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我重新回到了被解放的巴黎,法兰西处在狂欢之中。我的境况好比某些产后 的妇女那样身心疲惫,似乎法国的解放剥夺了我过去三年里生活的理由。狂欢使 我感到压抑,因为群众总是动不动就庆贺为他们安排好的一切,把热情给予最后 一个说话的人,颂扬他们未曾付出的努力,迫害那些他们昨天还在崇拜的失败者。 阿加特和我在一起,这个微笑的少女似乎已经忘了这段使她有损名誉的经历。我 们穿着气味难闻的褴褛衣衫,在有产者的注视下沿着赛马场走过,他们都在寻思 我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从踏上这条把我们从南方带回来的路途开始,我就确信 会重新见到我的父母,这时我开始料想起浅灰色天空下那所粗砂岩房子的小屋顶 了。夜幕降临,还有一点亮光。他们两人当中一定有一个在那里。我穿过朝向马 恩运河的小花园,门依然开着,正如我的父亲向我许诺过的那样,隔着门上的小 窗玻璃,我看到了他们两人的头影。我一下子把门打开,父亲从报纸上抬起了头, 母亲用厨房的抹布擦干了双手,我们都哭了,都在想要说些什么才好。我在那里 刚刚十分钟,家里的其他人就全来了。舅舅把我抱在怀里不肯松手。大滴的眼泪 顺着黑色的布带流下来,他为我感到骄傲,这对我大有好处,他坚持这一点,终 于赢了最后一局。表妹像只小山羊似的跳来跳去,然后回到她家里去,给阿加特 拿来了干净的衣服。这是我们家记忆中最动人的晚餐,尽管盘子里的东西少得可 怜。 我醉醺醺地躺下了,因为喝了父亲给我们的葡萄酒,那是他最后一些著名的 本地葡萄酒,是一堆战前已经停止收集的藏品中遗留下来的。他们让阿加特睡在 客厅里的沙发上,母亲为此感到抱歉,因为她不知道我们前些日子是睡在哪儿的。 我回到了我的房间里,它不再完全是一个孩子的房间,却也没有想到回来的是一 个成年人。我在半夜里醒了过来,对米拉的回忆使我辗转难眠,当一切都平静下 来以后,她现在似乎离我是那么遥远。她坐的是同样的火车,遭受的是同样的饥 饿和干渴,同样腐败的气味,使人不能人睡也无法清醒的直立姿势,随时都可能 死去。我惊跳着醒了过来,因为我想到既然安托万都承受不了,她的路程还要长 上三四倍,显然是不可能幸存下来的。我只能举行一场没有尸体的葬礼了,但是 我虽然不能埋葬她,我也应该埋葬我生命中的爱的历程。我愿意相信还有一丝希 望,因为我没有勇气接受毫无希望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