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摩里斯的末日
安东以绝佳文品获得大奖。一直到1932年2 月中,安东才有时间休假,到巴黎、
蔚蓝海岸、圣摩里斯等地游览。此时,追求安定未来的美梦已成为泡影。空中邮局
接二连三发生危机,财务困难、失去政治靠山等坏消息不断传出。安东在公司里的
朋友不少,但树敌也不少。他不得不接受安排,改飞往返马赛与阿尔及尔的航线,
有时候甚至屈居副手。
安东在2 月中接下这份工作。四个月后,他请假帮母亲搬家,从圣摩里斯搬到
坎城。圣摩里斯城堡已经转售给里昂市议会作为寄宿学校,其他土地则由母亲赠予
佃农。
在康苏罗的陪伴下,安东回到老家。城堡内的家具全搬到街上准备拍卖,此情
此景令人鼻酸。连续两个周日举行拍卖会,中介商与一般买主东挑西捡,安东童年
时代的纪念品就这样在喊价声中,一件件落入外人之手。拍卖会告一段落之后,只
留下笨重的碗橱、餐桌、餐厅椅子、吊灯,以及走廊上四只用来装玩具的长型木箱。
许多村民终于有机会见到康苏罗。圣摩里斯有许多小酒馆,平时很少有妇女在
此出入,除非是来催促流连忘返的先生回家。玛赛勒·勒芬(Marcelle Lefin)曾
是玛丽训练的教堂合唱团成员,她记得康苏罗走进她父亲的酒吧时,其他客人吃惊
的神情。康苏罗若无其事地走进酒吧,手上拿着香烟。玛赛勒说:“康苏罗一边看
报纸,一边点了一份茴香酒,在吧台喝酒,和其他工人没什么两样。”
空中邮局的丑闻满天飞,公司内部的气氛相当诡异。安东不想马上回图卢兹报
到,于是故意拖延时间,最后公司命令他在三个星期内回来。他争取机会调回西非
工作。8 月,他和康苏罗在卡萨布兰卡租了一间陈设简单的公寓,在这里住了下来。
夫妻俩第一次尝试共进共出的生活方式。访客大多是安东的飞行员同事,他们不论
日夜,随时都可能登门拜访。大家看到壁炉架上的存钱筒都吓了一大跳。仆人随时
都可以从里面拿钱支付日常开销,其他需要用钱的人也可不经许可,任意取用。
安东在写给友人的信中不时透露他内心的矛盾。一方面,他不在乎钱财;另一
方面,他希望家中经济能稳定下来。多年来,安东总是发牢骚。他非常厌恶以写电
影剧本和报纸专栏营生,因为这种文字工作让它无法专心孕育较有深度的文学作品,
譬如哲学味浓厚的《风沙的智能》。
1936年,安东写给内莉·沃格的信中提到:“电影界与新闻业就像吸血鬼,我
根本没办法写我喜欢的东西。”
“这么多年来,我不能用适合自己的方式思考。感觉上,我好像一个编草篮的
囚犯,只有在其他领域才能发挥所长,每一部剧本、每一篇专栏文章都耗去我太多
力气,我实在没有多余心力写书。你跟我谈《夜航》其实一点好处也没有,只会让
我更痛苦,提醒我还有太多的话没有说。”
安东不计较金钱,康苏罗则是挥霍成性。康苏罗不懂操持家计,仍旧维持一贯
的阔气生活。以前,她还是戈梅·卡利罗太太时,的确可以尽情花用他的财产。安
东与康苏罗或许高估了他们的个人财产。康苏罗的经济状况每况愈下。有一回出车
祸,她被迫出售西米兹别墅以支付赔偿金,从此财务更为吃紧。
钱的问题难免在夫妻之间产生摩擦。但是安东这时候忙着为多拉奔走,无暇顾
及婚姻问题;可是他热心奔走的结果,却造成他黯然离开空中邮局。1933年2 月,
在梅尔莫兹与吉约梅的支持下,安东写了封措辞强硬的抗议信给高级主管,并在事
情定案之前请假休息,其间不支领薪水。
事后安东仔细反省,发现自己的决定太过草率。他立刻身陷困局,只能寄望于
好莱坞与他签约,将《夜航》搬上银幕,由当红巨星克拉克·盖博与海伦·海丝领
衔主演。他希望签约后,经济状况能有所改善。很不巧,合约没谈拢,他只好另觅
工作,想投效其他航空公司,但却被空中邮局的敌对阵营所阻挠。
最后还是由多拉出面帮忙。为了感谢安东衷心支持,道拉特说服拉泰科埃尔聘
雇安东测试飞行员。1927年,拉泰科埃尔将空中邮局转售给布耶卢-拉丰,此后拉
泰科埃尔飞黄腾达。他打造的新飞机,现正需要一名飞行员试飞40架法国海军订购
的鱼雷运输机,试飞地点位于佩皮尼昂(Perpignan )附近的圣洛朗咸水湖(Saint
Laurent )。
安东三年前在布列斯特研习时,驾驭海上飞机的技巧就不够纯熟。如今在咸水
湖上第一次试飞,降落在水面时仍频频出错。在圣洛朗飞了200 小时后,安东似乎
已能准确计算降落角度,后来拉泰科埃尔又请安东试飞新机型,这些飞机未来将执
行空中邮局委内瑞拉地区的邮递业务。
安东的生活作息可比出勤频繁的单身飞行员,晚上他通常以下棋、上馆子打发
时间,康苏罗一个人留在巴黎。她又与婚前结识的艺术家朋友往来,除了写信之外,
安东固定在半夜打电话给妻子。
夫妻俩见面的机会很少。1933年12月,安东调往圣拉斐尔服务,两人好不容易
有较长的相处时间。公司要求安东完成海军飞机的试飞任务,这种飞机以拉泰科
埃尔28型作为原型。
康苏罗赶到圣拉斐尔,在大陆旅社与安东会合。两人准备游览地中海度假圣地
阿盖,顺道前往维里弗朗谢拜访梅特林克。但是度假的快乐心情马上变成了噩梦:
安东发生坠机意外,随后被公司以驾驶技术拙劣为由开除。
发生于1933年12月21日的坠机意外险些夺走四条人命,资历长达30年的技师吉
尔贝·韦尔热(Gilbert Verges)描述了意外发生的经过。试飞之前并未发现任何
问题,当年拉泰科埃尔28型飞机的安全性颇受肯定,梅尔莫兹也是驾驶同一款飞机。
除了多加浮筒,安东试飞的机型大致上与原型并无出入。
拉泰科埃尔28型飞机在蒙托德尔安机棚经过仔细检查,原本在试飞过后,安东
就把飞机移交给坐在一旁写笔记的海军飞行员。韦尔热与另一名巴黎来的技师坐在
后面。
韦尔热说:“机身中央安装了机舱座。飞机准备在圣拉斐尔湾降落时,我打算
坐在那里。”“我知道安东进场的角度有误,他紧紧握住操纵杆,飞机剧烈震动,
一枚浮筒被震出机身。”
“整架飞机都翻了过来。坐在驾驶座旁的海军军官打开头顶舱口,结果整个人
掉进海里。我从机枪座爬了出来。”
韦尔热游回来搭救另一名技师,帮他穿上海军救生衣。安东此时人已不在驾驶
舱内。大家以为他已经死了,因此放弃了抢救行动。其实安东并未察觉飞机已经整
个倒了过来,他还拼命在找舱顶逃生口。等到快憋不住气了,他才爬到后面,在这
里稍微喘口气。后来机身进水,他几乎快放弃生存希望时突然看到一道光。韦尔热
用力打开飞机前舱门,但没见到驾驶员,以为他失踪了。不一会儿,安东就在救生
艇旁浮出水面,不断吐出海水。
韦尔热分析了安东犯错的原因。他发现,安东缺乏驾驶海上飞机的经验,没办
法改变在陆地降落的习惯。韦尔热说:“安东习惯提早将飞机拉平,但是这个动作
不适用于海上飞机,因为浮筒的角度比较特别。”换句话说,安东根本忘了自己不
是将飞机降落于地面。
这场意外不仅让他丢了饭碗,连度假两个月的计划也被迫缩短,安东静养了几
天才完全康复,这段日子都由妻子在旁照料。康苏罗与路易丝一样,必须不厌其烦
地一遍又一遍听安东叙述“遨游天地之间,震慑人心的刺激时刻”。他说,喝了几
口海水之后,他想要放弃自己,缓慢下沉、永远平静地躺在海中的感觉深深吸引着
他。
安东对另一名飞行员贝尔纳·迪佩里耶(Bernard Duperier)也讲同样的故事。
二次大战期间,迪佩里耶担任英国皇家空军战机指挥官。
迪佩里耶说:“意外发生后不久,安东告诉我,他憋气憋得很难受,这辈子从
没受过这么大的苦。”“后来憋不住了,喝了几口海水,这才觉得心里比较稳定、
如释重负。”
康苏罗差一点就三度守寡。然而安东并没有答应她放弃飞行事业,或找个比较
安全的职业。安东决定另谋出路,这一次他想投效新成立的法国航空公司。法航属
国营企业,由五家公司合并而成,其中包括空中邮局。康苏罗无法摆脱飞行员妻子
的梦魇,短暂的幸福时光敌不过长期分隔两地与成天担心受怕的恐惧感。随后几个
月,康苏罗再次从文艺界的友人身上找到了心灵慰藉,她开始以酒精麻醉自己,性
情愈来愈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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