第一九章 马阔里港的最后一幕 “瓢虫”号上的人都认为鲁弗斯·道斯已经呜呼哀哉了。他这次奇妙的出逃, 萨拉岛上的人还一无所知哩。如果莫里斯·弗里尔心血来潮,想到礁岩上那名难以 驾驭的囚犯的话,肯定认为他已经被万无一失地塞进纵帆船“瓢虫”号,航行在去 霍巴特城的半路上了。“鱼鹰”号上的十八个人也不曾料到开出去接孤礁囚犯的那 条小船扑了个空。说真的,这帮人也没有那个闸工夫去想这想那。弗里尔先生急于 要表现一下他的才能,为早日起行而全力以赴,于是乎驱使那十名倒霉的囚犯舍命 干活。这样一来,“瓢虫”号出发不到一周,“鱼鹰”号便准备起错了。维克斯夫 人和她孩子带着几分可以理解的惋惜心情看着自家的旧居被拆毁,她们安身在“鱼 鹰”号上的一个小座舱里。一月十一日傍晚,领航员兼船长贝茨先生通知船员们说 弗里尔中尉已发布命令,“鱼鹰”号将于拂晓起锚。 天一亮,“鱼鹰”号扬帆启航了。那时刮的是西南风,轻微微的。下午三点左 右,船儿安然无恙地在地狱门外抛了锚。事不凑巧,风向转成西北,向海湾d的沙洲 掀起了惊涛骇浪。办事谨慎的贝茨先生考虑到维克斯夫人和她孩子的安全,不得不 把船倒退十海里,避入惠林顿湾,于晚上七点,在那儿停泊下来。海潮汹涌,船身 颠簸不止。维克斯夫人守在船室内,叫西尔维亚去弗里尔中尉那儿应酬应酬。西尔 维亚奉命而行了,可没使弗里尔先生感到欢欣。她对中尉怀着一股小孩子家有时无 缘无故所持有的强烈反感,自从那个难忘的夜晚赔礼道歉之后,她才勉强地对弗里 尔客客气气。弗里尔宝贝她,夸奖她,徒劳无功,她不是那种恭维一番就喜欢你的 人。“我不喜欢你,先生,”她带着特有的高傲神情说,“不过,这对你没有什么 关系。作忙着管制犯人。我没有你,自己也会玩得痛快,谢谢你。!“啊,那好!” 弗里尔说,“我不妨碍你。”但他心里还是感到有点恼火。这天晚上,情况特殊, 那位小姐却改变了平素的苛刻严肃态度。父亲不在身边,母亲生着病,小姑娘感到 寂寞,没有办法,只好听从母亲的吩咐,前来找弗里尔了。他正叼着烟斗,在甲板 上来回踱步哩。 “弗里尔先生,妈妈叫我来跟你聊聊。” “是吗?那好哇——说吧。” “哦,不,不:由你这位先生来谈,讲得有趣点。” “那末,你过来坐下,我们聊聊,”弗里尔说。这几天他把收尾工作处理得很 成功,正感到心里乐滋滋的。“我们聊什么呢?” “你真不开窍:还来问我?是你谈呀。给我讲个童话故事吧。” “讲杰克和宾斯托克怎么样?”弗里尔问。 “杰克和老奶奶!胡扯!你自已诌一个,知道吗?” 弗里尔嗬嗬笑了。 “我诌不出,”他说。“我这辈子从没干过这号事。” “那末,现在干吗不试一试呢?你不讲,我要走啦,” 弗里尔抹一抹额头:“好吧,你读过——读过《鲁宾逊飘流记》吗?”——好 象这是他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再好没有的主意。 “当然读过啰,”西尔维亚噘起小嘴回答。“读过,那还用说。《鲁宾逊飘流 记》哪个没读过?” “啊,人人都读过?唔,我不知道。让我再想想。”他大口大口地吸着烟斗, 搜索枯肠,追忆他读过的文学作品。 西尔维亚坐在他身旁,急切地等待他想出个引人人胜的故事,却不见结果,于 是又噘起嘴巴说:“你多笨呀,真不开窍!我要是再跟爸爸在一起,那才叫人高兴 哩。他肚子里故事多的是,跟老丹尼一样。” “这么说,丹尼会讲故事?” “丹尼!”——多么感到意外,好象她说的是“沃特·司各脱!”[注] “当然,他肚子里有故事。我猜想,”西尔维亚将头偏向一边,显出一种好笑 的优越感,说道,“你从来没听过班希[注]的故事啰?” “从没听过。” “也没听过‘胡椒丛里的白马’?” “没有。” “没有,我料到你没有。也没听过‘仙女换来的丑孩子’?还有莱普里康[注]?” “都没有。” 西尔维亚从她坐着的天窗上跳了下来,十分轻蔑地打量着身边那个吞云吐雾的 怪物。 “弗里尔先生,你真是个极其无知的人。如果这话伤了你感憎,请原谅,我不 想伤你感情,不过,你确实是极其无知——当然,这是就你这样年龄来说的。” 莫里斯·弗里尔有点火了。“你太无礼了,西尔维亚,”他说。 “维克斯小姐是我的称呼,弗里尔中队我要去找贝茨先生聊天啦。” 她当场把这威胁付之于行动。贝茨先生当上了担冒风险的领航员,他给西尔维 亚讲了一些潜水员和珊瑚礁的故事,还谈了他在中国海的险遇,似真似假。弗里尔 继续抽烟,心里恼火一半是怨自己,一半是恨那个气人的小妖精。不知为什么,那 个小精灵总是使他有些神魂颠倒。 那天晚上,弗里尔再没见到她。次日早餐时,她见到弗里尔,显露出一种古怪 的骄矜神气。“我们啥时候准备启航?弗里尔先生,我要吃点果子酱。谢谢你。” “启航嘛,不知道,小姐,”贝茨说。“沙洲上风浪大。清早我和弗里尔先生 去探测过,这会儿启航还不安全。” “啊,”西尔维亚说。“我可不希望我们的船遇难,在茫茫大海上泅水逃命。” “嗬,嗬!”弗里尔笑了。“别害怕,我照顾你。” “贝茨先生,你会游泳吗?”西尔维亚间。 “我会,小姐。” “那好,到时候你来驮我,我喜欢你。弗里尔先生可以照顾妈妈。我们游到一 个荒岛上住下,好吗,贝茨先生?在那几种上椰子树和面包果树,还有——做那种 硬梆梆的粗糙饼干!我做鲁宾逊·克鲁索,你做礼拜五[注]。我倒想在一个荒岛。 上过过生活,只要那儿确实没有野蛮人,而且不愁吃喝。” “说得好极了,亲爱的,可是你哪里去找这样的荒岛呀?” “那么,”西尔维亚象已作出决定似地点一点头。“我们不会遇难,对吗?” “我希望不会,亲爱的。” “在口袋里揣上饼干,西尔维亚,以防万一,”弗里尔说时露齿一笑。 “哼!我对你的看法,你是知道的,先生。别多嘴;我不想争论。” “是吗?——那好吧。” “弗里尔先生,”西尔维亚走到她妈妈的船室门口,严肃地停步说,“假如我 是理查三世,你知道我会怎样对付你吗?” “不知道,”弗里尔一面津津有味地吃早餐,一面答话。“你怎么个对付法?” “呃,我要让你身穿白衣,手拿蜡烛,站在圣保罗大教堂门口,一直站到你去 掉那种十分惹人讨厌的坏习气为止——你这个家伙!” 贝茨先生本是个庄重自持的人,可他听了西尔维亚的这番话,想象到弗里尔先 生身穿白衣手拿蜡烛站在圣保罗大教堂门口的那副模样儿,却忍不住捧腹大笑了。 “这孩子真怪,是吗,先生?一个毫不做作的小姑娘,全是天生的,没有坏心。” “贝茨先生,我们啥时候才能离开?”弗里尔问。领航员的大笑有损他的尊严。 贝茨发觉到弗里尔讲话音调的变化,便赶快换了口气,免得惹长官发怒。“我 希望在傍晚启航,先生,”他说,“如果那时潮势减弱,我打算冒险试一试,可是 现在不行。” “犯人们都想上岸洗一洗衣服,”弗里尔说。“如果船要停到傍晚,你最好让 他们吃过午饭上岸。” “好,先生,”贝茨说。 下午吉祥如意地度过了。十名犯人上岸洗了衣裳。他们是詹姆士·巴克、詹姆 士·莱斯利、约翰·莱昂、本杰明·赖利、威廉·彻希尔、亨利·希尔斯、威廉· 拉森、詹姆士·波特、约翰·费尔以及约翰·雷克斯。 这最后一个坏家伙上船最晚。近来,他的表现稍微好了一些。在“瓢虫”号出 航前的准备工作中,他发挥了极大作用。他既有智慧,又能影响同伴,这就使他成 为一个有点儿举足轻重的人物。维克斯给了他原先享受不到的特权。他显然是愿意 干活的,但是当时监督装载贮藏品的弗里尔先生,却利用这一点来整他,总是急不 可待地不断找岔子,大声训斥他。说他好逸恶劳,阴沉险恶,鲁莽无礼。一会儿叫 “雷克斯,到这边来一趟!”一会儿吩咐他“干这个!干那个!”正如犯人们纷纷 议论的,弗里尔先生显然是对这个花花公子怀有恶意。“瓢虫”号启航的前一天, 雷克斯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满怀希望,欣喜之际,对弗里尔超乎寻常的恶毒责骂 忍气吞声,谁知弗里尔还是在维克斯先生面前告了他一状,说:“这家伙就想着走, 简直是急不可待。让他留下来跟‘鱼鹰’号走吧。这样好教训教训他。” 维克斯同意了,因此约翰·雷克斯得到通知。叫他跟下一批犯人出发。他的同 伴们都说这一道命令下得太残酷无情了,可他自己却没吭一声,干得格外起劲。弗 里尔没想到他这一着起了相反的反应,怎么也找不到雷克斯的岔子,甚至认为自己 颇有办法,“制服”了囚犯的顽强性格,并且指出雷克斯的沉默和服从就是他严加 管束取得良好效果的例证。然而了解约翰·雷克斯的犯人们却认为他的这种沉默乃 是不祥之兆。 十三号傍晚,雷克斯和其他犯人回到船上时显得情绪很高。“鱼鹰”号困在港 里,弗里尔感到心烦意乱,早就打算等捕鲸船把犯人运回来后便乘上去,赶在晚饭 前捕些鱼佐餐,现在看到雷克斯正跟几个同伴有说有笑,便暗自庆幸,可以安心捕 鱼了。 时间在慢慢流逝。夜幕降临,贝茨先生在甲板上踱来踱去,不时地眺望,等待 捕鲸船归来,并且打算起锚,向沙洲出发。一切平平安安。维克斯夫人和孩子在下 面的船室里安然无恙。两名士兵随弗里尔去捕鱼了,剩下的两名也在甲板上。犯人 们正在前甲板上唱着歌。风顺了,大海的波涛不复汹涌。不消一个小时。“鱼鹰” 号便将安全出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