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李代桃僵 杜戈洗澡时水停了。当时他正在洗头,冲洗头顶上的泡沫时,没水了。“嗨!” 他喊了一声。 “停水了!”特丽丝在厨房里喊着。 “真要命,”杜戈嘟囔着。他闭着双眼,泡沫和着水从头顶滴下来,落在脸上 和鼻子上。他拉开挂着的隔帘,摸着墙找毛巾架。手攥住了一块毛巾布,好像是特 丽丝的一条好毛巾,这些毛巾挂在这里是起装饰作用,不是用来擦手擦脸的。可现 在顾不着那么多了,他抓过一条擦去脸上和眼睛里的泡沫。盥洗室里很黑,从昨天 晚上到现在,电就一直没来,只有从小窗户那儿还有一点儿光亮透进来。他擦了擦 头,从浴盆里迈出脚,然后穿上内裤和裤子,打开门朝厨房走去,水珠还在滴着。 “出什么事了?” 特丽丝起床后还没来得及梳理,头发蓬乱,此刻她正站在厨房中央,盯着水池 里的咖啡壶,咖啡壶刚灌了一半水。“我刚才灌壶呢,刚灌一半,水就停了。” “你查没查水池底下,是不是跑水了?”他说着打开下面的柜子,那里放着垃 圾袋、几盒清洁剂和去垢剂,可都是干干的,管道没有滴水的地方。 “我出去看看,”他说道,“看看哪儿出了毛病。” 他赤着脚走出后门,脚下碎石硌,松针扎,但他顾不了这么多了。穿过土路, 来到管道和水表连接的地方。他隔着黄黄的玻璃,看了看表上的数字。 根本没有水压。 他弯下腰,打开龙头插口,没有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把主管道和住户分水管间的把柄转了转,可水流 计数标上什么也没有显示。 “怎么搞的?”他回到家里,妻子特丽丝问道。 “我怎么知道?水好像没有放过来。”他举手搔了搔头,头上的洗发水干了, 粘在头发上硬硬的。“吃完早饭我得去调查调查水和电是怎么回事。” “还有电话,”特丽丝提醒他。 他厌恶地摇摇头走进卧室,“是,还有电话。” 水电处在一个不大的建筑里,这个棕色建筑是用预制件建造的,紧挨着市政厅。 杜戈慢慢地越过街道和停车处之间的减速带,把车开进划定的区域,旁边停着镇上 的一辆警车(这种车镇上只有三辆)。他下了车,连车也没锁就朝玻璃门径直走去。 头顶上还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他能觉出洗头水干了之后粘住头发的滋味。 柜台上的女服务员年轻得都能做他的学生,但那张脸看上去并不亲切。她低着 头看着苹果机上的键盘,眼睛找字母,手指跟着按,杜戈进了门她也没有抬头看一 看。 杜戈故意地高声清了清嗓子,“劳驾。” “稍等一下,”姑娘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盯着面前的屏幕,然后又按下一串字 母,看着效果如何。 杜戈看了看屋子里的情况。这个房间不大,陈设很简陋,墙上镶着嵌板,挂着 上了框的营业执照。姑娘对面的桌子上堆着一摞一摞的文字资料。靠着墙立着几个 金属柜。 姑娘又按了一个键,点点头,站起身,走了过来。她人长得挺漂亮,脸上的笑 容似乎也不是装的,但表情却显得有些呆滞。“先生,你有什么事?” “昨天晚上,9点钟左右,我家里的电停了。开始我们还以为是灯火管制呢,可 到现在一直没有恢复正常。接着是今天早晨,家里连水也停了。看看表,根本就没 有水压了。我到这儿来就是要求恢复送水送电。” 姑娘回到柜台那儿,“请告诉我你的姓名和地址。” “杜戈·阿尔宾,垂恩街453号。” 姑娘接一个键再找另一个键,把姓名和地址输进了电脑。她检查了一下屏幕, 说道,“记录上说是你通知我们切断水电供应。” “切断水电供应?我怎么会干这种事?” “先生,这我就不知道了。”她站起来,“我查一下,档案里应该有你的来信 申请。” “我写的申请?” “根据我们的记录,上星期四你给我们来了一封信。”她走到办公室那头放柜 子的地方,开始在表格和文件中翻起来。没一会儿工夫就找到了。信打在一张打字 纸上,这张纸被分类装进了一个公务信封。“这就是。”她走回来,把信递给杜戈。 杜戈看着信,读了起来,“尊敬的先生,且月12日我家迁往加州,本人将到阿 纳海姆联合校区任职。请于1月11日中止送电,1月12日停止供水。谢谢。”他眼睛 冒了火,抬头问道,“这是怎么口事儿?” 姑娘一脸困惑。“我不知道你的意思,先生。这信不是你写的吗?” “当然不是我写的。我要你们恢复供水供电,要你们查查这东西到底是谁写的?” “也许是个玩笑。可能是你的哪位朋友……” “这不是什么玩笑,我也不觉得这很有意思。”杜戈发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 于是就把手放在柜台上。这时他也意识到对这个姑娘大动肝火很没必要,显然她是 无辜的,但此时他心中逐渐升起一种感觉,一种束手无策的感觉,他被人拉进自己 无法招架的境地,这就使他非得对什么人大喊大叫一番不可。他闭上眼睛,强迫自 己平静下来,说道,“把我家的水电恢复正常吧。” “找到人今天下午就能通,”姑娘说道。“请交五元钱的接通费吧……” “看哪,”杜戈有意识地压低声音,尽量平和不发火。“你们这些人真够黑的, 我没让你们干,你们就停了我的水电,我还没让你们赔偿损失呢。” 姑娘一下子愣住了,态度马上变了。辩解道,“这不是我们的技术故障。我们 收到了你的……” “我不想浪费时间跟你玩文字游戏,”杜戈说,“我去找你的上司。” “这会儿经理不在办公室,你可以把姓名和电话号码留下来,等他回来,让他 给你打电话。” “那就这样。你觉得能给我们恢复供水供电吗?我的妻子和儿子今天要洗澡, 要是又能在家做晚饭就太好了。” 姑娘点点头。“我们会给你办的。对不起,给你带来麻烦了。”她的声音充满 了安抚的味道,也带着一丝不安。杜戈觉得姑娘有点儿担心,担心不知自己会对她 的上司说什么不利她的话。 “这不是你们的过错,”杜戈对姑娘说。“我不是要拿你撒气,我刚才就是有 点儿窝火。” “我明白,”姑娘说。“经理一回来就让他给你去电话。” “谢谢了。”杜戈伸手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转身走了。 他的双手还在不停地颤抖。 从电话公司出来他的火就更大了。电话公司也收到了他写的信,要求终止电话 服务。可当他请他们恢复通话时,他们要收25元的服务费,还说最早也得星期四才 能接通。于是他把自己这番遭遇逐级向公司的头头脑脑做了陈述,一直找到这个区 的负责人,对方明确地告诉他必须先交费,而且最早的接通时间是星期三。 他气哼哼地把车从小停车场开出来,倒车时还差点儿撞上布福德太太的车,这 位老太太一个劲儿地按喇叭,还朝他喊了几句,她的车窗没放下来,所以喊的是什 么杜戈也没听到,只是向她挥挥手表示歉意。 又是信。 谁给水电处和电话公司写的信,要求给他停电停水断电话呢? 关键还不是谁,而是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已经清楚是谁干的了,起码知道该往 谁身上想了。那个邮差。 约翰·史密斯。 这不合理,他不知道邮差为什么这么干,但他认定了就是他干的。信上的假签 名几乎是天衣无缝,这就使他想起了邮差那职业化的声音。他的愤怒中掺杂着恐惧, 但愤怒肯定是压倒一切的。他驱车直奔邮局,他要向霍华德诉说自己的看法、怀疑, 提出控诉。 停车场停满了车,他刚到就有一辆吉普开了出去,他马上占了那个车位。他拿 起放在旁边座位上的信件,信封还很潮,拿在手里软软的,滑滑的。他有礼貌地向 坐在门口的那几位老人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进到里面第一个感觉就是热。虽说外面并不凉爽,但里面却热得让人受不了。 空气潮湿而且不流通,房顶上的通气孔根本不起作用,也听不到除湿冷却机工作时 发出的熟悉的声音,但这里的人却不少。有六七个人手里拿着信件或包裹排成一队, 杜戈闻到了女人身上那令人倒胃的香水酸味和男人抹的除味剂同汗水混合在一起的 气味。他朝柜台望去,霍华德并不在,站在那里的是那个邮差,此刻他正耐心地低 声同一位老太太谈话。他的声音,他的表情都很诚恳,但这完全是虚情假意,货品 推销员都会在他们猎物面前装出特别热心的样子。都戈发现邮差的态度既谦卑又唐 突。 邮差脸上没有汗水。 杜戈朝邮差这个分隔区的后面望去,看看霍华德是否在后头,但是没有。他感 到很奇怪,霍华德局长怎么会让这个新来的人站在前台这个位置上,特别是那天晚 上他对他们夫妻俩还流露过一些看法。朗达除了来取邮件或送邮件,他不记得曾在 这儿见过他的身影,他也不记得除了霍华德之外,还有谁站在这个柜台后工作过。 这使得杜戈更为愤怒。 那个老太太接过找的零钱,放进皮包,转身走了。杜戈赶忙越过其他顾客走到 柜台前。“劳驾,我有话要对霍华德讲。”杜戈嘴里蹦出短短的这么一句话。 邮差看着他,薄薄的嘴边露出一丝笑意。“先生,你前边还有别的顾客,你得 排队。”说着,他的目光又在杜戈手拿的信上停了一下。他不再说话了,眼神也没 露出发现意外情况时会流露出的神情。 “能不能把他叫出来一下?” “对不起,先生。你得排队。” 他想争几句,但一回头,看到后面的人都不耐烦地盯着他。“行,”他说了一 声,就排到队尾去了。 10分钟之后他终于排到了柜台前。刚才他一直在盯着邮差,琢磨着他的一举一 动,捕捉他那反常的蛛丝马迹,除了态度上有些居高临下外,没发现半点可疑之处。 邮差根本没再看他一眼。 杜戈此时又怕又气。他站到柜台前,用手掌擦了擦前额,“我想同霍华德谈谈。” “克罗韦尔先生今天不在这儿。” 这话说得那么简单,但又是大出意外,使杜戈感到防不胜防。霍华德不在?霍 华德从来就不离开这儿。“他病了?”杜戈问道。 “病了。需要我为你效劳吗?” 杜戈愤怒地看着他。“需要。昨天我们全家人去克里尔湾野餐,我们发现河两 边尽是没有打开、更没有送出去的信。 邮差脸上闪过轻松的微笑,“‘尽是’?” 他这种嘲弄的语调很像特丽丝,杜戈迟疑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了过来。他把 手中的信往柜台上一放,说道,“这就是我们捡回来的几封信。” 邮差伸手去拿,杜戈则把信抽了口来,“我要把这些信交给霍华德。” “对不起,发送信件是邮政部门的义务和责任,你扣押没有送达的信件是违法 的。” 杜戈顿时觉得血脉喷张,头上大汗淋漓,他不停地用手擦着额头。“这些可能 寄的都是账单,河边还有好几百封这样的信。近来不少我该收到的账单也没来,准 确地说,自从你的前任死了我就没收到过一个账单。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看来我的不少信件是丢了,我根本没接到。” “最近我也没收到账单。”杜戈身后的一位男士说道。 杜戈注视着邮差的脸,看他有什么反应,是不是触到了痛处。他他还期待着邮 差瞪起眼睛,发起火,摊牌承认那是他干的,但他脸上的表情还和刚才一样无动于 衷。 “我保证我们会尽快调查你反映的这些情况,”邮差说道。他的声音显得很欢 快,很平静,能驱散他人的一切忧虑。“我还能为您做点别的什么,阿尔宾先生?” “有人写信给水电处,通知那里切断我家的水电供应。这个人还给电话公司写 信,让他们终止我家的电话服务。我敢肯定这是利用信件搞欺骗活动。” “阿尔宾先生你说得太对了。我向你保证我们马上着手调查。我会把你的这个 麻烦事转告克罗维尔先生。” 杜戈盯着邮差的双眼,从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漠然和冷酷,他真想把目光移开, 但却强迫自己不能退缩。身上的汗水凉凉的,“谢谢,”他嘴里吐出这两个字。 邮差伸出苍白枯瘦的手,“你能不能把在你手里的这些没有寄达的信交给我?” 杜戈摇摇头。“把我告上法庭吧。这些信我是要交给霍华德的。” “好的,阿尔宾先生。”邮差很理智地说道,“现在请让一下,您身后还有别 人等着呢。” 杜戈离开柜台,迈着大步出了邮局,朝汽车走去。走到半路他才想到还没告诉 邮差自己叫什么呢。 其实他叫什么邮差完全知道。 第12章 美色的后面 霍比·比彻姆心情非常痛快地回到了家里。游泳池里满是人,而且不光是孩子。 一群叽叽喳喳的20来岁的女子下午就来了,占据了游泳池那边离孩子和孩子母亲很 远的地方。她们还没来的时候,霍比无意中发现了法里斯太太,她既健康又结实, 身上桃红色的泳衣在水里一浸几乎透明了。那群姑娘一来,他的目光就转移了。她 们个个像马戏团的指导,皮肤黝黑光亮,泳衣更是性感。 这天过得再痛快没有了。 他掏出钥匙,在进家门之前打开了邮箱拿出自己的邮件。 霍比的家是个活动汽车住房,离市中心不远,过了购物中心再向前走就到了。 虽然人们认为这不是威利斯镇最好的地方,他却觉得很称心。这里的住户都挤在一 起而且也不像别处那样讲究,但对他很合适,没人来打扰他,没人来要他把立体声 音量放小点,没人来要他把房子周围整理干净或叫他把那些旧车处理掉。他知道自 己的这些财产放在一起简直就是个!日货市场。这里没有草坪可言,有的只是不值 钱的物件,房前停着一辆1974年产的维嘉牌汽车和一辆1979年产的达特桑牌汽车, 房后有一辆待售的野马牌汽车。他的车棚里堆着汽车零件,还有两个用旧的引擎滑 轮,但他不在乎,他的邻居对此也熟视无睹。 屋子里比外面要好。虽然只有他一个人,但还是收拾得有条有理。他摘下太阳 镜扔在桌子上,然后就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拉开拉环猛喝了一口。他 低头看看手里的信,母亲来的,野马俱乐部来的,还有区里寄来的薪水支票。 还有一个黄色长信封,上面没写回信地址。他把信封翻了过来,正反两面都有 棕红色的手印,脏兮兮的。他皱起眉头,放下啤酒,撕开了信封。里面有两张照片 用回形针夹在一起,上面的一张是个美丽的东方女郎,杏核儿眼,性感的嘴,也就 十五六岁的样子,裸体躺在草席上。 另一张照片上也是这个姑娘,还是躺在草席上。 但是她的头被砍了下来,放在肚子上。 照片上也沾着棕红色的手印。 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头一张照片撩起了他的情欲,姑娘长得那么美,那么迷 人,那么性感,可第二张照片简直就是当胸一拳。他闭上眼,把照片扣过去,不想 再看第二眼。但他心里却摆脱不了第二张照片上那个姑娘的形象:惊恐的眼睛睁得 大大的,嘴张得圆圆的,扭断的血管从张开的喉咙里探出来,脖颈流出一滩鲜血, 淌在草席上。 谁给他寄来的这东西?谁能够给他寄来这种东西?这么做为的是什么? 上面的手印又是怎么回事儿? 他三下两下把照片和信封揉成一团当做垃圾扔了。他到水池那儿去洗手,像往 常去掉手上油污那样,又是洗又是刮。太阳离落山还有两个小时,但厨房却显得比 往日要暗,他打开了电灯,随后拿起啤酒罐,连着三口把剩下的啤酒倒进嘴里,又 拿了一罐。他坐在桌子旁,强迫自己读另外几封信,可是就连母亲信上说的事儿也 没能让他高兴起来。他想找回刚才的好心情,尽力回忆那几个身着泳装的佳丽,但 看到的却是她们倒在硬硬的水泥地上,头被切了下,放在她们黝黑的肚皮上,她们 都是死不瞑目,死死地盯着他。 第13章 优等生之死 刚吃完早饭霍比就到了。他在门框上随便拍了一下就拉开纱门走进客厅。他朝 大大咧咧坐在长沙发上的比利勾勾手,“喂,好小子。” 杜戈正在收拾最后几件餐具,看到霍比朝厨房走来,看了一眼表,说道,“才 8点半。” “没错儿,10点钟开会。我是想早点到那儿去研究研究,想想咱们说些什么。 昨天从游泳池回到家里我给你打过电话,电话里老有个声音说你家电话掐了。” 杜戈摇摇头。“有人冒充我写了一封信给电话局,告诉他们我要搬家了,让他 们掐了我的电话。” 霍比笑了起来。“真的?” “他们还给水电处写信,断了水停了电。” 霍比的笑容不见了。“这可严重了。一封信没准儿是有人开玩笑,两封信可就……” 说到这儿他摇摇头,“你估计是谁呢?” 杜戈本想说是那个邮差,但他没说,只是耸了耸肩。 “你不觉得是学生干的?今年你让谁不及格了?” “都及格了。我不觉得有哪个学生现在这么恨我。最有可能的是杜克·约翰逊, 就说是他也不可能,他还没恨我恨到这个程度。” “就算真恨你,他也想不出这个主意。” “就是啊。” “你报警了吗?” “报警了。我把情况详详细细地对他们说了,还给了他们信的复印件。可他们 说他们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霍比哼了一声。“这有什么新鲜的?” 杜戈擦了擦台子,把抹布挂起来。“现在就想走?” “是啊,我给马克·佩蒂格鲁打了电话,他要‘和我们会合’,我还给教练和 多诺万打了电话,都不在家。可能他们休假了,我听多诺万说过好像要去杜兰戈什 么的。” “行啊,那咱们就快点儿吧。”杜戈说着走进过厅,敲了敲盥洗室的门。“霍 比来了,我走了。” “走吧,祝你好运。”特丽丝隔着门说道。 他从厨房出来进了客厅。霍比打开纱门,出去了。此刻,比利还坐在客厅的沙 发上,杜戈转身对他说,“午饭时候我就回来,照顾一下你妈妈。” “我天天都照顾她。” 杜戈笑了。“哪有这种事儿啊。”说完跟着霍比朝他的汽车走了过去。 “这月我也没看到收公用事业费的单子,”霍比说。 “什么账单我们都没有收到。” “想想看,真的,我也是。这不太怪了吗?对新来的人,我不该讲什么坏话, 就是刚开始干事,学着摸门道的那个人,可我觉得他弄丢了不少信。平时我的信多 得不得了,可最近一天顶多两三封,有时候一封也没有。” 杜戈爬上汽车,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伸手去摸座位旁边的安全带。“你是说 账单和垃圾邮件?你没收到这些东西?” “是啊,”霍比似乎挺吃惊。“你也是?我得去找找霍华德·克罗韦尔,跟他 谈谈,看看到底是哪儿出了毛病。”他说着把车发动起来,车倒出门前的汽车道上 了主路。 车开得很快,车后扬起灰尘和细砂。杜戈一只手按在仪表盘上。霍比开起车来 很吓人,每次坐他的车都要想办法别让自己出事儿。 车开进树林通道时杜戈就把那天他们去野餐在河边看到邮件到处都是这件事说 了出来。他讲得很客观,没有说自己认为邮差偷了信,把信扔到那里,也没说他觉 得还是这个邮差冒充他给电话局和水电公司写信,但话里的意思是清楚的。霍比听 着听着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车子开了好一阵霍比才开腔,“现在有不少事儿挺怪 的,而且还真多。” 杜戈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同邮件有关的怪事。霍比只是皱 着眉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后半段路上两人谁也不说话了。 合欢树、黄松和洋槐形成的树带把威利斯中学同镇子分开,中学的旁边就是爱 德华·威利斯纪念公园。天然草地的一头建了个橄榄球场,另一头有个归学校和公 园共有的游泳池。 他们赶到学校的时候,有一大群人围在学校体操房的大门前。在教师停车处停 着两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车灯闪着。他们觉得奇怪,从离开家到现在,两人谁也 没有听到警车的警笛声呀。杜戈看看霍比,又朝窗外望去,一种奇怪的感觉袭上心 头。看着这群人,他是又吃惊又不吃惊,他感到紧张同时又很麻木,心理明白这没 什么好事。 “出事了。”他只说了这么几个字。 霍比把车停在树荫下。他们下了车,急急忙忙赶过去。除了当地居民和一位校 董事会董事外,还有几位老师也站在那里。 杜戈走到教九年级社会课的吉姆·马克斯韦尔身边。“出什么事了?” “伯尼·罗杰斯在体操房里上吊自杀了。” 杜戈吃了一惊,好像有人当头给了他一棒,他不知道几分钟之前自己想得到什 么消息,但决不是这个。伯尼·罗杰斯是高材生,是以全优的成绩毕业的,他是学 校棒球队队员,属于那种学习、体育都热衷而且都出色的极少数学生。他的高考成 绩在全国范围内属于前百分之十,而且是今年毕业生中惟一通过历史和英语高级测 试的学生。他还是杜戈印象里惟一修他的美国文学课和霍比开的课而且成绩都拔尖 儿的学生。 “让我看看,”霍比这么说着,推开人群向门口挤去。杜戈跟在后面挤着,最 后进了体操房。 伯尼·罗杰斯什么也没穿,身体发青并且肿了起来,血从勒着脖子的绳索处滴 出来,已形成一道黑红色的血沟。看起来死了几天了。他身下的木地板上有一滩变 硬的粪便,还有一些从大腿内侧流下来,钟乳石似的悬在脚上。他的眼睛瞪得老大, 但没有什么目标,眼球发白,身体发黑,令人惊愕。 杜戈一阵恶心,但他却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伯尼胸前还别着一张纸,别针扎 在肉上,血流在纸上,但现在已经干了,上面写的字被弄的模糊了。很显然,当时 他是先把绳子套在脖子上然后从看台上跳下来的。杜戈抬头看着头顶上的横梁,心 里想没有梯子他怎能把绳子的那头弄上去。两个警察、一个摄像的还有一个验尸的 在悬着的尸体周围不远不近地站着,谈论着。远处站着两个救护车上下来的人,还 有一个警察在维护现场,不让人靠得太近。 “天哪,”霍比吸了一口气。平时说话时那股虚张声势咄咄逼人的气势统统不 见了,脸色也变灰变白没了血色。两个警察从他身后的人口处挤了进来,一位手拿 长把大剪刀,另一位举着一架伸缩梯子。霍比说,“我知道伯尼,他是个好学生。” 杜戈点点头,一声不响的看着警察立起梯子剪断绳子,把尸体放了下来。不用 说在他们到来之前那个照相的就拍了不少片子。伯尼全身僵硬,就是放下来他的胳 膊和腿还是空中吊着时的那个样子。有个从救护车下来的人在地上铺了张帆布,警 察尽量小心地把僵尸放在地板上,放到帆布上。验尸的走上前来。一条腿跪下,打 开了他的黑皮包。 “上星期有一回放学时他还同我讲话呢。”有个人说道。 杜戈循声望去,说话人是站在他右侧的埃德·蒙哥马利,他是个教练。这人身 体强健,但天生一副卑贱的模样,此刻由于惊吓更是缩头缩脑。他慢慢地摇着脑袋, 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当时他说要在暑假到邮局找份业余工作挣点钱补充秋季开学后 的用项。他的奖学金只够学费,买书、租房也得用钱。” 杜戈的耳朵支了起来,他再一次感到后背直冒冷气。他朝教练靠了靠,问道 “他要在哪里找份工作?” 教练茫然地看着他,“在邮局。他已经同霍华德谈妥了。”他又摇摇头,“我 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杀,该得到的他都得到了。”说到这里他不摇头了,而是把 那迷惑不解的目光对着杜戈的眼睛,好像有了什么新想法。“你认为这可能是谋杀?” “我不知道,”杜戈回答说,他也是的确不知道。他突然有一种难以遏制的愿 望,想看看别在尸体上的那张纸上写了什么。他向前跨了一步。 “请不要上前。”警察举起手警告着,手掌朝向杜戈这边扬起来。 “我得看看,我是他的老师。” “只有官方人员和死者家属可以上前。” “就看一眼。” “对不起,不行,”警察说道。 杜戈转身挤出人群,来到体操房门外,他需要找个宽阔的地方呼吸几口新鲜空 气,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直跳。 伯尼·罗杰斯原本计划到邮电局找份业余工作。 邮电局。 这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但也有千丝万缕的瓜葛,这个想法让他七魂出窍。 他从人群中挤出来靠在一棵树上,大口地呼吸着。他抬起头,望着公路那边, 他觉得自己看到有一辆红色的汽车在松林间朝市中心慢慢驶去。 第14章 友情出现裂痕 特丽丝坐在门廊里,心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压抑感。杜戈和比利都不在家,杜 戈去开会,比利和莱恩不知去什么地方玩儿了,家里只有她。现在她很少有独自一 人的时候,每当独自在家她真是谢天谢地。但今天却不是这样,这很奇怪。 录音机就放在身边的木地板上。上次她用的时候,几乎不出声,刚才她从比利 的遥控玩具汽车上找了三节电池,又在厨房抽屉里找出一节,现在录音机恢复正常 了。她把声音开的很大,放的是乔治·温斯顿的曲子。平时,她喜欢把音乐同当天 的情况联系起来,选择乐曲来充分表达自己的情感,但今天这乐曲听起来同她的生 活真是南辕北辙。印象派那舒缓的钢琴,有张有弛的节奏同夏季的蓝天、郁郁葱葱 的树林是那么合拍,但她却觉得极不协调,极不一致。 她眼睛盯着那片树木,盯着挂在树枝上的用来喂蜂鸟的箱子。眼睛看着箱子, 但又是什么也没有看到,箱子是注意的焦点,但心思却不知在什么地方,脑子想的 是别的。 想的是那个邮差。 她没有把昨天夜里看到邮差,之后又做了个噩梦这些事告诉杜戈。她自己也说 不清这是为什么,她对丈夫从不隐瞒任何事情,他们之间亲密忠诚,有什么都会让 对方知道,他们对事有共同的看法和意见,他们的思想一致,追求一致,有忧虑了 也一起分担。但出于某种原因,她不能主动去同丈夫谈论邮差,她还编了种种理由 来说服自己,这些理由听起来颇有逻辑,很有道理,什么比利还没睡,还听着呢, 什么杜戈走得太早,她没时间同他谈,等等,等等。但事实上是她不想谈,不想告 诉他所发生的事情。这是前所未有的,这比向他承认更令她害怕。 今天杜戈走之前没有去取信,她则是胆战心惊不敢去,只好让比利代劳,她站 在门廊看着免得出什么意外。比利拿回三封信,两封是杜戈的,一封是她的。信放 在她身边的小桌上,小桌上还有一杯冰茶。信是霍华德写来的,内容不会有什么可 怕的,但刚才她并不想马上打开,就放在了一边,现在想看看了,于是就撕开了信 封。信封上写的是她的名字,但信的第一行却是“埃伦:你好”。她皱起了眉头, 这可真奇怪。她读了下去: 埃伦:你好! 星期六晚上我不得不去阿尔宾家吃晚饭,所以没能前去看你,非常抱 歉。 在他们家那段时间真难熬,吃的东西乱七八糟,他们的孩子不懂事, 大人也和以往一样令人心烦。特丽兰那条母狗…… 她读不下去了,心里憋得难受。她又拿起信来看,字迹变得水汪汪,模糊不清, 在眼前舞动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为自己的感情用事感到吃惊,她对自己,对 自己的烹饪手艺向来不是特别放在心上,对别人建设性的批评也不计较。但这次不 同了,这是寡廉鲜耻的背叛,特别是对他们家的背叛,而且是来自霍华德这样的朋 友,这深深地伤害了她。她气乎乎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叠好信放回信封里。霍华德 显然是同时给她和埃伦写信,但阴错阳差地把信放错了信封。 埃伦看到的信肯定是说他在特丽丝家度过了一个快乐的夜晚,吃了一顿从没有 吃过的好饭。她一般不是这样容易动感情,容易受到伤害,但这次……她曾经努力 帮助过霍华德度过一段艰难的日子,这次他反手在背后捅了一刀,这伤口太深了。 她和杜戈总是把他当成朋友,也许不是密友,但还是朋友,愿意和他在一起的 朋友。他为什么会干出这种事情来?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两面派?他从来也不是这种 好欺骗、口是心非的人。心直口快是他的最大优点也是他的最大缺点,心里有话张 口就说,从来不管后果如何。他就是直说不想来,不喜欢和他们在一起,不爱吃他 们做的饭,这不也很简单吗?为什么要坐在这儿对他们夫妇说谎呢?还…… 电话铃响了。她把信放在小桌上,费劲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进了屋。她拿起 话筒时电话铃已经响了五遍了,她清了清嗓子,不让自己的心情从声音里带出来。 “喂,你好。” “他在追我!”电话里的声音很低,很紧张,很慌乱,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 特丽丝一开始没有听出这是谁的声音。“他现在就在这儿。” “我不明白,”特丽丝被弄糊涂了。 “我觉得他就在这所房子里。”电话那头的那个妇女压低声音说。 现在特丽丝听出这是谁的声音了,是埃伦·朗达。她感到很吃惊,这位女士的 声音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特丽丝一直记得她的声音冷冰冰的,现在不是了,也不是 葬礼上那悲痛已极的嚎哭声,是恐惧的声音,令人胆战的声音。 “谁在追你?” “他觉得他很机警,可我听见他的脚步声了。” “从家里出来,”特丽丝说。“找个地方报警。” “我报过警了,警察不管,他们说……” 埃伦的声音断了,传来的是个低沉的男中音。“喂,谁呀?” 特丽丝的心跳到嗓子眼了,她鼓足了勇气调动了全身的力量才没有把电话挂上。 “你是谁?”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带有一种威吓力。 “我是罗伯茨医生。你是谁?” “噢,原来是你呀。”特丽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总算放松了一些。这时她听 到电话那头有一个男人在和一个女人争辩的声音。“是特丽丝·阿尔宾。” “特丽丝你好。我刚才听到了几句,埃伦说有人在追她,是吧?” “是啊。” “对不起,她打扰你。她的儿子们一直在想办法看住她,可又不能一天24小时 盯着,最近只要得到机会她就给人打电话,说有人追踪她。”说到这儿,他喘了一 口气,沉重的呼吸声传过来,特丽丝听得清清楚楚。“我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她 的孩子也不愿正视这件事。我对他们说他们的母亲是想找人咨询咨询。我不能只是 靠打针来对她进行治疗,她的情感方面的问题我解决不了。说不定还得把她送到专 门机构住一段时间,谁知道呢,这方面我一窍不通。” “她出什么事了?” “悲伤、沮丧和各种闷在心里的情感突然找到了发泄的地方。我说过,我对这 方面的症状一窍不通,但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鲍勃的自杀——啊,是去世,成了 催化剂,勾起了这些说不清的东西。”这时,罗伯茨背后的争论声更响了,更激烈 了。“对不起,请你原谅。这儿的情况有点儿严重了。谢谢你的耐心与合作,我会 和你联系的。” 还没等特丽丝说一声再见,那边的电话已经挂上了。特丽丝把电话慢慢地放下 了。不知为什么她有一种犯罪感,好像是背叛了埃伦对她的信任。这个念头很奇怪, 毫无逻辑可言,但整个谈话有点儿脱离实际。她走出屋子,回到门廊,木然地坐在 椅子上。显然是有人骚扰了埃伦,她显然有些严重的感情和心理问题,但在医生拿 起听筒之前,特丽丝确实觉得有人在追她,有人在她房子里。 而且她很清楚那人是谁。 “哇,瞧瞧这位,”莱恩咧着嘴笑着说。 比利淡淡地笑了一下算是做了回应。他们这是在自己的碉堡里,正在看《花花 公子》。往常比利和莱恩一样,看起这种杂志就人迷,可今天不同了。他觉得心烦 意乱,坐卧不安,而且烦躁。他的目光注视着腿上这本杂志上的那个头戴邮差帽的 女郎。毫无疑问,她是这种杂志登过的最美丽、最无懈可击的女郎,今天比利看到 这张照片却没有激动起来,他感到的是心绪不宁。女郎的这双眼睛在哪儿见过?她 的嘴长得和他的……一样? 再看看身体的其它部位。其它部位都是女人身上才有的,同那个人联系不起来。 还有…… “你猜这是什么?”莱恩问道。他的声音好像挺随便,若无其事似的,但一听 就知道这是装出来的。比利从小就认识他,没说实话他能听出来,甚至听说话的声 音就知道他脑子里想什么呢。他问的话不是突然想起来的,而是有目的的,计划好 并且准备过的。 “你说的什么?”比利同样无所谓似的问道。 莱恩四下看了看,好像看看这个司令部外面是不是有人在偷看。他从裤子口袋 里拿出一个叠得发皱的信封交给比利。“你看看。” 比利扫了一眼信封,信是寄到莱恩家里的,收信人是莱恩,左上角写着寄信人 的姓名:塔玛·巴恩斯。 “看看里面,”莱恩催促道。 比利抽出里面叠着的纸。这是一封信,字是草体字,写得很漂亮,一望即知是 出自女人之手。文字下面附着一张西班牙裸体女郎的复印照片。女郎微笑着,双手 托着硕大的乳房,两腿岔得很开。这照片已经脏得一塌糊涂,细微之处已经看不清 了。但是比利在这里看到的这类杂志太多了,眼睛看不到,心里却很明白。 “读一读,看看写的什么,”莱恩咧着嘴笑着说。 比利读了起来。信一开始是通常的礼貌用语,但很快就说她乐意让莱恩快活, 还详详细细的描述了一番怎样才能快活,描述了她所掌握的全部性交技巧。读着读 着比利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莱恩问道。 “我敢打赌她不知道你才十一岁。” “我不小了,”莱恩争辩说。“我还回了她一封信呢。” “什么?”比利吃惊地望着他。 “你看看信最后是怎么写的。” 比利把信翻过来,找到最后一段: ……没准儿我们什么时候能见面呢。那可就快活了。如果你寄给我10 美元,我还会把我和我妹妹的更有味道的照片寄给你,还有我们的地址。 盼能早日收到回音。真希望你能来看我。 比利摇摇头,望着莱恩,“你不觉得这是在骗钱吗?”他指着那张复印照片说, “没准儿他们是从杂志上弄下来的。” “真的?” “真的。另外,你再看看发信的邮局在哪儿,在纽约。要是她告诉你真实的地 址,你怎么办?去纽约?”说着他把信还给了莱恩。“你没寄给她10美元吧?” 莱恩点点头。“寄了。” “真傻。”比利奇怪地看着自己这位朋友。“钱从哪儿来的?” “我老爸那儿弄的。”莱恩把目光移开。 “偷你爸爸的?”比利吃惊地问。 “那怎么办?告诉他我要给塔玛·巴恩斯寄10美元,要他的照片和地址?” “那你也不应该偷钱。” “去你的吧,我老爸有的是钱,拿了他也不知道。” 比利什么也没说,低头看起腿上的杂志。他和莱恩经常打,经常吵,经常对骂, 但此时此刻他的这位朋友的声音里带着固执、严肃,又一种挑战的味道,好像在说 这不是争论的话题,起码不是他们平时斗嘴时的那种话题。 两人好一阵儿谁也没有说话,惟一的声音就是书页的翻动声。 “你可能是对的,”莱恩最后说道。“我可能什么也收不到。可能连我的照片 也回不来了。可谁知道呢?” “是这样。” 莱恩的声音又恢复正常了,但这只是表面上的,深层的东西是变不了的。比利 多少也清楚这是他俩友谊的转折点,他们没准儿永远也不会像过去那么亲密了,或 者不会像现在这样友好了。认清这一点是很难受的,让人感到别扭。过了一会儿莱 恩就不想再看《花花公子》了,他要去考古工地看看又出了什么新鲜事,但比利劝 他留下不要走,好像这样一来,一切都会保持原样,不会出现变化。 他们一直在碉堡里呆到中午时分,聊天,看照片,大声读笑话,好像是两个永 远会友好下去的朋友。 第15章 不是玩笑 镇子上所有的人都在谈论这两起自杀案,这是现在人们心里的大事。葬礼前, 人们对鲍勃·朗达一家充满同情,葬礼过后人们关注的焦点就从他的死转移到他的 生前的情况,开始大谈特谈他的优点。这是很自然的。但事实仍是事实,他是自杀 的,他用一支双筒猎枪使自己脑浆四溅,把她的妻子弄得神志不清,并且让全镇爱 他、关心他、信任他的人大失所望。 现在伯尼·罗杰斯也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杜戈和特丽丝在食品杂货店里也听到人们在议论自杀。他们说以前威利斯镇曾 有人自杀过,那是特泽卡拉·阿姆斯特朗。去年他的丈夫最终被癌症夺取了生命之 后,她开枪自杀了。但这是孤立的事件,也是可以理解的:因疾病而死,因最近失 去亲人而死,因绝望而死。但谁也不记得曾发生过这样的事,两星期之内出现两起 自杀,都是正常人所为,而且没有任何理由。 这离奇的巧合在所有人心中不是没有影响,人们在低声议论的时候,既悲痛又 震惊,怀着病态的好奇心,同时还疑神疑鬼,胆战心惊。即使是最爱胡说八道的人 一谈起来也是一脸虔诚,好像自杀是一种传染病,只要不任意夸大或故意缩小,他 们就不会被传染。 昨天下午杜戈开会回来后就把伯尼·罗杰斯自杀的事情告诉了特丽丝,还描述 了现场情况以及他的怀疑。特丽丝也把埃伦打来电话和收到霍华德来信这两件事告 诉了他,但由于某种原因,还是没有勇气把那天夜晚看到邮差以及后来的做的噩梦 和盘托出。杜戈要去报警,要告诉警察,邮差与这两起自杀有关。特丽丝不同意他 这样做,于是两人便唇枪舌剑地争了起来,时不时还说上一两句过火的话,但最后 她还是说服了丈夫。作为一位教师,一位受公众尊重的人,他不该胡猜乱想,损害 人们对自己的信任。 也许他是有点儿疯了,可他不这么想,而且他相信尽管特丽丝说的有理有据, 她也不这么想。他仍然认为自己应该去找警察,说说他知道的情况和他的怀疑,但 因为特丽丝的缘故他也愿意暂且放一放。她说得很对。小镇上什么说法都有,如果 他错了,人家邮差是个好人,那他永远会被人们说成是个精神病。然而在内心深处, 他老是觉得还有人面临危险,如果像这样保持沉默不主动出击的话,还会出别的乱 子。但最后他决定留心观察事态发展,注意一切反常的动向,一旦发现有人要遭到 伤害或有生命危险,那就一定去找警察把一切都说出来。他们在商店的货架间穿梭 着,特丽丝用优惠券在买东西,她高声读着出门前订的购物单,杜戈就把货品从架 子上拿下来放在推车里。 “阿尔宾先生!” 杜戈把一盒脆玉米片放在车里,抬头望去。过道那头有一位皮肤黝黑的姑娘朝 他挥着手。她身穿紧身短裤和紧身T恤衫,里面没有乳罩,两个红红的乳头看得很清 楚。姑娘面带微笑,洁白的牙齿为这张漂亮的脸蛋儿平添几分妩媚。杜戈知道这是 自己过去教过的学生,但一时又想不起这人叫什么,只好把这张脸同过去的学生的 名字一个一个联系着,这时她已经走了上来。 “我是吉赛莱怖伦南,”姑娘说道。“写作课,两年前。你可能不记得我了— —” “记得,记得。”杜戈说道,此刻他确实想起来了。吉赛莱属于那种边缘学生, 喜欢上的课她才来,一学期下来勉勉强强维持个“中”。这种学生一般在他脑海里 是留不下什么印象的,这次居然想了起来,他自己感到有些吃惊。“近来怎么样?” “还行,”布伦南回答说。 “好长时间没有看到你了。” “哦,我去洛杉矾了,临时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干于,还上了个半日制学校,可 我并不特别喜欢,我说的是洛杉矾那个地方。人太多,烟雾重。我回来是看看爸爸 妈妈。”他对杜戈灿然一笑,“从我走了以后,这地方好像变得挺古怪。” 杜戈感到纳闷,能这么明显吗?就连外来人都会有所察觉。 吉赛莱朝特丽丝做了个手势,问道,“这是你的太太?” “是,叫特丽丝。” 特丽丝礼貌地点点头,“你好。” “你好,”吉赛莱满面笑容。“你丈夫是个非常出色的老师,我猜你一定为他 感到骄傲。我从来不特别喜欢英语,学数学还行,可我就是爱上他的课。” “学到什么了吗?”杜戈打趣地说。 “学到了,真的。” 杜戈格格笑起来。 “你别笑,我说的是实话。过去我老犯语法错误,可上了你的课以后就改了。” “我真高兴,教学还是见了成效。” “就是这样。对我的帮助可大了,我现在还真成了个假内行。在一次聚会上, 有个穿着时髦的家伙假装有学问,可一张嘴说话就犯了我以前的那种语法错误,我 马上就觉得自己比他强出一块。这人原本会让我矮三分的,可我比他还高出一头, 真替他难为情。那次太棒了。” “谢谢你,”杜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敷衍了一下。 “不用客气。” “你让他脑袋大了,”特丽丝说道。“以后我和他在一起生活他就更觉得了不 起了。” 吉赛莱理解不了这个幽默,只是郑重地说道,“虽然他老让我得‘中’,但却 是我遇到的最好的老师。”说着又看了一眼她刚才停在那头的小推车,“得了,我 得走了,我还得在这儿再呆一阵儿呢,说不定哪天在镇上什么地方又能碰到你们。” 她说这话时害羞地把目光移开了。 杜戈点点头。“有可能。很高兴见到你,再见。” 姑娘转身向她的小推车走去。特丽丝扬了扬眉毛,“哈哈。”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这姑娘来商店买吃的,你还找事儿。” “你真讨厌。”特丽丝笑着给了杜戈胳膊一拳,杜戈觉得有点儿开心。他用胳 膊揽住特丽丝的腰,两人走过去来到旁边买粮食的地方,到现在还没有听到有人议 论刚发生的事情。但去结账时,他俩从人们的谈话中捕捉到不少“杀了自己”、 “死”这样的字眼。结账台旁边的小桌上方有一张《威利斯周报》,他的目光马上 落在报纸上,同时想起了这份报纸的一个编辑,本·斯托克利。他不知道自己以前 怎么没有想起这个人。要是说镇上有这样一个人,全镇都愿听他说什么,而且相信 他所说的话,那这个人就是斯托克利。他对特丽丝什么也没说,但心里却决定了, 这天下午要去找斯托克利。 他们排在队里向前移动着。 在回家的路上他们这辆车一路颠簸,好像是坑凹起伏的地方就不愿放过。车后 放着蛋和其它易碎食品,杜戈千方百计把车开得慢一点,稳一点。过了小河,转过 弯,开上了那段通向自家的直路。突然,他们看到在前面路中央有两个人跪在那里, 靠近了才认出是罗恩和汉纳·纳尔逊,只见这两人蹲伏在路上,面前是一条动也不 动的德国牧羊犬。 “哎呀,天哪,”特丽丝喊道。“停车,是斯库皮。” 杜戈把车开到他们前面停了下来。距离很近,他们看到汉纳·纳尔逊泪流满面。 两人跳下车,快步走上前。罗恩站了起来。 “出什么事儿了?”杜戈问道。 “斯库皮死了。”罗恩哽咽着说,好像他也控制不住自己要哭似的。“准是被 毒死的。身上没有伤,嘴里一个劲儿地向外流东西,还有点发红。” “需要帮助吗?要不要让我把它送到兽医那里。” “不用。我们来吧,现在什么都晚了。” 杜戈低头看看那条狗。的确,狗身上没有伤痕,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 恐惧和痛苦。口水连成一线从嘴角流下来,流到路上,与土和成了泥,暗红血腥。 杜戈和特丽丝目光相遇,他发现妻子的眼睛里闪着憎恶、怜悯和气愤的神情。 “能有谁干这种事情?”特丽丝问道。“你们有线索吗?” 罗恩咽了一口唾沫。“没有。昨天威尔克森家的狗就被毒死了,有人跟我说最 近两三天镇上有两三条狗被毒死了。” “可他们怎么会毒死你的狗呢?你不是总拴着吗?” “昨天这只狗咬断链子跑了,”汉纳说着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显然这 是为了克制住自己不要哭起来。“我们找了好几个小时才找到。” “就在你家附近找到的。”罗恩加了一句。 汉纳走到一边,又开始抽噎起来。 杜戈用胳膊揽住特丽丝,给她几分安慰。“我们真的帮不上什么忙吗?” 罗恩点点头。“谢谢你的好意。” 特丽丝向前走了一步,把手搭在汉纳肩头。“有线索就给我们来个电话。” 汉纳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杜戈和特丽丝上了车。杜戈把车发动了起来,慢 慢地离开了纳尔逊夫妇,他从后视镜里看到罗恩抱起狗走了。 车上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到了家,杜戈把车停在一边,从车后拿下两个装着 食品的袋子,另一个袋子则由特丽丝提着。他们走进客厅,比利和往常一样,大大 咧咧地坐在长沙发上看电视。杜戈把袋子放在厨房的台子上,台子上放着今天的邮 件。邮件在他们还没醒来时就到了,可他们俩当时谁也没有勇气打开信封。 这会儿杜戈分了一下,把写给他的三封捡出来。特丽丝把他的袋子放下的时候, 杜戈把最上面的那封打开,抽出信纸,读起来。 “蒂姆:你好。” 杜戈皱起眉头,自己的名字不是蒂姆呀,尽管如此,他还是读了下去: 你没来参加会议,所以我就帮你把细节逐项填写好了。会上九项决议 中的五个是一致通过的,而且还新雇了一位管理员。阿尔宾那个混蛋诉苦 说没有书,我们告诉他会想办法给他解决资金问题的。说老实话,学校还 有几个更重要的项目要花钱。希望你能给他写封信,告诉他我们的年度经 费除了用于已批准的项目外无法支持新开课程项目…… 他的目光跳到落款处,写信人是威廉·扬,学校董事会董事长,蒂姆应该是蒂 姆·沃什伯恩,他是那天惟一没来开会的董事。 “这群混账东西。”他低声骂了一句。 “你说什么?”特丽丝问道。 “他们不准备给我买书。” “你不是说过——” “他们骗了我。”杜戈把信递给特丽丝,“我真不敢相信。” “我相信。”特丽丝看完把信扔在台子上。“有什么新鲜的。我们来了以后, 他们每年都给老师上紧弦。你凭什么觉得他们会不这么干呢?” 杜戈拿起第二封信,如他事先猜到的,这是校董事会来的信,向他道歉说,校 方没有足够的经费满足他买一批《赫克贝利芬》的要求。 他把信撕得粉碎,扔进水池下的垃圾袋里。 特丽丝正忙着打开那几个购物袋,杜戈把惟一一封写给她的信递过去,说道, “打开看看。” “现在就看?” “我有个想法。” 特丽丝接过信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信很短,她看了一遍。不,这不是真的。 他又读了一遍: 你凭什么觉得我要见你?你这个自己还觉得满不错的婊子。我没有道 理相信你会变得…… 自己还觉得满不错的婊子。 过去波拉看到哪位女士不顺眼就是这么说。看到这句话就能证明信是波拉写的, 但下面的措辞就显得好像是故意装出来的。特丽丝觉得嗓子发干。当然她从未告诉 过杜戈最后一次她同波拉见面的情况,也没告诉他两人都说了什么,只是让他相信 搬家后她们就各自东西,虽然早就不联系了,但还维持着友好关系。 自己还觉得满不错的婊子。 “说什么了?”杜戈问道。 特丽丝赶快把信叠起来,不让他看。“波拉改了主意,不能来了。” “显然后也来不了了,”杜戈冷冷地说着把唐·詹宁斯写来的信递给她。信开 头称呼和信尾签名之间只有三个字:你混蛋。 特丽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她印象中不要说这样野蛮的粗话,就连 “见鬼”、“该死”这种欠文明的词语詹宁斯也没说过。她抬头看看杜戈,说道, “这不像是他。除非是他变了一个人,不然是不会说这话的。” “我觉得这不是詹宁斯写的。” “你觉得——” “我觉得第一封信也不是真的。我不相信唐会在凤凰城找工作,也不相信他要 搬到亚利桑那来,我觉得他根本不会给我写信。” 一团恐惧的阴影爬上了特丽丝的心头。“开这种玩笑可不那么简单,头一封信 写的那么详细,”特丽丝说。“不管是谁写的,他得认识你或认识唐,因为信里提 到的好多事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这不是玩笑,”杜戈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不是玩笑。”他伸出一 只手,“让我看看你的信。” 特丽丝确实不想让他看自己手里的这封信,不过还是递给了他。她看着丈夫很 快地扫了一遍信上的内容。 “这和我想的一样。”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特丽丝抬眼朝比利那边望去,比利正在看电视,假装没 有听他们在谈什么。特丽丝心里明白,说的话他听到了,但她为比利装作没听见感 到高兴。她不想同儿子说这个,她不想解释,而且也解释不清楚。 她不想再同杜戈继续谈了,于是便走开把买的东西一一打开。 第16章 同病相怜 “这倒是个有意思的猜测,非常有意思。”斯托克利说着撕破一块占卜饼,看 看夹在里面的纸片,随手扔掉,嘴里一面慢慢嚼动着,一面捉摸着杜戈说的话。 本·斯托克利是个邋遢的50多岁大肚子男人,看上去像个呆板的记者。他的衬 衣永远是白的,裤子永远是黑的,衬衣和裤子永远是皱巴巴的。稀疏灰白的头发向 后背去,头发长长的,既不时髦也不符合他的年龄。粗糙的面皮,鲁莽的神情,不 管气温如何,老是出汗。在他办公桌的右手下面的抽屉里总是放着一盒从纽约某家 公司订购的夹层饼,这种被称为占卜饼的东西里面有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判定人性 生活的只言片语。他说他之所以喜欢这东西是因为他吃点儿这东西就行,不必非得 花钱像模像样吃顿正餐。可他还喜欢给突然找他的人来一块,看看那人看了上面的 黄色文字后脸上有什么表情,尤其是那些羞答答的年轻妇女和一本正经的老太太。 “你怎么看?”杜戈问道。 “你说是邮差毒死了那几条狗?” 杜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可没这么说。” 杜戈抬头望着他,想知道他真实的想法。 斯托克利又撕开一块占卜饼。“这些事情你对警察说过吗?” “我跟他们讲过停了我电话和水电的那几封信,还给了他们信的复印件,别的 就没说。” “也许你应该去找他们,”斯托克利抬起一只手。“我得说我不信你的话,如 果你说的是真的,这绝对是警察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所以才来找你。要是我去了警察局把刚才说得 对他们讲一遍,他们可能会觉得我神经有问题。” 斯托克利格格笑了起来,“你不想出名所以就到报社来,这倒不错。”杜戈刚 想辩解几句就被斯托克利打断了。“我明白。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报纸只注重事 实。如果一篇报道缺乏新闻五要素,那我是不会登的。我可以登一篇有关你的报道, 在报道中你可以把自己的想法统统倒出来,但一切都会被人认为是你的所为,这样 做我觉得你不会同意。” “确实是这样,虽然可能有必要让人们提高警惕,但我不是要登一篇什么文章, 我到这儿来就是要证实一下。我的意思是镇上出了什么事你都知道,有人脚趾受伤, 有人患了感冒,这都逃不出你们的视线。所以我觉得如果有人觉察出最近镇子里有 点反常,那就是你们。” 斯托克利嘴里嚼着占卜饼,一句话也没说。 “你就说说现在出了什么事儿,你都听到什么了?” 斯托克利困惑地望了他一阵儿,最后说道,“记者同提供新闻线索的人之间的 关系是很神圣的,他们就像律师与客户,医生与病人,神父与做仟悔的人。在这点 上我可以变通一下,但我得诚实。我的确听到了一些说法,但没有特别具体的,没 有你说的那种情况,问起来也没人承认,但也有人已经注意到近来镇上出现的怪事。 我觉得伯尼·罗杰斯自杀之后他们会发现更多的情况。我得保持客观公正,不偏不 倚,但我会告诉你实情的。的确,我是觉得发生一些怪事,而且都和那个邮差有关。” 听他这么一说,杜戈有如释重负之感。在这之前,他从未意识到有人支持自己, 说自己很正常,说自己发现了一些问题,这是一种多么好的感觉。与此同时,这也 使目前的情况更令人害怕。如果这一切都是确定无疑的,那么这个邮差起码是神经 有问题或是发疯了,而且还到了很危险的地步。 这位编辑说得不错,他应当去警察局报案。 斯托克利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摞来信。“报社总能收到大批来信,大 批千奇百怪的来信。纳粹分子要求有发表见解的阵地,共产党人要阐述他们的理想, 宗教狂要我们解释反基督分子是怎样渗透到政府部门的。可有两个星期了——朗达 自杀后的这两个星期接到的都是你所说的报喜邮件。订户数量上升,表扬信滚滚而 来,那些点火就着的人也不像以前那样跟我们过不去了。这本身就挺奇怪的,可几 天前我们又收到了这些。”他从邮件堆上拿起上面的一封。“给你看看。” 杜戈接过来,很快地着着。信上详细地描述了对一个名叫辛蒂·豪厄尔的人遭 到性折磨并且致残的经过。他看着看着脸上便露出了极其痛苦的表情,描写令人又 恶心又毛骨悚然,他读不下去了。“谁叫辛蒂·豪厄尔?” “我的女儿。” 杜戈一下子把头抬起来。 “她挺好的,没出事儿。她住在芝加哥,接到信就给她打了电话,还向芝加哥 警察局报了警,给他们寄过去一份这信的复印件。他们还很关照,现在对我女儿住 的房屋进行监控。” “我不知道你还有个女儿。” “我跟镇上的人谁都没说过。她是我和头一个妻子生的,这我也没告诉别人。” “你觉得邮差是怎么发现的?” “我不能确定是这个邮差于的。看看邮戳,是芝加哥过来的,可能是我在那儿 的对头或者追我女儿的疯子干的。或者仅仅是哪个怪人的威胁,但也不过是只动口 不动手罢了。要注意的是这封信用的是过去时态,也就是说这人认定这样的事已经 发生过了。” “可你刚才说——” “不知道,我什么也确定不了,”他说着举起那摞信。“这些信如出一辙,信 来自全国各地,涉及到我所有认识的人。虽说在性描写方面不像那封那么大言不惭, 但都够恶心的。这可能是有组织地骚扰我,可我又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我倒是 倾向你的观点,这同那个邮差有关,因为我收到的邮件和你收到的内容相似,而且 别人也对我讲到过类似的情况。我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的确都同邮件 有关,的确是约翰·史密斯来了之后才发生的。” “那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警察局,咱们两人一起去他们就会相信。” “相信我们?相信我们说有个人在邮局的信里捡来捡去,然后改地址,给全镇 的人写伪造信,而且内容面面俱到,相信这个人同那两起自杀以及别的什么事情有 重大关系?我不敢说我自己完全相信,我只觉得邮差同这种情况有牵连,但有多深 就说不清了。在这点上我们也是不那么清楚的。” “你觉得我应该把我知道的告诉警察吗?” “你知道什么?” “我想的。” “我不知道这能有多大作用,你没有证据——” “我有河边捡的信。” “没错,”斯托克利身子向后一靠,“我认为你应当同警察说说。我不和你去 了,因为人们对我的信任不光属于我,还属于这个报社,我不能辜负这种信任。你 认识迈克·特伦顿吗?” “几年前我教过他。” “他是个好小伙子,出色的警察,去找他谈谈。他这个人挺豪爽的,没准儿他 会听你说,可别找卡特菲尔德。” “迈克·特伦顿。我能把你收到这些信的情况告诉他吗?” 斯托克利点点头。“跟他说吧。”他叹了一口气,身体向前挪了挪,从抽屉里 又拿出一块占卜饼。“我不应该卷到这些事情里,我该做的是新闻报道。说实话, 你真把我吓得够呛。” 杜戈惨然一笑,“一个星期了,我就是这么战战兢兢的。” “是该做点儿什么的时候了,”斯托克利咬了一口占卜饼说道。 杜戈坐在警察局等候室的长沙发上。台子后面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和警官正忙 着接电话,处理文件。他感到自己老了,这办公室里的五个人中有三个曾经当过他 的学生。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在威利斯这样的小镇,他常常会碰到以前教过的学生。 但看到这几个人身居要害部门,年轻的面孔带着成年人的老练,令他觉得人老树枯, 很无奈。 迈克满脸笑容地从后面的一个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的头发比上学时短了,除此 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他的神情还是那样诚恳天真,就是身穿着深蓝色的制服 也是如此,他显得很年轻。“阿尔宾先生,好久不见了。” “叫我杜戈。” 迈克摇摇头,“对老师可不能直呼其名,那太不可思议了。”他说着格格笑了 起来。“言归正传,你到这儿来有何贵干?” 杜戈看了看这间到处有人的办公室。“这儿挺乱的,能不能找个干扰少的地方?” “如果是说你的事情,那最好找希普利,因为他正在调查处理邮件……” “和邮件有关,但不完全是邮件,”他的头朝大厅那里点了一下,“能不能去 你办公室或别的什么地方?” “我没有办公室,但我觉得我们可以用审讯室。”他向一个办事员招招手,说 道,“我去审讯室了。” 那个办事员点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小小的安全门来到大厅,走进审讯室。 审讯室是个隔间,小得只能放两把椅子和一张桌子。 来到这儿杜戈反而不知从哪里说起了。他早把事情的前前后后捋了一遍,自己 的观点也成竹在胸,但警察局这种只认事实的地方确使他觉得哑口无言。他没有证 据,没有充分的证据,有的只是发生过的奇怪事件和不确定的联系。在报社同斯托 克利谈话时所获得的信心彻底消失了,他本来并没有指望着警察能像斯托克利那样 接受自己的看法,但也没有想到他们对自己报的案件这样不相信。到这儿来岂不是 太傻了吗? 杜戈看着坐在审讯桌那边的迈克,他脸上没带出滑头滑脑或者是不感兴趣的神 情,倒是一副要洗耳恭听的样子。 这倒也不错。 他从头娓娓道来,朗达的自杀疑点不少,葬礼上他对邮差的第一个印象,他很 想把心里话一古脑倒出来,就像电视里那些证人作证时那个样子,但是他强迫自己 从容一些,从头到尾把每个细节、每个印象都交待清楚,他认为这样才能让他的话 生动逼真。 他刚说了一半,迈克就打断了他。“实在对不起了,阿尔宾先生,你可别见怪, 这星期我们这儿忙得是四脚朝天,这儿又不是大城市的警察局,一共就12名警察, 还是两班倒。现在有好几起狗被毒死的案件,有个自杀案我们还在调查,酒吧里常 有人打架斗殴,我们已经是焦头烂额了。我知道我们近来邮件出了不少问题,但说 实话,你应当同霍华德·克罗韦尔谈谈……” “喂,你可能觉得我不正常……” “阿尔宾先生,我可没这么想。” “叫我杜戈。” “行,杜戈。” “我不知道这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但在我看来,约翰·史密斯,如果这是他 的真名的话,有能力……按照自己的愿望在邮件上做文章,可以把信件同账单分开, 把报佳音和送噩耗的信分开。让该收到信的人收不到,信中谈及的人反而看到。前 几天我们收到一封短的,本来是写给艾伦·朗达的,可信封上收信人的地址却是我 们的。这种事情别人也碰到了。” “你是说史密斯先生把所有的信都拆开读了,改了地址再寄出去,跟大家搞恶 作剧?” “我不知道我说的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假定他要这么干,你知道,就是在咱们这样的小镇这么干一次需要多长时间 吗?” “他这个人可能不睡觉,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人。” “阿尔宾先生,这可就把我弄糊涂了。我尊重你,我也承认近来镇上的邮件出 了些怪事,可你说的太离谱了。” 杜戈面无表情地笑了笑。“你还没听完呢。我觉得伯尼·罗杰斯、鲍勃·朗达 两个人的自杀也同他有关系。” “这么说可没有根据。” “有根据,你听我说。”说着他讲起了在河边的发现,讲起了他本人还有报社 接到的邮件越来越离奇。 迈克皱起了眉头。“本·斯托克利怎么没有亲口跟我说呢?” “他甚至也不让我对你说。” “帕尼·罗杰斯和鲍勃·朗达两人怎么回事儿?” 杜戈解释说这两个人都同邮局有关联,还说从本质上讲他们不可能自杀。 “我们对罗杰斯是怎么系的绳子是有怀疑的。”迈克承认道。 “别在他胸口上的纸条写的什么?” 迈克摇摇头。“对不起,这可保密。” “你不觉得我精神完全失常了吧?” 迈克一言不发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道,“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 对你说的话,也是将信将疑。” “好,就这样吧。我知道自己手里没有证据,你们也没有办法把他抓进来。但 我就希望你们擦亮眼睛,提高警惕,做好准备。” 这位年轻的警官凄苦地笑笑,摇了摇头。“要是还有别的人也这么想,我就成 窝囊废了。” 杜戈站起身,把椅子向后推了推,目光惊异地望着眼前这位警官。“你也收到 了什么,对吧?” 迈克抬头注视着杜戈,然后慢慢地点点头。“我的未婚妻从凤凰城给我来了一 封信,说要跟我吹。我马上给她打电话可她的电话就是不通,我请了病假,开车去 找她。她说从没给我写过这封信,我打电话时她的电话碰巧没挂好。”说到这儿他 挠了挠鼻子。“我这么说可能是想找个容易让人接受的理由,但我觉得你说的也许 有道理。那个邮差身上有问题。可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你说的,但愿我们这儿出的 问题没拿邮差当替罪羊。不管怎样,我一定警惕。” “我就是这个意思。要是又发现什么事,我就告诉你。” “要是搞清了你断水电、断电话的原因,我们就通知你。” 杜戈表示了谢意,转身向外走。迈克领他出了安全门进了大厅,送他上了车。 此刻杜戈的心情比刚才好了,能卸掉一些心里的包袱真痛快。 他开车走了。 路上他又碰上了邮差,当时他正从赌场前的邮筒里往外取信,有的信他挑出来 小心地放在一个塑料盘里,其它的信就胡乱扔进了一个棕色纸袋里。 杜戈驱车驶过时,邮差他还向他招了招手。 第17章 风雨前的宁静 第二天邮件变得正常了。虽然来的还是那么早,但邮件内容既不好得出奇,也 不坏得透顶,还寄来了一份《新闻周刊》的订单,一份维萨卡的账单和一些垃圾邮 件。 杜戈给斯托克利打了电话,但秘书说他今天谁的电话也不接。杜戈让她把自己 的名字告诉斯托克利,经过反复做工作她才同意。过了一会儿,秘书回来拿起电话 说今天是他定版样的日子,谁也不能打扰他,还说等他有时间会给他回话的。 这之后的第二天邮件依然正常,杜戈开始想他做结论是不是太草率了,是不是 太过敏了,自己是不是错了。特丽丝倒是什么也没说,但杜戈看得出来,她也有这 种想法,不过她现在轻松多了。 又过了一天,邮箱里装了不少信。还没吃早饭杜戈就去拿信,这时候比利还在 蒙头大睡,特丽丝则在园子里浇水。数了数一共十封,这堆信塞在邮箱里本身就是 个不祥之兆。杜戈翻了翻,信封上的地址几乎都是生地址,他把信塞进裤子的屁股 兜里,然后把衬衣放下来遮住。回到屋子里,他把信一封一封地撕碎,写的是什么 也不看就扔进了一个装奶的空纸盒里。 就在他盖纸盒盖子的时候特丽丝走了进来。“有信吗?”她一面在牛仔裤上擦 手一面问道。“没有。” 第二天一封信也没有,以后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就好像是在惩罚他那天的撕 信行为似的,就好像因为拒绝了一次别人的奉献,就在也得不到什么似的。 但这是很不正常的。 收不到邮件同收到邮件一样令他心神不安,这又使他很恼火,也许他读的书和 看的电影太多了,他不能不把邪恶的企图归于这暂时的平静。他觉得这就像暴风雨 之前的宁静,他等待着它的降临。他原本要砌起一面贮藏室的墙,但好像无法集中 精力,干了一个小时之后只好放弃了。 这天下午在商店里,他碰到的不少人似乎很紧张很暴躁,他向隔壁食品店的老 板托德·戈尔德打招呼,可他却不客气地转身进了自己的商店。 回家后他在特丽丝面前只字未提这些事情,收不到邮件似乎使她很高兴。这种 眼不见心不烦的心态不属于她,也决不是她的性格。杜戈的想法没准儿真是胡思乱 想,所以他也不想让她陷进去。也许根本没有发生什么奇特的事情,一连串很奇特 看起来又好像是相互关联的事情,其实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也许是这样。 可他并不这么看。 第18章 证实 今天特丽丝感觉好了一些。一连三天他们没收到邮件了,这使她挺高兴,这就 叫“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另外她要去看一看艾琳·希尔,拜访这位老太太从来 就是让她兴奋的事情。 她的车离开公路沿着松林街向前行驶。她开过维利斯妇女俱乐部的那幢灰楼时 心中油然产生了一种负罪感。她曾经承诺过在半年的时间里每天下午都来出席那个 名为“关注你的重量”的聚会,但去了三次就再也不露面了。饮食限制很严格,她 坚持了两个星期,体重减轻了五磅,目标完成了一半。但要求太严了,什么重量检 查、教练训话、上课、记录、宣传,这些加在一起让她觉得很受限制。当然还有另 外的原因,那就是虽说她的大腿还可以减少几磅,但她心里清楚自己的体形比镇上 一些没有到这个俱乐部签约的妇女强上百倍。 她这会儿就碰到了这样一位,这人名叫贝思·约翰逊,她正把车从邮局的停车 场开出来。她看到特丽丝后便向她招了招手,脸上堆着假笑,特丽丝也向她挥了挥 手。 她的车继续向前驶去,之后又拐上了高尔夫球场前面的砂土路,围着小山包转 了一圈之后便来到了紧靠老护林站的小小居住区。 她的车开上了艾琳·希尔家的车道。特丽丝第一次与艾琳·希尔打交道是在几 年前的图书展销会上,这个展销会是图书馆举办的,每年一次,她俩当时都是义务 工作人员。很多很多年以前镇子里没有几个人在读书或有读书的欲望,按照大多数 说法,艾琳是当时在这里传播文明的重要人物之一,也是图书馆创办人中的一个。 即便是退休在家她也同图书馆保持着联系,带头搞集资,主动参加图书杂志推销活 动。其实这次也是艾琳给特丽丝打的电话,请她来帮忙。 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特别合得来。当然她们不是一代人,但艾琳熟悉时事政治 以及当前的文化动向,再加上性格外向和对一切事情都怀有极大的热情,这就使她 与特丽丝有更多的共同语言,而和她这个年龄段上前来帮忙但思想僵化的人就没什 么可说的了。 特丽丝从车里走出来,迈上了褪了色的木台阶,进了门廊她敲起了门。“请进, 门没关。”艾琳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 特丽丝推开门走了进去。艾琳家里到处都用古董装饰着,其实这些东西在买进 的时候都算不上什么古董。大厅里立着一棵装饰材,客厅里不仅有古色古香的书柜 和瓷器柜,而且还有一台很古旧的胜利牌留声机和一架小钢琴。墙壁上的横板上摆 放着50年里收集的瓷器人物雕塑。这所房子温馨舒服,到处都有植物花草,特丽丝 在这里总感到惬意、快乐,就好像这里是与世隔绝的避风港。 艾琳在厨房里正在从一捆干枝子上橹上面的叶子。她在自己的园子里种了不少 花,她喝的茶就是用这些干花干叶配上薄荷制成的。特丽丝进来时,这位老太太转 过身,手还在娴熟地撸着叶子,这手好像已经脱离了身体,在自动干活儿一样。 “怎么样啊,宝贝儿?有两三个星期了吧,一直没看见你。” 特丽丝微笑着。她所见到过的人中只有艾琳叫人“宝贝儿”、“乖乖”时不让 你感到腻歪,感到自己身份下降。“我挺好的,”她说道。 “听你说话的声音可不是太好。好像有些疲倦,面色也有些樵淬。” “压力大,紧张。” 艾琳停下手里的活儿,用围裙的一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杜戈呢?” “他还不就是那样。只是……”她的声音小了下去。“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今天早晨我看到你寄来的明信片了。” “明信片?”特丽丝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了。她没给艾琳寄过什么明信片。 “明信片把我逗得前仰后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寄这东西,我没有病啊。” 这几天特丽丝恢复了以往的镇定,可现在心里又开始打起鼓来,心里又涌动起 那种恐惧的情感。她打量了一下厨房,突然这厨房好像变得很奇怪,外面照进的阳 光也不对头了。“我没给你寄明信片啊。”特丽丝说道。 老太太脸上阴云密布。有好一阵她没有说话,只是手在不停地干着。“我就怕 这个。”从她的声音里察觉不到她感到吃惊,也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只是有话便说, 直来直去。 特丽丝找个角落坐了下来。“你也知道了?” “知道什么?” “那个邮差。” 艾琳放下手里的活儿,坐在了桌子那边。“我还没见过这个人。可邮件出了问 题我怎能不知道呢?近来我收到过不少信,都是多年不见的人写的,有的甚至几十 年都不见了。我还以为他们不在人世了呢。我还接到过在图书馆工作的体写的信, 可休说没写过。” 特丽丝点着头说,“这种事大家都碰到了。” “可没人同我谈起过。那天我给霍华德打电话,他好像心烦意乱到了极点,对 我说的话好像也没太放在心上。那天下午我去了邮局,那个新来的在那儿呢,他说 霍华德生病在家休息呢。”说到这里她摇摇头,“我的印象里,霍华德从来没得过 病。” “我也不记得他生过病。” “最近两天我不断收到人们寄来祝我早日恢复健康的明信片,”艾琳笑了。 “起初我还以为这是医生没把病情告诉我,却对大家讲了。后来我想这不是在开玩 笑,朋友寄来明信片,他们以为我得了心脏病。我就打电话告诉他们我很好,他们 说自己从没寄过什么明信片。” “我也没寄过。” “我知道,”艾琳向窗外望去。一只蜂鸟落在窗外的树枝上,停了一会儿又吱 吱叫着飞上了天空。“我下决心不去想这些事情了,一切都会彻底忘掉的。” 特丽丝皱起了眉头。说什么会彻底忘掉,这可不像她说的话,她决不属于消极 等待那种类型的人。“后来你同霍华德通话了吗?” 艾琳摇摇头,问特丽丝:“你呢?” 特丽丝也没有,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显然把她说得很不堪的那封信不是霍华 德寄来的,但她余怒未消,还不能把这位邮政局长耍两面派的形象从脑子里抹去。 她要强迫自己在回去的路上找一趟霍华德。 “咱们谈点儿别的吧,”艾琳站起来说道。“近来的烦心事儿真不少。” 这也不像她说的话。特丽丝盯着她的脸,脸上的表情不属于她所熟悉的艾琳, 那是惊恐的表情。她的脑子又轰地响了起来,耳边还伴有嗡嗡声。“你同别人说过 吗?” “咱们谈点儿别的吧,”艾琳语气坚定地说。 特丽丝绕着邮局所在的街区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才鼓起勇气把车开进了停车 场。她在车里坐了好一阵儿才强迫自己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停车场实际上已经成了个大空场,除了旁边有一辆小车和一辆运货车外真是空 空荡荡。每天这个时候就成了这个样子的确反常,但也不是从未听说过,更古怪的 是邮局门前的长凳上一个人也没有。那些经常到邮局门前消磨时光的老人这会儿一 个也看不见。 特丽丝走了进去。屋里只有那个邮差,他在柜台后面正接待一个白胡子老头。 这个地方本身以及邮差那硬挺挺的红头发,都颇为吓人,再加上他那张苍白的面孔 和无神的表情,更令人不寒而栗了。哪儿也看不见霍华德。她瞥了一眼后面的隔间, 看看他是不是在那儿,可是从她站的这个角度什么也看不见。 她扫了一眼大厅。她已经是好几个星期没到这儿来了,里面的布置也已经变了。 有一面墙上原来贴的是宣传义务兵役制的广告画,画面上一个和和气气的小伙子坐 在凳子上,旁边坐着的是她的女朋友。现在的广告画上则是一个水兵的头像,他长 的丑陋,面目狰狞,制服领子上血迹斑斑。上方还印着一句话,要求所有青年到了 18岁生日这天都要前来登记。语气咄咄逼人,不容分辩。邮局的整个氛围也变了, 连墙上宣传新邮票的广告也与以前的不一样了。那些最新出版的有自然风光和野生 生物美丽画面的邮票被三张相同的邮票所取代,上面的内容是第一枚氢弹问世纪念 日。 屋子里很热,几乎令人感到压抑。天并不是特别热,特别潮,而是从来没有过 的凉爽,但邮局里面却蒸烤得让人受不了。 那个老头办完了事转身离去,这时,特丽丝惊恐地意识到现在他是这里惟一的 顾客了。她也马上转过身想走,但后面传来邮差彬彬有礼的声音,“是阿尔宾太太 吗?” 特丽丝转过身,邮差向她露出和蔼的微笑。就在这一刻,她脑子里冒出个想法, 自己和丈夫都错了,都成了被虐狂了,而这个邮差没什么毛病,一切都很正常。想 到这儿,她向前走了一步,看到邮差冷酷的嘴角,寒冷的目光,她又想起了那条小 河以及散落在周围的信件。 想起了那天凌晨进信的情景。 邮差还在对着她微笑,其实他的笑不是微笑,而是假笑。“我能为你效劳吗?” 特丽丝打定主意要挺住,要有自信心,不能露出自己的恐惧。“我想找霍华德 谈谈。” “对不起,”邮差说,“今天上午他病了,请假回家了。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 的事情吗?” 他的话很诚恳,很直率,但仍有说不出的什么东西使她起了鸡皮疙瘩。她摇摇 头,慢慢退出邮局。“他上班后我再来。” “可能这一段上不了班。” 邮差虽然还是面带假笑,但说出的话和说话方式却又具有一定的威胁。 屋子里热得叫人受不了,但特丽丝却冷得钻心。 “你这人不错。”邮差说道,语气里带有几分狡猾,也含有几分挑逗。 她一下子转过身来,恐惧与愤怒在心底翻腾着。“离我远点儿,你这个狗东西, 不然的话,我叫你脑子还没转过来就进监狱。” 邮差满脸都是笑容。“比利也好吧。” 她目光死死地盯住他,想不起一句能够驳斥他的话。邮差的这句话伴着她的心 跳在脑海里翻腾着:比利也好吧,比利也好吧,比利也好吧。此刻,她全身心地感 到恐惧,她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了。她想跑出去,跳上汽车,但心中还有的那点儿力 量起了作用。她冷冷地说,“见你的鬼,我要去警察局。”说完她走了,步履很慢, 但显得很有把握,很有信心。 她上了车,但并没有去警察局。她把车开到离第一个路口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过了好久,她的手才不再发抖,她才能开车继续前进。 第19章 窥淫的结果 莱恩进来时比利正在看电视。其实他也并没真看,电视开着呢,但在他眼里只 是一片空白,他脑子里想的是莱恩。从那天两人在碉堡里到现在,他的这位朋友好 像变了,和以前不一样了,可究竟是哪儿变了,他却说不出来。外表还是老样子, 一举一动也没变,这变化同他们在碉堡里为那封信争吵而出现的分裂相比显得更深 刻,更令他不安。昨天他们去了考古工地,还帮助那些人挖出了一批保存的相当完 好的原始人做饭器具,无论从哪一点上看,莱恩表现得都和往日别无二致。但比利 还是从他的态度上看出了破绽,这使他感到特别害怕。莱恩对他提起了他在一部电 影里见到过的一个人,这人专杀小孩子,把尸体埋在自家的地下室里,一干就是好 几年,他还耐心地等待着,等待时机成熟时把自己的秘密揭示出来,骄傲地向天下 所有的人公布自己的行为。 这是很愚蠢的做法。莱恩的心里存不住这样可怕的秘密。但他的这位朋友是变 了,变得让他无法理解。 他又对比利提起邮差。 莱恩以他特有的方式敲着纱门,比利在屋里喊了一声让他进来。今天莱恩穿了 一条旧牛仔裤,上身是件黑色摇滚T恤衫。头发梳理得也和往日不一样了,中间分了 缝,这样人就显得老成壮实了。 “你好,”比利打着招呼,点着头。 莱恩坐在长沙发上,咧着嘴笑起来。他的笑很真诚,很快乐,但不知为什么比 利却觉得他笑得发假,不自然。莱恩看看房子后面,“你妈妈在吗?” 比利摇摇头。 “太糟了。” 比利觉得奇怪,但却控制住了自己,没让这种情绪表露出来。莱恩什么时候因 为自己家或比利家的大人出去了而失望过呢?他们现在都要进入青春期了,都有极 强的表现欲,急于告诉世人他们马上就是大人了,平时他们是尽一切可能来躲开父 母。 他们俩在电视机前默默地坐了好一会儿,最后比利把双脚从咖啡桌上拿下来, 问道,“你要干什么?” 莱恩耸耸肩。他的这个动作显得很假,比利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想到工地去看看又发现了什么吗?” “为什么不去咱们的碉堡里看看?我有东西要你看看。” 比利同意了,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想看看莱恩这位朋友要显示给他的东 西。他走出家门,绕了一圈,发现父亲正坐在门廊里看书,于是喊了一句,“我们 走了。” 杜戈抬起头。“怎么是‘我们走了’?再说是去哪儿呀?” 比利的脸发红了,父亲的话表明了他还没有资格独往独来,父母还得管他。 “我和莱恩,我们去碉堡玩儿。” “去吧。” “再见,阿尔宾先生。”莱恩说道。 他们穿过树林往前走,进了树林后就看不到比利家的房子了。地上覆盖着干树 枝和松针,脚踩在上面咋咋有声。“什么呀?”比利问道,“你要给我看什么呀?” 莱恩神秘地笑了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们到了目的地,三下两下就上了碉堡顶,打开顶板门进了碉堡里面的那个大 房间。莱恩溜进了他们的司令部,坐下拿起一本《花花公子》翻起来。比利很生气, 他知道这位朋友故意让自己沉不住气开口求他,但他就是不让莱恩称心如意,呆在 大房间里假装把一张招贴画弄正。 还是莱恩沉不住气了,他放下杂志站起身。“我收到回信了。” “那个女的回的信?”比利感到吃惊。 莱恩露出狡黠的笑容,这是那种本应有阴谋暗藏其间的笑容,但并没有。“想 看看吗?”比利知道自己的回答应该是“不”,莱恩脸上得意洋洋的神情实在不属 于他,在这光线暗淡的地方,这笑显得很吓人,这笑唤醒了他内心深处日益增长的 恐惧,可他还是点了点头。莱恩咧嘴笑着递给他一个信封。 比利拿出信,信叠了又叠,弄得很厚,他只好慢慢地打开。莱恩的目光停在他 的身上,密切地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和每个动作。信终于打开了,就好像垒球击中 了他的腹部,他顿时感到肠胃一阵紧缩。 信里别着一张快速成相照片,照片上是他的母亲特丽丝。只见他的母亲一丝不 挂地坐在椅子上,两腿翘得老高。尽管焦距没有对准,但很多地方还是很清楚的。 信上的字不是母亲写的,但比利的目光还是被中间的几个字吸引住了。 我爱迪克。 这真让人喘不上气来。比利觉得自己的肺不能呼吸了,他想大口吸气,可嘴很 干,吸进的空气很脏很涩口,几乎要呕吐了。他的手颤抖着,手里的信纸哗哗做响, 他把信扔在了地上。他抬头朝莱恩望去,他的这位朋友正咧着大嘴笑呢,一副特别 得意的神情。 还带着几分下流。 比利二话没说,举手就是一拳。这一拳出其不意地打在莱恩的脸上,莱恩身体 向后倒在了地上。比利上前又用脚一阵猛踢。莱恩两眼刺痛,看什么都困难了,于 是号陶大哭起来。 莱恩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脸红了,鼻子流着血,眼睛水汪汪,显然很不好受, 但他疯狂了,还咧着嘴笑。“她说她要这个,我就回了信,告诉她我要把这个寄给 她。真他妈过瘾。” 比利又打了一拳,这次莱恩有了准备。他回敬了比利一拳,这拳打在了他的肚 子上。比利倒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双手紧紧地捂着胃。 莱恩顺着吊绳爬上了碉堡顶。“我让所有的人看看这张照片,没准儿还有别人 爱上你妈呢。” 比利倒在地上哭喊着,他的朋友跑了,他能听到莱恩踩在落地树枝上时的咯吱 声。 第20章 怪舞 杜戈蹲在门廊里,举着望远镜朝山脊上的树林望去。今天晚上应该是满月,他 把望远镜拿出来为的是看看月亮上的环形山。望远镜是他们夫妻俩去年圣诞节为比 利买的,可后来这孩子对天文学的兴趣就随着月亮的盈亏圆缺而起伏不定。上次比 利把望远镜的功率调到最大时,看到的景象模糊不清,他求杜戈给查一查,可他一 直拖到现在才有空。 他把焦距对了又对,最后连山脊上的松枝一根一根都能看清楚了。比利说得不 错,景象放大后就不清楚了,但这也许还不至于影响到人的心情。环形山依然看得 很清楚。 他举着望远镜四下搜寻,最后停在了山脊路上。现在是傍晚7点了,太阳落山的 速度相当快,在余辉的映照下,这条弯弯曲曲直通峭壁顶的砂土路变成了橘黄色。 他正想再看看别的地方,突然发现在他的视野范围内有什么东西在运动。 一辆红色的汽车正缓慢地沿着这条路爬上去。 他的心脏怦地一跳。 邮差正在开车上山。 杜戈觉得身上一阵发冷。这条山脊路与那条公路并排通过小镇,然后突然转向 峭壁顶,路的尽头是一片到处都有大石头的空地。学校恰在路边,是不少高年级学 生幽会的地方,但路尽头没有人居住。 去山顶上给谁送信呢? 汽车开上了山顶。杜戈站在那里观察着。就是不用望远镜,他站在这个地方也 能在薄暮中看到那条路,虽然不如用望远镜看得清楚,但还是能看到行进中的汽车。 他站在那里观察着。 西边的太阳渐渐落下去了,山脊陷入黑暗,他再也辨不清哪是树林,哪是峭壁, 哪是道路了。只要是邮差的车亮着灯,他就能看见,要是不开灯,他也就没有办法 了。 不过他认定了邮差就在山顶上,而且还要在那儿呆上一阵。 他怎么办呢?他轻轻地打开了纱门,没等门廊灯周围飞动的小虫子反应过来跟 上他,他已经蹑手蹑脚地进了屋。特丽丝在收拾剩下的餐具,比利已经上楼了。 “我到食品街遛遛。”杜戈说道。 特丽丝把橱柜门关上。“去那儿干吗?” 他没有准备好的借口,但脑子一转,马上编出来一个。“我突然想吃方糖块儿 了。你也来点儿?” 她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怀疑的神情,但嘴上什么也没说。 “给我买块大亨克面包!”比利在楼上喊道。 “要是没有呢?” “里斯的也行。” “行,”他答应了一句,又转向特丽丝。“给你来点儿什么?格拉诺拉牌的怎 么样?” “不要。”她沉默了一会儿,看样子是想说点儿什么,但还是没开口。 “我也就出去15分钟。”杜戈说着打开纱门,迈步走出去,又把纱门关上了。 特丽丝尾随着来到门廊,轻声嘱咐道,“小心点儿。”” 杜戈转过脸望着她。她可能知道了什么,或是猜到了什么,杜戈看得出她心里 有些担忧。他想跟她谈谈,告诉她自己出去的原因,但是话到嘴边也没开口,只是 点点头,走下台阶,上了汽车。 车上了路,他已经看不到自己的家了,听不见房子里的声音了。此刻虽然他认 为邮差不会去别的地方,但他还是只有一个心思,那就是立刻翻上山脊。车飞快地 行进着。 据杜戈掌握的情况,这个邮差除了做本身业务外,从没有人看见他进商店,进 餐馆,去加油站。这是很奇怪的,在这样一个小镇上,想做到独往独来、神秘莫测 那是很难的,从前他甚至认为是完全不可能的。就是反社会的心理变态者,邻居也 能看见他进进出出,也会了解一些个人习惯,然后告诉朋友,结果一传十,十传百, 最后整个镇子就都知道了。小镇容不下想隐姓埋名的人,容不下想遁世的人。可这 位邮差似乎就做到了。 不过,他现在有机会看看这个人下班后干什么了。 杜戈认为邮差做的是同邮政无关的事情。 他开着车从镇子里飞驰而过,开到邮局旁的速度监测站时才把速度降到每小时 35英里。他上了山脊路,双手握在方向盘上,手心的汗越出越多。路上没有灯,四 周一团漆黑。到了山顶,他的车已经很慢很慢了,他不知道自己能发现什么,也不 能让自己暴露。 山顶上还是很平的,地上长着高高的野草,到处是各种形状的大石头,没有什 么大树能够藏人。他关掉车灯,把车停在路边,同时熄了火,免得暴露。他心里很 害怕,但必须这么做,他把车窗放了下来。月亮在东边慢慢升起来,在山顶投下了 一片长长的阴影。他知道,再向前一英里就没有路了,因此,除非邮差已经走了, 否则就在前面。 杜戈在车子里坐了好长一段时间,让自己的眼睛适应外面的黑暗,同时也是给 自己打打气。微风吹拂,这种几乎不能察觉的空气流动给小草带来了生机,小草发 出咝咝的低语。轻风中还能听到一个声音,这是前面传来的喃喃声,如泣如诉,时 高时低。 是那个邮差。 杜戈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把车门慢慢打开,下了 车再把门轻轻地关上。他靠着路边向前走去,所幸的是他身上的黑衣服把他融进了 夜色之中。 这时他发现了山顶这片土地并不像远处在车里看到的那样平坦,在不知不觉中 他越走地势越高,坡度足以挡住视线让人看不到中心地带的情况。 喃喃声大了一点儿。 杜戈继续向前走去。钥匙和硬币在裤子口袋里叮当有声,他把手伸进去捂住。 路稍稍拐了一下,地面平了,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心在胸膛里怦怦乱跳。邮差就在 正前方大约半英里的地方,那是片空地,路已经断了,他就站在空地中央。即使是 站在这里,他也能看到一个消瘦灵巧的身体在大石头间疯狂地摆动着,两只臂膀在 空中挥舞着。不用再往前走,他也知道那是谁,但他还是想走近些看清一切。他下 了路,弯着身子蹑手蹑脚地向前摸去。在他身后,月亮升起来了,又圆又亮,山脊 的最高处被镀上一层银光,整个空地披上了柔和的光。声音更响了,邮差嘴里在唱 着什么。猛听起来,好像是外语,节奏和调子非常离奇,走近再听听,还是英语。 “无论下雨下雪,无论雨雪齐来还是冰雹漫天……” 他唱的是邮政服务公约。 杜戈悄悄来到一块形状怪异的大石头后面,趴在那里向前偷看。邮差在空中跳 着,旋转着,所有动作都是临时发挥,说不上舞步,也没有规定动作,但是很疯狂。 距离已经很近了,杜戈可以看到他全身上下都穿着邮政制服:裤子、鞋、衬衣和帽 子。铜钮扣在月光下闪烁着,捏亮锃亮的皮鞋闪着黑蓝的光。 杜戈嘴里发干难受,心在咚咚地跳着,他甚至觉得邮差都能听到。他早就知道 邮差很奇特,很怪,身上有邪恶的东西,但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认清他是 什么人。他的舞蹈是自发的,是赞美庆贺的,同巫师魔法和恶魔崇拜有着密切的关 联。但他又本能地感觉到他跳的舞蹈同比这更可恶的东西有关系,那是更原始的, 更难以捉摸的,他不懂,可能永远也搞不明白。 邮差停止了歌唱,毗牙咧嘴地笑着,整齐的牙齿在月光下闪着亮,他的腿迈着 常人不及的大步,手臂相应挥动着,眼睛抬起来全神贯注地望着天空。他又唱了起 来,还是邮政公约。 杜戈已经观察了5分钟,邮差也跳了5分钟,而且是调动了全身的力量,开足马 力跳了5分钟,可是他一点儿疲惫的意思也没有,好像汗也没出。 杜戈相信邮差可以这样跳到天亮。 他开始向后退去,离开了怪石,双脚踏进草丛。这时好像看见邮差一眼盯住了 他而且还哈哈笑起来,他反身跑了,直奔他的那辆汽车。 上了车,他连车前灯也没开,沿着山脊路向自家疾驶。 他把比利要的大亨克和自己说要去食品街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口到家里,特 丽丝和比利对他什么也没说,他看出来了这两人知道自己说谎了。 躺在床上,他在黑暗中睁大双眼,听着特丽丝深沉而平稳的呼吸,还有黑暗中 大自然的天籁之声。离房屋不远的什么地方有只蟋蟀在不知疲倦地吱吱吟唱,房后 树丛间的猫头鹰时断时续地鸣叫着。 一般情况下,他倒头便睡,他这个人小时候就特别能睡,长大成人后仍然是一 躺下便进入梦想。可今天晚上,他闭着眼就是睡不着,电视里卡森主持的节目完了, 莱特曼的节目也结束了,他爬起来关掉了电视,心想睡不着就是电视闹的,其实, 电视对他从不起干扰作用。电视关上了,外面的动静似乎也停了,他躺着,睁眼望 着黑暗,好像微风把远处唱歌的声音送进了自己的耳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