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章 萨拉·珀福伊的要求 这天夜晚象以前一百次那样过去了。弗里尔中尉在营房里抽了一袋烟之后,便 回家去。他那个家是新城路上的一所农舍式小别墅。自从他被任命为违警罪法庭助 理推事以来,就一直住在这别墅里。这次任命算是上级对他在“鱼鹰”号叛乱前后 所作努力的奖励。莫里斯·弗里尔已经青云直上。他驻扎在霍巴特城,出入上流社 会。一八三四年授予军官职位时,他就一身而兼数职,都是挺不错的。他在布里奇 沃特修筑工事时任过督监,升为中尉后又任过博斯威尔的违警罪法庭助理推事。 “鱼鹰”号事件轰动一时,于是大家心中有数,那第一等“肥缺”当是由维克斯少 校女儿的英勇保护者来填补。 维克斯少校也同样飞黄腾达。他为人一向小心谨慎,手头积下一些钱,按照优 惠价格置了若干土地。“流犯分派制。使他能够花很少费用垦殖一部分土地,并根 据习俗自置牧场,饲养了一批牛羊。他卖掉自己的军职,现在成了一个比较富裕的 人了。他拥有很好的地产,住在自己购买的宅第里。在殖民地政府里,他声誉颇高, 同时他身为囚犯总管,又能积极参加当地政府的工作,始终为公众所注目。维克斯 少校,一个违背自己意愿的殖民者,为环境所迫,已经成为范迪门地区的领袖人物 之一了。‘他的女儿可称为佳偶,多少个住在“乡间营房”里自叹命途多舛的少尉 中尉,多少个生活在父辈的山间牧场上的移民的公子哥儿,多少个衣冠楚楚的文职 机关里的职员,都艳羡莫里斯·弗里尔的福气。有的人甚至忿忿不平,说什么“规 章”不离口的维克斯的如花似玉的女公子像这个粗俗的红面孔弗里尔实在是把一朵 鲜花插在牛粪上,谁不知道弗里尔喜欢混迹于下流社会,傲慢专横,举止近乎野蛮, 不过倒没人否认弗里尔上尉作为一个军官是蛮有用处的。据说,他的趣味与众不同, 因此他比别人更能了解犯人所惯用的花招。他经常乔装打扮,和囚犯仆役或持有通 行证旅行的囚犯厮混在一起,了解他们之间的秘密和所使用的暗号。在布里奇沃特 监督工程时,他的乐趣有二,一是喜欢用犯人们自己使用的不堪人耳的粗言俗语去 申斥带着脚镣干活的囚徒,二是道出新犯人的过去历史,使之目瞪口呆,惊惶失措。 犯人们既痛恨他,但又要奉承他,因为在他的野蛮与凶暴中还掺杂着一种残忍的恶 作剧,有时会默许他们不守营规。然而,正如犯人们自己所说,“谁跟中尉在一起, 是绝对不会平安无事的。”譬如说他高兴起来带着一批犯人进小酒店饮酒作乐,他 象独断的奥雷考爵士[注]给酒店女主人赏脸那样屈尊光顾,正在酒酣耳热之际,警 察突然从后门闯入,而他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打边门溜走,到第二天上午在审判抓被 获的犯人的时候,他出庭看审,毫无内疚之心,仿佛他一辈子从没踏进过酒巴间似 的。他这举动,上司称之为“工作热情,所驱使;下面的人却说他“好诈弃义”。 他自己呢?则一笑置之。“对那些坏家伙,干什么都是公平合理的,”他惯常这样 说。 然而,在结婚喜期临近时,他多多少少有所约束,不再干这些伟绩,讲究风采, 竭力想使相识者忘掉他私生活中好几件臭名昭著的事儿,在过去,这些丑闻劣迹的 传播,他是不大在乎的。在马里亚岛任司令官的时候以及去马阔里港执行那趟倒霉 的任务归来后的两年间,他丝毫不怕社会舆论,对自己的邪恶行径未加克制。可是, 等到他越来越真心实意地热恋着那个把他当作救命恩人的纯洁少女时,他这才下定 决心封存他在殖民地写下的那几页暗无光彩的历史,不再重温。他并无悔恨之意, 甚至不觉得厌恶自己的过去,仅是得出这样的结论:一个人要结婚时,应该考虑结 束光棍所共有的某些放浪行为。他过去“放浪形骸,跟所有的青年人一样”,说不 定他和大多数青年差不多,干了些蠢事;可是作了孽。他从未觉得谴责的阴魂不散, 弄得他朝朝暮暮烦恼不堪。他这个人生性是俗不可耐,缺乏想象,当然容不得这类 幻觉的存在。西尔维亚纯洁完美,与他相比,高高在上,因此只要抬眼看这姑娘, 以前他曾与之厮混的卑劣下贱之徒全都消失了影踪,而在这聪明少女的一片钟情的 挽救下,他开始在某种程度上把自己过去所犯的罪过看成是环境使然,自己对其后 果不负任何责任。但是,其中一件事的后果眼下正揪着他不放。他的囚犯仆从按照 指示正坐在屋里恭候着他,他一进屋,那人便递过来一封信,信封上的姓名和地址 出自一个女性的手笔。 “谁送来的?”弗里尔问了一句,急忙开封阅读。 “是马夫,先生。他说有位绅士在‘乔治第四’想见见您。” 弗里尔微微一笑,暗自欣赏事先安排这种通讯方式的明智,继而紧皱双眉,对 信的内容感到恼火。“你不用等了,”他对仆从说。“我想,我还得回来。”他脱 下军便帽,换上顶软礼帽,从墙角一大堆手杖中挑出一根中意的,准备重返旧路。 “她现在想要什么叩他沿着酒满月光的大路走去时,凶狠狠地问自己。但在这凶狠 劲里却蕴含着别扭,这说明不管“她”要什么,她都是有权获得的。 “乔治第四。是伊丽莎白大街上的一幢又长又矮的房子,正面漆成暗红色,那 狭窄的窗玻璃,那矫饰的华丽红窗帘以及貌似舒适的家庭气氛,都给人以一种古老 的英国欢乐之家的假象。围在大门口的一群人,见到弗里尔上尉走来,一下子跑得 无影无踪,因为现在已过十一点,而任何人在八点以后出现在街上都要受到盘查, 或“出示通行证,”或说明出外的事由。执行任务的囚犯警察并不认真负责,但穿 着一套藏青斜纹哔叽服装的弗里尔的笔直身影看上去又很象警察。在夏天,他总喜 欢穿那套服装。 他摆出一副对这幢房子了如指掌的自信架势,推开边门,跨了进去,沿着一条 狭长的通道,走向另一头的一扇玻璃门,轻敲了一下;一位面皮白皙而布满麻点的 爱尔兰姑娘应声而出,认出了来客,卑恭地行了个礼,便领他上楼。那姑娘引他进 去的一个房间很宽敞,有三扇窗子面向街道,里面的家具配备得挺象样,地毯柔软, 蜡烛朗照,两窗之间的桌上摆着的餐盘,亮闪闪的颇有引诱力。弗里尔刚踏进房间, 一条小狗便汪汪地冲到他脚边。从这点说明,他并不是常客。小波后面传来了绸衣 的瑟瑟声,是一位女性出场了。弗里尔绕过一个长坐椅的拐角,发现自己正面对面 地站在萨拉·珀福伊的跟前。 “谢谢你赶来了,”她说,“请坐。” 这是两人之间的唯一的寒暄。弗里尔在一只戴着亮闪闪戒指的丰腴的手的指示 下顺从地坐了下来。 自从我们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女人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一年。十一年内她过得 还不错。脚还是那么小,手还是那么自,束在头上的发丝浓密而有光泽,一对眼睛 丝毫没失去原来的明净而危险的光芒。体型比以前粗了一些,从平纹细布衣袖里露 出的胳膊,雪藕般地闪亮,那优美的线条,就是最爱挑剔的艺术家看了也想挥动一 下画笔。最引人注目的变化是在她的面部。双颊上的皮肤变得粗糙,不复具有往日 骄人的细嫩和自洁,这里那里还露出一些微红的纹路,仿佛是血液太多,在静脉管 流动起来十分费劲似的——这一些是“妩媚”的女人开始衰退的最初迹象。一到中 年,象她那样气质的大多数妇女都终将难免于体型发胖。年岁一上身,人一胖,那 种由于道德方面缺乏检查所必然导致言谈举止上难以形容的粗俗鄙陋也就随之充分 流露出来了。 莫里斯·弗里尔先开了口。他急于尽快结束这次会见。“你要我干什么?”他 问。 萨拉·珀福伊哈哈一笑,那是勉强的笑,听上去很不自然,弗里尔扭头败了她 一眼。“我要你帮个忙——帮个大忙,如果不会使你坐牢的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弗里尔不高兴地嚼起嘴,粗声粗气地问道,“帮忙! 你对这个怎么说?”他一拳砸在自己坐的沙发上。“难道这个不是我帮的忙?你把 这所高价购置的房子和里面一切摆设都叫着什么?这难道不是帮忙么?你讲那话是 什么意思?” 使他大吃一惊的是,那女人以眼泪作为回答。他默默地朝她瞅了一会,好象不 愿意一碰上这浅薄的花招就此软了心肠,最后他觉得还是说几句活儿好。“你又喝 酒啦?”他问,“还是出了什么事?告诉我,你要什么,早说早了。我不知道让什 么鬼迷住了,跑到这地方来。” 萨拉坐直身子,用一只易动情的手拭去了眼泪。 “我病了,你难道看不出,傻瓜!”她说。“那消息使我烦恼不安。就是我喝 了酒,那又怎么样?与你无关,岂不是?” “噢,对,对,”另一个回答说,“与我无关。主要是与你有关。你要用白兰 地把自己灌得发胀,那就尽管灌好了。” “不管怎么说,我喝酒又不要你付账!”她马上回嘴,看来他俩吵架不只是这 一次。 “说呀,”弗里尔催促说,他等得不耐烦,讨厌起来了。“说下去呀。我可不 能整夜待在这儿。” 她蓦地站起,走到他站着的地方。 “莫里斯,你曾经爱过我。” “有过这么一回事,”莫里斯说。 “那是几年前的事,如在目前。” “该死的!”他说时把那条被她按着的胳膊抽了出来。“那号事咱们就别谈啦。 不管怎么说,那是在你贪恋杯酒,喜欢骂街,疯疯癫癫,狂言乱语之前的事。” “好啦,亲爱的,”她说,但她那双闪烁的大眼睛却掩饰不了讲话的柔和口气 是虚假的。“我为这吃过苦头,可不是?你逼得我无处安身,沦落街头,不是吗? 你用鞭子抽我,象打狗一样,不对吗?你为此把我关进监牢,对吧?要想反抗你, 难哪,莫里斯。” 对他的顽强作了这番恭维好象博得了他的欢心——说不定这诡计多端的女人讲 这番话的目的就是如此——于是他笑了。 “好啦,好啦,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萨拉。你毕竟混得还不错嘛。”他扫 视一下布置得挺好的房间。“你想要什么?” “今天早上开来了一条囚船。” “怎么啦?” “谁在船上,你知道,莫里斯!” 莫里斯一只手放到另一只手的掌心里,粗犷地大笑起来。 “噢,原来是这样,是这样: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真笨!我想,你是要见 见他?” 她换到弗里尔身边,心情急切,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是要救他的命!” “啊,这是办不到的,你知道。救他的命!不行。” “你可以办到,莫里斯。” “要我救约翰·雷克斯的命?”弗里尔叫道。“酶,你一定是疯了!” “他是唯一的爱着我的人,莫里斯——唯一的关心我的人。他没做过伤天害理 的事。他只是想获得自由——这不是很自然吗?只要你愿意,你是能够救他的。我 只要求让他活下去。这对你有什么利害关系?一个可怜的囚犯——弄死他不会有什 么好处。让他活下去吧,莫里斯。” 莫里斯哈哈大笑。“我有什么办法?” “你是审判他时的主要证人。只要你说他表现不错——你知道,他的表现的确 不错。换上别人都会让你们挨饿的——只要你说一声,他就不会绞死罗。” “怎么,不会!说了也不会有什么大用处。” “啊,莫里斯,你发发慈悲吧!” 她弯下身子,想抓他的手。弗里尔把手抽开了。 “你真是一种好女人,要求我帮助你的情夫——一个把我丢在那该诅咒的海岸 上,存心让我死去的人,”他一面说,一面恼怒地回忆着五年前所遭受的屈辱。 “救他的命!去他妈的,我不干!” “啊,莫里斯,你干一干吧,”她说时嗓音里带有强忍的抽噎声。“这对你算 什么?现在你对我不关心啦?你打过我,把我赶出家门,可我却从没亏待过你。这 男人是我的丈夫——那是在我遇到你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从来没伤害过你;他 今后也永远不会伤害你。你救他一命,他定会为你祝福的,莫里斯。” 弗里尔不耐烦地晃一晃脑袋。“祝福我!”他说。“我不稀罕这个祝福。让他 去被绞死吧。谁管它?” 她仍然缠着不放,泪流成线,举起白嫩的双臂,甚至跪倒在地,扯住他的上衣, 泣不成声地苦苦哀求。瞧她这个美人儿,如疯似狂,热情奔放,不顾一切,倒很象 是被遗弃的阿里阿德涅[注],又象是哀告求情的美狄亚[注]。拿什么 打比方都可以, 然而她本身却是个荒淫浪荡,半疯半狂,为她的囚犯丈夫请求赦罪的女人。 莫里斯·弗里尔骂了一声,把她推开。“起来!?他蛮横地吼叫道,“不许这 样胡闹。告诉你,那个家伙现在差不多已经死定了,我救也没有用。” 萨拉听他一口拒绝,原来压抑着的激情一下子爆发出来了。她一跃而起,把苦 苦哀求时披落在脸上的头发往后一抹,朝他劈头盖脑地破口大骂。“你呀!你是什 么东西,敢对我这样讲话?他伸出个小指头比你身子还要粗。他是个大丈夫,勇敢 的男子汉,不象你这个胆小鬼。一个懦夫!是嘛,一个懦夫!懦夫!懦夫!你只会 在无法自卫的男人和懦弱的女人面前退威风。你打得我遍体鳞伤,你这个狗杂种; 可谁又见过你敢去欺负一个没戴镣铐、没用绳绑的男人?我还不了解你?我亲眼见 过你辱骂一个吊在三戟架下的人,我真希望那个大声嗷叫的可怜人挣脱绳索,杀掉 你这个死有余辜的家伙!就在这几天内,你要被人杀掉,莫里斯·弗里尔——你记 着我的话。人是血和肉做的,血肉之躯忍受不了你加给它的折磨!” “好啦,够了,”弗里尔说,面色变得苍白。“别激动。” “我了解你,你这个残忍的懦夫。要不是对你了如指掌,我根本不会做你的情 妇——愿上帝宽恕!我看出你愚昧无知,还自以为了不起。我看到过吃你饭喝你酒 的人在嘲笑你。我听到过你的朋友背后议论着什么,还听到过他们把你比做什么。 你的一只狗还比你有脑筋,比你多一倍的心计。而这一些就是他们派来统治我们的 人!啊,天哪!象这样一个畜牲却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他会被处以绞刑,对吧? 那我就和他一齐去给绞死吧,上帝会宽恕我的谋杀罪的,我要杀死你!” 萨拉在大发雷霆,弗里尔则畏缩着身子听她数落。在萨拉扯尖嗓音讲出最后一 句话时,弗里尔向前跨了一步,好象想去抓她。萨拉不顾一切,鼓起勇气,向他扑 了过来。“你打吧:谅你不敢!你打打看!把这该诅咒的房子里的人,那些学会怎 样入地狱的坏家伙都叫来,让他们瞧着你打我吧。喊他们来呀!他们都是你的老朋 友。他们都知道莫里斯·弗里尔上尉。” “萨拉!” “你还记得露西·巴恩斯吧——那个偷过价值六便土的一块白布的可怜的小露 西。她现在就在楼下。你见了面还认识她吗?她不再是当年被送来‘改造’时容光 焕发的小女孩啦!不再是当年弗里尔中尉要从女监里挑一个新女仆时的小女孩啦! 叫她来呀!——叫呀!你听见吗?问一问任何一个为了露西·巴恩斯而遭你毒打, 被你拴上链条的人吧,他会告诉你露西的情况——是的,还有更多人的情况——那 些可怜的的遭受任何一个烂醉的畜牲的颐指气使,那种畜牧为了满足贪欲甚至干出 偷一镑钞票的事来!哦,天国里贤明的上帝,你就不能审判这样的人么?” 弗里尔瑟瑟颤抖。他常常领教这个女人旋风式的感情进发,可从不曾见过象今 天这样厉害。她的狂暴把他吓坏了。“看在老天爷的面上,萨拉,你别吵啦。你要 什么?你想干什么?” “我要去见你想娶的那个姑娘,把我所了解的你的底细向她和盘托出。我在大 街上碰见过她——看到她在我的绸衣服碰着她时提起了裙子——一我照管过她,听 过她做孩童的祷告(啊,基督,可怜我吧!)——我知道她对我这样的女人有什么 想法。她是善良的——贞洁的——同时又是冷淡的。她要是晓得了我所知道的情况, 见到你会颤抖的。不寒而栗!他会痛恨你!我一定要告诉她!是的,一定!你会受 到尊敬,是吗?好一个模范丈夫!等着吧,等我把你的丑事告诉了她——等我把那 些可怜的女人派去谈谈她们的遭遇。你扼杀了我的爱情,我也要毁掉你的,让你竹 篮打水一场空!” 弗里尔抓住她的两只手腕,用全力把她按得跪倒在地。“别提她的名字,”他 沙哑着嗓音说,“不然,”我要不客气啦。我知道你的鬼打算。我不是傻瓜,连这 点都看不出。别再吱声!多少男人杀死过象你这样的女人,现在我才明白他们为什 么要那样做。” 两人默默相对,约有几分钟时间,最后弗里尔松了手,朝后退去。 “我按你要求的办,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必须离开这个地方。” “去哪儿?” “哪儿都行,越远越好。我替你付去悉尼的船费,你到了那儿,留与不留听便。” 听他这样说出动情的话儿,萨拉变得冷静一些了。“可是这所房子呢。莫里斯?” “你不负债吧?” “不。” “那先别管它。这是你自己的事,我不过问。如果我帮忙,你必须离开。” “我可以见他一面吗?” “不行。” “啊,莫里斯!” “如果你愿意,可以在码头上见他,”他说罢哈哈大笑,萨拉瞪了一眼,那笑 声便嘎然而止。“怎么,我不是想惹你生气呀。” “惹我生气!说下去。” “听着,”他执拗地说。“如果你离开,并且答应永远不干涉我的事情,那么 我就照你要求的去做。” “你怎么做呢?”她问,眼见自己赢得了胜利,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对这个家伙的情况,凡我了解的,我只字不说。我只说他对我很友好。我竭 尽全力救他的命。” “只要你愿意,你是能够救他一命的。” “好吧,我试着办。我以名誉担保,一定试试。” “我想,我得相信你罗?”她将信将疑地说;接着她突然可怜地哀求起来,与 她原先的狂暴适成奇怪的对比。“你不是欺骗我吧,莫里斯?” “不。我干吗要欺骗你?你守你的诺言,我守我的。这不是一笔交易吗?” “是的。” 他目不转睛,盯着她瞧了一会,随后蓦地转身。 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萨拉叫他回来。她摸透了弗里尔的脾性,知道他不会食 言,但出于妇女的天性,在这分手之际,忍不住要说一句风凉话。 “在这笔交易里,没有哪一条能阻止我帮他逃跑!”她笑咪咪地说。 “逃跑!他再也逃不了,我敢打赌。一旦把他送到阿瑟港,’戴上两副铁镣, 他插翅也难逃。” 萨拉脸上的微笑很有感染力,瞧,弗里尔脸上的阴云开始消散了。“晚安,萨 拉,”他说。 她伸出一只手,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晚安,弗里尔上尉。那就拍板 成交喽。” “拍板成交。” “你到家还有很长一段路。喝点白兰地好吗?” “喝点也好,”他说着走到桌子跟前纠了一杯。“祝你旅途上一帆风顺!” 萨拉·珀福伊瞅着他,迸发出一阵笑声。“人类真是古怪的动物,”她说。 “谁会想到适才我们还互相骂娘哩。哎,我说呀,在发脾气的时候,我可是个泼妇, 对不对,莫里斯?” “别忘了你的诺言,”他边说边走向门口,嗓音里带有威胁。“下一班船启航 时,你必须离开。” “放心好了,我会走的。” 他径直走到清凉的街心,天空里宁静的星星闪闪烁烁,平静的海水在安睡,可 他的心却没有那样安宁,他竭力驱除纠缠着他的紧张不安。这次会见可把他吓坏了, 逼得他要思考思考问题。正当他翻开新的一页时,过去污点竟然要染上那干净的白 纸,实在是无情。多残酷呀,他刚刚舒舒服服地忘掉了过去,却又突然地要他回忆 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