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章 夺取“鱼鹰”号 弗里尔出去捕鱼,并不顺利,因此把时间拖长了。他这个人即使碰上最不足道 的小事,也是要强执拗。澳大利亚的黄昏降临了,以越来越浓的暮色催他归去,但 他还是流连不返,不愿空着两手回船。最后,一个紧急信号向他发出警告。那是 “鱼鹰”号上的枪声:贝茨先生等得不耐烦了。弗里尔蹙眉皱额,收起钓丝,命令 那两名士兵朝大船划去。 “鱼鹰”号却纹丝不动地停在海面上,桅杆都空荡荡的,一点也看不出要扬帆 的迹象。那两名士兵是背对着大船划桨的。在他们看来,那声枪响乃是世界上极其 寻常之事。他们急于要离开这流放犯人的凄凉海湾,早就对弗里尔先生贪恋钓鱼、 便不肯走这事感到厌恶,在前半小时内一直盼望着召唤他们口船的信号,尽管刚才 那枪声把他们吓了一跳。可是,他们突然注意到官长的阴沉脸色起了变化。这时, 弗里尔正坐在船尾的帆脚索上,面对着“鱼鹰”号。他已觉察到“鱼鹰”号甲板上 的特殊现象。舷墙上不时冒出奇怪的人影,刚一冒头又转瞬消失。与此同时,海面 上还隐隐约约地传来那边大船上的嘈嚷声。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在山峦之间口荡。 但见一个黑糊糊的东西翻过船帮落到海里。弗里尔又惊又火,诅咒一声,腾地跃起, 以手打了个遮阳,朝大船眺望。那两名士兵也停桨起身,朝“鱼鹰”号瞪视。这么 一来,捕鲸船失去平衡,剧烈地左右晃动,十分危险。一阵寂静,叫人心如火燎, 随后又是一声枪响,还传来妇女的尖叫声。出了什么事,全都明白了。犯人们夺取 “鱼鹰”号啦!“快划!”弗里尔大声叫嚷,他脸色刷白,心头愤惧交加。士兵们 也立刻明白自己处境的危险,于是拚命划桨,迫使那艘沉重的捕鲸船尽可能快速地 破浪前进。 时间慢慢过去了,表面上平安无事,贝茨先生误以为真,也就失去了警惕,便 走到下面,告诉舱里的小伙伴,说船马上就要开向她经常听说的霍巴特城了。那名 不担负放哨任务的士兵,见贝茨不在场,便走到前甲板上去听犯人们唱歌。那里有 十名囚犯兴高采烈地聚在一起,听其中三人唱水手起锚时的劳动号子,歌声非常悦 耳,曲词也挺合这当兵的口味。古往今来,有多少个粗壮汉子在不同的前甲板上唱 过这支歌曲。二等兵格兰姆斯把甲板上没人戒备的情况忘记得一干二净,索性坐下 来倾听。 格兰姆斯倾听着这支歌曲,沉浸在温馨的回忆之中。就在这时候,詹姆士·莱 斯利、威廉·彻希尔、威廉·拉森、约翰·费尔以及詹姆士·巴克偷偷地摸到升降 口,爬上了甲板。巴克来到船尾升降口时,那个值班的哨兵正好扭转身走完他警戒 的路线,巴克伸出胳膊扼住哨兵的脖子,不等对方喊叫就将他按倒在地。那哨兵一 时慌乱,丢掉长枪来对付身后的敌手,费尔趁机抢去武器,警告说:只要你动一动, 就砸烂你的脑袋。彻希尔一见哨兵被擒,好象执行一项既定计划似的,跳下船尾升 降口,把武器架上的枪支一一传给莱斯利和拉森,一共是三支,外加缴获哨兵的那 一支。巴克把俘虏交给费尔看管,操起一支枪,朝军官室的后甲板扶梯冲去。这一 来,拉森没有枪使了。他好象知道自己的任务似的,转身走向前甲板,从侧耳倾听 的那名士兵后面跑过去拍一拍唱歌人的肩头。这是预定的暗号。约翰·雷克斯突然 大笑一声,停止了歌唱,伸出拳头,在张着嘴巴的格兰姆斯的面前直晃,“不许出 声!”他嚷道:“这条船是我们的了!”格兰姆斯还没来得及答话,就给莱昂和赖 利捆绑得严严实实了。 “行动起来,伙伴们,”雷克斯说,“把俘虏押到下面去。这一口可把船夺到 手了,我敢保证!”他的命令给执行了,堵塞住嘴巴的哨兵被推下船头升降口的舱 里,舱口给盖上了。“站在舱口上,波特,”雷克斯又大声命令。“要是那两个家 伙爬上来,就用杠子把他们打下去。莱斯利,拉森,到军官室升降回去!莱昂,监 视那股捕鲸船,它一靠近就开枪射击。” 就在雷克斯发布命令的时候,打响了第一枪。显然,这是巴克在军官室升降日 那边打的。 贝茨先生下了甲板之后,发现西尔维亚正蜷曲地躺在特等船室的卧垫上看书。 “喂,小姐!”他说,“我们很快就要到你爸爸那儿去啦。” 西尔维亚的回答是提了个与此事无关的问题。“贝茨先生!”她说时把披在蓝 眼睛上的发丝撩一擦,“什么是‘科勒克尔’?”[注] “你说什么?”贝茨问。 “我说的是‘科勒克尔’。科—勒—克—尔,”她慢吞吞地一字一字地吐音。 “我想知道它是什么?” 贝茨茫无所知,摇一摇头。“从没听说过,小姐,”他说时凑到书前。“书上 怎么说的?” “‘古代不列颠人[注]’,”西尔维亚一本正经地念道,“‘跟野蛮人几乎无 大区别。他们把敏蓝涂在身上’,——那是一种蓝色染料,你是知道的,贝茨先生 ——‘坐在用皮革蹦在细木架上制成的轻便的科勒克尔里,完全是一副原始的野蛮 人模样。’” 在听完这段奇异的话之后,贝茨先生“啊”了一声,说道:“真费解,弄不明 白。一个叫什么‘克里克尔”[注]的,科里——,”他突然灵机一动,“小姐,你 说的是‘克里克尔’!这是一种马车!我在海德公园里见到过,驾车的都是纨挎子 弟” “什么叫纨绔子弟?”西尔维亚不失时机地问道。 “啊,是上层子弟!上等人家的花花公子,你不知道?”笨嘴拙腮的贝茨回答 说。西尔维亚听不懂又问。贝茨再加解释,“就是那些有钱人家的青年,驾这种马 车摆阔气。” “噢,明白了,”西尔维亚优雅地摆一摆小手说,“是贵族和王子那一类人。 不错。可是,科勒克尔是什么呀?” “呃,”贝茨低声下气地说,“小姐,我想是一种马车。人们都叫它‘飞登’。” 西尔维亚并不满意,仍去看书。那是一本看上去很普通的小册子,书名叫《儿 童英国史》。她皱着眉头读了一会儿,突然孩稚气地噗哧一笑。 “啊呀,我亲爱的贝茨先生!”她把历史书高举过头,得意地边晃边嚷道。 “我们俩真是傻瓜!说是一部马车!啊,你这个人不开窍:原来是一种船呀!。” “是吗?”贝茨先生说,暗中佩服这小姑娘聪明伶俐。“这个谁会想得到呀? 干吗不干脆叫它船呢?现在可明白啦!”他正要跟着大笑几声,一抬眼却见到门口 的身影,那是詹姆土·巴克,手里拿着枪。 “喂,怎么啦?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先生?” “对不起,打搅了,”犯人说着,咧嘴一笑。“不过,你得跟我走一趟,贝茨 先生。” 贝茨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不幸之事,然而他并没有失去冷静。在他右手 下面就是一条床垫子,他一把抓起,扔了过去,正好砸在那犯人的脸上,垫子虽软。 用力砸过去,足以使那犯人一时睁不开眼来。那支枪朝空射出一发子弹,没有伤人。 不等受惊的巴克站稳脚跟,贝茨就把他抛出船室,锁上门大叫“造反啦!” 维克斯夫人闻声赶出卧室,那个学习英国史的可怜的小姑娘奔向前去,扑进她 的怀抱。 “天哪,怎么回事,贝茨先生?” 贝茨满腔怒火,骂骂咧咧的忘记了礼节。“是造反,夫人,”他说。“回到你 的卧室去,把门锁上。这些喝人血的恶棍骑到我们头上来了!”朱莉亚·维克斯听 了不觉忧心忡忡。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难道她就永远摆脱不掉吗?“夫人,回卧 室吧,”贝茨又催促说。“在我通知你之前,不要乱动。也许实际上情况并不那么 糟。谢天谢地,我幸亏随身带着手枪,弗里尔先生也一定会听到枪声的。造反了! 甲板上注意!”他扯高嗓音,喊叫一声,可是上面传来的唯一回答是嘲讽的大笑, 他心里一凉,脑门上爆出了冷汗。 贝茨先生心慌意乱,把那一母一女推进卧室,扳起手枪的击铁,从武器架(这 架子是安装在伸入船室的桅杆上的)上抽出一把短剑,一脚揣开舱门,冲向升降口 的扶梯。巴克已经回到甲板上了,一时间他满以为前路畅通无阻,可是莱斯利和拉 杰却用子弹上膛的长枪把他给顶了回来。他将短剑朝拉森投去,没有击中。眼看进 攻无望,他只好撤退。 与此同时,格兰姆斯和另一名士兵挣脱了捆绑的绳索,一听枪声,杀气陡增, 他们以为枪声表明了这盘棋还没完全输掉,于是尽量想办法冲上升降口的扶梯。把 守前部升降口的波特是个性格脆弱,胆小如鼠的人,多少年来一直对劳役场的严厉 惩罚俯首帖耳,因此这次只作了一点微弱的抵抗。哨兵琼斯从他手里夺过杠子,冲 向船尾,去帮助领航员贝茨。琼斯则冲到中部甲板,给冷酷无情的蓝眼睛彻希尔一 枪打死了。格兰姆斯被尸体绊倒,紧握枪管的彻希尔横下一条心接二连三地猛砸格 兰姆斯的脑袋,要是枪膛里有子弹,他早就开枪射击了。接着彻希尔抱起薄命的琼 斯的尸体,待往海里扔去。“波特,你这个笨蛋!”他举起尸体时累得够呛,便朝 波特嚷了起来:“快过来搭一手,把这家伙扔下海!”波特目瞪口呆地走上前来, 可就在这当儿发生了另一个情况,要这歹徒去应付,因此不幸的格兰姆斯暂时保全 了性命。 雷克斯怒火中烧,没料到会在领航员那里遭到抵抗。他一个箭步,跳上天窗, 亲手把天窗掀开,与此同时,巴克把枪重新装上子弹,对着下面的船室开火。子弹 穿过卧室的门板,射进了靠近可怜的小西尔维亚的金色卷发的木头。这真是千钧一 发,心如刀割的母亲发出一声尖叫。尖叫声飞出天窗。惊动了捕鲸船上的士兵。 雷克斯是一个出身富贵之家的花花公子,倒也有点憎恨胡作非为,他猜想那一 声叫喊是肉体遭到痛楚所发出的,巴克的子弹产生了致命的后果。“你把孩子打死 了,混蛋!”他吼道。 “那有什么要紧?”巴克悻悻地反问。“她早晚要死的。” 雷克斯把头探进天窗,要贝茨缴械投降。贝茨却掏出另一支手枪。“你们想要 杀人?”他扫视四周,露出孤注一掷的神情,问道。 “不,不,”一些犯人大声说,他们情愿对不幸的琼斯之死视而不见。“把事 情搞得更糟没有好处。叫他上来,我们决不伤害他。” “上来吧,贝茨先生,”雷克斯说,“我保证没人动你一根汗毛。” “那末,你们愿意把少校夫人和孩子送上岸吗?”贝茨先生刚毅地对着上方紧 蹙的额头问道。 “愿意。” “不伤害她们吗?”贝茨接着又问一句,就在枪口下讨价还价。 “哎,哎!可以!”拉森回答。“我们要的是自由,没有别的。” 贝茨一心盼望捕鲸船归来,竭力磨蹭时间。“那末,把天窗关上,对他吩咐说, 话音里还带着点大权在握的口气。“让我去问问夫人。” 然而,这一条雷克斯不肯接受。他说:“你站在那儿也好问嘛。” 不用贝茨开口,卧室门开了,维克斯夫人跑了出来。她在簌簌发抖,身旁站着 西尔维亚。“接受吧,贝茨先生,”她说,“事到如今,拒绝也得不到什么。我们 只好听他们摆布了——上帝保佑!” “阿们,”贝茨低声说,接着扯高了嗓音,“我们同意!” “把你的手枪放在桌子上,上来吧,”雷克斯说时把枪口指着桌子。“没人会 伤害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