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足牛津(1) 敲门声响时,有人扣着门上黄铜基座上嵌着的马蹄门环,维迪亚不发一语。我 们一同坐在前厅阅读。他就是可以做出听若罔闻的姿态──好比说,当他听见不受 欢迎的声音时──就像他也有本事,摆出视若无睹的模样──正如他遇见一张不受 欢迎的面孔一样。敲门声再度响起。维迪亚没听见,或是装做他没听到。我就起身 应门。 西华──错不了的,一定是他。我认出他那头长发,以及“薇若妮卡·雷克”。 他的年纪约二十上下,神情歉然,虽然,这种感觉可能是他那张轮廓悲伤的脸庞所 营造出来的,清瞿削瘦的脸,或是因为他的双眼,眼睑半闭迷离,富有东方风情, 不像印度人,反而像东亚人。他的五官只符合我对他所了解的一项事实:他研究中 国文化。 维迪亚从不应门,也很少接电话。我曾经问过他个中原因。 他说:“本人不喜欢意外。” 西华踱进门廊,一面说着:“你是保罗。” 维迪亚站在客厅招呼他,说道:“你把我们寄给你的那件外套拿去干什么了?” “我比较喜欢这一件。” “是嘛。”维迪亚说话的语气,完全流露出彻底的轻蔑不屑。 西华穿着寒伧,完全是学生样儿,一件褴褛外套,圈着毛了边的围巾,鞋子的 鞋跟磨损,鞋头给踏扁了。帕特见了不住叹气,她也跟着维迪亚喊他西温,然后, 她像个没信心的老姑妈一样,吻了吻西华。接着,我们就一块儿喝茶。 西华手指纤细修长,当帕特将饼干碟子递给他,他也伸手取用时,看起来就更 加彬彬有礼了,而当他挟着香烟,吞云吐雾,双手也更富于表情了。此外,他的手 势与动作,不知怎地,总是暗暗透露着无精打采与疲惫不堪。这种倦怠感尤其明显 地表现在他垂头丧气的坐姿,以及他走路的样子上,他步履歪斜,踢着鞋头,拖着 脚步。他肩头浑圆,而当他若有所思的时候,他就比着纤巧、香烟熏黄的指头梳理 长发。 维迪亚说:“我们昨天等了你一天。” 他对西华不假辞色,不像个兄长,反而像个父执辈。两人之间年龄差距显著, 十三岁的差异,处世态度也迥然不同,维迪亚暴躁乖戾,西华像个大学混混。不过, 西华好像也不为所动。 他说:“这话要说就长了!”然后哈哈大笑。他笑得欢愉,鼓动你参与同乐, 欣赏这个无药可救的笑话,完全不可信的借口。 维迪亚走回他的扶手椅,坐下。他填满他的烟斗。他点燃烟斗,吞吐了几口。 帕特担忧着茶点茶盘的琐碎小事,起身离开张罗之时,维迪亚说:“告诉他啊,保 罗。” “说什么?” “告诉西温,你跟非洲女孩的事情。” 西华问道:“什么关于非洲女孩的事情?”一径傻笑着。 “告诉他啊,保罗。” 我说:“说我和她们上床的事情?” “看吧?他吓倒了。西温给吓倒了。” 西华说:“我没有被吓倒。” 不过,他确实受到惊吓。我可以看出他的忸怩不安,而我也无法理解,他为什 么会那么惊慌狼狈。他拿着指尖轻敲脸庞。他笨拙地点起一根香烟,神经兮兮地吐 出几口烟圈。 “好你个大自由派,”维迪亚说,“整天扯些千里达的种族歧视胡说八道。这 样就可以吓倒他了。” 那是个气氛凝重的时刻,两兄弟各持一端,冷漠疏离。我不巧被夹在中间。我 试着解释打圆场,就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要是没有非洲女朋友,那才奇 怪呢。毕竟,我住在非洲啊。” “西温是绝对不会跟黑女人睡觉的。” 西华笑着说:“牛津也找不到黑女人。” 这段对话已经开始让我尴尬了,继续争论下去,不但损了西华,也在损我。 我说:“西华,这样你就永远不知道人生凭空少了多少乐趣。” 夹在兄弟之间 西华敲门的时候,维迪亚正在读一本封面标着红色的“伦敦图书馆”字样的书。 他将手指探入书页中,准备翻开再读。 维迪亚问道:“你有没有带一些功课过来?” 西华说:“孟子。” 我问他说:“你知道孙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