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养成
吉约梅历劫归来后,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公寓里举办庆祝会,安东兴高采烈的
神情在众人心中留下深刻印象。他放声大唱低俗的法国民谣。安东曾问吉约梅是否
看见飞机经过上空。吉约梅回答,他至少看到或听到飞机在上空盘旋了两次;安东
听了之后非常高兴,因为他当时曾开飞机到山区搜索吉约梅。
为了让耳根清静些,吉约梅夫妇最后催促安东在清晨离去。安东每天晚上都到
吉约梅家坐坐,有时候强拉两夫妻一起去看电影、上夜总会或逛游乐场。有时候他
干脆睡在吉约梅家的沙发上,得有人搀扶他下楼坐出租车回去。有一天晚上,没人
跟他下楼,结果他蜷伏在电梯角落呼呼大睡。最后还是诺埃勒发现了他。
吉约梅夫妇除了忍受安东之外,还得忍受他不断结交女朋友。安东在写《南线
邮航》时,心里非常看不起随便乱交女朋友的行径。不过由于职业的关系,现在的
他成为女孩子心目中的偶像,他倒也陶醉在其中;安东的贵族身份以及文学成就,
更是为他增添不少个人魅力;不过其他飞行员也广受异性喜爱,他们的地位媲美运
动明星。虽然安东很讨厌别人将飞行员与斗牛士相提并论,但事实上飞行员的魅力
与斗牛士不相上下。安东善用这个优势,征服了无数芳心。
安东在营救吉约梅的行动中感受到一股深厚的情谊,他相信自己天生不适合做
领袖,他只想听从别人的命令。他担任运输经理时,常常处罚延误行程或发生意外
的飞行员,即使有时候不是飞行员的错。这段时期,同事纷纷疏离他。
在《夜航》中,安东间接批评他的“分身”——督察员罗比诺,为他仗势凌人
的作风感到不齿。安东承认,罗比诺决定处罚同事的做法,不过是模仿李维耶严守
纪律的行事风格。罗比诺处罚犯规的飞行员时,总是以“一切遵照公司规定”为理
由;但是李维耶则真正了解到严守纪律的重要性与必要性。
李维耶说:“公司规定就像是宗教仪式,乍看之下非常荒谬,但却是人格养成
的关键。”安东认为,李维耶不在乎他的处置是否公平。李维耶无意借由严格纪律
压制手下,而是希望部属们能超越自我。
《夜航》赞同耶稣会般的威权管理以及领袖订定的严格规矩。矛盾的是,安东
想尽办法不接受资深职位,他宁愿当一个盲从的部属,也不愿当一名发号施令的长
官。即使在二次大战期间,他比一般飞行员年长许多,他还是不愿担任指挥官。他
下达命令时总是非常紧张不安、手足无措。他事后常常后悔,并且怀疑自己的决定
是否正确。有一次他下达了处罚命令,结果久久无法释怀。《夜航》提到这个事件,
指示下命令的人被换作李维耶。
李维耶将玩忽职守的资深技工罗布勒(Roblet)开除。这名技工修理飞机已经
20年了,而且负责打造阿根廷国内第一架飞机。李维耶挣扎很久,他觉得狠心开除
老员工似乎很不讲理。不过后来事实证明这名技工不可靠,有一架班机降落后所有
仪器无法运作,经调查发现,原来是罗布勒在机上安装了有瑕疵的配线。
罗布勒可是真有其人。他是圣安东尼奥基地的总技师,年纪超过60岁。根据拉
泰科埃尔新任试飞技工保罗·狄森迪(Paul Decendit )的说法,有一次飞机坠毁
的肇因是机械故障,安东因此将罗布勒开除。
还有一次安东开除了一名飞行员,原因是安东的飞机迫降时,这名飞行员立刻
前来营救。如果这名飞行员遵守多拉的规定,他应该先将邮件载回基地,然后再回
头营救长官。
这些遵守公司严苛规定的做法,使得同仁对多拉敢怒不敢言,安东非常害怕因
此被同事排斥,这种忧虑使他不愿做一名领导者。此外,安东不像多拉,他不能承
担沉重的责任,强迫飞行员冒着生命危险执行任务。
《夜航》里的飞机意外以1930年5 月的坠机事件作为背景。拉泰科埃尔飞行员
埃利泽·内格兰(Elysée Negrin)的飞机在蒙得维的亚湾(Montevideo Bay)坠
毁,当场机毁人亡,机上另外三名乘客也当场丧命,包括多拉的前任助理朱利安·
普朗维尔(Julien Pranville)。在此之前的15个月中,多拉失去了六名飞行员以
及三名无线电操作员,但是这次意外显得特别不吉利。(似乎是厄运的前兆?)普
朗维尔预定飞往巴西那塔尔市(Natal ),迎接梅尔莫兹驾驶的第一架往返于非洲
与南美洲之间的邮件飞机,这条航线是由多拉一手策划的。
坠机意外为新航班的安全亮起了红灯,但是多拉并未就此退缩。1930年5 月12
日,梅尔莫兹从塞内加尔起飞,机上载着150 千克重的邮件,这些来自图卢兹的邮
件,经过25小时的飞行抵达塞内加尔。梅尔莫兹并没有受到蒙特维多空难的影响,
他驾驶拉泰科埃尔第28号海上飞机,树立了长途飞行的新里程碑,从此开启南大西
洋地区航空邮递与载客服务。这次首航成为《风沙星辰》里动人心魄的情节。根据
梅尔莫兹的描述,大西洋上的龙卷风就像神殿上的黑色大廊柱。
尽管气候十分恶劣,飞机仍将邮件从法国运到了非洲,再飞越大西洋、南美洲,
最后抵达太平洋,所费时间长达四天半。这次长途飞行在南美洲造成轰动,空中邮
局的飞行员从此出现在民谣与纪念品中,成为世代景仰的英雄好汉。六年后,梅尔
莫兹死于飞越大西洋途中。安东接受法国报纸《箭报》(La Fl èche )的访问,
其中有一段内容特别引人注目。安东提到在南美洲服勤的经验,他说,所有飞行员
都觉得自己完成了神圣的使命,而且成功执行危险飞行任务后,心中都有难以形容
的成就感。
安东说:“梅尔莫兹的感觉又比别人强烈。他觉得内心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快乐。
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我们的确是顶着光环。”
安东只能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办公室里隔空参与梅尔莫兹的壮举。每当无线电
通讯中断,耳机里一片死寂时,安东总是焦虑不已。对他来说,所谓“说不出口的
快乐”仅止于赞扬好友的惊人成就,安东一点也不想晋升高位,他渴望回到邮递岗
位。此时,他的私生活、事业与文学创作正悄悄改变,彼此之间产生了摩擦。一直
等到13年后《小王子》问世,安东才摆脱生活中的种种矛盾与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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