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在团聚的欢乐中,我们对过去的岁月都一字不提,因为它们是那么痛苦,我 们无法马上就开始回忆。第二天,为了使自己活跃起来,我又做起了以前丢下的 事情。以这个散发着臭肉味道的社会的眼光来看,我已经什么都不是,我已经被 埋葬了,身份被取消了。可是我必须努力恢复我的名誉,于是我一大早就到市政 府去。在身份登记处,一个五十来岁的人,长着一部不会变软的大胡子,他一上 来就轻蔑地打量了我一下,向我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交涉是复杂的,向一个 职员解释一个死者的复活,是一件冒险的事情。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他问我,带着一副尽量少麻烦他的神情。 “我来是为了一件棘手的事情。” 我明白我说得太严重了,他沉着脸不动声色。我把球丢给他,他不知道如何 是好。 “什么意思?” “是这样,简单地说,为了参加抵抗运动,我不得不改变了身份。” 他依然无动于衷,像一只抱怨曾张开过的牡蛎那样把自己封闭起来。 “您只要恢复从前的身份就行了,”他回答我说,为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而松 了口气。 “问题在于,从我从前的身份来看,我已经死了。” 这对他来说是太过分了,我感觉得到他在恨我。 “看看是怎么回事。您的名字,是叫什么来着?” “皮埃尔·儒贝尔。” “您至少是属于这个镇子的,否则就与我无关了。” “我是在这里出生和死去的。” 我吓着他了。 “是死去了一段时间。” 他消失在后厅里,我看到他在那里就我的情况向他的同事们询问,他们全都 站了起来,像好奇的鸵鸟那样伸长了脖子看稀奇的事情,然后他带着死亡登记簿 回来了。 他让登记簿落在台面上,觉得让簿子落下的声音会增加他的重要性。 “是什么时候死亡的?” 我告诉了他准确的日期。他不慌不忙地翻阅着这本经常要用的死者名册。 “皮埃尔·儒贝尔,对了,是死了,没什么疑问,甚至有一张蒙罗西埃医生 开具的死亡证明书作为依据,他本人在那以后被德国人枪毙了,这解决不了您的 问题。” “为什么,因为他被德国人杀害了?” “不,因为他无法再证明了。” “那这件事情该怎么办呢?” 我觉得他焦躁起来。 “听着,您的问题超出了我的范围。我要问问我的上司是否能接待您,我什 么都无法向您保证。” 我看到他在玻璃窗后面与那位面前摊着报纸的上司谈了许久,然后不紧不慢 地回来了。 “必须预定接待的时间。” 我气得满脸通红。 “去告诉他,如果他现在不接待我,我会再来,而且会带着人来!” 我确实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是这个老顽固听出我的话里有威胁的味道。 “等一会儿,”他对我说,一副让人觉得他什么都做不了主的样子。 那个上司终于从旁边的一扇门里出现了,并且示意我跟他走,把我带到一间 小办公室里。墙壁是接近黄色的乳白色,与被拆卸的灰色的长方形镜框形成了对 照,那里原来放着的显然是贝当元帅的照片。 “我的合作……我的同事把您的难题告诉了我。我很遗憾,不过假如真是这 样的话,您是彻底地死去了,而出具证明的医生本人也被德国人处死了,我不知 道该怎样使您复活。” 我稍微考虑了一下。 “这毕竟并不难办。我被埋葬在离此三百米远的家族地下墓室里,让市政府 的职员把墓室打开,您会看到棺材里什么人都没有。我甚至可以告诉您,您会在 里面看到一张纸,上面写着:”法兰西万岁,消灭德国佬‘。“ “您当然是有道理的,然而一个死尸出来漫游,这并非是第一次了。您知道, 虽然并没有广为宣传,但是有过偷走棺材的事情,其实是为了偷走留在一具女尸 上的一只戒指或者一条项链。所以说,您的整个故事证明不了什么。另外据说您 是抵抗运动成员,我是完全准备相信的。可是您会看到,如果今天来清点一切自 称的抵抗运动成员的话,在四千万法国人里,至少能找出四千五百万来。我确信 您的诚意,不过要明白在我们所处的混乱时期,是无法办理重要的事情的。就目 前而言,应该等着接到一些指示和手续,以后再看情况。您一定有证件吧,不是 吗?” “是的,不过它们是伪造的。” 他惊愕地看着我。 “您还有伪造的证件!,' “我要是有真实的证件的话,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不会,但是您本来可以根本不用它们。” “难道您认识很多这样的人,您,那些在三年里没有证件而走来走去的人吗?” 他露出惊讶的样子。“不,但是我认识许多没有出去奔走的人。无论如何, 我建议您要耐心,一旦时机成熟,您就可以被统计为抵抗运动的成员,但是不要 误解,这需要一定的时间。” “那我怎样才能恢复二年级的课程呢?” “这一点,恐怕您应该从零开始,就目前来说是这样。” “要是我介绍自己是在幼儿园,您以为能够说得通吗?” 他几乎要发火了。 “听着,先生,您这样的难题不是我造成的。现在,要知道行政当局不是为 了解决个人的问题才设立。的,如果证实有一些人和您的情况相同,那么部里会 发一份通报。否则的话,您就只能冒着使用伪造证件的危险,以您的新身份来生 活了,我看不出我还能对您说什么别的。” 他站起身来,在这种情况下还是礼貌地向我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