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面对选择(1)
离开芝加哥之前,我在德尔的建议下买了好多种书,为冬日夜晚的聊天做准备,
其中有米尔的《政治经济学》,卡莱尔的《英雄与英雄崇拜》和《末日手册》,我
另外还买了哈伊上校的《方言诗集》和三本医学著作。装书的小包被加进了我带往
牧场的行李中。
接下来的六周里天天阳光灿烂,我便利用这段时间在里斯的指导下学习驯马。
实践经验告诉我,要想赢得一匹马的信任,最直接的方法莫过于温柔待它,时不时
喂它胡萝卜或糖块。我还发现,恐惧几乎总是让马儿变得易受惊吓,难以驾驭。德
尔告诉我马眼有放大的功能。在这些羞怯的动物眼中,人无异于一棵棵移动的大树。
我根据这个发现调整了自己的做法。不久,里斯便宣称,我驯服马匹的技能可以与
牧场中除了鲍勃以外的任何人相媲美了,这番话让我不禁心满意得。
冬天降临,严寒袭来的时候,户外的工作几乎完全停止了,我便由早到晚泡在
书本里。在这段时间里,我狼吞虎咽地看完了米尔的著作,并对其进行了思考,发
现他关于薪水的理论是一派谎言。自身的经验告诉我,薪水的多寡首先取决于劳动
生产率的高低。我欣赏米尔作品中流露出来的对穷苦者的人道主义关怀,但对他的
智力范围表示怀疑,而同时我却几乎确信卡莱尔属于神人之列。我对卡莱尔的作品
细嚼慢咽,渐次思索,读完一章便用笔记下心得与对主题的看法。直到如今,我仍
认为如果人们想恰如其分地评价一个著者想教予读者的寓意的话这是一种极佳
的阅读方法。
卡莱尔是第一个对我产生重大影响力的人,我从他身上吸取的东西远胜于其他
作家。在几乎背熟了卡莱尔的两三部作品之后,我发现德尔的学识其实很粗浅,而
我则很快在探讨深刻问题的时候变成了权威人士。那几本医学著作也是绝妙的精神
食粮,尤其是它让我掌握了一切关于性机能的用词。我很高兴地让同伴们都学会了
运用这些概念,但我也承认这里头有点卖弄夸耀之意。
那年的秋天似乎注定霉运连连。十月初我就发起了高烧,从此一直忍受着病痛
的折磨。尽管我听从了里斯的话,时常骑马,尽可能待在野外,可体重还是不断下
降。于是我开始服用砒霜——其药效比奎宁好得多——这才开始慢慢好转。然而,
以后每逢春秋换季之时,只要我待在美国,就不得不服用奎宁和砒霜来抵御病痛。
当我们重新上路的时候,我的身体已大不如前。老板决定在初夏之时赶两批牲
口出去卖。五月初,他带着五千头牛,从圣安东尼奥周边出发,向北而去,把我们
——也就是里斯、德尔、鲍勃、厨子佩吉、本特、查理和我——留在了后头,负责
收购另一群牲口。我们以后再没见过老板。在里斯絮絮叨叨的咒骂声中,我得知老
板已顺利穿越了沙漠,将牲口卖了个好价钱并携款而去,而这笔钱中的一大半本应
归里斯和德尔所有。
不幸的际遇一直没有放过查理。为了寻找便宜的牲口,我们来到了格兰德河沿
岸,就在一个半墨西哥式的小镇上,查理受到了命运的打击。
我答应陪查理去小酒馆坐坐,因为他允诺只喝一杯。虽然这可是满满一杯纯威
士忌酒,但我想在他这样强壮的汉子身上,酒力是很快会过去的。可在当时,酒精
还是起了作用,查理兴奋地要请在座的每位姑娘喝一杯。姑娘们都笑着拥向吧台,
惟独有一位在原地不动,而她却恰恰是查理真正中意的女孩,于是他便过去亲自邀
请。那姑娘一头金发,美艳绝伦,似乎还有一点印第安血统。她不为查理的殷勤所
动,固执地拒绝了他的邀请。查理一下发了火,冲姑娘嚷道:“如果一个人不想喝
酒,那他一定有不喝酒的苦衷,如果一个人不想让人看见,那他一定有丑处要遮掩
”
被这么一激,姑娘立刻跳了起来,解开长裙,顷刻之间,她身上便只剩皮靴和
袜子了。“我丑么”她叫道,一边用双手托起丰胸,“我像是有病么,笨蛋”
然后她脚跟着地转了一圈。她的娇躯确实美妙动人,健康丰润。我毫不奇怪查
理会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抱了出去。几周后在回来的路上,查理身上便起了些症状,
这终于让他明白不能总相信外表。
老板的背信弃义将我们置于严峻的困境之中。里斯和德尔带着佩吉和两三个墨
西哥人继续四处买牛,而鲍勃和本特却给我提了个新主意。本特一直在不停地说,
老板卷款潜逃,让里斯破了产,而我只要拿出五千美元就可以成为里斯的合伙人,
跟他一起发财。鲍勃对此表示同意,还悄悄地告诉我,他知道从哪儿可以不花一个
子儿弄到墨西哥牛。一次谈话后,里斯向我承认老板的卑鄙勾当把他搞垮了,他现
在只能买三千头牲口,因为价钱几乎翻了倍。他又说,如果我愿意负担本特、查理
和鲍勃的薪水,他将很高兴与我合伙。我听从鲍勃的意见答应了下来。并且,在鲍
勃的帮助下,我花不到三千美元,就弄到了三千头牲口。下面就说说是怎么做到的。
出于某个不明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我向他请教过一点西班牙语,鲍勃除了在
发酒疯的时候,一直对我很友善,还总表现出想帮我的样子。他郑重其事地向我保
证,说我要能和他一道沿格兰德河走上百来英里,他就可以不花一个子儿为我弄到
上千头牲口。由于本特和查理都站在鲍勃一边,我也只好答应了。
次日未到黎明,我们便骑马向东南方驰去,随身带了三天的食粮。鲍勃负责照
管口粮,但每天晚上八点左右,他总能将我们领到某个农场或大屋的附近,于是吃
住的地方便有了。整个边境地区对鲍勃来说都熟悉得像他的出生地。
在第四天或第五天早上九点左右,鲍勃带我们到一片树木葱郁的高地上歇脚。
高地俯瞰峡谷,谷底流淌着淙淙小河,向左铺展成一个清浅池塘。不言而喻,这意
味着我们会在下游找到几个可涉水而过的地方,让牛群能顺利过河而不湿膝弯。鲍
勃在一片棉花树丛中下了马,他说,在这里安营扎寨极好,可以不被人发现。我问
他牛群在哪儿,他回答说:“河对岸。”在两三英里处好像有一个出名的农庄,那
儿牛羊成群。鲍勃自告奋勇,想一到天黑便出去探路,好打听回来农庄的详尽情况。
我们则要待在原地,小心不被人看见。鲍勃甚至劝我们在他回来之前别点火,别挪
地儿。
这样再好不过了,我们已经在马上颠簸了好几天,每天都至少骑十小时。我们
开始聊天,聊累了,本特便从袋中摸出一副旧扑克,于是大家又一起玩了两三个钟
头的牌。第一夜很快就过去了,我们香甜入睡,一夜无梦。鲍勃第二天没回来,第
三天还是音讯杳然,本特开始骂骂咧咧了,我则坚信鲍勃迟迟不归一定有其理由,
继续耐心等候。到了第四天上,鲍勃像从地里冒出来似地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欢迎归来”我高兴地大叫起来,“一切都好吧”
“一切都好。”他答道,神色淡定。“根本没有必要早回来。农庄下了令,牲
口最远不得赶到离河七八英里的地方,这样才能防止别人神鬼不觉地把牲口逮走。
可现在牛群离河还不到四英里。唐何塞很有钱,可也很粗心。有一群牛,总共一千
五百头,对我们合适得很,现在正聚在离这儿不到三英里的一个河流拐弯处,只有
两个牧牛人看着,我会把他们灌醉,两瓶烧酒就足够让他们在二十四小时之内人事
不省的了。明天晚上八九点左右我再回来找你们。”
一切都依计而行。次日晚上,天一擦黑,鲍勃就来了。我们顺河跑了两英里,
然后在一个地方涉水过河,过河时马蹄溅起了泥花朵朵。我们前后紧跟,一语不发
地随鲍勃继续飞奔。二十来分钟后,他一扬手示意,我们下了马。眼前出现了一片
起伏的草原,一群牛正在地势较低处吃草。
鲍勃三言两语就向查理交待清楚了任务。本特当后卫,如果我们被人追赶,他
就得用卡宾枪保护我们,这样的事虽不多见,却也可能发生。查理和我负责把牛群
赶向过河的地方,尽量做到悄无声息,但如被人发现,那也只好快快驱赶了。
在头半个钟头,事情像计划的那样进展顺利。查理和我赶着牲口贴着草原的起
伏处向河流的方向走,这对我们来说易如反掌。突然,前方一声枪响,前面的牛群
一阵惊慌,我们不禁加快了赶牛的节奏。查理在左,我在右,我们一边开枪射击,
一边在牛群中狠狠抽了几鞭,后面的牛跑了起来,推着前面的牛向前走,于是牛群
又能上路了。很快牲口便快跑起来,困难解决了。正在此时,我发现在查理对面半
英里处突然亮起了两三点微光,然后便听见一颗子弹呼啸着擦过耳际。我转过身,
看见一个人正骑马飞驰而去,赶紧瞄准他的马开枪射击。顿时,那边人仰马翻,我
心中暗喜。之后,我不再理会那人,继续赶着牛群往前走。
有两三分钟的时间,查理不得不孤军奋战,抵抗后面的火力攻击,待本特和鲍
勃赶来援助之后,我们才得以喘息片刻。现在,我们竭尽全力地赶着牲口向过河处
飞奔,让它们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身后,枪声重又响起,越来越密,但真正激烈的
战斗四十五分钟后才开始,那时我们因为要过河而不得不放慢了前进的速度。我们
原本可能过不了河的,幸好趟过河一半的时候,鲍勃及时出现了。他甩得鞭子呼呼
作响,还用他那粗哑的嗓音大声啸叫着,这在后几排的牛群中引起了一阵巨大的恐
慌,牲口没命地跑起来,过河的速度一下子不可思议地加快了许多。
牛群过河之后,我本打算把它们往西赶,带向我们扎营的高地,可鲍勃飞奔起
来,向我大喊:“不不直走,一直向前走他们跟过来了,可能会打起来。您,
继续赶牛一直往北走,我把查理带回过河的地方,让他来挡追兵。”
我当时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宁愿留下来战斗,可鲍勃却说:“我要您继续走
查理死了没什么,可我需要您”
我只好听从了心头小魔鬼的命令。当得克萨斯牛聚到一起,最庞大的牛群也会
像最小的牛群一样好带,它们会认定一个领头人,无比虔诚地跟他走,这样,单枪
匹马的一个人就能顺利无阻地带走上千头牲口。
我赶着牛飞奔了两三英里,然后渐渐地放慢速度直到正常行走。几头怀孕的母
牛已经在奔跑中累死了,我可不想再有更多的损失。
凌晨两点左右,我路过一间圆木和树干搭成的茅屋。一个美国人骑着马迎上前
来,询问我是谁,从哪儿带来的牛群,要去往何方。我回答说,牛群的主人就在我
后面,我们得赶着牲口一直往前走,是因为曾遭受过当地土著人的袭击。
“啊,我听到的原来是枪声。您是在河对岸找来的牲口,对不对”
“在河那边,它们在那儿喝水呢。”我答道。
我从眼角注意到那人脸上掠过一丝嘲讽的微笑。
“我想我们很快就能看到您的土著朋友们赶来了。”他冷笑道,“这样抢人家
的东西可不是一件好事。那些混血种会过河给我们找麻烦的。出了这种事,最终代
你们这些外国人受过的总是我们这些住在边境上的人。”
我尽力安抚他,但一开始并无成效。他很少说话,却好像下定了决心不放过我。
我试着走远些,可没用,回来的时候总是发现他还呆在牛群的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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