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女人(2) 他想了好半晌。“不,”他说。然后,又“不”了一次。停顿了一会儿,又接 着“不”了一句。“不过,德瑞克·沃尔科特娶了个混血女人,长得倒很美丽。” 他思忖着这一点。“我可以想像自己跟她在一起的样子。你对沃尔柯特的诗熟吗?” 他朗诵着: 这个岛是天堂──远离尘土飞扬的城市之血 看着港湾的弧度,凝视零散的花朵,美哉 徐风动摇树声,净染无尘的天空,熠亮 入夜。因为美丽已经环绕着这岛黑色的孩童,叫他们忘怀无家可归的小调 他说:“‘小调’这个字眼,听起来满矫揉造作的,不过,不知怎地,用在这 里倒挺适合的。”接着,他扮了个嫌恶的鬼脸,说道:“我小说里的叙述者会找妓 女。” 他总是有办法让他的叙述者代替他发言,因此,我也心知肚明,他究竟意在何 方,于是,我们就专心讨论他的叙述者。 他说:“经常临幸妓女。”他在彻底试用这么文绉绉的措词。他脸上的表情也 就够酸了。“完事以后,你就会恨自己为什么要身为男人。” 这倒让我惊讶。跟女人做爱,对我而言,从来就不会产生那种后果与负担。完 事以后,我只觉得平静,欢喜,疲惫,无忧无虑,完全大异于嫌恶。我感受到回馈 与充实饱满。性爱如此神妙,幻觉如云,事后回味,自己的姿态活力十足,回想自 己跪着、站着,跟女人纠结在一起,四肢着地。那也是学问啊──不光是盲目的性 欲,虽说野猴子一样的狂热还是占了一部分,动作因此而更见精彩,性反而能让我 沉淀疑虑,心平气和。 我享受性爱的每一个方面,从一开始的暗示,女人回眸一瞥,到全身微颤,满 心期待,体会到自己为云雨欲来而头皮紧张,体温煨暖皮肤,手指战栗,血液奔向 我的双眼,涌浪拍岸一般,我的呼吸急促,我胸口紧收,我口干舌燥,恍如自己走 在一条羊肠小径上,跟着一只翎羽灿烂的带路飞鸟,鸟尾不时摇曳召唤,带着我缓 慢地推进丛林深处。 抚摸喜欢让我摸的女人,在我而言,是最高度欢愉体验;亲吻她,让她以相同 的欲望回吻,感受被她抚摸的极大兴奋,每根指尖的触感,都是不着言语的承诺。 我一点一滴地,从一个省思微笑的灵魂,筛过我的梦想,化铸一具性欲引擎,我全 身也灼烧成灰。不论性行为表面上如何随意即兴──因为,我提起的时候,总爱将 性欲包裹伪装起来──过程总是认真而热情的。身体厮磨,骨骸相互撞击,让我屏 息凝神。欢愉的呻吟,深刻的全神灌注,肌肉极力张转:不可儿戏,不容轻忽。如 此坠入我躯体最深处之际,我感到一股无言以喻的动物性狂怒,就像工蜂在寻索女 蜂王一样,十万火急,急于做爱。性爱使我筋疲力竭,我得以领悟欲望驱使你专心 一意,性冲动迫切的偏执狂热。 当时,我无意过于自我剖现,只是简简单单地跟维迪亚说:我喜欢跟女人在一 起;有时候,我之所以独处,是因为我的日子里没伴;我希望找到对象,与她相恋。 他说:“不过,有时娼妓可以让人沮丧。” “在欧洲,也许是吧,不过,在这里不会。顺便提一下,我们到马萨卡了。” 到马萨卡上午已过了一半,整条路边占满了一整排的印度商店:水果摊子与叫 卖小贩蹲在阳台附近,露天修理脚踏车、补鞋子的,还有衣着鲜艳的非洲乡间妇女。 维迪亚指头摩挲着相机,却没拍下任何照片。 “在英国,我想她们应该很讨厌她们的顾客,”我说,“她们不是出了名的痛 恨男人吗,是吧?这里的女人就热切多了,她们饥渴得很。她们以性交为乐。她们 有一半是顺便在找老公。她们不算是阶级意识下的妓女。很多时候,她们根本不会 提到钱。她们只想事后再去跳跳舞而已。” “有一阵子,我也经常找妓女。”维迪亚说,“有一天,我跟一个伦敦的妓女 在一起,那时候正好是下午。我们进了她房间以后,她说,‘我昨天晚上在电视上 看到你。’那种几个人凑在一起讲话的益智性谈话节目。”他笑那种情境的突兀, 接着,又喃喃重复了一次那个女人讲的话。 “后来呢?” “我们就聊起那个电视节目。” 那我倒是可以了解。非洲吧姐的意见可多了,关于其他种族的,关于政治,关 于接壤邻国,关于印度人。这些女人有时虔信宗教,几乎每个都迷信。许多女人有 孩子,有的也有丈夫,不过,她们都是独立自主,不受羁绊的。我知道维迪亚在这 里接触到有如天壤之别的文化差异,文化差异当然存在,不过,乌干达生活亦有其 共同基础与人同此心之处。我就在乌干达人身上,看到和自己殊无二异的性情。 “我经常去阿姆斯特丹,害自己生病,暴饮暴食,”维迪亚说,“然后,再去 找个女人,那种荷兰妓女。”他做个嫌恶的鬼脸,惨痛地蹙着眉头,看起来像给人 下了毒一样。“你会恨你自己的。”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