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遇(1)
那次乘火车从堪萨斯州前往劳伦斯县的旅行依稀发生在昨天,仍然深深地刻在
我的记忆中;然而,这已是五十年前的事了。那天天气很热;坐在我对面的乘客头
发花白,看上去热得非常难受。他不停地晃动着身体,揩掉额上的汗珠,甚至脱掉
了上衣;后来他起身离开了座位,可能去了车厢外的观察平台,在那里可以露天而
坐。他在座位上留下了两本书,为了消磨时间,我拿起了其中一本,是威廉·莫里
斯写的《伊阿宋的生与死》。我读了几页,觉得诗句虽流畅自如,但没有打动我。
好奇心促使我打开了另一本名为《劳斯·维内里斯:诗歌集》的书,作者是阿尔杰
农·查尔斯·斯温伯恩。书中第一首诗题名为《阿纳克托里亚》。才读了几行,我
的心头就一阵狂喜,在此之前,从未有诗如此地打动过我。这些诗节的音乐性和其
中蕴含的情感让我兴奋不已。当读到《麻风病患者》时,它最后的几句诗让我禁不
住流下了眼泪;读《普罗瑟平的花园》时,我仿佛听到了灵魂深处奇妙的,甚至还
略带失望的低语声。献给雨果和惠特曼的那些诗,以及那首绝妙的《题献词》也都
让我陶醉不已。我真真正正地被感动了。这些诗我不用读两遍;从那以后我也确实
没再读过第二遍,在我的有生之年,它们已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我激动地落
泪不已,心中充满了热烈的赞美。就在这时,那名乘客回来后注意到了我:一个牛
仔根据我的衣着判断正潜心读着,并深深地沉浸在斯温伯恩的诗中。“您在看
我的书,”他说道,把我的思绪拉回了平庸的现实中。
“对,”我点了点头回答他说,“多美妙的诗啊但我从未听说过有斯温伯恩
这样一名作家。”
“这可能是他的第一本诗集,我很高兴您喜欢这些诗句。”我的旅伴回答道。
“喜欢这些诗句”我激动地说道,“难道有人不爱它们吗”
接着,我为他背诵了《普罗瑟平的花园》的花园那首诗。
“什么,您居然记住了”他吃惊地叫道。
“是的,而且我已记住了书中的一大半诗。如果您再晚回来半小时的话,我就
可以都记住了。”
说着,我继续凭记忆为他背诵了几段最美的诗句。
“我平生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事。真想不到一个牛仔居然能对斯温伯恩的诗过目
不忘。这实在令人震惊您到哪里去”
“劳伦斯县。”
“我们就要到了,”他说,并补充道:“请允许我把这本书送给您。我可以毫
不费力再弄到一本。这本书就非您莫属了。”
我热情地感谢了他。几分钟后,我在劳伦斯车站下了车,和现在一样,这车站
当时离小城镇非常遥远;我把那本斯温伯恩的诗集紧紧地握在手中。
我回忆这一件事远非是为了炫耀我的记忆力,它像所有的天赋一样,在生活中
常常是块绊脚石。我是为了向年轻人展示美国西部人体现出的善良品质,同时也为
了说明斯温伯恩的诗在我年轻时给我留下了独一无二的、不可抗拒的印象。而在当
时,人们并未给予他的作品足够的关注。
我在位于劳伦斯主要街道上的埃尔德雷奇旅馆里找到了我的哥哥威利。他住在
一个舒适的房间里,看上去有些担心我的气色。
“你长大了,”他叫道,“但你脸色发黄,像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他看起来非常健康,仪容也比我记忆中的更加俊美;他身高五英尺十英寸,体
型很匀称,长着一张英俊的褐色的脸,一头浓密的头发,唇上留着两撇精美的小胡
子,下巴上的山羊须又黑又亮,鼻梁笔挺,长长的睫毛下有着一双迷人的浅黄褐色
的眼睛;如果不是因为额头太窄,两眼距离太近的话,他可称得上是希腊神的翻版。
短短的三个月里,他已成了一名热情的美国人。出于对这个国度及它的居民的
极度无知,他向我肯定地说道:“美国是世界上最棒的国家。在这儿只需干一点活
儿,就能赚到钱。如果我现在有点财产的话,几年之内就可以发大财了。我现在最
缺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资金。”
接着他让我为他讲了一下我来到此地后的所作所为。当他得知几天前,我刚刚
与同伙平分了最后一次远行所得的收入时,他大呼这是件蠢事。
“用五千美元,”他大声叫道,“我三年就能发迹,十年就能成为百万富翁了。
你做得太傻了。难道你不知道这世界上最有益的格言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
真见鬼你怎么能干这种蠢事呢唉要是我早点知道就好了”
在这之后的几天里,我细心地观察着他,最终确信了他已对周围的环境适应得
相当不错了,为了成功,他已全副武装好了。他成了一名狂热的基督徒,并按照浸
礼会的教会仪式进行了洗礼;由于有副漂亮的男高音嗓子,他还在教堂里指挥唱诗
班。他对那些不可信的宗教的一切蠢话全盘吸收,居然也从中汲取了几条有用的道
德上的惩戒。他不再喝酒,戒了烟,并在允许自己每周手淫一次的前提下保持着一
种相对的贞洁——他认为手淫是不可避免的行为。至于基督的谆谆教导,他倒不十
分重视,觉得那只是一系列为了达到一种不可能实现的完美境界的建议而已;像大
多数美国人一样,他满足于一种幼稚的由德国评论家在圣保罗使徒书信基础上建立
的道德观,并鄙夷对未来的热爱之情及对不公正的宽恕。
几天后,威利提出向我借一千美元,他说每年会给我百分之二十五的利息。听
到这个高利息,我不由惊叫起来,因为法律只允许收百分之十二的利息。但他向我
解释说如果他拥有一百万美元的话,他可以在对方有确定的担保条件下以每月百分
之三到百分之五的利息把钱贷出去。
“你看,”他概述道,“我能轻而易举地每年给你二百五十美元的利息。我们
可以在这里买些土地,再在有巨额利润可图的条件下把它们卖出去。这个国家的发
展才刚刚起步。”
他继续激昂地以这种乐观语气滔滔不绝地说着,没考虑到我一旦借给他一千美
元,口袋里就只剩下五百美元的结果。但是,由于我每星期四美元的膳宿费就足以
维持生活了,如果把一些东西变卖掉的话,我算了一下,起码在一年半的时间里我
的生活不会有后顾之忧。如果威利能遵守诺言,那我在几年内还会有一笔可观的收
入。
前面我已写到过,在劳伦斯我有一段远比我哥哥的这些行动更值得一提的经历。
“大事发生前总是会有先兆”,这句谚语只是种诗意的说法,其实有些愚蠢,因为
实际上大事的来临往往是出人意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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