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时光进入三月,大嫂美津子又来了个电话。 “我决定要回白木的娘家了。” 大嫂的声音显得很见外。 我没能马上理解她话中的意思,于是反问她: “你的意思是……” “我和你大哥一起生活了五十年,已经筋疲力竭了,我一想到以后到了那个 世界还得跟他一起生活就受不了,所以现在我要跟他离婚。” 大嫂无力地笑了。 “你是说要和死去的人离婚?” “就是那样子了吧。” “那种事情办得到吗?” “听说可以的啊。” “死后离婚啊?你要做这种稀罕的事啊!” 我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然而大嫂却像找藉口一样地说: “在你大哥生前,我能为他做的事全做尽了,我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愧疚了。” “大嫂,你真的辛苦了。大哥的事,还有妈的事,都多亏了你。” “死的人很轻松,活着的人才痛苦呢!” 大嫂意味深长地说道。 “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大哥留下来的债,多得惊人。每天都有好多的人打电话来催钱,上尾那 个家,我已经没办法再住下去了。电话太可怕了。可是,不管我逃到哪里,只要 我是他的老婆,就会被债务连着跑,所以我只好离婚了。” “到底有多少债啊?” “现在大概有两亿多吧。到底一共有多少,我连算都不想算了。” “有那么多啊?” 说意外是有一点意外,不过,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对了,礼三,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大嫂稍微迟疑了一下。 “要是我一把户籍注销的话,债务就会落到孩子们的头上,所以我让孩子们 全把在小樽的本籍注销,并且办好放弃遗产继承的手续了。这么一来,债务可能 会按照顺序落到和代和礼三你这里,那可就麻烦了。所以,我是想请你们快去办 理放弃继承的手续。” 大哥的人生尽是荒唐和谎言,而其中不受干扰、惟一贯彻到底的是仅此一次 的婚姻与家庭生活。没想到他死后,妻子要离婚,而孩子们还得去注销本籍,放 弃继承权。我心里想,大嫂考虑得还真周到。 “好像把你大哥一个人孤零零地丢掉一样,我心里也很过意不去……” 我听见郁郁寡欢的大嫂叹了一口气。 “那大哥的遗骨由谁来保管呢?” “因为事情都变成这样了,所以前阵子我和孩子们去了一趟小樽,把你大哥 的骨灰撒到运河里去了。” “大哥他连座墓也没有啊?” “对,他连戒名也没有,他生前就说好不需要那种东西的,所以就没取了。” “戒名、坟墓都没有,这样一来,就更清简了。” 我笑了。虽然没有什么好笑的理由,总之我笑了。 “白木的娘家叫我回去,而我也想静静地度过晚年。” “那么再不久,大嫂就会变回白木美津子了。” “唉,那有什么用呢……” “大嫂,你也是被大哥给下了魔咒的喔。魔法师一旦死了,魔咒便会突然解 开,是吧。” “对呀,我常想,和你大哥一起生活的这五十年,到底算什么?是梦,是虚 幻。当魔咒解开时,我有一种像是被丢到茫茫原野中的感觉。一具身体,早已垂 垂老矣。” 大嫂带着一种从今以后应该不会再有对话机会的语调对我说了声“再见”。 我心里也这么想,然后挂上电话。 “那大哥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大姐和代几乎是呜咽的声音。 “就算死了,还是照样给身边的人添麻烦,这不正是大哥音容宛在的证明吗?” 我半开玩笑地说。 “你打算怎么办?要放弃继承权吗?” “那当然了,我已经受不了帮大哥收烂摊子了。” “那我也要赶快去办。” “虽然是在知道有债务的状况下,不过办理继承权放弃只要是在三个月以内, 应该是来得及的。所以你不用太着急。不过还是把手续办妥比较好。” “对了,我听朋友说,你要立《石狩挽歌》的歌碑啊?” ‘对呀,要立啊。“ “简直像是大哥的临别赠品一样。” “好像也不是没有那种味道喔。” “真想在大哥死前告诉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是一定会高兴的嘛!就是因为有大哥捕鲱鱼失败的事实,再加上他让我 这个小孩看到那种鲱鱼的光景,才有那首歌的诞生。我对那首歌有一份特别的感 情,大哥好像也很中意的样子。不过在未知中死去,倒是比较像他的作风。人生 里没有一件事是成功的,这才是大哥呀!这样才贯彻始终嘛。因为大哥是失败的 天才呀!” “不过啊,那个失败经过了五十年,绕了一大圈之后,竟然会在小樽立歌碑, 简直像漫画一样。” “虽然觉得这件事进行得太过顺利了,但我真的很高兴,等歌碑立好了,我 们再一起去看吧!” “拜托了,要带我去喔,我都已经六十五岁了呢!” “你可要好好活下来呀。如果没有伴儿一起讲大哥的坏话的话,那多无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