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风、黄沙、星辰
他的同事们比较欣赏另一次为时三个月的救援行动。安东寻找两名失踪飞行员
马塞尔·雷恩(Marcel Reine)与爱德华·塞尔(Edouard Serre ),过程中充分
展现了他的救援技术、毅力与交涉能力,远超过众人期待。《风沙星辰》中的几段
精彩故事都取自这次救援行动。雷恩是拉泰科埃尔公司的资深飞行员,塞尔则是公
司无线电部门主任,这是他第一次视察西非基地。 安东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说服尔
吉巴人释放两名同事,过程危机四伏、令人心力交瘁。《风沙星辰》中却只稍微提
到这次行动。图卢兹总部事后发了封电报给安东,嘉勉他“处置得宜”,成功化解
危机。从写作角度来看,这三个月的经历非常重要,因为行动中在沙漠的两次降落
孕育了《小王子》。有一次降落在高原顶端,另一次降落在星夜下荒凉的沙丘上。
雷恩与塞尔驾驶拉泰科埃尔第25号新飞机从阿加迪尔(Agadir)启程向南方飞
行,准备进行夜间飞行试验。新飞机的机舱可以搭载两名机员与两名乘客,航程比
布勒盖14型飞机略远,不过载重是它的四倍。先前几次夜间试飞成功,于是大家过
分相信这种新机型的性能。雷恩与塞尔的座机在出发前并未经过充分准备,而且没
有先进的无线电设备可以联络。1928年6 月漆黑的子夜,在无预警的情况下,飞机
降落于朱比角基地。安东毫无心理准备,必须冲出屋外准备点燃信号灯。
乘客中有一位资深督察,他命令雷恩与塞尔在黑暗中继续向南飞行,不需搭载
他,因为几个星期以来,夜空第一次如此清朗。虽然天象不错,但这决定未免太过
草率,因为锡斯内罗斯村已不在视野之内。隔天早上没有飞机的消息,因此大家判
断这架飞机已经坠毁。安东大怒,请不负责任的督察打道回府,自己一肩挑起寻找
失踪飞行员的任务,至于朱比角基地经理一职则请人暂代。
拉泰科埃尔25号预定飞往毛里塔尼亚,但是沿途基地均未见到这架飞机。安东
和艾蒂安港两位飞行员组成机队,沿着1000千米长的沙漠海岸线飞行。相互距离一
英里,但是侦察任务突然中断,因为里盖勒的飞机故障,必须紧急迫降,而另一架
前去搭救里盖勒的飞机则发生漏油情形。傍晚时分,安东降落了。随行技工勒菲弗
开始维修飞机,三位飞行员用空木箱搭起临时住所,以防沙漠强风吹袭。他们为这
个庇护所起了名字——“好汉村”。这次安东的处境更危险。飞机降落在尔吉巴人
控制的区域——“赤裸的大地”。前一年,一名法国飞行员与一名西班牙技工在附
近被杀。
安东晓得,300 名部落叛乱分子就在附近露营,他们很可能看到这三架飞机。
夜里受困于此的飞行员与摩尔族翻译只能守着微弱的烛光,心里已作好最坏打算。
尽管四面受敌,安东仍觉得这样的夜晚有一种圣诞夜的感觉。大家轮流说故事、开
玩笑、唱歌。安东说,那天晚上气氛轻松,仿佛大伙儿准备要吃大餐,虽然当时身
边什么东西也没有。
“强风、黄沙、星辰——特拉佩斯修道士的清苦生活,六七名衣衫褴褛的好汉
聚在一起,除了回忆之外身无长物。于是大家分享这个无形的财富。”
这段文字深深触动安东。10年后出书时他以“强风中的繁星”作为书名的第一
选择。后来他看过未经修改的文稿,决定将法文版书名取为《好汉村》(Terre des
hommes),内容较完整的美国版则更名为《风沙星辰》,大多数译本都以《风沙星
辰》为准。
《风沙星辰》里的圣诞夜意象以及患难与共的团队精神,成为安东二次大战期
间的作品与《风沙的智能》所蕴含的中心思想。另外两段故事更为神秘,而且带有
浓浓的怀旧情感,后来孕育出了《小王子》。第一则故事叙述他降落在高原,试图
与尔吉巴绑匪联系。他本来想派遣一名摩尔向导去会见游牧人,但是高原根本无路
下山。安东说,这座高原犹如“沙漠冰山”,远古时代撒哈拉还是海床,因此这里
堆积了一山的贝壳。这片人迹未至的大地在他眼中幻化为桌布,铺在宛如盛开苹果
树的夜空之下。这种天真无邪的想像力成为《小王子》的基调,安东在高原上发现
了许多拳头大小的黑色石块,它们是几万年前掉落在地球上的太空陨石。这些陨石
带来灵感,安东在二次大战期间写下了外星小王子的寓言故事。
在高原顶端降落后,紧接着另一次惊险降落勾起了更强烈的外层空间意象。晚
上安东被迫在沙丘中降落。神奇的夜空震慑住安东,他被一股不可知的力量钉在地
球上。安东完全臣服于“回忆的魔力”,仿佛即刻重回童年。
安东提到圣摩里斯“温柔的感觉”,以及想起女管家穆瓦齐时心中顿生暖意。
安东想从捉摸不定却又盘踞心头的情绪中找出意义,同时一种创作的念头在鼓励他
写作。很少有作家和他一样,承认自己被莫名情感的魔咒制服,无助感油然而生。
安东的描述令人心生恐惧,此刻的他是一个被自己的才华困住的青年。他写道:
“我无法描述心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随后几年的时间,安东完全屈服于这种无形的力量,毫无招架之力。回忆勾起
的想像力、严苛的自我分析、对于成人命运的困扰、相信冥冥之中有一股人类不了
解的支配力量等,不仅让安东的思想成熟,同时也让他濒临崩溃边缘。他在信中默
认,这种心灵折磨逐渐侵蚀了他的私生活,扰乱了夫妻关系,并且让他从完全的幸
福感与信任感中顿时坠入悔恨、沮丧与怀疑的深渊。
荒漠生活的回忆仿佛遥远的童年时光,成为日后不如意时的避风港。1928年11
月,安东离开撒哈拉前夕曾写信给夏尔·萨勒。信中预言,告别撒哈拉生活后,悲
伤即将接踵而至。安东几年来过着清苦的日子,他相信,以后无法再品尝幸福滋味。
他将沙漠生活比喻为尝禁果,他觉得,这一次他又被拒于天堂的大门之外,情形就
像当年被逐出另一座伊甸园——圣摩里斯城堡。他知道,自己永远渴望回到这片充
满质朴之美的荒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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