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空一切(1) 有时候,学生会将作品带来,请他指导。他从不鼓励他们,不过,也没出言阻 止。偶尔,他也充当讲师。有时候,人家会请教他关于文学与世界方面的问题。 有一次,我恰好在场,某人提出一个严肃的问题,他对发问者说:“我不能回 答那个问题,你应该先给我那个问题的书面通知。” 那人走了以后,维迪亚说:“他自找的,你也知道。他不是真心要我回答他的 问题。” 一个女学生带着她的论文过来。她得登门造访他家,因为他拒绝授课。 他说:“你的论文没救了。”然后,他挑了几个例子说明那篇论文有多差劲, 接着,他说,“不过,你这手字倒写得好。你上哪儿学的这一手好字?” 另外一个学生,一度被霍尔史密斯吹捧为乌干达诗界的上升之星,捎了一首诗 给维迪亚,题作《新民族重生》,数日后,他披挂着深红色的学生袍,到奈波尔家 里求教。这套学生袍是英籍副校长引进的,也是他拟出马克瑞瑞大学拉丁文校训─ ─Pro Futuru Aedificamus(吾人为将来建设)──学生袍同样效颦牛津大学学生 穿的袍子。年轻的诗人收拢他的袍子,就像老太太在医师诊疗室坐下一样。他说: “请问你读过我的诗了吗?” “没错,我读过了,”维迪亚沉吟半晌,扣着手上的一根香烟,许久,不曾答 腔,“这首诗让我想了很久。” “那主要四在讲色会动,但不肮的。” “是嘛。”维迪亚搜寻到学生双眼,就惫懒委顿地盯着他的双眼。他说:“千 万别再写诗了。我确实认为你不该再写了,你的才华可以往其他方向发展。要不, 就写篇故事吧。现在,我要你答应我,你再也不写诗了。” 男孩摇摇头,吞吞吐吐地跟他保证。满怀挫败与沮丧地离去。 “你看他现在有多释怀、轻松?”维迪亚说,“他很高兴听我跟他这么说呢。” 维迪亚满意地搓搓手,以相同的方式发落其他学生。当他同意担任大学文学比 赛评审时,倒出乎我意料,不过,他还是我行我素地执行评审工作。他坚持,比赛 结果只有一个奖项,即第三等奖,因为,参赛作品品质低落,没有获选头等奖、二 等奖的资格。 他对英语系的同仁说:“请特别注明,惟一的奖项就是第三奖。” 某些同仁反对这种做法。 维迪亚说:“你想要赋予非洲学生一种他们配不上的重要性。你这种期望是误 导。这种重视只要一转向,他们就一切落空。话说回来,还是语言的问题。欧布特 不过是个酋长而已。你喊这些人政客?他们充其量不过是巫医罢了。” 后来,当“第三等奖”的字样被改做“首奖”时,维迪亚微笑说道:“涂黑粉。” 那段时期前后,他说:“我最怕的,就是那些抱着书到处跑的非洲人。” 他只隐约知道,却无深刻印象,坎帕拉还住着些杰出精英,或是在大学里做研 究的男女:人类学家,维克特·透纳,当时就在马克瑞瑞研究。这个身形袖珍,谈 吐温和的人,神情不乏图书馆员的腼腆,你绝对看不出来,他曾经在赞比西河上游 与蒙固(Mongu )泛滥平原上的泥砖小屋里居住多年,撰述巴拉札(Barotseland ) 地区罗西族人的开创性研究;柯林·特恩布尔,研究木布堤(Mbuti )的俾格米人 ;在他相关东非哺乳类与鸟类,渊博而深入的论著中,强纳森·金登(Jonathan Kingdon), 身兼画家与自然学者,发现了至少两种哺乳类动物与数种从未经人描述的鸟类;麦 可·亚当斯(Michael Adams ),他是大卫·霍克尼的同辈友人,也是我们的高更。 柯林·里奇,考古人类学家路易斯·里奇的儿子,则是我们的植物学家;拉杰特· 尼欧吉,《过渡时期》杂志的编辑与创办人,出版了渥尔·索因卡、奇努亚·阿奇 贝以及娜汀·葛蒂玛的作品。 有一天,维迪亚问一位人类学教授:“我究竟该如何看待非洲呢?”一定要人 家给他一个答复。 “奈波尔先生,我认为,如果你对非洲抱着太多成见的话,那很不妥,”那人 回答,“如果你丢不开成见,就会错失太多真的很重要的东西。” “是嘛。” 稍后,在我们一同走回他家的路上,维迪亚说:“那个蠢人。他拒绝面对贪污 腐化,他接受那些谎言。” 不过,他也怪他自己,说他根本就不该来到非洲的,一开始就不该拿法费尔德 基金会的钱。“千万不要拿基金会的钱。”他说,“那些钱会毁了你。不是自己赚 来的钱,钞票上都牵着绳索。” 前赴乌干达这个错误反而给了他灵感,他说,可以写成一篇随笔,列举所有他 给自己订下的规则,以及破坏规则,擅开先例所引发的灾难性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