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我和那位叫做臼井的人取得联络后,相约在东京都内的饭店大厅见面。他是 一位笑容很可亲的老爷爷。 一见面,臼井却毫不迟疑地回答我: “我一直是和中西一起行动的,他并没有坠机啊!” 我试图进一步激起臼井的记忆,于是对他说: “家兄的记忆很清楚,他说是在昭和十九年九月十四日下午一点十三分发生 的事。” 臼井露出追溯记忆的眼神。 “啊——那天的事情我记得喔。” “你记得啊?” “我永远忘不了的啦,那是个晴朗的好天气,一个叫做小西的京都人坠机了, 就在我们的面前。” “不是我大哥啊?” “不是,是小西,坠机事故前前后后就只有那么一次而且。” “家兄说飞机是掉到芋田里的。” “小西是掉到芋田里,机首坠进土里一米的地方,真是惨不忍睹啊!他的身 体四分五裂,那些散落的肉块是我们用筷子一片一片地捡起来的。” “我大哥也去捡了吗?” “当然了,他就在我旁边用颤抖的手拿着筷子夹同袍的肉块。” “那是九月十四日的事吗?” “对,下午一点十三分。那个打击太大了,我忘不了的。小西的遗骸被供在 兵营,我们连续守了两个晚上的夜。士兵们两个人一组轮流守夜。当时我和中西 是一组的。一想到自己只要一个不小心也会像他那样坠机而死,就害怕得牙齿都 合不拢了。可是坠机事故就仅只那一次而已。” 我无法怀疑臼井的记忆有误。 “你有没有家兄因为不检点而受罚的印象?” “的确有。中西曾经反抗过长官。他把空手道初段的长官一脚踢了出去喔, 好像是因为侮辱长官的罪名而被禁闭了一个礼拜之久。” 臼井眯着眼睛笑道。 “记得九月份我和父母、大姐曾一同到壬生教习所去探望他。可是到了壬生 飞行学校后,因为我大哥被关禁闭,所以没办法和他见面。等了两个礼拜,一直 到九月二十日左右才得以和我大哥见面。当时家兄说,其实他是因为开红精蜒坠 机,整架飞机起火燃烧了,所以才被关禁闭的。” “那正好在小西坠机后不久,所以他才这么说的吧?” “唉,我可以了解中西的心情。看到小西的坠机,任谁都会想到明天的自己 的。那种恐惧感会愈来愈膨胀,于是在不知不觉中,便错将那件事当成是自己的 体验了。而那个错觉则成了比事实还沉重的记忆。这种事不是经常会有吗?在我 也是如此。所以我可没有资格责备中西的哩!” 也许是心理作用吧,臼井的眼底好像噙着泪。 “退伍时,二十一岁,我们被赤裸裸地丢到废墟中,在那个年纪轻轻的年代, 我们必须在这个世界奋斗。话里掺杂谎言,而谎言愈撒愈大,那也是没有办法的, 不是吗?” 我用对大哥说话的心情问他: “那时候的事,在你心中留下了什么样的影响呢?” “嗯,这个嘛……”臼井稍微思考了之后,感慨良深地说道,“‘我生在一 个动荡的时代。’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嗯,可以用这句话来说。” 我们握手道别。 臼井推开旋转门走了出去。看着臼井的背影,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死去的 大哥和臼井,仿佛是从我们居住的现实世界逃脱开,生活在他们那个时候的异次 之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