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造访“平房”(4) “今天时间不够,不能去看石柱,”他说,“不过,改天,你还会再来吧,是 吧?”“喔,当然。” “到时候,我们再走到石头堆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11月的暮色,有如夜间雾气,从地面冉冉升起,盈溢晦盲 于天地之间,不像一道有色的光束,反而像是黑暗迷潮急遽涌现,让你以为自己就 要瞎了,在这深秋午后3 点的英格兰草原上沦失视野。 回到平房借用洗手间的时候,就跟在伦敦一样,我看到维迪亚跟帕特还是分房 而睡。只要稍稍瞥见某几本书与衣饰,我就一切了然于心。这类的卧室暗示着失眠 与孤寂。 我说:“我们该走了。” “喝了茶再走吧,”帕特说着,“还有茶点蛋糕呢。” 我们用了茶,吃了水果蛋糕,我还尝了点葛利格斯太太的苹果派。维迪亚思索 着蒙大拿。他说,他会回千里达过年。我们穿上外套准备告辞出门的时候,他说: “再见到你真好。放心,你不会有问题的。” 帕特说:“再回来看我们喔。” 步出平房,室外一片漆黑中,我听见维迪亚叨叨絮絮地,抽抽噎噎。然后,他 说:“我真不想让你走。你走了,我一定会难受沮丧的。” “维迪亚,”帕特柔声安抚着他。 村野夜幕中,他的身形益发矮小,逐渐模糊,威尔斯佛德庄园的高墙暗影,加 深夜色,像在我们身后关上一道厚重的大门。 一路上漆黑无亮──乡间道路上一盏路灯也无。我太太不发一言,兀自沉思默 想。 好半晌,“之前,你说他们过得很快乐,”她才打破沉默说道,“我觉得才怪 呢。他们一点儿也不快乐。” “难道你不高兴我们过来这一趟吗?” “没错。我可怜帕特,不过,我也替自己庆幸,还好我见过她了。我绝对没打 算落到那种下场。” 我们开过整个威尔特郡,回到多赛特郡,一路上,她都不再开口。一直到前方 闪现多彻斯特市的灯光,她才像是憬然初醒一样,接着,她又开口说话了。 “不过,他一点也不在乎我。” “他在乎的。” “他根本连问都不问我过去做些什么。他也没提到过我们的孩子。就是你们两 个,男人跟男人一道,谈着你们写的东西。” “我想,有女人在场的时候,维迪亚总是觉得不自在吧。” “不,不是不自在。女人让维迪亚生气。他讨厌女人。他嘲笑婕尔妲,可是, 他究竟又知道她什么来着?他嘲笑女性主义。那可能意味着女人让他发狂地着迷, 不过,他痛恨这种想法。” 我认识维迪亚六年之久,我从来没有这样子想过他。 “别在意,”我太太说道,“反正,他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 回到铁工厂,我继续埋首写作我的小说《圣徒杰克》。同时每个星期,我都会 写上几篇书评,一篇给《华盛顿邮报》,一篇给《泰晤士报》。不过,稿酬还是入 不敷出。我开始动用我微薄可怜的存款以应生计。我太太说:“你看吧?”我满怀 希望,但愿卖了《圣徒杰克》可以恢复偿债能力。我再一次申请古根汉基金会的出 版奖励。铁工厂收到一封信,告诉我再度落空。古根汉基金会的拒绝信拼错了我的 姓氏,不晓得为什么会让我光火难抑。我跟维迪亚抱怨此事。 “你该高兴,幸好他们拒绝你了,”他说,“那些基金会是专门奖助补贴二流 写手,一些玩弄艺术的家伙。你用不着他们。你不会有问题的。” 我们打电话谈事情。三十岁了,我装了毕生第一部电话。平房离铁工厂有好一 大段路──几个小时的蜿蜒车程,乡间巷弄上,铁牛当道,牛车驾驶慢速蜗行,老 人踩着脚踏车,闲散出游,牛只成群,好不热闹。不过,我们都沿着同样一条铁路 线,从爱克西特开往滑铁卢的路线。最靠近我家的车站是克鲁格恩,刚巧越过索美 塞得郡界边;维迪亚家的车站则是萨尔斯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