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地那庄
埃及时间1935年12月30日清晨4 点46分,安东的座机坠毁在距离利比亚边境东
方不远处的埃及沙漠。当时飞机以每小时270 千米的速度行进,安东误判飞机越过
了尼罗河。《风沙星辰》和保险公司的报告都无法合理解释飞行时间比原先计划少
一小时的原因,以及为何坠机后高度仪显示飞机的位置在海平面上400 米。
安东实际的飞行距离仅为原先计划的四分之三,飞机下降穿越云层,安东开始
找寻地标。误判对于资深的长途飞行员而言是致命一击,因为安东在起飞后十分钟
即失去时间概念,他以为飞机燃油即将耗尽,必须找地方降落加油。
减少伤害的惟一救星是稍稍改变的风向。逆风一吹,希姆速度慢了下来。虽然
四个钟头前在班加西(Benghazi)时,安东听说顺风将助他一臂之力,但天有不测
风云,顺风突然变成逆风。在正常情况下,安东可以从无线电收到警告讯息,但他
为了多载些燃油而将通讯设备给拆了,以减轻机身负重。
飞机被厚厚的积云包围。安东刻意降低飞行高度,希望借助开罗市的灯光引路,
结果沙漠笼罩在浓雾之中,使他误判了高度。安东在正式报告中写道,坠机事件完
全出乎他意料之外。飞机降落在黑色鹅卵石高地上,若非这些圆石充当安全垫,安
东与技师将无法全身而退。飞机着地时像“爬虫般滑行了250 米”,安东使尽全身
力气控制飞机,结果右机翼折断,飞机在沙丘中戛然而止。
获救之后,安东乘车返回失事地点,确定飞机从巴黎起飞20小时后,因为误判
位置而失事坠毁。虽然失事与风向逆转、高度仪失灵脱不了干系,但人为因素恐怕
才是真正祸首。安东精神不济,使他飞行多年来所培养的直觉反应不灵敏。《风沙
星辰》记述了这段经历。感觉上,旅程展开后,飞行员远离了所有烦忧,陶醉在幸
福之中。驾驶舱里一片漆黑、一切平静。安东的得力助手普列夫坐上驾驶座,安东
则静静抽烟、喝咖啡。
只有恼人的小灯打扰了黑暗中的宁静。安东写道:“除了那盏小灯之外,我觉
得一切完美。”“我可以这样过十年。”在这与世隔绝的小天地中,人、机器与大
自然力量建立了独特的互动关系。梅尔莫兹曾说:“飞行带给人无穷快乐,就算坠
机也值得。”对于这句话,安东再同意不过了。在引擎的“噗噗”声中,在月黑风
高的夜晚,时间仿佛就此驻足。
安东专业上的重大过失造成了这场意外,但却因此写成了《风沙星辰》中最精
彩的故事,他和忠实、谦虚的普列夫在沙漠里流浪了三天。安东的文字充满感情,
就连从安第斯山救出吉约梅的经过也比不上。海市蜃楼、濒临渴死边缘、幻觉、朋
友义气、阿拉伯救星实时带来一碗水等等遭遇,皆为典型的沙漠求生故事,只不过
安东加上了哲理,他一再强调,这次历险是一趟性灵之旅。经过磨炼,人变得更坚
强,而种族、语言、宗教的藩篱也彻底消失。
以写实的方式重新叙述劫难经过,固然可使意外发生的始末完整呈现在大众眼
前,但这么一来便扼杀了20世纪文学巨著的价值。许多小插曲和后续发展均未在书
中出现,安东写道,他在飞机残骸中找到一个甜橙、一公升葡萄酒、少许水,他描
述了扯开降落伞收集凝结水滴的经过。由于伞布上涂了化学药品,他和普列夫喝了
水后差点中毒而亡。在开罗时,安东告诉记者,降落伞价值6203法郎,相当于他一
年的房租。
返抵巴黎后,安东拜访了剧作家马塞尔·阿夏尔(Marcel Achard ),求他背
诵民歌“王宫进行曲”的歌词。安东常哼唱这首歌,当他渴到精神恍惚时已经忘词
了,现在还是想不起来。
卢卡记得,安东获救后顿时领悟《圣经》中雅各与伊索故事的含义,伊索为了
一盘扁豆而出卖自己的继承权。阿拉伯人发现安东与普列夫时,强迫两人吃下扁豆
垫垫肚子后,才让他们像小牛一样在碗中舔水。伊索的遭遇与两位飞行员雷同。伊
索走出沙漠,差点渴死。他出让继承权不是为了一盘扁豆,而是为了吃完扁豆后有
水可喝。从这个角度来看,伊索不像《圣经》描述的那么傻。
有关坠机的大部分讯息来自瓦地那庄(Wadi Natroun)拉科家(Raccaud )的
日记。1936年1 月2 日,安东走了180 千米之后被带到开罗西方的瓦地那庄。安东
在沙漠里步行180 千米,走来走去大多依循原来脚步,阿拉伯人救出安东与普列夫
之后将他们放在骆驼上往东行。但两人力气尽失,无法承受奔波之苦,因此阿拉伯
人将他们留置在绿洲,然后到20千米外的瓦地那庄寻求支持。
瑞士人埃米尔·拉科(Emile Raccaude)在埃及制盐与苏打公司担任经理,全
家人住在沙漠中,居所周遭环境荒凉贫瘠的程度不亚于朱比角。1 月2 日傍晚时分,
阿拉伯信差站在工厂门口,手里拿着安东用铅笔写的字条。这张字条的背面是飞行
地图。
字条上写着:“请付给向导两枚金币,以答谢他不辞辛劳全力搭救。请派车到
绿洲接我和普列夫。”两人在拉科家喝了杯茶和威士忌后立刻上路。埃米尔开车载
他们到开罗,这一开就是6 个小时。车子开到距离金字塔6 千米远的地方时汽油已
经耗尽,一行人在金字塔下梅纳之家旅馆(Mena House Hotel)休息。安东打电话
到法国大使馆报平安,康苏罗在巴黎时间子夜时分接获消息,她高兴得尖叫,接着
昏了过去。休息片刻后她情绪高昂,话匣子一打开便合不起来。她和丈夫的朋友移
师住家附近的丽波餐厅大肆庆祝。
安东并不急着回家,他和普列夫回到了遗世独立的拉科庄园。在无垠荒漠中,
拉科家俨然是一处世外桃源。安东在此休养了两周,心情非常轻松。这里没有人逼
债、没有烦琐的文书工作,也没有感情压力,甚至没有电话吵他。
安东返回法国三个月后写信给埃米尔,说他朝思暮想瓦地那庄,非常怀念那里
的宁静与安详。他说:“表面上,巴黎看起来不像荒漠,但骨子里却是。”
从拉科家拍摄的照片看来,安东酷似米其林轮胎宝宝:整个人快撑破衣服,一
顶扁帽拉到眉角,遮掩住秃头。另一张照片里的他站在飞机残骸旁,机身出奇地完
整。后来埃米尔将飞机拖回瓦地那庄,然后用船运回法国。埃米尔的公司花了500
埃及币处理希姆残骸;接下来两年,埃米尔仍和保险公司僵持不下,双方为了赔偿
问题对簿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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