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布黛菲医师头下脚上地倒立在她幽暗的办公室角落,安妮站在门口,耐心地 等待她的朋友想增加脑部血液循环的努力。 “恶劣的一天?”安妮在黛菲变换成盘腿坐在地板上的姿势之后问。黛菲在 压力太大的时候就做瑜伽,由她今天动作的程度看来,今天一定极为不如意。 “极为恶劣,最糟的,差点活不下去的一天。” “怎么回事?” .“我的车子报废了,他们说不可能修理,替我拖到废车场 去了,而我还必须付钱给他们,他们甚至连零件都不要。” 安妮努力地做出适宜的悲哀表情,她们所谈论的车子是一九六0 年的福斯金 龟车,没有一个部位不曾换过零件,甚至是车篷顶,“你想过换一部新车吗?” “你怎么说得出口?” “好吧,等你哀悼完毕之后,我很乐意陪你去选一部新车。” “我要好几年之后才会恢复。” “我了解你的感觉。” 黛菲调整位置面对她的朋友,“你是从什么事之中恢复?”她职业上的敏锐 表露无遗,“那个太过于漂亮的警察是不是和你眼眶下的黑圈有关连?” 安妮和黛菲从来不玩拐弯抹角的游戏,“是的。我两个星期没见到他,今天 他突然打电话邀我一起带小女孩到公园去玩,我搞不清楚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觉得迷迷糊糊的。” “那么他正是你所需要的。”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需要某件事或某个人使你动摇。”黛菲叹气说,“我一直希望它 在你三十岁之前发生,三十岁以后的日子好得不该浪费在做你认为你应该做的事 情上。” 安妮不理会黛菲和她一样不到三十岁的事实,“我不做我不想做的事。” “而你也不做你想做的事,”黛菲趴到地板上,“替我按按背。” “我不是按摩师。” “只要把你双脚放到我的脊椎两侧并且来回走几趟,照我的吩咐做就是。” 安妮咕哝着脱下她的鞋子,“我如果踩坏了什么,别告我。” 她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重量放到黛菲背上,黛菲发出满足的呻吟,“你说我 也不做我想做的事址什么意思?” “你是一个漂亮的正常女人。但是你把每——个靠近你的男人挡在一条胳臂 距离外。” “你是说我很想和男人睡觉却又不肯让他们接近?” “我是说某件事总是阻止你接纳一个情人,而我认为那是因为你仍然还没克 服你犯过一个胡涂错误的事实。” 安妮不喜欢她的恐惧如此的显而易见,“再遇上另外一个象我前夫的男人我 就活不下去了。” “你已经变成一个新的安妮,但是你还不够相信自己,你仍然认为你可能受 骗。” “凯文不想骗我,他对他所想要的很诚实。” “你等候的是一桩婚姻?” 安妮摇头,“我想我等候的是一纸阐明我不会再受伤的声明。” “门儿都没有。” “我知道。” “最坏会有什么事发生?” “我可能和凯文上床,而经过一两夜之后,他可能决定他再也不要我了。” “至少你达到某些美妙的境界。” “好吧,还有更糟的情况,”安妮倾身向前,“如果不只是一两夜的事呢? 如果我们发展出一种真正的关系,我爱上了他,然后他又离开了我呢?” “你是那种明知没有希望还要爱上某个男人的女人吗?” “我不认为我会那么做。甚至是杜诺斯,当我嫁给他的时候我也认为他是爱 我的。” “那么凯文是随便抛弃女人的人吗?” 安妮或许不了解凯文的一切,但是她看过太多的证据足以回答黛菲这个问题, “不,我认为凯文一旦爱上了,他至死都是忠诚的。” “这就是你的答案,最坏的事不可能发生,危险性很小,你必须决定是否值 得一试。” “为什么每一件事从你嘴里出来就变得那么简单?” “我发现如果事情不简单的话,那是因为人们故意把它变得复杂。” X X X X 安妮注视着凯文示范用一个小网从水里捞起蝌蚪,罗莉专注地皱着 眉头。不久之后小女孩已经在哈哈的笑声中享受网到,蝌蚪的快乐。凯文就走回 毯子边在安妮身旁坐下,他的背靠在一棵巨大的橡树上。 “等她走了之后你会想念她,是不是?”安妮把手覆在凯文的手臂上问。今 天是向罗莉告别的野餐,明天她和她的母亲将回到。 她出生的小镇。;,凯文翻转他的手掌把手指和安妮的交握在一起,大拇指 抚{ 弄着她手腕内侧敏感的皮肤,而他可以感觉她的脉膊越来越快,“我会想念 罗莉,但是我也很高兴她离开。” 安妮缩回她的手去拿野餐篮,她仍然不确定今天会有什么结局。每一次凯文 碰触她,她就猜测会有什么结果,每一次她碰触他,她就怀疑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安妮把裴太太坚持替他们加进去的哈子拿出来摆在他们之间开始剥壳,趁机 改变了话题,“上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亚米茄石油的案子仍然毫无进展,现在 呢?” 她的措词中没有任何责难,但是凯文只听见“上一次我们见面”这个句子。 他等了两星期才向想再和她接触的冲动屈服,但是他没有一天不想到她,她身体 贴着他的印像总是伴着锁链一起出现,她是一个不只是想要随便关系的女人,她 也应该得到更多,而他是一个满足于现状的男人,孤独适合他。为什么他又打电 话给她呢?他什么放不开?“ “凯文?”安妮把一只哈子凑到他唇边,“饿了吗?” 凯文张开嘴含住哈子,手指抓着她的手腕。当他吃完哈子之后,他舔她手指 上的配料。 安妮闭上眼睛享受他轻轻吸吮她指尖的愉快,凯文注视着地垂在脸颊上方的 浓密睫毛,听见她的叹息,安妮是个喜欢被触摸也喜欢触摸别人的女人,他不明 白她何以拒绝亲密的人性接触这么多年。 凯文放开她的手,安妮伸手去拿另外一只哈子。她在颤抖,地知道她的需要 将使她无法再对身旁这个男人说不。她已经过厂十字路口,而她选择的不是最安 全的途径。以——个心理医师所受过的所有训练和职业上的所有经验,她知道她 对凯文的感觉已经到了火山爆发点。 凯文坐直身体,“你问到亚米茄石油的案子,我真希望我有可以告诉你的进 展。” “仍然悬在半空中?” “太少可以进行的线索,而且我们人手也太少。” “想不想以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可以纵火的人?我可能免费为你做。” “为什么?” “因为我对这个案子也有兴趣,救了罗莉那个人不是普通的精神病患。如果 真的是他纵火的话,那么他是相当复杂的一个人,我已经对他有一点概念,或许 有一点帮助。” 凯文审视倾身向他的这个女郎,今天她穿著名设计家设计的牛仔裤和完美贴 在她曲线上的绿色毛衣,阳光强调出她半透明的皮肤和浓黑的头发,他想起他去 找她帮忙那一天,他还认为她太漂亮,不够职业化。今天她的漂亮不减,但是他 已经不再有偏见。 他点头,“我很高兴有你的帮忙。”我很高兴拥有你,他在暗中加上一句。 然后他猜疑何以那种想法如此轻易地出现而现实却复杂了太多。 “你看起来很悲伤的样子。”安妮在她屋子的前廊上站在凯文面前说。野餐 玩得非常尽兴,最后罗莉一直攀附在凯文身上,知道要过很久之后才能再见到他, 他吻她的额头,答应会写信给她,然后把她送进裴家的屋子,到安妮住处这段短 短的行程当中他一直没有说话。 太阳下山了,天空是一幅玫瑰色与杏黄色的抽象画,清凉的空气中飘着甜甜 的橄榄味,从来没有一次纽奥良春天让安妮有这种感受。 她靠近凯文,伸手去摸他的头发,“罗莉是个可爱的小女孩,我知道你会想 念她。” “我可以把它想成是一种安慰。”凯文搂着她的腰,不拉近她也不推开她, 他们彼此都知道他在等候安妮采取下一步的行动。 “我不要你离开。” “我并不急着要走。” 安妮再靠近些,手指插在他金色的头发中,把他的脸拉向她,他的表情是谨 慎与欲望的混合,没有承诺,对她脑中的疑问没有回答。生平第一次的,她猜疑 承诺和回答是否是不相干的,“你想进去吗?我想我有一点我们可以做成晚餐的 东西。” “我很愿意。”她继续犹豫着,终于叹口气踮起脚尖吻住他的唇。 他需要的就是这个动作,他的手离开她腰际滑到她的臀部上,把她的身体压 向他,他的唇一阵旋风般要求她所能给予他的一切。安妮抱住他的脖子,把自己 投入作成决定之后的平静中。 凯文在她一完全放松的时候就知道了,让吻把他们带到他们从未一起共赴的 地方。他们的占头相互交缠,他可以感觉他的身体因为欲望而紧绷,他的血液因 为她毫无保留的奉献反应而沸腾。以前他从来不知道想要一个女人到需要她是什 么样的一种过程,用他最后仅余的一丝克制力,他抱着她的腰把她推离他身上。 安妮半闭着眼睛,仍然仰着脸孔。她不知道过去二十八年没有刚才泛滥过她 身体的那种感觉是怎么活过来的,她也不明白凯文何以突然中止。 “我们到里面去。”凯文再退后一步说。 安妮听出他声音中的谨慎,恐惧通过她的身体,它变成剩余激情的中和剂, 她经常被人告知她是漂亮的女人,她看见也听见男人们的赞赏,而她就像现在这 样总是怀疑他们对她的欲望是否只是她美丽的空壳子,她的心和她的灵魂就是一 文不值的吗?“ 她低头找出她的钥匙并且打开门,恐惧继续和她的信心玩残忍的游戏。 “安妮,如果你希望我离开的话,我就走。” 她可以听见自己回答中的不情愿,“随你的便,凯文。” 他随她走进屋内,望着她弯腰抚弄图西,那只大狗高兴得几乎发狂,安妮跪 到地上搂抱狗的身影在凯文心中涌起一些莫名的情愫。他在他三十几年岁月中有 过数不清的女人,其中没有一个会在他面前跪着跪抱一只狗,也没有一个会关心 一个想自杀的男人或是一个恐惧的小女孩或是一件他承办的案子,也没有一个曾 经那么热烈地吻他,那么完全地付出自己。 他很想逃跑。 安妮站起来拂掉牛仔裤上的狗毛,她笑着道歉说,“很抱歉它这么失态,我 应该把它也带去公园的,但是它太顽皮了,我怕它会吓着罗莉,裴太太告诉我罗 莉怕他们家的狗。” “你什么时候和裴太太谈过话?” “昨天晚上。” “你为了狗的事打电话给她?” “哦,事实上,是她打给我的,她有一个新的寄养孩子老是给她惹麻烦,她 想知道我的意见。” “你总是免费给人意见吗?” 她耸耸肩,走向厨房。她意识到凯文的口气中有某些她不明白的东西,似乎 有点接近于不赞同。 “你要到哪里去?” 她在厨房门口转身,靠在门框上,“替我们找点吃的东西。” 凯文清点心中涌起的愤怒,他生气安妮是这么样的一个人,生气自己明知拥 有她有多么危险还是想要她,生气这个世界的人们明知对彼此没有好处仍然要恋 爱,“别替我弄任何东西。” 安妮听出他的愤怒,“我做错了什么?”当得不到回答时,她站到他面前, 小心地和他保持一段距离,“凯文,请你和我说话。” 他的摇头几乎无法觉察,“我们已经说完了所有的话,结果有什么好处呢? 我们仍然站在相同的地方,彼此相望着,没有一个人有所改变。” 她的面孔露出释然的笑容,“错了。你认为我是在戏弄你吗? 承诺某些我无意付出的东西?“她低沉的笑声一路贯穿他的身体,”所以你 才把我推开吗?“为了印证她的理论,她靠近他,手臂搂在他腰上,”我不会那 么做,凯文。“ 她也不会不顾明天地献出自己,他对她的认识足以了解这一点,“我没有改 变,”他警告说,不过把她搂紧些,“我并不期待什么关系。” “我知道,我们能不能一次进一小步呢?” “下一步是什么呢?”他问,一只亍—插进她披肩的长发中。 “吻我,而且这一次不要把我推开。” 他的手托起她的卜巴,迟疑厂…秒钟,然后轻轻地吻她的唇。 她靠向前,捕捉住下一个吻并且紧缠着他,直到两个人都无法呼吸为止,她 感觉他的手滑下她的背脊,在她腰际停留片刻,然后掀起她的毛衣。 他停在她胸罩的环扣上,以纯熟的指法解开它,他的手指张开来轻轻抚弄她 乳房边缘,他的嘴技巧地施展他的魔力。安妮感觉热力由她身体的核心一直扩散 到她的指尖,她知道她在发抖。 凯文睁开眼睛迎视她的目光,她夏日天空般的眼睛又大又易受伤害,今天他 在另外一个以为太阳是为她升起、落下的小女孩脸上也看到这种表情,他不希望 在他确信他会伤害到的女郎身上也看到它。 她闻起来有春天的气息,有着清纯小孩的外表,感觉起来又是最令人想望的 女人。甚至是最简短的一个吻或是爱抚,都把欲望泛滥到无法控制。 忧郁从未离开他的面孔,但是安妮看见它变得强烈,感觉他的手滑回她腰上, 她希望她想错了,她等待更多的神奇。但它不再出现时,她的身体变得僵硬,她 强迫自己向后退开,“不要觉得有义务和我做爱,以前我从未自动地向男人投怀 送抱,我想我还没学会那个技术。” “别取笑你自己,我想要你。” “是的,我看得出来,”她嘲弄地说,“我误解了刚才所发生的事,很抱歉, 但是我认为如果你现在就离开的话对我们彼此都比较好。” 她的声音是镇定的,但是她的眼睛里有愤怒也有泪光。凯文想使她了解, “只要告诉我一件事,”他说,“当我一两小时之后离开你的床回家时你会有什 么感觉?你不是那一类型的女人。” “我以为你会过夜。” “我一个人独睡惯了。” “我明白了。” “你真的明白吗?” “是的,你是告诉我我甚至不值得共度一夜,那是一个谦卑的女人起码的要 求。”她抬起下巴克制她的泪水不涌出眼眶,“而现在我清楚的记得何以我也一 直一个人独睡。” “有很多男人能够给你你所想要的东西。” “很可惜,不是吗?我似乎从来没想要过他们。”她交叉起手臂迎战她认为 她在他眼中看见的怜悯,“谢谢你的野餐,凯文,但是别再打电话给我,我的生 命中已经有过一个不需要我所献出的一切的男人,上帝知道,我不想要另外一个。” 结束了,就像他事先预期的。但是为什么他又觉得刚刚犯下一个严重的错误 呢?他伸手去安慰她,想使她相信错不在她。但是她迅速地退开了,她僵硬地站 在那里,下巴仍然戒备地抬高着,眼睛眨也不眨地迎视他的目光。他转过身体, 几乎被躺卧在他脚后的图西绊倒。 他在门口停了下来,手放在门把上,但是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跨过门 槛踏进充满春天气息的温柔夜色中,安妮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诅咒自己的愚蠢。 安妮强迫自己回应她脚边图西的热情,她又想到一最近她经常想到——她应 该替它找个新的主人,一个不会整天和大部分的夜晚都把它独自留在家中的主人, 狗也需要爱与照顾。 “我们大家不都是吗?”她大声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她踢掉鞋子、脱去外 套,打开厨房的电灯,由冰箱中打出一盒酵母乳,就站在水糟边解决了它。 这个星期耗尽了她的精力,她不仅在一个男人身上愚弄了自己,还不得不把 一个她最喜爱的客户送进医院,并且眼睁睁地看着另外两个被忧郁所击倒。挫折 是预料中的事,但是如果她自己不那么沮丧的话,或许她可以把他们处理得更好 些。 在无力感之中,她到录影带出租店挑了一个晚间新闻集锦的片子,近来她回 家时总是已经错过新闻播报的时间。当她观看战争、饥饿和政客唇枪舌战的消息 时,情绪变得更为恶劣。就在她决定关掉电视之前,播报员说出一则关于亚米茄 石油位于纽奥良北方靠近密西西比河岸一处石油精炼厂又发生火灾的新闻。 过去一个星期以来她经常想到凯文,她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而使她无法献身给一个男人而不自取其辱的,她也想不通何以两次她都选上除了 痛心之外,什么都不能给她的男人。但是在她所有的思绪当中,在她所有的感情 迷惑中,她一次也没想到当初她和凯文是怎么凑在一起的。“ 她曾经答应凯文把纵火者作一个分析,虽然她能提供的非常有限,但是终究 是某些东西。可是就在纵火者又放另外一把火的时候,她竟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感 觉之中,她很惭愧她没能实现承诺,纵然这个承诺是对凯文所做的。 她抚弄着靠在她脚边图西的长毛,思索着她最近还遗忘·了那些责任。她不 再适宜的进食、不再正常的睡眠,除了精疲力竭之外不再有任何感觉,她必须迅 速地把自己重整起来,否则她只有在医院病床上结束她这一生。 她要把那份分析做出来,直接送到凯文的办公室丢到他腿上。她要礼貌的、 淡然的,最好是和他从此了断。她要抖落她的忧郁,再丢掉那天早上她买了而尚 未开封的那包香烟。 X X X 凯文视而不见地瞪着他桌上堆得像小山一般的公文,文书工作是他身 为警察最不喜爱的一部分。 公文在他眼前变得模糊,他已经工作了个把钟头。亚米茄石油精炼厂的火灾 使傅赫华被排除在嫌疑之外,他又失去一条线索,但是有希望下个星期找出更多 的证据。亚米茄石油管理阶层的腐败超过任何人的想象,调查开始指向一小撮如 果亚米茄石油转手他人,而得比失要多的主管人员。 他并没有接近猎物的兴奋,他累得什么都没有感觉,他感觉到的是那些他努 力想把它们推出脑海的事。当疲惫超越他的防线时,他就看见一双温柔的蓝色眼 睛,并且感觉一个柔软的女性躯体贴向他,他闻到甜橄榄的气息,听见一个女性 低沉沙哑的笑声。 他原先并不想在那种方式下结束,他曾经想对安妮做爱,想满足自己也留给 她满足,他也想过象和以前其他女人一样做半个朋友。现在他知道他让关系进展 到那个地步是错了,他意识到安妮和其他女人的不同一一其实他一开始就意识到 了。更重要的是,他意识到自己的不同。 他的生命中没有真正亲密关系的容身之地,他的工作就是他的生命,他是一 个献身职守的好警察,随时都可能有危险,他的注意力必须心无旁骛,而他安于 现状,不想有所改变。 可是想要她。 凯文把头撑在手掌中瞪视着他的桌子,电话铃不断地此起彼落,有人被送去 收押、有人高谈阔论,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有个警察因为疲惫和椎心的寂寞慢慢 地变得疯狂。 “凯文?” 那个声音温和、清脆而且毫无疑问是她的。一时之间,他确信他是在做白日 梦,他抬头注视站在他面前的女郎,她看起来正如他感觉到的一样,“你在这里 干什么?” 安妮刻意打扮过,选厂一仆海军蓝的上衣和暗灰色酌裙子,强调她是一个专 业人员,她的头发往脑后梳成一个整整齐齐的发髻,她的表情也很适官,只足很 不幸的,她的眼睛下方有化妆无法掩饰的黑眶。 “我送来我答应给你的分析报告,很抱歉我拖了这么久。” 他眨眨眼睛,心中涌起他又获得再一次机会的感觉。他站了起来,由隔壁桌 子拉过一张椅子,“请坐。” “不,谢谢,”她很骄傲她语气中的镇定,“我必须回办公室去了。” “至少让我在你离开之前,先看看这份报告的内容,我或许会有问题。”他 想捕捉她的目光,但是他知道她故意把脸偏向一旁。 “你有我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我很乐意回答任何问题,还有我今天三点到四 点之间有空,希望这份报告对你有所帮助。” “安妮,我很抱歉。”他绕过桌子坐住她向前的桌沿。 “抱歉什么,凯文?”她迟疑了片刻,知道她是在装傻,她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帮了我们两个人的忙。” “是吗?”他怀疑她是否也修过心灵感应术,过去一个星期当中,他不知复 述过多少遍这句台词,“是吗?通常我帮了自己一个忙时,我觉得快乐。但是这 个星期我并没有快乐的感觉。” 完美的面具似乎在他眼前碎裂,他永远会记得她眼中脆弱而又痛苦的表情, “别又开始这个。”她以沙哑的声音说。 “开始比结束要好很多。” “你应该知道……你对两者都非常内行。” 他们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他想要她,但是不想要牵绊,他想要爱她,但是 他不确定他的心里有爱的位置。 他不能撒谎,他不能让她认为他已经准备付出他不能付出的所有东西,他只 有一项武器或许能让他们重新在一起,那就是坦诚与事实。 “我明天要到我舅舅位于午夜沼泽的家,”他说,握住她的手,“和我一起 去。” “不。”她想抽回她的手,但是敌不过他的力道。 “那里我也有一处地方,”他继续说,“不大,只是沼泽中的一个钓鱼露营 区,不过是我私人的,我们可以有一整个周末在一起。” “做什么?以便你在最后一刻决定你不想要我而让我整个周末在忧伤中度过?” 他的另外一只手伸过来抚摸她的面颊,“我永远不会不想要你,难道你不明 白?我是太想要你了。” 她被他声音中的情感和他会在他同事面前对她说出这些话的事实钉牢在原地。 虽然不见得有人在注意他们,但是她猜想凯文珍惜他的职业身分超过他生命中任 何其他事物,他会在警察局当中说出这么私人性的话,一定是他有非常深刻的感 觉。 “现在呢?”她终于问,“你是比较不想要我,所以不在乎占有我?或者是 更想要我,所以不再在乎?或者……” 他的指尖碰触她的嘴唇,“我没有答案,也没有承诺,除了周末之外没有任 何计划。”他犹豫了一会儿,“而且没有谎言。安妮,让我们只是把握一次机会 并且试着忘掉所有其他的事,和我一起去,和我一起过夜,让我带你去看我真正 生长的地方,只要和我在一起,而且目前这样就够了。” 和我一起过夜? 她听见他所提出的,她的自尊和理智告诉她那是不够的,但是她也知道没有 了他生活会是如何,她想多了解他,她想白天和他在一起,晚上睡在他怀抱中, 他知道如何使她无法拒绝他。 “你会再度伤害我。”她终于说。 “我一直在努力尝试不伤害你。” 她点头,转过脸孔亲吻仍然徘徊在她嘴边的手指,“显然我是疯了,但是我 会去。” 她的回答并没有带给他满足时,他才知道他对她的欲望有多深,他还必须熬 过气整天才能和她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付。 “很好。”他的手滑到她脑后,把她拉向他,快速而又重重地吻她,他听见 邻桌传来礼貌的轻咳,他知道当安妮离开之后他必须付出代价。 为在沼泽中的一次恋爱事件整理行李需要花一点脑筋,安妮不知道对鲤鱼和 蚊子来说,普通衬衫、牛仔裤是否比盛装来得正式,她不打算告诉凯文,但是和 许多城里长大的人相同的,她从未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过夜。 她知道加拿大东南部人们移居到南方沼泽的历史,过去几年当中,康加料理 和传统逐渐风行,她早就想过找个周末到南路易西安那采访,没想到却是和凯文 一起去。 她停止再把衣服塞进皮箱中,怀疑自己是否精神失常,她又在整理昨晚已经 整理好的行李,原因是她不相信凯文会来接她。 ·、五点她就起床了,一直强迫自己保持忙碌,其实她是在等候凯文再度拒 绝她。 她前门的敲击声和图西的吠叫使她深信,他如果要拒绝她的话会当面对她说。 她关上皮箱出去开门,凯文脸上的表情告诉她她是在杞人忧天,她大大松了一口 气,直接投进他的怀抱中。 “我以为你或许不会来。” “我以为你不想要我来。” “我整理了两次行李,只是为了保持忙碌。” “我五点就准备好了,”他捧起她的脸,“我正是那种我会警告任何女人不 要接近的男人。” “当我小的时候,我唯一惹麻烦的时候,就是有人叫我不要做某件事的时候, 我永远抗拒不了挑逗。” 他大笑,脸上严肃的表情消失了,使他看起来变得年轻而又快乐,“我们走 吧。” “让我先检查图西的食物够不够。” 凯文弯腰搔弄图西的头,“你想和我们一起去吗,图西?” 图西尾巴一阵急速的摇摆就是回答。 安妮既感动又惊讶他的提议,“你确定吗?” “我的地方这个时候没多少干涸的土地,不过我舅舅有一只狗和数不清的猫, 它可以留在他那里。” “它一定会喜欢。” 一出纽奥良他们几乎立刻进入沼泽区,放眼看去尽是一望无际的绿草和盘旋 的窄窄水道。他们经过一处长着丝柏的沼泽,看起来似乎是人兽罕至的,凯文告 诉她他不只有一个案子是在那里终结的。 “那里有些地方甚至连最有经验的沼泽人也没见过,沼泽有一种吞蚀任何东 西,直到毫无踪迹可寻的习惯。” 安妮打了一个冷颤,“你是说尸体?” 他被她脸上的表情逗笑了,真希望他车子的前座不是分开的,“沼泽是个非 常方便的弃尸处。” “好可怕。” “谋杀案都是可怕的。” “你还没告诉我我给你那份分析报告的事。” “我还在设法消化它,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个有知觉力又聪明的女土?” “没有一个人的意见如此重要过。” 他把他的手放在她肩上片刻作为回答,“我知道你能依据的资料非常少,大 部分凭直觉,但是我认为你的理论很有价值。不过我们目前正在朝亚米茄石油的 主管阶层寻找答案,你的分析似乎导向某个属于下面的人。” 他们驶离州界,沿着密西西比河岸前行,经过一些农庄和工厂,一些渔人在 褐色的沼泽间布卜捕捉螃蟹的陷阱。 “这里大部分的居民都搬到临近的城镇去了,人们习惯了电力和自来水舒适 的生活,这里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你的亲戚一直没有搬走?” “他们搬出去一段时间,起初还不错,但是当居住空间越来越拥挤时,我克 劳舅舅决定他再也无法忍受,他喜欢沼泽,所以有一天他出来钓鱼之后就留了下 来。” 安妮欣赏着他说话的语气,他们越接近午夜沼泽他似乎越轻松,“你舅舅现 在住在什么地方?” “他在湖岸造了一栋房子,大概和我的小屋相距两里。克劳舅舅和里昂的房 子各自独立,不过都有电力和自来水,里昂甚至还有一部电话。但是和大部分的 人比起来,他们的住处还是原始的。” “里昂?” “我表兄,克劳舅舅的儿子,他娶了获荻,其实她也是个远房表亲。我另外 一个大表哥,马丁,和克劳舅舅的儿子在一起。” “我不太确定我能记得所有的名字。” “以后你会发现所有康加人都有亲戚关系,”他露出无所谓的笑容,“克劳 舅舅比较沉默,你会喜欢荻荻和里昂。里昂在亚米茄石油的一个油田工作,闲暇 的时候就捕鱼和放陷阱,荻荻是沼泽区最好的厨子。马丁很少说话,他以捕鱼和 放陷阱维生,他曾经在越南服役,回来之后变得更安静,但是他是一个好人,我 亏欠他许多。” “为什么?” “当我不名誉地被送到这里来时,他把我收到他的羽翼之下,他教会我欣赏 沼泽之美,并且学习聆听和等侯的人。” 安妮很惊讶凯文吐露了这么多事,远离城市之后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靠 向椅背观赏经过的风景,图酉把毛茸茸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她不再猜疑她会在 一个不知该算是水中或是陆地的地方度周末,这里有某种特别的东西,某种使凯 文变得鲜活、变得轻松的东西,不管那是什么,她想要与他分享。 他们在一家标明家庭制甜甜圈和炖小龙虾汤的小咖啡店停下来吃早餐。咖啡 黑得像店旁的沼泽,甜甜圈新鲜得像初春的空气,他们吃着香肠、炒蛋,聆听其 他顾客带着腔调的发音。 凯文解释说这一带仍然有人以说康加法语为主,但是大部分的人只是偶尔插 进几个片语,康加法语已经在政府的政策和教育制度下近乎消失了。 剩下的行程就在安详的沉默和风景介绍中度过,他们离开柏油马路沿着一条 弯弯曲曲的碎石子道路行驶,起先偶尔还能望见堤岸,最后除了一大片芦苇之外 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就是午夜沼泽了吗?”安妮问。 “还不是,路况必须更坏,水必须更黑。” 安妮私下怀疑是否真有事,二十分钟之后她亲自经历到了。 就在她确定凯文把她带到如此荒凉地带中央一定有什么神秘的企图时,车子 一个急转弯停在一栋依傍着河堤天然形势临着墨汁般水道的屋子后方。 “我们到家了。” 安妮被这句简单的话所感动,这是罗凯文相属的地方,他可以开怀大笑和爱 的地方,她感觉一股释然的洪流淹没了她,在这里她不再怀疑她在这个男人身上 感受到的所有特质,在这里凯文是毫不设防的。当他转身面对她,他眼中的暖意 就是她唯一需要的答案。 “好美,凯文。” 这栋房子不大,墙是山丝柏枝干堆砌起来的,屋顶上耀眼的锡铁,靠近水边 的地方造了座小码头,屋后几棵大树形成浓浓的树荫,唯一看得见的动静足微风 吹过树梢和一‘只慢慢走过来并不急着审视他们的斑点猎犬。 “我没看见克劳舅舅的车子,他大概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们要先开车到你的地方等候吗?”安妮问。 “我们不开车去,我划独木舟或是马丁的平底船去。春天的时候,我的那个 地方不像一座屋子倒像是一条船。”凯文下车绕过来替安妮开门,图西很快地跳 下地面,一眨眼之间就和那只猎犬消失在屋角。 他们手牵手走到屋前的回廊,“噢,凯文,看水里面那些百合,还有苍鹭。” 凯文没想到她会如此热切,“还有很多你没见过的东西等着你呢。”他脸上 的表情无比的温柔,用手托起她的下巴,低头给了她一个漫长而又缓慢的亲吻, “我想到我的屋子去了,你呢?” 她怀疑她还有什么地方不愿意和他一起去,她点头,等候他写好一张通知他 舅舅他们和图西一起到达的字条。然后,手臂互相搂着对方的腰,他们走到岸边 去寻找凯文的独木舟。 ------- 梦幻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