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慕朋友妻(5) 第二天中午,我们在美国大使馆官邸游泳池旁小酌,大使威廉·艾特武德做陪。 维迪亚的惩罚性出击演说刚刚进行到一半,突然间,毫无预告地,出现一位身形魁 硕,面带笑容,样貌熟悉的非洲访客。他说,他想与大使一晤。两人便进屋密谈。 “他肯定是来要钱的,当然,”维迪亚,“他还会想要什么?你看到他有多肥 了吧?他不过是另一个匪类而已。” 10分钟过后,大使又回转来。他说,那人是汤姆·姆伯亚,肯尼亚政坛一位领 导人物,也身兼部会首长。 维迪亚说:“马─伯亚。” “给人印象很深刻的人,”艾特武德说道,“姆伯亚将是下一任肯亚总统。” 维迪亚只是瞪着眼睛。他在想,肥仔匪类。 姆伯亚一直与总统宝座无缘。不过几年,他就惨遭政敌暗杀身亡了。 大使夫人与我们同进午餐,维迪亚还滔滔不绝地描述他心目中可能的惩罚出击 军事行动。维迪亚慷慨激昂的豪语或许害得大使狼狈无措,因为,在他将糖钳子递 给夫人时,竟然一时失手,掉了糖钳子。钳子一路滑向游泳池边,噗通落进池子里。 艾特武德说:“别管那个钳子了。” 我们眼睁睁看着那个银色的小东西,摇曳下沉,最后定着在深水的那一端池底。 维迪亚说:“府上有大小合身的泳装容我更换吗?” “更衣室里多得是游泳衣,”艾特武德说,“我们专门为客人准备的。” 维迪亚先告退,几分钟过后,他穿了一条蓝色游泳裤出来。他一语不发,随即 身手利落地潜入泳池,驱近池底──深约八英尺──拾回滴着水的糖钳子。大使还 在对他嗜好运动的精神赞赏不迭之时,维迪亚已经换回衣装,回座继续用餐了。 那是他岛屿童年时光的提醒。他成长在水湄河畔,显然养成健泳身手──从他 自池边跃入泳池的姿态,就可见一般。跳水时水花不兴,潜入池底犹如探囊取物, 毫不费力。那个时候,我看他就像个骨瘦如柴的孩子,从千里达一处砾石码头纵身 入水,触目可见下锚定泊的游艇。他的浮躁衿夸率皆褪去,他变得优雅,正像个岛 屿孩童。 大使感谢我们造访。 “我想他需要听听这些话,”维迪亚讲到炮轰蒙巴萨,付之一炬的提议时说道, “你注意到他听得有多专注吗?至少,他还了解,这里出了问题。我就知道,你们 的人会做点事情。” 接着几天,维迪亚到奈洛比的印度餐馆与店铺里质问人家,如果印度人遭到驱 逐的话,他们该怎么办。他说,他们在非洲没有前途的。他们现在就应该为紧要关 头预作准备了。 他对我说:“然而,本人有预感,这些印度人还浑然不觉大难就要临头。” 经过皇后大道上的卡努姆精品店时,帕特说,她想进去挑几码印花布,好铺在 卡塔加山寨房间里头一张桌子上遮灰尘。维迪亚跟我就在阳台上等着,阳台上一个 约摸七八岁的印度小女孩,坐在一张木头板凳上,一旁她的非洲保姆正替她打扇驱 暑。小女孩穿了一件粉红色的纱丽,一条加长的旁遮普灯笼裤,面容郑重端庄,仿 佛即将赶赴宴会一样。 “吉纳,拉扣,纳尼?”我用斯瓦希里语问那小女孩,她叫什么名字。 保姆微笑,手肘轻轻推了她一下,如此温柔的动作,反倒引起小女孩反弹,像 个不受教的顽劣小童一样怒目瞪视。维迪亚长叹一口气──或许是因为我说了斯瓦 希里语吧,或许是因为那个皮包骨小女孩裹着赴宴纱丽,一副小公主的德性吧。 我问道:“委委,纳竹瓦,起斯瓦希里?”她会不会讲斯瓦希里语? 保姆噘唇吸齿,轻轻咂嘴,在东非,就表示肯定的意思,可是,她一咂嘴出声 ──代替那小女孩回答──她的小女主子,愚蠢的小大人,又对她怒目瞪视,还将 两臂交叉抱在胸前。 她说:“我四粉吱道怎样讲因以的。”(我十分知道怎样讲英语的。) “多可怕的小鬼,”维迪亚说着,移开视线,“总是有人在杂志上写些关于小 孩的文章──父母亲与子女的。都是些蠢人。我没有孩子。我的出版商,安德烈· 朵奇也没有孩子。这都是个经过理性思考以后的决定。人家都说,‘你们的小孩儿 一定会很可爱’──扯什么印度──英国混血之类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想要孩子。 我连有关小孩的东西都不想读。我压根不想看到他们。” 小女孩盯着维迪亚看,似乎领悟到,有人在侮辱她。她一双大眼因愤怒而发暗。 当她抬头望着那个诋毁她的男人时,帕特凑巧从店里出来,说道:“嗨,好甜的小 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娜迪拉。” 我也许误听。她说话的时候,我们正要迈下阳台台阶,步入阳光之中,听到她 尖锐刺耳的语音,好似机械玩具在嘎嘎抱怨,我们三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身回望── 帕特微笑,维迪亚不屑地蹙紧眉头。我摇头,心想,印度婆子! 时间的逻辑与启示,何等奇异。小女孩日后将前往巴基斯坦,三十年过后(病 重垂危的帕特正躺在一处修葺完善的石砌小屋里,小屋在奈洛比,较现在这个住所 还破败不堪,里头住着一对年老的威特郡农夫农妇),维迪亚与小女孩会再度相逢, 那时女孩已长成女人,刚刚离婚,维迪亚从不揣度在哪里曾跟这女人有一面之雅─ ─她也不提问──两人会坠入爱河。 我们又从何得知,这个当年在奈洛比阳台上,让她的非洲保姆给她打扇的女孩, 会成为将来的奈波尔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