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午餐行(4) 我哈哈大笑,可是,维迪亚还兀自皱着眉头,不住吸嗅。 “洛威尔非常看重这个头衔,”他说,“头衔究竟算什么?美国人怎么会对头 衔这么着迷啊?” “那是因为我们那里没这回事儿的关系,”我说,“再怎么说,头衔还是一桩 大事呀。” 维迪亚说:“头衔根本就是废物。” 侍者站在一旁谛听,表情看不出来他同意与否。他显然拿不定主意,在这样典 雅讲究的地方,当个制服侍应生,资方长期训练他要仰望尊重某些他此生无望企及 的名号。 他一面说着:“请留意,两位男士,盘子很烫。”一面将鳟鱼摆上我的桌前, 再给维迪亚端上他的鱼丸。接着,他又大费周章地帮我们上菜,手里运着两柄汤匙, 充当大夹,布上四种不同蔬菜。 侍者离去以后,维迪亚开始用餐。我等着他对食物评头论足。他什么也没说。 “我有个主意,头衔应该摆在邮局里卖,”他说,“你可以像付钱买电视许可 一样地购买头衔。你进邮局去,买几张邮票,贴在一个小本子里头。累积起来。再 去多买几张。集满几本小册子。三本集邮册可以给你换上一个帝国勋章。集满六本 可以兑换帝国军事勋章一枚。集满一打集邮册可以受封骑士。” “这样还算公道,头衔的价值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我们继续用餐,维迪亚还在铺满餐点的餐桌上,唠唠叨叨地数落着受勋者名册, 一一诋毁。 侍者回转,收去我们的餐盘,再递上甜点菜单,同样满纸法文:鲜桃薄片、糖 渍、悬钩子浓汁、还有一系列的精选起士。 维迪亚说:“我不用。” “咖啡?” 维迪亚说:“嘿。” 餐厅走廊响起一个小孩儿哭号的声音,孩子给人家抱进怀里,扶梯而下时,哭 声就渐渐止歇远去。置身于这样华丽夸浮的陈设中,听到儿童嚎啕,反而触动我的 心弦。 “天哪,”维迪亚说:“有谁会带小孩儿上餐馆啊?” “意大利人总会带孩子上餐馆的。” 维迪亚说:“低等农民气息。”接着他又滔滔不绝地厥词不休。只是,我早就 听过他这般说辞了,他又扯出所有讲到小孩的文章。怎么就没人针对像维迪亚这种 经过理智考量,决定终生不育的人,写上一篇文章呢? 我耸耸肩,却觉得自己像个懦夫,不敢告诉他,其实,我有多爱我的孩子。在 我准备从铁工厂出门之前,马歇,我的长子,跟我说:“到伦敦买一本瓢虫书给我!” 他的弟弟,路易斯应和着他,“书!书!”坐在餐馆里面,光是想到他们,都叫我 心里作痛。我好想他们。 维迪亚说:“前几天,有个工人来到我们家,”他脸上微笑,笑想着自己接下 来要讲的话。“他跟我说,他在上工的时候,心里却在想念他的小孩儿。你相信这 种鬼话吗?” “我信,我现在心里就想念着我的孩子。” “是嘛。” 他一旁自顾放言,侍者趋近,桌角一端搁上一只白色浅碟。浅碟上一张账单, 对折。现在账单杵在我们中间。维迪亚的“是嘛”制造一股静音效果──他这里如 此明显地表示意趣,适足以标榜出完全相反的态度──不信、不解、不耐──而就 在这阵沉默中,我伸出手指按住账单,擦指之间摊平账单。 维迪亚一看我端详起账单,顿时就心不在焉。他往后坐,表情沉着有神。他完 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维当中。 我说:“11磅64便士。” 维迪亚微笑。他装聋作哑。他耳中听得附近一张桌子的美国食客说道:“我很 乐意付钱搜购。只要我们在国外用餐,内人总喜欢搜集餐厅菜单,尤其是我们在欧 洲旅行的时候。” “你听见没有?你们美国同胞就是这样子。” 我从皮夹子里捡出四张五英镑的钞票。现在,我只剩下两张一英镑的了。 维迪亚说:“这样就好了。” “小费怎么办?” “那样就很慷慨了,”他说,言下之意,20英镑就绰绰有余了。“那样就可以 让他非常开心了。安东尼·伯吉斯给服务生吓倒过,小费出手才会那么阔绰。他对 出租车司机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