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的话 一 《无期徒刑》是澳大利亚十九世纪重要作家马库斯·克拉克(1846—1881)所 写的反映罪犯流放制度的古典名著。小说自问世以来,声誉日隆,在本国及英美多 次再版,并被译成德、俄、荷兰、瑞典等多国文字,还改编成剧本搬上舞台。 一八七一年,马库斯·克拉克打算写这部小说,与《澳大利亚日报》签订合同, 预支一笔稿费,到昔日囚犯监禁地塔斯马尼亚岛疗养。疗养期间,阅读了大量有关 犯人流放的官方档案,并参观了当日的监狱,听取了当地居民及刑满获释犯人的回 忆,掌握了第一手材料。在此基础上写成的小说,原名《他的一生》,最初于一八 七一年三月至一八七二年六月在《澳大利亚日报》上连载。一八七四年修改出版。 一八七五年又进一步删改,由原来的六、七十万字,压缩到四十万字左右,书名也 相应地改为《无期徒刑》。 《无期徒刑》所叙述的故事发生在一七八八一—一八五○年间英国流放犯人的 澳大利亚。十八世纪,英国社会经历了巨大而又深刻的变革,资本主义经济蓬勃发 展,尤其在工业革命前后,大型手工工场与使用机器的工厂取代了小作坊与个体生 产者,自耕农惨遭破产。为了保护有产者的利益,英国政府强化国家机器,进一步 扩大打击面,使越来越多的人锒挡入狱,遭到流放。起初,流放犯人的去向主要是 北美。一七七五年,美国独立战争爆发,一七八三年英国便失去了北美殖民地。流 放的犯人连年积压,充斥于每一座监狱和每一条囚船,问题已迫在眉睫,只好开辟 新殖民地以放逐罪犯了。这样,地处南太平洋的澳洲大陆便成了理所当然选择的地 点。从一七八八年开始,到一八五。年澳洲东部废除流放制度为止,英国的澳大利 亚放逐犯人达十五万名之多。小说正是以这段历史为背景,用饱酣的笔墨描绘了无 辜“罪犯”鲁弗斯·道斯流放澳大利亚的悲惨一生。 《无期徒刑》最初在《澳大利亚日报》上连载时引起强烈反响,人们竞相阅读。 虽然在克拉克之前,也有人写过以囚犯生活为题材的小说,如卡罗琳·利希的《阔 箭》、詹姆土·塔克的《拉尔夫·拉仆历俭记》,但其影响远不能与克拉克的这部 力作相提并论。 二 《无期徒刑》是掷向资产阶级法律的一支锐利的投枪,是对英国流放制度的有 力控诉。遭到流放的犯人中虽然不乏强盗、惯偷和骗子之流,但更多的却是资本主 义文明发展的牺牲品。他们有的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有的是为贫困所迫不得已铤 而走险的乡下人,也有象鲁弗斯·道斯那样无缘无故成了“社会渣滓”的“倒霉鬼”。 流犯在澳大利亚的遭遇是极其悲惨的。他们戴着沉重脚镣,从事异常繁重的劳动, 一举一动都受到严密控制,稍有不慎,即遭惩罚。看守、工头掌握着犯人的生死大 权,肆无忌惮地滥施淫威。鲁弗斯·道斯不慎上了看守特罗克的圈套,触犯了“狱 规”,竟被折磨达九小时之久。年轻犯人柯克等只因为听不惯司令官的污言秽语, 便遭到鞭笞致死的命运。死后,军医解剖尸体,开出假证明,说是因心脏病突发而 亡。阿瑟港两名十二、三岁的小罪犯托米和比利因不堪虐待,一齐跳崖自杀。且看 十二岁的小布朗跳海自尽后看守拿出来作为品行证明的“罪过纪录”吧:“十一月 二十号,无理取闹,十二鞭;十一月二十四号,对医院护理人员无礼,扣减伙食, 十二月四号,偷另一犯人的帽子,十二鞭,十二月十五号,点名未到,两天禁闭; 十二月二十三号,无礼,不听话,十二鞭,一月二十号,无礼,不听话,十二鞭, 另加一星期单身囚禁;三月六号,无礼,不听话,二十鞭。”惩罚如此频繁,而 “罪行”只是“无礼,不听话”!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犯人们远离故土,过 着非人生活,毫无希望,不见光明,所以许多人但求一死,以脱苦海。在这里没有 丝毫的公正可言,弱者与含冤受屈者受欺凌最甚,而真正的凶恶狡狯之徒反而受到 官方赏识,被提升为看守或工头,成为他们的鹰犬。这就是资产阶级的法律与流放 制度的神奇“妙用”。小说自首至尾可以说是一部辛酸的血泪史,也是苦难本身的 纪录。有的评论家否认小说故事的可信性,认为失之夸大。我们不能同意这种看法。 应当记住,克拉克写人小说的素材,大多数都是有史实根据的,如所写诺福克岛囚 犯营的生活,包括罪犯越狱后为求生存而互相残杀的情节,都来源于官方的纪录, 而这些内容在历史学家L.L.罗布森的笔下也有过准确的叙述。当然,在鲁弗斯· 道斯一生中经历和目睹这么多的昔难,似乎不大可能。但是,文学作品毕竟不同于 历史纪录。作家为了突出某一主题,对生活素材进行加工、概括、集中,使之更加 典型,这是完全必要的。 《无期徒刑》具有深刻的社会意义。作者在小说初稿的序言中就开宗明义地说, 在这本书里,“我作了如下的努力!如实反映英国政府经过认真考虑后竭力推行的 罪犯流放制度的执行情况及其后果,用我认为最能吸引人们注意力的手法尽力表明, 再把那些触犯刑律的犯人放逐到远离公众舆论有益影响的异域殊方,让他们去承受 那种公正与否全视看守个人品质和脾性好坏而定的惩罚,乃是不明智的做法。”虽 然小说最初发表时,英国在澳大利亚东部废除流放制度已有二十余年,但在西部仍 有流放罪犯的现象。更重要的是法国资产阶级在一八七一年镇压了巴黎公社起义之 后,正仿照英国的做法,把近二万名革命者放逐到大洋洲的新喀里多尼亚,即将重 演阿瑟港和诺福克岛的悲剧。这部小说的发表,无疑会引起人们对上述问题的思考 和重视。 三 《无期徒刑》的创作是成功的。它是十九世纪澳大利亚小说中的佼佼者。当时 的小说往往偏重于讲故事,刻板粗糙,艺术价值不高。《无期徒刑》首次摆脱了这 种一般性描述的格局,显出自己的独特风格,成为一部把思想性和艺术性结合得较 好的作品。克拉克生前藏书甚富,尤其爱读萨克雷、马克·吐温、雨果和巴尔扎克 等人的作品,在创作手法上明显地受到他们的影响。他的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对澳大 利亚民族文学的杰出代表亨利·劳森产生了巨大影响。 小说的一个显著特点是注重细腻的心理描写,人物性格刻划鲜明。这在以前的 澳大利亚小说中是没有先例的。鲁弗斯·道斯冒着生命危险闯过激流险难,猎来山 羊,制成了羊皮船,在启航前夕,展开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是丢下弗里尔、维克斯 夫人和西尔维亚独自驾船驶向自由世界,还是为天真无邪的孩子作出自我牺牲?小 说把他这时的心理状态描写得细腻入微;诺思是个比较正直的牧师,他同情犯人的 遭遇,看不惯看守的胡作非为,但又欲助无能,欲罢不忍。他的内心世界通过日记 形式反映得淋漓尽致。克拉克笔下的人物形像全都是十分鲜明的。无论是象鲁弗斯 ·道斯和莫里斯·弗里尔这样的主要人物,还是象萨拉·珀福伊和船长布伦特那样 的次要角色,都刻划得栩栩如生。 小说的另一个特点是结构完整,构思绵密,主题突出。在这一点上,压缩的版 本比原作更要高出一筹。原作分为三个部分,中间部分是主要的,写鲁弗斯·道斯 流放到澳大利亚的悲惨遭遇,而前后两部几乎与主题没有紧密的联系,但却占去相 当大的篇幅(约占全书的三分之一勺。尤其是小说的第三部,用了两百多页叙述诈 骗犯约翰·雷克斯怎样选出澳大利亚,冒充小理查德·迪瓦因在英国继承迪瓦因遗 产的详情细节以及鲁弗斯·道斯遇难脱险后在维多利亚采金场抚养西尔维亚的女儿 和以后回到欧洲的经历。这实在是大可不必。压缩的版本,彻底改写了原作的开端 部分,使之变成简明扼要而含有浓厚悲剧色彩的《序幕》,第三部中雷克斯继承遗 产事经删改移入中上间部分,最后只剩下几行字的尾声,以鲁弗斯·道斯在失事船 怀抱他所锺爱的西尔维亚死去而告终。这样一来,全书以悲剧开始,又以悲剧结束, 主题突出,加强了小说对流放制度的抨击力量。 一部小说,其情节设计如何,颇为重要。巧妙的设计,不仅能提高读者的兴趣, 而且对展示人物性格和表现主题起着很大作用。克拉克深知这点,把《无期徒刑》 的故事情节写得错综复杂,波澜起伏。他采用故事套故事,故事接故事的手法,纵 横发展,有效地反映了鲁弗斯·道斯的悲惨一生,而且为读者提供了殖民地流放犯 的全幅受难图。作者还善于运用想象、渲染、对比等手法,把某些重要情节写得惊 心动魄,使之具有很强的戏剧性。但小说也有不足之处:过多的巧合事件使作品暴 露出斧凿的痕迹。如鲁弗斯·道斯从地狱门救出弗里尔、维克斯夫人和西尔维亚后, 维克斯夫人却突然在羊皮船上病故,西尔维亚也因病失去对地狱门这段经历的记忆, 使道斯失去了证人而受到弗里尔的陷害;诡计多端的约翰·雷克斯却是与道斯为一 父所生,而且面貌相似,他正是利用这点去欺骗迪瓦因夫人,继承遗产的。关于面 貌相似这点,在小说的前半部从未掉及,甚至当他俩在囚船上染病,对床而卧时, 连精明过人的派因大夫都未发觉;还有,牧师诺思竟同道斯生父的被害有牵连。所 有这些,无疑都是单纯为情节的需要而有意设置的。尽管如此,从总的方面来说, 《无期徒刑》仍然不失为澳大利亚文学史上一部出类拔萃的早期现实主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