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级的纱布
1938年2 月,安东向政府提出申请,开拓纽约到巴塔哥尼亚长达1 4 万千米
的航线。这项行动获得航空部支持,然而安东的动机仍与西贡之行如出一辙——逃
离恼人的家务事。
内莉说:“当时他为私生活所苦,某些冲突几乎让他崩溃,他希望以出走解决
争执。安东内心燃起强烈的飞行欲望,他不顾风险,毅然成行。寻求专业突破倒不
是他的目的。”
安东必须耗费几个礼拜的时间说服官方出资赞助。届时,安东的私生活将一片
风平浪静。内莉说:“若非万事俱备,安东很可能会取消这次飞行。”
安东与康苏罗商量后决定退租沃邦广场的公寓,两人分居两地,同一屋檐已容
不下两人。安东后来写信给康苏罗,信中表示,“多少夜晚在争吵、尖叫、辱骂声
中度过”,一场婚姻就这样毁了。他说,吵架让他几个礼拜没有心思工作。1937年
年底,康苏罗担心,安东很快将与她永远分离,因此她四处咨询律师。
尽管两人嫌隙已深,安东着迷康苏罗的程度丝毫未减。从1938年到他骤逝这六
年间,安东总是没办法不爱康苏罗。
有一次大吵之后安东说:“康苏罗,今晚我为你写了一封情书。”“尽管伤痕
累累,我依然对你一往情深,甚至比以前爱得更深。我爱上你的某个特质,跟你厮
守时有如沉醉在4 月紫苜蓿的清香之中。”
虽然有许多信是在抱怨康苏罗忽略他的存在,但安东也常在信中自我批评。
“我无法告诉你有什么理由爱我,因为根本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为爱而爱就是最
好的理由。”
1938年2 月15日清晨6 点半,安东从白雪皑皑的纽约起飞,没有朋友前来送行,
他的随机技师仍是普列夫。安东、普列夫与F -ANXK希姆机登上轮船“法兰西斯岛”
号,远渡重洋来到纽约。这架希姆与在埃及失事坠毁的班机属于同一机型,从1936
年8 月起,相当于沙漠意外发生七个月后,安东开始驾驶这架新机。这次启程远征
之前并未发现任何机械问题。瓜地马拉凯的意外发生于起飞32小时之后,距离出发
地点纽约5500千米。这次失事与上回一样,必须归咎于人为疏失。
这一次,安东不是过度疲劳。失事前一天晚上,他在美国境内的最后一站德州
布朗斯维尔(Brownsville )充分睡眠,养足了精神。但是2 月16日中午时分他飞
到瓜地马拉凯市时却未留心例行检查。虽然安东略谙西班牙语,但是他还是让普列
夫监督加油工为飞机加油的过程。经过一番推敲,普列夫把加仑和公升搞混了,很
可能因此加油加过头了。这对此行而言是致命的错误,因为瓜地马拉凯市海拔1200
米,空气稀薄的程度足以影响希姆离地升空的能力。
加太多油很可能是普列夫的疏失,但是安东没有理由忽略这点。飞机经过1200
米的加速跑道后准备起飞,当时安东发现飞机负重超过标准。安东原本可以先撞击
跑道尽头的围篱,然后将飞机刹住,但是他在最后一刻还是决定升空。没多久,飞
机摔落地面。
失事后立刻拍照,只见一堆废铁散落在150 米范围内,飞行员与技师摔得只剩
半条命。普列夫遍体鳞伤,一条腿骨折,后来不再与安东同飞。安东除了严重脑震
荡之外,下巴与右手腕也骨折。他左手臂与左肩严重受伤,往后几年都没法完全举
起手臂,也因此无法使用降落伞。
安东在瓜地马拉凯市医院待了6 个星期。四年后他接受《哈泼时尚》杂志的访
问时回忆起意外经过,他提到失落已久的童年回忆再度浮现在脑海。安东的伤口溃
烂,导致发烧,因此他在加护病房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在病榻上,安东嘴上不停喊
着:“我要最高级的纱布。”但是等他恢复意识后却无法向护士解释他到底要什么。
一年后安东重游里昂,他在距离童年居所不远处走出电缆车,突然看见一幅旧海报,
上面写着:“急救纱布——烧烫伤与破皮的最佳药方。”
康苏罗告诉玛格丽特·斯图尔特(Margaret Stewart)与理查德·兰波(Richard
Rumbold )两位英国作家,她在意外发生前从巴黎飞到萨尔瓦多,因为她有预感安
东会出事。她一接获坠机消息,立刻赶往邻国瓜地马拉凯,她拒绝签署截肢同意书,
安东因此保住了左手。两位作家说:“康苏罗请来了巫医。她相信丈夫复原完全归
功于巫术,而安东也同意这一点。至于她为什么有不祥的预感,她只说这是一种心
电感应。”
康苏罗赶来阻止截肢,但两人还是无法长聚,因为安东必须立刻启程前往纽约,
接受进一步医疗,并休养两个月。3 月28日,夫妻俩再度分隔两地。康苏罗返回萨
尔瓦多拜访亲朋好友。自此以后到1942年为止,两人各奔东西,聚首的机会不多,
长聚的机会更少。1942年,安东撰写《小王子》,两人才又安定下来。
1938年夏天,安东重返法国。从照片上看起来,安东身材变瘦,气色变好。西
装笔挺、打上灰色丝质领带的他看起来一表人才,终于破除了邋遢的旧形象。但是
在笑容背后,却是深沉的忧虑。
在纽约那段期间,医生发现安东全身多处骨折,远比预期的情形严重。安东的
伤口隐隐作痛了几个星期,他的紧张使得病情恶化,他很害怕听到尖锐的声音。安
东时常抱怨自己有耳鸣的毛病,意外发生后安东持续发高烧,几个星期之后医生在
他手腕伤口找到一小株绿色植物。在医生确定没有并发症之前,安东已经吵着要出
院。往后五年中,安东仍为疼痛所苦,并且常常莫名其妙发高烧。他一直提到自己
可能患有重病,但是医生并不确定他罹患忧郁症,或者坠机意外对于身心的影响延
迟至今才渐渐发作。
美国之行的惟一正面意义是他被迫留在美国境内。1938年2 月,安东第一次踏
上美国领土时就已经迷上了这个国家。自此之后一直到他死前,他留在美国的时间
远比留在法国的时间还长,但是他的作品与书信却显示,他对美国其实是又爱又恨,
常常在这两种强烈的情感中徘徊。安东认为美国的“消费者至上”理念很吸引人,
但也让人反感。美国人把商品当成玩具,似乎每个人都在收集电动剃须刀、录音机、
电风琴与其他电器;除此之外,安东非常憎恶工业社会精细的组织化分工,他觉得,
这种做法不但压抑人性,而且威胁人类生存。
不过从长远的角度来看,美国的光明面仍然胜过黑暗面。这不仅是因为在美国,
安东实现了致富的梦想,另外在漫长的复原期间,他可以专心修改《风沙星辰》原
稿,最后交出完美无瑕的作品。这本书让安东红遍美国与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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