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稿与畅销书(1) 我回到伦敦几天以后,我在包德利黑德的编辑,名唤詹姆士·米契,专抽雪茄 的苏格兰人,偶尔也客串诗人,请我到维克特法国餐厅午餐。他说他想要讨论一下 《黑屋》。我们会面的时候,他还非常友善,不过,在我们用过第一道餐点,干掉 大半瓶葡萄酒之后,他还没提到我的小说,就有些不祥的征兆了。接着,他说,他 一点也不喜欢我的稿子。 米契说:“恐怕,我不能出版这本小说。” 我不敢置信,我说:“你的意思是,你要退稿吗?” 他说:“这样会伤到你的名誉。” “我没有什么名誉。” 他说:“我想,只要你重新读过,你就会同意我的看法。” “我不必再读一次。书是我写的。假如,我觉得书不够好,我就不会把稿子交 给你们。” 我的语音尖锐,想来,他可能也大吃一惊。我自尊受损,气愤填膺。或许,他 还自以为缓和了这个打击,毕竟,伦敦人好于午餐,不过,把午餐转变为通知退稿 的场合,未免也太麻木不仁了。而且,他们凭什么退我的稿?我的小说写得当然好, 不是吗? “我请威廉·崔佛看过,他也同意我的看法。” 崔佛是他旗下另外一名作家,我想,应该是比较有才华的吧。 我说:“我上一本小说的书评很好。你们公司也付给我250 英镑。我想,这本 小说也会收到同样的稿费。你们不过给我一点小钱,就可以出版我的小说。” 他说:“这是原则问题。”他已经点起一根雪茄,同时动了怒气,脸色不善, 他放下叉子,停止进食,“我对这本书没信心。我不会出版我没信心的东西。” 我说:“你出了一大堆垃圾书。” 我猜想他也认同这句话是真的,因为他犹豫半晌,至少,他看起来惶惑不定。 我说:“你要是拒绝出版这本书,你就失去我这个作者了。我会去找其他出版 公司出书。我再也不会让你出版我的书。这本书不过花掉你250 英磅而已。这顿午 餐就让你花了30英镑。” 米契秃顶,可是头颅一侧还残存那么一撮发束,他将这一缕幸存残发梳过他的 光头,伪装乌丝表相。现在,这撮潮湿、多事遮顶的鬈发滑落一旁,悬荡在他耳朵 一侧,活像哈西德教派奇异的鬓角卷发。他看来狼狈无助。 他说:“要是你能够改变我的立场的话,我就出版这本小说。” “那么,这样就够了。够了。算了──把我的手稿还给我。” 心情恶劣透顶,我还是用完午餐,跟着他一道儿走回办公室去取原稿,一路上 蠢念暗动,想把他推到车道上去撞车。他把原稿找出来还我,看起来还是惊异不平, 我的怒气或多或少还叫他尴尬。 我找了另外一个出版公司,不过,同时间,也认真地思索,我怎能单靠写作维 生呢。我跟维迪亚和盘托出。他请我一块儿上查林十字饭店茶叙。 他说:“你应该先让我看看你的书的。你怎么没让我先看过呢?” “我不想拿自己的问题让你烦心。” 维迪亚说:“朋友是干什么用的?” 他还能说些什么比这更真实,或是更加善意关怀的话呢?八年来,他还是站在 我这边,对我还是这样善意祝福。 “他把稿子交给威廉·崔佛看。崔佛显然也不喜欢这本书。” “威廉·崔佛算哪根葱啊?” 我就需要这个,维迪亚一惯无情刻薄的轻蔑不屑。 “他什么也不是,”维迪亚冷冷地说道,“我刚刚出道的时候,也碰过同样的 事情。朵奇叫我把书先搁在一边。那本书就是《米奎尔街》。他不知道该拿那本书 怎么办。本人的作品至今还是会接到一些愚不可及的评论。” “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他们资质平庸,性好撒谎,低三下四,而且愚蠢无能。这就是他们做 这种事的原因。” 他真的发火了,气得不能接续谈话。他啜了口茶,转眼观望其他茶桌旁的人物。 他看到一名大腹便便,行将临盆的太太,缓缓地穿过这个简陋寒伧的茶室,她不时 坐在椅子上撑住自己,一手扶着下背部,保持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