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文学对谈(7) 他就是不能再继续用第三人称方式叙述,含糊带过,不去定义叙述中的参予者 是谁,旁观者又是谁,这个讲话的‘我’是谁,那双‘眼睛’又是谁。不然的话, 读者会看着这种第三人称的叙述,一头雾水地问,‘这究竟是谁写的?’”这段话 听来离奇,对虚构文学失去信心,近乎于宣称小说只会误导读者,完全是子虚乌有, 如果你不说小说已死的话。不过,这也不是新闻了。早在三百年前,在《鲁滨孙漂 流记》的第一册上市造成大轰动之后,丹尼尔·笛福就曾经在续集中说过大致相同 的话:“捏造情节、虚构故事当然是一种可耻的罪恶,这一点却甚少遭人追究。这 种谎言会在你心上钻出一个洞来,接着,或多或少地,就在洞里豢养着撒谎的习惯。” 这种话,不论是笛福说的,还是维迪亚说的,我都很难同意,而且我觉得,就像维 迪亚一样,笛福讲这话只是给自己方便,以及迎合清教徒的心理。 我说 :“不过,在你的第一本书《神秘的按摩师》中,有的时候你以第三人 称方式写作,有时候又换到第一人称。我认为那是最惊人的革命性创新了。在此之 前,我从来没读过有类似创举的书。你当时这么写是因为──” “因为无知!”维迪亚高喊着,接着大笑。“而且,不论第一、第三人称,两 个人都是虚构的──也就是说,叙述者也是我笔下创造的人物。” 布佛问道:“我可以请教你,令尊是如何影响你的?” “我们不应该谈到这个,比尔,因为有关于本人的写作──实在太深刻,也太 个人了。” 对谈到此,几乎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布佛向我们致谢,观众鼓掌喝彩的时候, 维迪亚转身再跟布佛重复一次:“我不回答任何问题。” 我们跟着散场人潮步出帐篷时,我说:“你也跟我住同一间旅馆吗,维迪亚?” 他说:“我不过夜。我这就要回威尔特郡。” 他神色为难──不像在台上时那么急躁紧张,却显得疲惫而意兴阑珊。 “那间旅馆好像挺雅致的,”我说,“稍晚,我们可以一起吃顿晚餐。” “旅馆房间让我觉得好寂寞。” 他望见娜迪拉穿过散场群众向他走来。他跟她挥了挥手,而她一看见他,马上 就加快脚步。她动作迅速,像个军人一样大步前进,摆动着双臂。双手握拳。 他说:“我们再聊。” 维迪亚跟娜迪拉拥簇着上了他们的车子,萨尔曼·鲁西迪从后面赶上来。他那 双眼睑厚重的眼睛,原本就让他看起来随时随地都在嘲讽贬抑,此时,他的眼神再 轻蔑不过的了。他手中握着一本小笔记本,盯着一面满是潦草涂鸦的页面猛瞧。维 迪亚应该可以从萨尔曼的笔迹中,看出许多信息:他的字迹端直,充满信心,字字 紧密相连,粗黑,不像英文,写在一张无行无线的纸上。即使上下颠倒看,还是傲 慢专横,维迪亚一定会说,他应该会印象良深的。 “我学到了两件事,”萨尔曼说,“第一,关闭英语系所。第二,文学是写给 一些伤残受创的人看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