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又要晚一点再走?这是这个星期之内第三次了。有一天你想要走出办公 室的时候,会发现你的脚已经生根在地板里。” 安妮耐心地聆听对讲机中传来露丝有关休息与放松的大道理。她知道露丝是 对的,但是她发现工作可以减轻她对香烟的需要。她从来不是有很多嗜好的那种 人,一根香烟在手是平日她休息放松的最好方法,现在她发现没有了它竟然连看 书和看电视都觉得困难。 “露丝,我知道你晓得没有错,但是相信我,留下来工作比回家抽烟要好。” “至少出去吃点晚餐再回来工作。” “我会叫一客披萨。” 露丝的叹气声在对讲机中清晰可闻,“我替你叫吗?海鲜或是香肠的?” “海鲜的。要他们直接送到我的办公室来,贺大夫今天晚上有门诊,大门不 会上锁。” “我会要他们顺便送一瓶牛奶过来。” “牛奶配披萨?” “总要有人关心你的健康。”对讲机咔嚓一声关上了。 安妮笑着在椅子中伸展四肢,如果家中有人等候她的话,今晚她真的不想留 下来,她让自己有片刻的遐想,如果当她走进家门时除了她的英国牧羊犬图西之 外,还有别人在那里迎接她的话会是什么样子?把一整天的紧张与压力放松在一 个爱侣的怀抱中又是什么样子? 她显然需要一根香烟,这是今天里第二次她的思绪飘向这个方向。 半个小时之后,她的门上响起敲击声。 “进来,”她头也不抬地喊,“我该付你多少钱?” “我请客。” 她在抬起眼睛之前已经认出这个声音。凯文站在门口,手掌上托了一个白色 的盒子。原来是他——她在突然的一瞥中想到,——她早先神不守舍的来源。她 很惊讶她误导自己相信她的渴望是来自戒烟的缘故,不需要一个心理医师就能明 白到底她身体的那一部分产生她需要压抑的能量。‘“兼差做送货小弟?”她轻 松地问,站起来迎接他。 “告诉我这是你明天的午餐,而不是今天的晚餐。”·“我不擅于说谎。” “吃这种东西你不能保持漂亮的身材。”他的目光以一个警察分析嫌犯的熟 练透彻扫过她的身体。 这段话和言词的爱抚使她身体通过一阵颤栗,她的床上已经太久没有过男人。 她故意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我在一个海鲜披萨被认为是平民杂烩的家庭 中长大,我在高中时偷偷吃了第一次,从此之后就没停过。”安妮绕过桌子伸手 去拿纸盒,“我欠你多少钱?” “晚餐。”凯文把纸盒举到她拿不到的地方。 “我想两个人吃还够。” 凯文摇头,“这个摆冰箱,我们去吃饭,”在她未来得及开口之前,他又说, “算我对你今天耐心的感谢。” “对罗利有耐心?还是对你?” “对我们两个。” “你怎么知道我还在办公室里?” “我在你的秘书下班之前和她通过电话,”他的一边嘴角略微弯起,“她传 授我把你带开这里的最好方法。” “是什么?” “直接到这里来而不是在电话中和你讨论,如果所有的方法都失败的话,我 必须扣留你的披萨,直到饥饿降低你的抵抗力为止。” 她把思绪集中在饥渴和抗拒这两个词汇上片刻,说者无心的措辞竟然在听者 耳中能产生完全不同的意义,她勉强抛开她的想法,“我们需要替露丝找几个病 患让她多做一些事。” “走吧。” “我戒烟之后还没有到外面吃饭过,如果饭后不点一根烟来抽的话,我可能 会抽筋。” “这种同伴一定非常有趣。” 她怀疑他的说法,“虽然我吃腻了三明治,但是拜托别去太豪华的地方,我 的穿着并不适合。” “城里没有什么地方你不能去的,尤其是…”他伸手碰触她的头发。 “尤其是什么?” “尤其是如果你把头发放下来的话。” 原来不是公事上的晚餐,或者只是简单的答谢。凯文眼中的爱慕太坦白、露 骨得使她无法假装今晚没有任何预期。安妮怀疑凯文自己是否知道今晚到底会有 什么结果。 在他的注视下,她抬手慢慢拉出脑后的发夹。当第一束发丝挣脱自由时,她 瞥见凯文棕绿色眼中闪过的光芒,一时之间她想象自己是十九世纪的妻子在就寝 前为丈夫放下头发让他欣赏,一个世纪之后,这种动作仍然带着性的意味,她几 乎停了下来,不过她强迫自己继续,让头发披散在肩上,“我需要知道你是否已 婚。” “我很惊讶你没问乔修。” “我以前不知道我有这个必要。” “不,我没有妻子。” 她用手指梳理头发,她的手不太稳定,“乔修还会告诉我什么。” “没多少可说的。” “晚餐之后你愿意‘多少’告诉我一点吗?” “如果你喜欢的话。”他走上前替她拂开一束发丝,“为了公平起见,我要 告诉你我问过乔修关于你的事。” “熟朋友真能节省时间,不是吗?” “你二十二岁的时候离婚,没有再婚。几乎但是并没有和乔修有过一段,他 说你忙着学习成为城里最好的心理医师而忽略了你的私生活。” “自从乔修娶了麦琪又有了一个漂亮的女儿之后,他一直想当媒人。”安妮 强迫自己切断他们交缠的目光,她转身走到桌前整理文件,“我马上就好,”她 到隔壁的盥洗室梳理头发,逗留了一分钟让自己恢复平静,“好了,我们可以走 了。” 今天晚上凯文没开那辆显然是没有标帜警车的四门白色轿车,换成一部颇新 的丰田跑车,他们来到位于河滨区的一家小餐厅,被安排在临窗可以俯瞰时装街 的座位,点了同样的酒,和镶蟹肉的红鱼。 “谢谢你,”凯文举杯说,“和可能抓到一个谋杀犯的情报。” “如果你调查整个路易西安那说康加法文的黑发男人,用上所有纽奥良每个 警察的余生还不够。” “如果罗利开始记起一些事的话,或许过些时候她能指认那个人。”‘ .安 妮皱起眉头,“我不敢保证,这个案子似乎很困难。” “我们并非没有嫌疑者。” 安妮靠到椅背上,“你喜欢做这种工作,是不是?就好像拼图一样,这里一 块那里一块地拼凑出整个图形。” “我喜欢破案,我走进一个房间看见一具尸体时心里想的并不是我好高兴又 有一个案子可以玩了。” 安妮并没有受到伤害的感觉,“而有时候你因为你喜欢你的工作而觉得愧疚 ‘” 凯文的一边嘴角弯出笑意,“把你所听到的每一件事都分析成另有意义是不 是好玩?” “我想是和破案的吸引力相同,我不喜欢我的患者受到痛苦,但是我喜欢找 出向题的来源,并且帮助他们解决他们的困难。” “这种能力吓跑过多少男人?” “只有轻易遭受到威胁的男人。” “你的前夫是其中之一吗?” 安妮对这个私人的问题感到意外,更意外自己并不在乎回答它,“当我结婚 的时候,我的分析能力还等于没有,我年轻而又天真,嫁给了一个想把我当作他 收藏品之一的男人。” 凯文可以了解一个男人以任何理由想要她,她坐在他对面,看起来特别的漂 亮,窗外透进来的夕阳和桌上的灯光把她象牙玫瑰般的轮廓和黑丝般的头发衬托 得如梦似幻。自从那天下午陪罗利到她的办公室之后他就一直在内心和自己交战。 “你在二十二岁的时候想通了这一点?”他摆脱自己迷惑的思绪。 安妮露出悲哀的笑容,“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但是我不理会它。我二十 岁结婚、,二十一岁就去做心理治疗,到二十二岁的时候,我明白我唯一的问题 是不成熟和杜诺斯本身,我立刻和他离婚。”。 “杜诺斯?”凯文惊讶地挑起眉毛。 安妮知道这个名字对凯文和路易西安那所有的人都很熟悉,“我是杜诺斯进 入纽奥良昔日富豪家族和社交形象的桥梁,对一个想步上州长宝座的人大有帮助。” 凯文太清楚杜诺斯的案子,那个男人是最坏的一个骗子,在别人梦想中破碎 和敲诈中建立起他的权势,想到安妮曾经在那个男人手上使他心里作呕,“我是 那个案子的办案人员之一。” “我很高兴你们抓到他的漏洞。” “气愤吗?” “当然。”她承认,“但是杜诺斯得到报应并不只是我个人的满足而已,” 她沉默了片刻,吃了一大口刚送上来的沙拉,欣赏地闭上眼睛,“你知道我有多 久没吃蔬菜了吗?我好高兴你今天晚上解救了我。” 既然她似乎并不生气他提起的话题,凯文决定再逼她一些,“他出狱之后你 会再接纳他吗?” 安妮喝下她杯中最后一口酒,举起酒杯要求凯文替她再倒一些,“我没有那 么宽大。” 这个回答给凯文一种怪异的释然感觉。 侍者过来撤走沙拉的盘子,安妮趁机改变话题。 “你能谈一谈亚米茄石油的案子吗?你刚才提到有嫌疑犯” 凯文发出一声干笑,“如果我们所有的嫌疑犯并肩排在密西西比河边的话, 他们足够从这里延伸到明尼亚波里。” “为什么有这么多嫌疑犯。” “亚米茄石油不是一个经营得很好的公司,竞争的对手和它的雇员都有怨言, 石油价格滑落之后它裁减的员工是别的大公司的两倍,现在剩下来的职员工作量 又重得压死人。然后去年艾琳飓风期间,他们的一个油田发生意外又死了不少工 人。” “我记得那件事,但是不记得就是亚米茄石油。” “我的一个表兄在亚米茄油田工作,所以我知道,这些工人来自湖滨区,他 们对亚米茄石油没有好感。” “我一点也不羡慕你的工作,”安妮摇着头说,“纵使你真的能够找到把罗 利抱出火场的人,而且就算他真的是纵火的人,谁能保证他是自己一个人放的火 而且只是为了自己,有可能他的背后还有其他的人。” “如果他是纵火的人,那么他就是致那个副总经理于死地的人,而我要解开 的谜底就是这个。”凯文说到这里,淡蓝色的运动夹克下发出呼叫器的声音, “对不起,”他站了起来说,“我马上回来。” 侍者过来清理桌面,刚倒好咖啡凯文就回来了,“安妮,我有紧急事故,你 能自己搭计程车回去吗?” “不,”他立刻又说,“你何不和我一起去?你一定会觉得有趣。” “我不会妨碍你的工作?” “不。但是我必须马上走,他掏出皮夹把几张钞票放到桌上,”走吧。“ 他们坐在丰田跑车中朝市中心的商业区急驰。 “你能告诉我我们要到那里去吗?”安妮这才有机会问。 “听说过泰德罗吗?” 安妮和朋友到过那里几次,那是一个上班族和市立医院的职员回家途中经常 停下来喝一杯的酒吧,体面而且时常客满,不是那种打架的地方。 她点头之后凯文继续说,“电话是我的一个朋友何史基打来的,他今天晚上 和乔修在那里喝酒,一个顾客惹了麻烦,酒保要他离开,这个家伙掏出手枪威胁 酒保和酒吧里所有的人,他们全都安全地撤出来了,但是这个家伙还把自己锁在 里面,威胁射杀每一个敢进去找他的人。” 暴力在纽奥良并非罕见的事,但是想到乔修也被扯在里面使安妮颤栗,“他 一定病了,听起来他有自杀的倾向。” 凯文的笑声是嘲弄的。“要他杀了你的一个朋友才会使你不同情他吗?如果 乔修没在那里说服他让大家离开的话,我们现在要去的是认尸所。” 车里唯一的声音是引擎急速转动的低低共鸣。终于凯文再度开口说,“对不 起,我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搞的。” “没关系,”她温和地说,“我了解你的心情。” 凯文可以感觉她的话——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温柔地感觉到了,她的确了 解他为两个朋友心惊的情绪,她是他认识的人当中最容易相处的,但是他只是以 一个拘谨的点头作为回答。 安妮注视凯文熟练地把车开过纽奥良拥挤的交通,他的面孔是严肃的线条, 她猜测他此刻是如何地克制自己的冲动,或许他的夹克下还藏着一把手枪,不知 道他是否经常使用到它,还有他是否经常把情感涉入案件中。 “为什么史基会打电话给你?那个地方现在一定被警察封锁了起来。” “他知道我在办亚米茄石油的案子?” “这和亚米茄石油有什么关系?:” “在这个家伙把枪掏出来之前,他一直叨念着亚米茄石油害惨了他,史基和 乔修就坐在附近,似乎他在等候某些亚米茄的主管绕进去喝酒他就会给他们好看。” “乔修在他把自己锁在里面之后和他谈过话吗?” “乔修和警方的人隔着门和他说话。” 剩下的车程在沉默中度过,凯文把车子违章停在酒吧附近一处计程车招呼站 上。 泰德罗外面聚集了一群人,最前面的地方被警察围了起来,穿着西装的马乔 修夹杂在穿着制服的警察当中。凯文拉着安妮的手来到一个蓄着胡子的大块头旁 边。 “情形如何?”凯文问。,“从我打电话给你之后没有发生任何事。”他瞄 了安妮一眼,露出惊愕的笑容。 “你一定是史基,”安妮微笑说,“我是戴安妮,我们在麦琪的案子时见过。” “我没忘记。” “史基,陪着安妮,我到前面去。” “你邀我一起来,我也要到前面去,”她自信地说,“我不会妨碍你们,但 是乔修或许需要我的帮助。” 凯文没有时间争论,如果前面情况危险的话,他就要坚持,而她一定不敢不 从。“ 在人群的最前方,他们被一名警察拦了下来,对方一获悉凯文的身分,立刻 向他们道歉。乔修站在门边。显然是在和里面的那个人说话,回头看见他们,他 对平面那人说了几句话就大步走了过来。 乔修非常的高大,比凯文还高小儿寸,他看起来不像是牧师转任心理医师的 人,倒更像个拳山手,他没有凯文好看,但是一样的吸引女人。 “他拒绝让步,他威胁要杀掉任何进去抓他的人。”乔修在和安妮打过招呼 之后对凯文说。 “好家伙。” “他对我根本没反应,我已经呼叫一个开业女医师到这里来,他或许对女人 较有好感,他的妻子一年前刚去世。” “她什么时候会到。” 乔修耸耸肩。 “我自己来和他说。”凯文说。 “让我来。”安妮等候两个男人一起面对她,凯文的表情审慎中沸腾着气愤, “你太激动了,不适合和他谈话。” “别插手,安妮。”凯文的声音冰冷。 乔修皱起眉头,“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有一件事安妮是正确的,你 的口气听起来的确过于生气而不适合恰当地同那个人打交道,你会逼他做出并非 他真正想要做的事。” “我不希望因为你的几句话,就让安妮去冒生命的危险。” “坦白说,我认为唯一他有可能杀害的人是他自己。如果安妮能够阻止它发 生的话,那么我们必须给她一个机会。” “没有关系的,凯文,”安妮说,伸手捏捏他的手,“我会小心,我知道该 怎么做。” 凯文感觉覆在他手上的柔软,他知道他必须让她去。但是他也知道另外一件 事,下次他们碰触的时候,不会是由她主动,也不会如此轻松。 “他告诉你他的名字吗?”她问乔修。 “傅赫华。”乔修把他所打探到的情况告诉了安妮。 在安妮的点头示意下,乔修陪着她朝门边走去,一眨眼之间,凯文已经插进 他们中间。 “我的工作,乔修。”他紧张抓着安妮的手臂,用他的身体掩护着她靠近门 边。 安妮并不害怕,但是她喜欢凯文在她身边的感觉。事实上,她怀疑自己过于 喜欢了些。来到门口之后,凯文挥手要另外一个警察退开,他自己则站在介于安 妮和任何可能受到枪击的位置之间。 “傅先生?”安妮等不到回答,于是再试一次,“傅先生,我是刚才和你说 过话的那个人的朋友,我想和你谈一谈。” 门后传来的闷哼声不象由人发出的,安妮觉得有一只手抓在她手臂上,她回 头面对凯文,“你有两分钟的时间。”他悄声说。 安妮皱着眉摇头,回头继续做她单方面的谈话。凯文更靠近些,身体以保护 的姿势贴着她,她感觉到他的体温和力量,原谅了他的急躁。 “我不相信你想伤害任何人,”安妮对着紧闭的门说,“我认为你只是想让 大家知道你的观点。问题是如果你不对我说的话·,永远不会有人了解你做这件 事是想告诉他们什么。” “走开。” 安妮知道这句充满敌意的话的背后是令人鼓舞的,“我知道去年之内你失去 了你的妻子和你的工作,如果我说我非常了解你的感受是骗人的,因为我从未经 历过这种打击,但是我想我多少知道一点你的痛苦。” “走开,别来烦我。” 不加思索的,安妮想更贴近门些,但是凯文用力把她拉了回来,“傅先生,” 她试图挣脱凯文的手,“我知道你深爱你的妻子,当她去世时,你一定伤心欲绝, 然后亚米茄又在你工作了将近二十年之后开除了你,你有权生气和沮丧。” 回答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泪意,“我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都没有。”感情 一开闸,就仿佛洪水般倾泻而出,安妮在他的陈述中寻求把他引出自我毁灭途径 的方法。 她不断向他保证他的基本价值和接受帮助后所能获得的心灵平静,凯文的手 不再抓紧她的手臂,不过还是没有放开,他的身体甚至靠得更近些。 终于门后传来粗重的哭泣和害怕的声音,“如果我现在出去的话,警察会开 枪打我。” “不,没有人会开枪打你,我的一个朋友现在就站在我旁边。 他是一个警官。如果你准备好出来的话,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办,我也会留在 这里确定没有人伤害你。“ “这个世界没有我会比较好。” “我相信这个世界不愿意失去一个非常特别的人。” 又是一段好长的沉默,安妮屏息倾身向前,在她的身边,凯文不耐烦地交换 着姿势。 “我想要出去了,”傅先生终于说,“你会在那里吧?” “我不离开。” 凯文跨上一步,告诉傅先生该怎么做,他的声音全无感情。 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他们终于听见锁转动的声音,门开了一道缝, 一会儿之后一把小手枪照凯文刚才指示的被用脚推了出来。 安妮长长嘘了一口气,背后响起群众鼓掌的声音。 ------- 梦幻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