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没有睡着,听得见一架旧式时钟每次报时的洪亮声音。一大早,只有我们 两个人。我就像一个木头人那样向前走着,肚子由于害怕而胀得鼓鼓的。牵引车 在预定的时间出现了,它慢慢地行驶着。驾驶它的人蜷缩在一套双排扣的制服里, 似乎很平静。我放下望远镜,肚子疼得我直不起腰来。他消失了,接着又出现了, 全力刹车以绕过这个发卡。我按住扳机,没有按动。按第二次的时候,子弹射出 去的时候几乎使我的肩膀脱臼。挡风玻璃在大粒霰弹的射击下爆裂开来,汽车继 续行驶了几米,就停在一个土堆面前不动了。我跑下来到了公路上。那个人站立 着,摇摇晃晃地靠在引擎盖上。他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盯着我,他的面孔就是 雷米在二十五年以后的模样。我朝他的头上又开了一枪,他残缺不全的面孔带着 散了架的身体倒在地上,不再动弹了。我重新上去收起我的望远镜,一股热流沿 着我的大腿淌下来,我尿裤子了。我刚刚杀死了一个法国人,我像养老院里的一 个老人那样,拖着双脚一直回到了这座房子里。 雷米的母亲在台阶上等着我,什么都没有问。我们一言不发,把枪藏了起来。 我进了临时的卧室去洗了个澡,重新整理了日常用品,就像一个有怪癖的人,为 了逃避自身的混乱而把东西整理得井井有条。我坐在床边,双手捧着头。我听到 了雷米的母亲在楼梯上的脚步声。她进了房间,而且也坐了下来: “你们是约好的,但是雷米不来了,最好你自己一个人去吧,给你准备了一 匹马。在一个手枪皮套里,你会看到一张地图,顺着山顶的小路,你不会走错的, 一直走就行了。从这里走两个钟头,你会发现一个石块堆成的掩蔽所,你把马拴 在一个铁环上。明天早晨有人会来带你走的,口令和原来一样。你还有别的问题 吗?” 我久久地注视着她的眼睛,知道我再也不会看到这张高贵的面孔了。 “我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您,不过很冒失。” “说吧。” “雷米的父亲,您的丈夫,他一直活着吗?” “他死了。一九三四年的圣诞节早晨,当孩子们打开他们的礼物时,他从他 卧室的窗户上跳了下去,不要问为什么,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我们听到山谷里发出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她的面孔依然纹丝不动。 “去吧,是你动身的时候了。” 我骑上了马,就是昨天的那一匹。我讨厌自己,连害怕也顾不上了,马儿也 感觉到了这一点。我按照雷米教的样子,把腿挪到前面,让它奔跑起来。没有马 靴,马镫的皮带不够长,我的腿肚子都要磨破了。我用马刺狠狠地刺马,以便缩 短我苦难的行程。 这是十一月份的一个美丽的早晨,空气新鲜、阳光明媚。被秋天的太阳晒热 的大自然,悄悄地散发出发酵的气息,与我的坐骑的刺鼻的汗味混合在一起。我 什么都不想,以免陷入与自己进行的无休无止的争论之中。可是被我打死的人那 张茫然的、淌着荒诞的鲜血的面孔,就像一张广告那样贴在我良心的深处。于是 我对自己说我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摆脱它,就是把我看成是一个奉地下部队命令行 事的军人,只管执行,永远不去反省我的行为。 我不费力气就找到了掩蔽所,像预料的一样,没有碰到一个活着的生灵,至 多有一只不满足于炫耀滑稽色彩的雄野鸡在大声地歌唱。我想把它抓来当我的晚 饭,但这样做就要下马,而我对这头牲口能否让我再骑上去却没有把握。这个窝 棚虽然搭在路边,却干净得令人惊讶,就像一块圣骨那样受到一些牧羊人的维护, 因为他们在进山放牧时要用到它。用树干雕刻的桌子和床是固定的,床绷就是一 张草垫。石块砌成的壁炉旁边有一些晾干的小块木柴,等待着生火。我注视着天 空,为能在同一天凝视星星和镇静地杀死一个人而感到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