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他呆呆地站着,背部和脖颈儿绷紧,全身抽搐,两手发抖。以往对哈佩尔等人 的刻骨仇恨又回来了。 当利欧拐进温特赛特大街的时候,已经是9点刚过一会儿。他停住脚步。 在黑暗中闪耀着霓虹灯文字“卡洛拉”。底层房间的那些窗子后面仍旧亮着灯。 在第三层,也就是他的房间所在的那层楼,只有一扇窗子里有灯光。 他又走了几米,然后躲到一只长方形的电话转换开关箱的后面。他在那儿停留 了5分钟, 10分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没有可疑的人在停着的汽车里抽香 烟,也没有人在入口处闲荡。偶尔出现一辆汽车,但它沿着车行道掠过,然后就消 失不见了。 他的心开始平静下来。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怀着无所谓的心情,大胆地朝公 寓大门走去。 他按了按蜂鸣器,门打开了。 他走进接待大厅,四下张望。在那些长长的窗帷后面,并没有露出脚尖。那个 头发暑曲的人仍旧坐在柜台后面看东西。这次看的不是报纸,而是一本书。电视机 也像每天晚上那样开着。新闻联播。然后是障碍滑雪。 利欧接过钥匙,友好地点头表示感谢:“晚安,先生。祝您晚上睡得好!我也 许还要出去一次。” “那好吧,”那长着鬈发的人说道,然后又专心致志地看他的书。 利欧用钥匙打开房门,随即跑到床边,急忙把手伸到床褥下面。他的指尖接触 到金属。它在那儿,就在他所放的地方。他掏出手枪,让弹仓滑了出来。他照例数 了数子弹,仔细地观察着闪光的弹头。 他把手枪放到写字柜上,然后打开他的箱子,从放脏衣物的大口袋里取出那两 个备用的弹仓。他把它们放到手枪的旁边,然后走进浴室,脱下衣服,开始洗淋浴。 他感到哗哗喷射出的水流冲走了疲劳。然后,他刷了牙,穿上新内衣、熨平的裤子 和新衬衫。 他把手枪插进腰带,他对髋骨上受到的压迫似乎有一种亲切感。 此时是9点40分。 在漫长而寂静的街道尽头,那些绕公园行驶的车辆的灯光在移动。一切都和从 前一样。只是今天的天气比上一次闷热。公园的人行道上不会再有许多的散步者和 情侣。那幢大公寓也显得清静。底层那天那些青年人聚会的地方,百叶窗已经放下。 天色已暗了下来。 马克斯-克罗纳尔广场左右的那两盏路灯在黑暗中闪耀着, 把它们黯淡的灯光透过毛玻璃散射到汽车顶盖上。 那儿是哈佩尔的住宅……10号…… 利欧把身子靠到一棵老山毛榉的树干上。他熟悉这棵树,甚至它的气味他也熟 悉。它耸立在大约离道路和街道10步远的地方。天空云层密布,遮蔽着今夜的月亮。 他看了看手表。10点整!在过去的三个夜里,他就这样站着。他总是观察到同 样的现象。官员们,特别是政府高级官员和他们胖乎乎的长耳软毛猎犬,总是准时 出现。每次在这个时候,对面公寓的门就会打开。 现在是10点05分。 10号大院入口处的灯突然亮起来了。 利欧的心开始怦怦地跳。他伸乎去摸手枪。现在千万别慌张,要沉住气!等他 过来。他想必已经来到前面的交叉路口,马上就要走上那条顺坡而下通向湖边的小 路。他肯定又牵着那只猎犬。那只狗反正已经老了,不中用了。在湖岸供散步的林 荫道边上,那只狗摆脱了绳子,而它的主人则舒舒服服地坐在一张长凳上,嘴上叼 着一支雪茄烟。 “现在过来吧。我们走,罗拉。” 一个黑影出现在湖边的林荫道上。然后哈佩尔和他的狗一同消失在树林里。现 在利欧离哈佩尔很近,以致能听到哈佩尔的脚步声和猎犬的急促喘息声。 让他走!让他走他的路,他最后的路。 利欧迅速离开山毛榉树干。当他继续往下走,脚底下感到踩上散步小径的沙层 时,他停住了。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了,这真是太好了! 他跑了起来,一直跑到一条岔路。这里有一座小楼梯。他踮着足尖走下楼梯。 他尽量不使他网球鞋的橡胶底发出声音。前面,那两个黑糊糊的影子似乎溶化在灰 色的湖水中了。 他又停了下来,从腰间掏出手枪,拉上扳机,打开保险。 是时候了,路德维希……你马上就要结果恩格尔了。我也赶上来了,我现在就 要射击了。这次,路德维希,这次一定成功!你等着我成功的消息吧…… 在湖岸边,水面使周围的暗处显得略亮一些,至少使灌木丛的轮廓和树林的树 干清晰地显现出来。 哈佩尔虽然离湖岸只有几米,但他一直站在向下延伸的小路上。他不再奔跑了, 他已经停住了。 这时,狗的吠叫声在向他报警。这不是通常的狂吠声,而是尖锐刺耳的叫喊声, 就像是恐怖的叫喊。那狗狂叫不止,然后突然不叫了。 是哈佩尔的狗。难道罗拉被他踢了一脚?这真是不可想象。 利欧已经到达了湖岸,再次细听,此时,他听到的已不再是狗的狂吠声,而是 一个人的狂叫声!只有感到非常恐惧的人才会发出这种病态的奄奄一息的呻吟声。 这声音不仅很大,而且充满痛苦,仿佛湖岸边的那个人快要窒息而死,仿佛他正在 和死亡搏斗。哈佩尔?!哈佩尔,难道他由于某些原因正在死去?得了心肌梗塞, 还是鬼知道的什么其他疾病? 利欧朝湖岸跑去。哈佩尔也许是在和死亡搏斗,但死亡是两个男子给他带来的。 他们正在痛击躺在地上的哈佩尔,欲置他于死地。在寂静中响起了嘈杂的咒骂声、 呻吟声和叫喊声。 此时,利欧清楚地看到,其中的一个男子用膝盖压着哈佩尔的喉咙,可是哈佩 尔一直还在用双腿还击,和他们扭在一起。 此时,另外一个男子突然跃起,朝利欧走来,微微举起双臂,做出空手道的姿 势。 利欧举起手枪。 “救命!”哈佩尔喊道,“救命!” 喊声突然停止了。 利欧面前的那个男子长得又细又高。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对另一个男子 说:“哎呀!这儿有个人,见鬼啦!快跑!这家伙有枪!”随即夺路而逃。 利欧感到束手无策,像是受了一场虚惊。他耐心等待,直到那两个逃跑者的脚 步声逐渐消失。然后他跪到哈佩尔的身旁。 这肥胖的男人一动也不动。他也不再呻吟了,只是困难地喘着气。 利欧勉强地把指尖按到胖子的太阳穴上。脉搏快而不均匀,皮肤上流着冷汗。 利欧迅速地抽回手。“哈佩尔……” 他一动也不动,甚至头也不动。可是现在他终于开口说话:“是您吗?” 利欧拉上手枪的保险,然后把它插回腰间。 “您觉得痛吗?是不是腿给打断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只是感到身体不舒服。” “这我可以想象。” 他的呼吸变得平稳多了。“啊,大哪。他们从灌木丛里走出来。其中的一个抢 走了我的皮夹子,可是他们觉得这还不够……” 利欧的膝盖上有个东西在动。他用手摸到了狗的毛皮。与此同时,他听到一声 很轻的、尖细的叫声。 “罗拉?”哈佩尔轻声地说。 一想到他的狗,他似乎恢复了力量。他欠身坐了起来,一边低声呻吟。在微弱 的灯光下只能看清他的脸。没有眼镜,它看上去就像一块浅色的、正在渗开的生面 团。 “我的眼镜……” “您肯定还有第二副眼镜。别呆在这里了,您得尽快回家。” “是的,也许那两个家伙还会回来……” “我不大相信,可是信总比不信好。” “是的,也为了罗拉。” “现在就走,否则就太晚了,”利欧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应该放声大笑。可是 就这样胡乱开枪把他杀死?这可不行。最好还是逃之夭夭。 他很胖,的确很胖!利欧觉得自己仿佛正在把一袋湿水泥,一个不停地呻吟和 喘息的袋子,拖上山坡。哈佩尔搂着利欧的肩膀,把全身的重量压在他的身上,而 利欧由于拖着哈佩尔走路,自己也开始变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天爷作证,他们是本 世纪的一对活宝。 可是他终于把哈佩尔拖到了广场。他俩气喘吁吁地站在广场上。哈佩尔终于轻 声地说:“这两个肮脏的家伙,这两个该死的匪徒。” 这时候,哈佩尔的模样发生了变化。他的呼吸仍旧困难。他转过身子,路灯的 灯光照到他那没有戴着眼镜的胖胖的脸上。“多谢。的确,多谢……”与此同时, 他拿起自己的领带。利欧在下边的路旁还特地为他松开领带,现在他把领带结拉上。 面对邻居,他似乎很重视自己端庄的外表,他的肩膀也挺直了,似乎长高了几公分。 “来,罗拉。” 罗拉早就摇摇摆摆地走到他的前面。它身后拖着拴它的绳子,高高兴兴地朝10 号大院奔去。 哈佩尔站住了,路灯照射在他的脸上。可以看到他的额头上有一道脏东西留下 的痕迹,下巴上粘着沙子。他的脖子发红,亚麻上衣的袖子已被撕破。 “这两个卑鄙下流的强盗。真是令人难以相信。这太恐怖了,就像是世界末日。 我们到底在什么地方?在柏林还是在纽约的北城区?这是……” 他摇了摇头,咬牙切齿地发出了一声悲叹,然后郑重其事地把手放到利欧的肩 上。 “而您,您在最后的关头来了。想必是亲爱的上帝把您送来的。我得感谢您。 顺便提一下,我的名字是哈佩尔。” 利欧点点头。此时那胖子也坚持要利欧作自我介绍,他只好犹豫地说:“沃尔 曼。” “沃尔曼先生?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请接受我最衷心的感谢,沃尔曼先生。要 是您刚才不在那里的话,后果是无法想象的,根本无法想象……” 利欧擦去额上的汗水。 “事情会好起来的。” “您说事情会好起来的。没有什么好事,根本没有什么好事。您刚才也亲身经 历了。这个国家,这个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的社会,它注定要灭亡。我刚从家里走 出来,就遭到歹徒的袭击。我的罗拉到底在什么地方……” “在那边。花园门的前面。” “请允许我请您和我一起回家。我们可不能就这样……嗯……让这样的经历烟 消云散。也许喝杯葡萄酒,或者喝杯威士忌。我想我俩应该喝一杯。您不这样认为 吗?” 利欧点点头。 顷刻间,利欧觉得事情变得更加荒谬和古怪。 哈佩尔用力打开了熟铁做的花园门。 “请跟我来吧,先生……先生……” “沃尔曼,”利欧耐心地又说一遍。 “沃尔曼……当然……请您原谅。您知道,我简直太激动了。这是可以理解的, 不是吗?” 哈佩尔的住宅陈设完全和利欧所预料的一样,只是墙角壁炉旁边的那张裸女油 画使他感到意外,除此之外,全是70年代的家具:蓝色的丝绒沙发,一只书架,旁 边是家用酒橱,墙角落里是罗拉的狗窝。它早已蜷缩在里面。它两耳低垂,用忧郁 的目光长久地注视着利欧。它也许老了,又肥又呆,可是它挺讨人喜欢。 利欧在沙发椅里坐下。如果说在他以往的生活中缺乏多愁善感的话,那么现在 是该感伤的时候了。 他在蓝色的沙发椅里向后靠,点燃了一支香烟。 “酒里放不放冰?”从家用酒橱走过来的哈佩尔问。 “不要放冰。” “我喜欢在酒里放冰。这对胃有好处。您知道,我有一瓶存放多年的苏格兰威 士忌酒,只有在特殊的场合才把它打开。现在是时候了……” 他手里拿着两只杯子,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睛。眼睛的颜色是淡灰色的,这说明 他高度近视。他的目光看上去非常坦率。利欧担心他会朝他走来,和他碰杯,可是 他兴致勃勃地一口喝干威士忌,把另一只杯子给了利欧,然后坐到他的对面,把肥 胖而多肉的手指交叉放在肚子上。随后他拉开小桌子的抽屉,从中拿出一副新眼镜, 戴上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利欧。 “那两个家伙是东区的人,”他大声地说。“肯定是东区的人。” “是刚才逃跑的那两个人吗?” “是的,还会有谁呢,沃尔曼先生?” 利欧耸耸肩,喝了一大口威士忌。这酒的确是一流的,很起作用。 “我不知道您对政治抱什么样的态度,我也不想问您这个问题,这与我毫不相 干,不是吗?”哈佩尔拿出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一看到手帕上的脏物,就感到 不寒而栗。他一边摇头一边说:“说实在的,我该去洗澡了,我的脸太难看了!” “行啊,”利欧说。 “两个强盗!在柏林这座城市里……吸毒者为了一针注射剂,什么事都能干出 来。仿佛这还不够似的,东区的刑事犯也插手进来。他们是最危险的人。他们是经 过训练的。您知道,他们由谁训练?” 利欧摇摇头。 “由俄罗斯的黑手党,沃尔曼先生。您肯定也已经听说过了。他们是一些经过 训练的罪犯,而不是像垃圾一样的吸毒者。吸毒者根本没有力量。他们当中每两个 人就有一个感染上艾滋病病毒,不是吗?可是刚才那两个家伙,他们的手脚麻利。 我不是个运动员,他们袭击我的时候,刷刷两下子,动作飞快,真叫人难以相信… …”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利欧,对他的勇敢行为由衷地表示钦佩。 “可是您,沃尔曼先生,请您别见怪,您和我一样也不是一位田径运动员。我 感到惊奇,您是如何把那两个猪猡打跑的?” “如何?一个好问题。” 利欧从他的茄克衫下掏出那支手枪,然后把它放到桌子上。哈佩尔恍然大悟。 “一支手枪,一支口径9毫米的手枪,是吗?” “是的。” “可是这是怎么一回事?您是官员吗?” “像您一样吗?”利欧摇摇头。 “我的意思是,警察?” “也不是。” 哈佩尔尊敬地点点头。“我明白了,您有携带武器的许可证。现今的情况的确 是这样,正像我们刚才所经历的,只有带着武器才能够散步。” “我没有携带武器的许可证。我在晚上也不散步。今晚的散步是一次例外情况, 政府主管先生。” “沃尔曼先生,您从哪儿知道我是政府主管?” “我早就知道,哈佩尔先生。我今晚在公园里散步,原因只有一个。您想知道 吗?” “我请您告诉我,是什么样的原因?” “用枪杀死您,哈佩尔先生。” 小宝贝,小宝贝,别害怕,他在最后时刻会恢复理智的,跟通常一样。我了解 他!他总是这样。现在,他也会恢复理智的。 维拉侧身躺在长沙发上,手里抱着利欧的一件牛仔衬衫和一只枕头。 电话机放在用手够得着的一张矮桌上。维拉坐立不安地看着电视节目,可是对 播放的东西压根儿不感兴趣,现在,她又在和她的孩子说话。 扬·赫尔措克把妊娠检查的结果告诉维拉的时候,关心地问道:“马丁太太, 您到底希望什么?”她当时简直不知所措。我的天哪,她一生中所有重要的东西, 似乎压缩在如此荒诞不经的几天里了。 不是吗? 她将会生下一个孩子,不是吗?目前它虽然只是一小堆细胞,可是维拉深信, 它已经拥有生命,因而也拥有了灵魂。也许这心灵会明白她的话,也许这心灵会以 某种无法解释的方式找到利欧。 他在柏林,小宝贝。他是为了他那可怜而固执的正义感才乘车上那儿去的。这 自以为是的正义感已经给他带来了许多麻烦,可是他只能这样做。 她又流泪了。她常常为此流泪,甚至号啕大哭。她遭受的痛苦太多了! 电话铃声。 利欧!我的天哪,利欧!终于……现在已经快到午夜了,不是他,还会有谁打 电话呢? 这不是利欧,而是扬·赫尔措克医生。 “是马丁太太吗?这么晚还给您打电话,非常抱歉。” 赫尔措克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歉意,相反地,它坚定而有力。 “您一点儿也没打扰我,博士。” “您知道,马丁太太,事情是……我的意思是,我之所以在这个时候给您打电 话,是因为我刚回到家里,有机会阅读我收到的信。” “是吗?”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在您的丈夫去柏林之前,我们为他做了检查……顺便提一下,他回来了吗?” “不,还没有。” “那我现在就告诉您。”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墙上的某一点。这是利欧从突尼斯带回来的一把匕首。匕首 变得模糊起来,她屏住呼吸。 “请说吧,”维拉轻声地说。 “我……我有一个好消息,马丁太太。” “结果怎么样?” “检查结果是阴性的。” “哎呀,我的老天爷,谢天谢地!”她向后倒在长沙发上,用双手紧紧抓住话 筒,仿佛她需要某种可以抓住的东西,以便在这幸福的热浪中不被淹死。“我…… 我不知道……哦,这我可真没想到!” “这的确是真的。他们还对检查结果进行了交叉试验。首先做了酶联免疫吸附 试验,然后用阿波特试验。每次试验的结果都是相同的。它推翻了第一次检查。利 欧并没有感染上艾滋病,可惜有时候恰恰会发生这样的错误。” 他向她讲述了试验过程中经常出现的某些错误,她洗耳恭听,可是她的大脑记 不住这些话。她只是感到幸福。 然后她振作起精神。 “哦,博士,”维拉轻声地说,“扬!您真是个好心人,赫尔措克博士!最好 我现在就在您身边,同时热烈地亲吻您!” 那只狗在它的窝里发出悲哀的叫声。 在某个地方,想必有一只钟。他先前并没有听到钟的声响,可是现在他听到了 石英钟细微的滴答声。外面有一辆摩托车绕着广场行驶。 哈佩尔像着了魔似的凝视着利欧手上的那支手枪。它的枪管发出微弱的闪光。 “您……您想杀死我……” “是的。在公园里我就想枪毙您了。” 哈佩尔又用手指触摸领带结,并用力把它拉开,然后解开衬衫。他脖子右侧的 那个大肿块,现在已经变黑。他咬紧嘴唇,咕哝着什么。一丝口水从他的右嘴角拖 到下巴上,可是眼睛始终像着了魔似的盯着那支手枪。 “可是……这的确……” 他鼓起勇气,用发抖的手紧紧抓住肮脏的衬衫,一边轻声地说:“为什么?您 ……您根本不认识我。” “认识!” “在哪里认识的?” “在我的噩梦里,哈佩尔先生。我常常梦见您。还有,从我的艾滋病检查里。 您知道,我既不是买空卖空的投机商,也不是吸食海洛因者。我也不是同性恋者。 我只是因为一次小小的事故让医生动了手术……” 利欧喝了一口酒,然后把食指侧放到乎枪的手柄上,稍微把它推到一边。手枪 转了一下,枪口正好对准那个肥胖的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的人。 “这……这的确太可怕了。可是,哎呀,天哪!这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多着呢,哈佩尔先生。” 利欧的食指又推了推手枪。此时,枪口正好对准哈佩尔的肚子。他死盯着枪口, 活像一只被蛇吓呆了的家兔。 利欧微笑着说:“我很乐意向您解释这件事情。其实,我用不着多加解释。您 自己知道得最清楚。您为什么被您的部长从部里开除出去……” 哈佩尔一言不发。他从裤子里掏出手帕,把嘴角擦干净。他的新眼镜滑到了鼻 子上。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充满恐惧。 “您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吗,政府主管先生?难道这会给您制造许多麻烦吗?” 持续不断的寂静。哈佩尔继续保持沉默。 “是的,是的,您的记忆力不好,”利欧说。“可是您应该试一试。我们拿官 方规定日期, 即85年10月1日为例吧。在此之前两年,人们就已经明确指出,血浆 和血浆产品正把艾滋病毒传播到其他的居民团体当中,特别是传播到最可怜的牺牲 者——血友病患者当中。” “我跟这事毫无关系!我只不过是……” “当然,您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官员。您大概想这样说吧?您是一个高级官员, 哈佩尔。不过,就算您是一个小官,您始终负有责任,至少任用合同里是这样规定 的,开会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哈佩尔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 “不过这是另一个话题。我们还是谈一谈85年。当时,甚至制药工业也意识到 未经消毒的血浆产品里潜伏着危险,并且向社会发出了警报。可是宏大的院外活动 集团,这个由不法商人、可疑人物和破产者组成的团伙却仍大肆活动。这不是我说 的,是报刊上这样写的。1985年底,联邦卫生局终于作出规定,血浆产品必须进行 消毒。这下可热闹了。谁是头一个对血浆巨头的不满给予充分谅解的人呢?是某个 叫伯恩哈特·哈佩尔的政府主管。我没说错吧?” 哈佩尔双目紧闭,额头上渗出闪闪发光的汗珠。他看上去活像一大块不会说话 的肉和脂肪。这块肥肉在呼吸,肚子剧烈地上下起伏;当他用手指不停地抓头的时 候,他那稀疏的白发被搞得乱七八糟的。他的下巴上依然留着一条一条的泥垢和血 痕。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