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午餐行(2) “他们会毁了你,”维迪亚说,“他们都在玩弄艺术。我跟你讲个故事。你提 到的第一个人”──维迪亚巧妙地避开,省去指名道姓──“那人没有半点才华, 偏偏还写了本小说,‘我是个小说家’──纯粹乡下人土风。他出身小地方。他写 些假仙小说。不过在玩弄艺术罢了。他还写了另外一本──讲些农民、土里土气的。 可是,他住在伦敦。他只是新闻报道而已。接着,他就打算移到更大的圈子里,还 是在玩弄艺术。他那个乡下老婆就很不开心。她还以为他是天才。她不晓得他只是 在玩弄艺术而已。后来,他跟女人胡搞,给人家捉奸在床。这是他的天赋人权。他 是艺术家啊,小说家啊,他可以做这种事情的。可是,他的老婆就绝望透顶了。结 果就自杀了。为什么呢?”现在,那个学校教师坦坦白白地张口结舌,我也一样。 “因为他玩弄艺术的关系。” 平畴绿野,甚至比非洲夏日田野还绿,车窗外的树丛快速退移,一段跳跃的风 景带。乌鸦振翅飞起。 “不要玩弄艺术。” 我们停在安多佛。无人下车。一个女人上车,落座在我们车厢里的最后一个座 位,当我开口响应时,仿佛吓了她一跳。 “我会谨记在心的,”我说,“我到处都看到《自由国家》这本书。” “真的吗?恐怕我对出版商铺书一点也没兴趣。” “这本书一定会登上布克奖最有希望得奖书单的。” “什么奖来奖去都是骗人的。我反而觉得美国人的想法很正确。专心卖书就好, 甭在那边费事找人给奖了。” “我是说,你真有先见之明,预先就看出东非印度人迟早要给撵了出去。” “这本书很重要。” “不晓得他们在东非怎么看待这本书。” “那个汤米·马黑鬼不会喜欢的。” 坐在角落的男人再度抬眼望来。 “不过,这实在是一本大书。” 列车行经巴辛斯多克附近一座桥梁时,桥下石墙上写着历历分明的大字:禁止 有色人种移民。 维迪亚直直地凝视前方,说:“你跟康诺特订了张桌子吧?喔,好。” 到了滑铁卢站,众多旅客下车,车厢顿然空荡无人,我们就要下车时,我一眼 瞥见,先前我以为是个学校教师的那个男人,手上那本布面褪色的小书,遗留在车 厢角落的座位上。没错,我的臆测无误,他果然是个学校老师。那本书是西塞罗的 《演说精选集》,拉丁文文集,扉页上无人签名,页缘上倒是用铅笔写了密密麻麻 的批注。 维迪亚说:“我们把书拿到失物招领处吧。” 一路往失物招领处走去时,维迪亚信口诌起,想像中书主跟别人的对话。我的 书掉了,我很确定。接着,你怎么不去失物招领处问问。说不定,有人捡到你的书, 送过去招领。然后,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接下来,我们一定要过去看看。也不 是完全没有机会…… 我们将书留给失物招领处的办事员,他座位周围全是些雨伞跟外观不祥的包裹。 维迪亚手上也有书要卖。我们就先规划路线:先搭出租车到贾斯东书店,再上 烟草商店买一罐玩家海军棋,接着去通讯社,然后再坐出租车到卡洛斯广场的康诺 特。我发现,两趟出租车资都叫我出钱时,微微略感困惑。 康诺特的门僮,头戴高顶丝质礼帽,穿着黑色带披肩的阿尔斯特大衣,接缝处 镶着绿色滚边,两颊通红,鬓角飞张。门房两撇仁丹胡子,机警不懈;裹着长礼服 与条纹长裤。玄关附近一尊花瓶里插着鲜花。酸蚀雕刻镜面闪闪发光。这一切狄更 斯式的表现在指明,康诺特可不是等闲消费之处,这是个昂贵的地方。 侍者在玄关迎接我们,领着我们进入烧烤用餐室一张餐桌旁边坐定。侍者带有 英国人颐指气使的态度,一面阿谀卑从──同样糟糕的征兆。菜单送上,维迪亚要 来酒单。他捏拿着酒杯,调到正确角度,极端专注地端详着酒单,足足长达一分钟。 他似乎已经胸有成竹,选定要点哪一瓶,接着他抬头看着我。 “你在这里会有发展的,”他说,“麦克·瑞特克里夫非常欣赏你写的书评。” 瑞特克里夫是《泰晤士报》的文学编辑。 我说:“可是,我讨厌写书评。” “他们总是要你判定一本书。所以说,书评里一定要归结到某些结论。大部分 人即使把一本书从头到尾都看完了,还是不晓得自己究竟对这本书有什么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