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相逢(1) 那可不是平凡无奇的一周。直到英国大选投票日,我都还在伦敦。气氛兴奋异 常,坊间预料经过了二十四年,受够了民气低落的保守党骄矜自满的作风,工党胜 利在望。 我一早飞抵伦敦,走进阳光迷雾中的星期天上午──4 月的太阳有如闪着泪光 的微笑。我下榻在肯辛顿的旅馆,皇家花园,窗外就是肯辛顿宫与海德公园西侧景 致,蛇行湖上有人划船,板栗满树生花,迎风招展,还有围裹维修的亚伯特亲王纪 念碑。 我很高兴,我在这里只是个观光客。我达成了我的目标:有生之年,一定要离 开伦敦,绝对避免上班工作。我曾经梦想着隐居在英格兰西部郡邑,可是,我的备 用梦想却实现在一处阳光普照的小岛上。而今,我是个五十五岁的人了,一个夏威 夷居民,兼差的养蜂人。那天早上,海关的移民局官员问我:“你就是那个作家吗?” 有时候,这样子的陌生人还会问我:“你的朋友奈波尔现在怎么样了?” 最令我欣喜的还是,回到伦敦可以看看我的孩子。时近中午,马赛尔从大厅打 电话给我,随即上楼到我的旅馆房间。他自己刚刚写完一本小说。他既紧张又自豪, 不过,哪有像我这么以他为荣呢。 “爸,什么事情不对劲吗?” 我一直自我安慰,告诉自己我现在非常快乐,可是,他看得出来,我心头罩着 一层阴霾。 我说:“奈波尔。”我告诉他娜迪拉一个月前的来信。 他说:“拜托!” 我告诉他接下来的事情。“她听起来满横的。” “假如维迪亚知道的话,应该会阻止她的。她说我帮帕特写讣闻的那堆话,全 是胡说八道。” “说不定他知道。” 我说:“不,不可能。乱七八糟的英文会逼疯他的。那封信真是乱来,”说着, 我眼前就浮现那张信纸,所有的印刷体字母,像是一纸勒索赎金的字条,“不过, 我想我永远也无法确定。真是滑稽。维迪亚过去会盯着别人的散文,跟对方说,‘ 答应我,你一定会放弃写作的。’” 马赛尔突然做出一记鼾声,表示这段轶闻他已经听过太多次了,早就听烦了, 烦到他即将进入半睡眠状态。 “我知道,我知道,”我说,“不过,听着。我要说的是,他总是爱说当对方 听他这么说的时候,松了多大的一口气。” “那你以前也跟我讲过了。” “那么,假如说友谊即将破裂,或是有人要离婚了,他会说,‘有问题才好呢! ’或是说,‘这样对你有好处。’‘现在你可解脱了。’这些话呢?” “你都跟我讲过了。” “好吧,你想不想一起去吃午餐?” “我们走吧。” 在电梯里我总会感觉到某种奇异的变化,我得屏住气息,好抵销脑子里因为下 降而骤增的压力,我不由地又喋喋不休起来。 我说:“他不知道。” “爸,你简直中邪了。” “可是,我怎么样也没法子确定他到底知不知道。” “那又怎么样?他是个魔鬼。你不是说跟他吃饭,他从来不买单的?” “他在其他方面挺大方的。” 走出电梯时,马赛尔说:“我还记得他到我们家的那一次。‘那你现在又在念 些什么呢,小人儿?’” “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吗?” “不。后来,你还叫我送一些东西给过他。一部手稿,包成一个大包裹。” “《抵达之谜》。” “他跟我问东问西的。其实,他对我还算满好的。当时我在西敏寺,第二年。 那时候正好是冬天。他还请我喝茶。”我们站在旅馆进门处,踩在最上层的那一级 阶梯上,“我还翻过那本书。简直是无聊胡扯。我们往哪里走,左边还是右边?” 往左走意味着公园和格洛斯特路,往右走就会碰到肯辛顿高街和茶馆。非往左 不可:这是我到达伦敦的第一个早上,往左就不会错开我根深蒂固的路径,就像烙 印在我脑子里的电路一样。 “往左,”我说,“我们往赤尔西方向走。国王路上多的是吃东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