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怀着一种伴有恶心的妄想狂心态回到了咖啡店,深信一些看不见的权势人 物确实在追捕我,这幕可怜的撒谎喜剧令我作呕。我虽然不承认,但是曾经希望 “恐龙”的水兵在我偷闲的这段时间里得到了执行任务的命令。可是他们还在这 里,依旧是一副老水兵的模样,还是那种听天由命的纯朴,不过新添了一些皱纹, 数量相当于离开基地后一去不返的潜艇。沃尔夫冈靠在柜台上,就像柜台靠在他 身上一样。他不停地喝酒,直到酩酊大醉。这位机械师军官是狄塞尔发动机的行 家,他有条不紊地灌着酒,直到在同伴们的眼皮底下失去了知觉,他们一直在窥 视着他到时候从高脚圆凳上倒下来。“恐龙”隔段时问就转过头来看看是否有危 险,接着他的目光又恢复了惯有的轴线,远离他对面的那些目光,消失在他从未 吐露的梦幻之中。在这种时候,如果有什么人想吸引他,他总是以善意的微笑加 以拒绝。有时他从上装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把它展开抚平,在把它放回去之前, 他一直眯缝着眼睛。 这天晚上沃尔夫冈和我谈了很久,直到啤酒使他醉倒为止。他给我上了一堂 真正的海底物理课,他把这些器械视为他的全部生命,出于对它们的酷爱而讲得 非常生动。他对我讲德语,这种语言我听得非常清楚,尽管我讲起来还很吃力。 当他向我解释怎样排出压载舱的空气、然后使潜水艇保持平衡以达到潜望镜深度 的时候,射击指挥官过来打断了他的话。沃尔夫冈往自己的衣领里倒了一大杯啤 酒,以便缓过气来,射击指挥官乘机塞给我一张纸,上面写着那个法国女人的名 字和地址,要求我在需要的时候照料她。在回到同伴们当中去之前,他对我说了 这句话,它至今仍萦绕在我的耳边,它的声调我永远不会忘记: “哦,皮埃尔,我现在把这张纸给您,因为明天我是逃不过去了。昨天晚上 我们奉命出发,以后天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那一天如果到来的话,我们会在巴 黎一家咖啡店的平台上一起喝啤酒,那时我们会‘幸福得如同上帝在法国’,大 家都是这么说的,对吧?” 他紧紧地握了握我的手,他以前没有这样做过,似乎是为了确认一种关系, 然后他就向一张烟雾腾腾的餐桌走去。 这天晚上,就像一种明文规定的行为那样,“恐龙”的十来个人接连不断地 来和我说话,每个人都打着一种轻微的手势向我表示好感。他们比平时喝得更多, 我看到他们在拂晓时分踉踉跄跄、互相拉扯着出去了,沃尔夫冈停下来在人行道 上呕吐,然后他们就在黑暗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