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金船 1857年9月8日, 新型侧轮汽船“中美洲”号从哈瓦那航向佛罗里达。 船上有500多名从旧金山返回美国东部的乘客, 以及150吨、价值数亿美元的黄金。 然而,在航行途中, 他们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灾难…… 第一节 哈瓦那 1857年9月8日,星期二 哈瓦那的煤气灯发出微弱的光芒,照射着港区;百多艘船只黑影幢幢的轮廓之 间,只见光线曲折闪烁。黑暗中,“中美洲”号熄了引擎,静静地停泊在热带的湿 热空气中;朦胧的甲板上,只有来回巡逻的守夜人员。此时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 自从4 天前离开巴拿马之后,船上的500 名乘客第一次平平稳稳地睡觉。 在港口入口处,有一大片褐色、名叫艾尔摩洛的峭壁;峭壁顶上的西班牙国旗, 正在等待朝阳的曙光,就像哥伦布在3 个半世纪以前登陆以来的情形一样。当第一 道曙光照出峭壁的轮廓,慢慢延伸到古巴的翠绿山脉,渐渐向下照射到海面,西班 牙国旗转成鲜红跟金黄色时,“中美洲”号也从黑暗中现身,它是港中最大的船只。 “中美洲”号的船身细长黝黑,甲板擦得光亮;甲板室墙壁的老油漆闪着黄光。 沿着低舷缘,从船头到船尾有一道近300 英尺长的红线;3 根粗长的桅杆矗立在甲 板上。密如蜘网的桅索和支索拉撑着桅杆,瞬间就可以撑挂全部船帆。全船的主要 动力来自两部巨大的蒸汽引擎,它的活塞行程长达10英尺,转动有3 层楼高度的侧 轮。侧轮之间,粗黑的烟囱高高耸立,比桅杆只稍低一点。 “中美洲”号是新型的侧轮汽船,每月20日定期从纽约开往巴拿马的亚斯平沃 尔港,放下500 位往旧金山的纽约旅客,再搭载500 位从加州东返的旅客。“中美 洲”号原名“乔治法律号”,从1853年起,通过巴拿马路线的黄金,由它运送的多 达三分之一。没有记录、由旅客随身携带的金屑、金块、旧金山铸造的金币、金砖, 数量绝对不会少于有案可查的黄金。 港口的日出炮声一响,碉堡里的号角和鼓声也跟着响彻云霄,宣告港口开始作 业。“中美洲”号的周遭立即围满一些小驳船,船上载满香蕉、橘子等水果;只会 说西班牙语的船家穿着蓝白格子的上衣,一边指手划脚,一边挥动水果。丢下铜板 的旅客,就会接到比他们看到的大两倍的柳橙。 再过一小时,船螺响起,船长下令起锚。烟囱冒出的煤烟和烟灰飘过后甲板, 侧轮卷起白色的水花。船首斜桅像骏马弯曲的颈部,优雅地指向正前方;船身慢慢 滑出港口,进入大海。它以11节的巡航速度鼓浪前进。帆桁之上,美国国旗迎风飘 扬。 对多数旅客而言,这最后5 天将是加州发现金矿的消息东传之后,多年飘泊的 最后一段旅程。孟勒夫回忆说:“我们离家多年,热切渴望再享天伦之乐。大家都 兴奋莫名,船上洋溢着我们欢乐的声音。” “中美洲”号越过北回归线,古巴的绿色山峦逐渐消失在船尾的白色波浪之后。 整段航程,“中美洲”号将随着墨西哥湾流北上,直赴纽约。湾流的流速两节半, 大大减轻了引擎的负荷。 “就我记忆所及,”二副詹姆士·费兹(James Fraier)后来提到,“我们在 1857年9月8日(星期二)上午9 点25分离开哈瓦那,迎着微风航向佛罗里达。” 接下来的半天,天空蔚蓝,海水碧绿,海风轻柔,海面平滑如镜。 转向西北越过佛罗里达海峡之后,船只沿着湾流内侧航行。湾流距离佛罗里达 暗礁只有几海里之遥。贺登(William Lewis Herndon )船长把航向定在暗礁西转、 与大陆脱离的地方。太阳越升越高,照着船舷;船舱懊热,锅炉烟囱吞煤吐烟,更 使温度增高。 旅客散处在露天甲板上,有的脸部晒得起泡,有的脱皮,有的坐在木凳上,有 的靠着栏杆,有的卷伏在侧轮的护栏上,有的坐在雨篷下的椅子上。虽有微风吹拂, 但天气实在太热,没有人能够忍受10分钟以上。 孟勒夫叙述道:“当时万里晴空,海面有涟漪微波。但到了下午,开始刮起风 来,黑压压的波浪汹涌澎湃,像小山高的浪涛上下起伏。” 当天日落时分,头等、二等舱的乘客在餐厅用餐。稍后回到甲板上,享受习习 凉风,或观赏即兴的讽刺短剧,或阅读或聆听以五弦琴、吉他、小提琴伴奏的诗歌 吟唱。大多数人在谈论家乡的亲人,且因为近乡情怯,暗暗担忧离别之后的家中情 形。 贺登船长招待客人之时,孟勒夫站在甲板上凝视远方,记下离开哈瓦那第一天 的日记:“整天赤日炎炎,但夕照绚丽迷人;到达水平线时,太阳像一个火球,在 波浪上暂留瞬间,然后下沉不见,留下满天火红的晚霞。” 戴着金边眼镜的贺登船长坐在桌子前,金色肩章从肩膀垂下。他已婚,育有一 女;他的身材修长,虽然才43岁,但头顶已经微秃,而且满脸胡须。虽然贺登看起 来像教授或银行家,不太像海员,但他已有29年的航海经历,参加过对墨战争。第 二次的些米诺尔战争,到过大西洋、太平洋、地中海以及加勒比海。他对帆船、汽 船都很专精,而且在各种天候之下指挥过这两种船。他还是国际闻名的探险家,备 受敬重;经历之丰富,没有任何美国人——而且只有极少数的白人——堪与匹敌。 7年前,1850年8月,船在智利的凡帕拉索港(ValParaiso)停泊时,贺登接获 命令探险亚马逊河流域,范围从1.6万英尺高的秘鲁安地斯山(亚马逊河支流的发 源地)到亚马逊河出海口——巴西的巴拉(Para)——为止,全长4000英里。“进 入亚马逊河的路径,可由阁下决定,”海军总部的命令规定,“但本部希望阁下选 择有能力自卫、足以对抗野蛮土著攻击的路线……抵达巴拉之后,即刻搭船返美, 亲向本部报告。” 1851年5 月20日,贺登从利马(lima)出发,全程依赖步行、骑骡、独木舟、 小舟等,将近一年之后抵达巴拉。他做了各种记录、列出时间表、登记沸点、记录 天气。研究植物、剖制小动物标本,并量度它们的体型。他对海军总部的详尽叙述, 不仅列举了科学和商业的观察,呈报了对于气象学、人类学、地质学以及亚马逊河 的博物研究,还附带了跟土著沟通的经验、大自然的美丽奇观、奇风异俗等等。结 果,这份报告成为空前完美的旅行探险报道。他的成就大大超过上司的预期,国会 以《亚马逊河流域探险记》为书名,印行了1 万册。他的探险叙述充满真知灼见、 温情和机智,文笔优雅,成为弥漫19世纪的探险和发现精神的象征。 当晚和贺登船长共进晚餐的客人中,有新婚的安素·伊士登夫妇。安素的一头 短发全往后梳,下颚蓄着山羊须,眼神幽默沉静。太太爱德琳的眼睛大而迷人,黑 发平整光亮,中分卷成圆圈垂在耳边。后来爱德琳写信给旧金山的朋友:“贺登船 长安排我们跟他同桌进餐。他的个性爽朗,令我们深感愉快。” 离开哈瓦那的第一夜,聊天的话题指向船难事件。3 年前的一次船难,船长和 水手自顾逃生,弃旅客于不顾,结果旅客全部溺死,成了一桩丑闻。爱德琳后来回 忆贺登船长如何善意巧妙地转换话题,他说:“我绝不会弃船逃生;如果船沉了, 我会与它共存亡。让我们换个愉快的话题吧。”于是他叙述了一些愉快的经验,都 是在他那次著名的亚马逊河探险中发生的事件。 贺登船长的迷人之处,就在于他的自我调侃能力。他的故事都在自嘲。故事之 一是,有一次,他整天都在河上,后来靠了岸,准备煮些猴肉、猴汤充饥。猴肉太 老,但猴肝细嫩可口,他全吃光了。贺登接着说:“猴子终究还是报了仇。当晚, 我差点被恶梦吓死。我梦见一个恶魔,手跟猴子一模一样,掐住我的喉咙,以残忍 冷酷的眼光盯着我,好像决心要把我掐死……我极力挣扎,把它甩开。醒来之后发 现,原来是我自己忘了拿掉领结,差点窒息而死。” 其他几桌的牌戏已经开场,抛掷银币的叮当声,有时盖过了水轮声。在红酒酒 精和古巴雪茄烟雾的刺激之下,贺登船长那一桌继续聊到深夜,直到伊士登夫妇进 舱休息、贺登也因有船务待理而告退,才终于结束。 在亚马逊河流域探险初期,进入内陆才60英里处,贺登走到一个分水岭,河流 在此分别奔向太平洋和大西洋。当地高度1.6044 万英尺,他纵目观望,一条道路 沿山坡婉蜒而下,直通山脚一个美丽的小湖。到了湖边,贺登行了一个奇怪的仪式: “我把一团青苔丢向平静的湖面,然后在想象中,跟着它顺流而下。经过植物 繁茂的地区、美丽的天空、迷人的热带风光,终于到了出海口。然后越过加勒比海、 沿着墨西哥湾流进入大海,最后到了佛罗里达。” 贺登船长想象的路线,正好是多年以后,他担任“中美洲”号船长经常航行的 路线:越过加勒比海,通过犹加坦,进入墨西哥湾,然后随着湾流北上。现在“中 美洲”号正在佛罗里达外海,驶进一片暗夜之中。午夜之后,又刮起了东北风。 二副詹姆士·费兹在星期三凌晨4 点接班时,记录的海面情况如下:“顶风、 风速20节,浪头有白波。”破晓时分,观测员发现佛罗里达岬白茫茫一片,向西延 伸15海里;东面出现红色晨曦,阳光透过浓密的乌云之后,颜色逐渐转淡。” 夜间听得到船身的辗轧声,还有风声。清晨,旅客都被船只的颠簸摇醒。他们 爬上甲板探问,水手证实昨晚就已起风,风势整晚都在加强。他们看到烟囱的煤烟 打转,感到船头起伏得厉害。强风和泼溅的海水使得空气清凉,有些旅客还觉得新 鲜有趣。 二副詹姆士正午重新接班时,风势仍强,而且还是顶风。他测量子午线:“船 只沿着湾流西侧前进;启航26小时半后,已经离开哈瓦那288海里。” 在佛罗里达海岸和大巴哈马岛之间, 海风猛烈, 海水墨黑。维吉尼亚·博区 (Virginia Birch)正在上面和几位女士聊天,突然“一阵啸声,狂风袭来,像是 旋风。我们只得离开甲板”。冒险爬上甲板的旅客也赶快退回大厅,躲避大风和巨 浪。整天风势继续加强,船头冲得越来越高,然后摔回海面。 孟勒夫记录:“下午天气有了变化,四面巨浪滔天,整只船摇摆颠簸。” 不习惯海上天气、又受到碰撞声惊吓的旅客,开始对强风巨浪感到不安。有的 乘客观看水手熟练、 规则地处理甲板上的事务, 认为这是海上生活常有的现象。 “大家都信心十足,认为风势马上会转弱,”一位旅客这么说,“没什么好害怕的。 ” 比恐惧来得更直接、更迅速的是晕船。多数旅客没有航行的经验,天气恶劣时, 背风面的栏杆边排满了呕吐的旅客。有人戏称这是“不道德的旅客对海神致敬”。 从周三午餐开始,旅客的食欲越来越糟,连船医也病了。到了半夜,海浪高过船头, 海水越过护栏,冲上甲板。 “黄昏——如果这也可以称为黄昏的话——到来时,”孟勒夫如此回忆,“暴 风雨之强烈,是我毕生仅见。大浪蔽天,海水和天空好像挤压在一起。”晚餐时, 餐厅空无一人。一些统舱旅客站着进食,双脚尽量张开,以维持身体平衡;两肘用 力夹住餐盘。博区和伊士登两对夫妇都因晕船而留在舱房。一位女士说,她不觉得 害怕,但这种情形毕竟不算舒适,“至少我的丈夫认为不会有任何危险,因为我们 的船只坚牢可靠”。 大胆的旅客照样在大厅玩牌。贺登船长那一桌打的是老式桥牌;船长的对面坐 着搭档蒙森法官。玩这种牌对蒙森而言只是聊胜于无,过不了什么瘾,可是他依然 谈笑风生,还说了一些自己的故事。这条航线蒙森已经来回3 次,因此和贺登成了 朋友。他对于这种天气毫不在乎,因为以前每次都遇到过这种季节性的暴风雨。西 印度群岛附近的台风,大都发生在夏末,风从外海吹向大陆,使大西洋白浪滔天。 牌戏继续进行到深夜。一些头等、二等舱的乘客在包厢里翻转、晕船了一整天,只 好到大厅来。维吉尼亚·博区说:“那一晚,船只摇晃得很厉害,我和衣躺在沙发 上,好难受。” 多数旅客还是留在包舱或统舱,祈祷天亮以前,风势转弱,晕眩和呕吐可以减 轻,可以吃点东西,走路可以不再跌跌撞撞。一位统舱的旅客回忆道:“下面舱房 只听到小孩的哭声和晕船的呻吟声。到了上面,只听到巨浪冲撞船身,以及强风穿 过索具空隙时发出的尖锐啸声。” 那晚风势持续,而且开始下起雨来。第二天夜晚降临时,连水手都认为暴风雨 确实来临了。 贺登船长把航向转朝海特拉斯角(Cape Hatteras ),急速离开东边的海岸线。 到了周四上午,“中美洲”号已在圣奥古斯丁东方200 海里处。巨浪在船头破裂, 冲过甲板,喷溅舱房。有时船身前倾厉害,连侧轮的护盖都淹进水中。统舱里面呕 吐狼藉,潮湿拥挤,有些旅客冒险通过过道,爬上甲板。他们自我安慰:海洋本来 如此,造船师早已在设计建造之时,就有因应之道。何况早有上万的船只遭遇上万 次同样的风暴。 周四正午,雨势变斜,“中美洲”号仍然维持航线,顶着50节的强风,挣扎前 进。虽然风雨交加,甲板上一片混乱,二副詹姆士仍然发出正午螺声,并且计算出 从昨天正午以来,船只又朝正北前进了25海里。 两天前的晚上,有一些男士嘲笑一位女士胆小,连小风小浪都怕。这位女士说: “星期四,我上甲板时,男士们一再保证,叫我不用害怕。”但到了晚上,暴风强 烈。浊浪滔天,男士们也都觉得暴风雨方兴未艾。前晚还无视于船身颠簸、兴致高 昂打牌不辍的人,这时也停止牌局,大谈暴风雨了。蒙森法官回忆:“暴风雨是当 晚谈话的主题。有的人——尤其是女士——表示害怕。男士们则尽力安抚,避免旅 客恐慌。” 黄昏天快黑时,海水冲进舱房,头等、二等舱的乘客被迫离开。天黑时,大副 把观测工作移交给二副詹姆士,还附了张纸条,列举在午夜交班离开以前该做的工 作。 周五破晓时,天色灰暗,空中刮着60节以上的东北风,船只在滔天白浪中颠簸 摇晃。厚厚长长的白色泡沫在海面上冲激,有时窜到空中。每个傍晚,旅客们无不 企望隔天风势和波浪都会减弱。但是第二天,风势都更强,海浪都更大。 船头冲撞排空而来的巨浪,船身上升后急速下冲。大浪在空中破裂,海水混着 雨水喷溅到船上;狂风吹过索具之间的空隙,发出尖锐啸声。“中美洲”号的航程 从周二晚间就因风雨受阻,但仍维持航向。上午8 点钟,二副詹姆士交班时估计, 船只的位置是北纬31度45分,西经78度15分,在萨凡那东方175海里处。 詹姆士离开舵轮室时,伊土登夫妇的朋友罗伯·布朗(Robert Brown)正好坐 在舱口上方观看。后来布朗回忆道:“风势太强,海浪太大。”然而虽和强风巨浪 搏斗,他没听到船壳破裂的声音,“它一直勇往直前,从容镇静,令人赞赏。”布 朗是沙克缅多的商人,非常满意“中美洲”号在危难中的表现,决定下次回加州时, 如果需要,他宁可延期两周,也要搭乘“中美洲”号。 汤姆士·贝格(Thomas Badger)紧紧拥着太太珍(Jane Badger),在湿淋淋 的甲板上寻找落足之处。他用手遮住眼睛,避免刺人的浪花,仔细研究排空而来的 巨浪和上升迎接它们的船头曲桅。汤姆士体格强壮,当过25年的水手;最后10年担 任船长,指挥三桅帆船来往于太平洋沿岸。他曾遭遇多次暴风雨,也曾两次搭乘过 “中美洲”号,但还没有看过它在大海中的表现。“中美洲”号也像他的三桅帆船, 配备了全副船帆,但多了750 吨重的引擎,成为一头笨重的巨兽。他发现“中美洲” 号力能应付,深感满意。 根据海面情况,空中充满泡沫,白色水珠笼罩了一切。汤姆士判断“中美洲” 号已经遭遇“完全的飓风”了。他说,巨浪“高过山岩”,风从“正面吹袭”,但 “中美洲”号的表现让他印象深刻。它“表现优越,丝毫感受不到强风巨浪对它的 影响”。他还感觉得到庞大引擎的推力,也看到了两个侧轮“缓慢正常的运动”。 只要燃煤能够燃烧锅炉,只要引擎动力足够推动侧轮,他相信贺登船长就能应付一 切情况,安然度过这场暴风雨。 走过甲板,汤姆士遇到正要赶去向贺登船长报告的轮机长乔治·艾斯比(Geor ge Ashby)。自从“乔治法律号”在1853年8 月首航以来,艾斯比就一直在引擎间 工作,使锅炉有足够的蒸气推动引擎。这是他的第44次航行,汤姆士从前搭乘此船 时,就认识他了。 风势实在太大,汤姆士只能对艾斯比大喊:“风势可能会更大。” 艾斯比扯着嗓门回答:“就让它刮吧。我们有准备。” 事实上,艾斯比是故作镇静,没有他说的那么有信心。几分钟之前,他发现了 不能对汤姆士启齿的情况。对轮机室的部属下了几个命令之后,就冲上来找贺登船 长。情况紧急,必须立刻告知贺登;如果消息走漏,必定引起恐慌。船只已有裂缝, 船腹进水,但他找不到裂缝所在! 蒸气引擎依靠蒸气推动。蒸气在金属表面冷却凝结成小水滴,水滴结合变大, 聚集在机器的小裂缝里。所有的水滴都来自锅炉和庞大的活塞,顺着金属管、烟囱 和通气管流下,最后在船腹集结。汽船不会有完全干燥的时候;集结在船腹的水到 达一定高度之后,抽水机就抽出排进海中。 艾斯比发现船腹的水位比正常的深得多,不是机器有了裂缝,就是海水渗入了 船舱。如果抽水机还能正常运转,裂缝也不大,情况还可控制,但他担忧的不只是 进水,还有别的问题。引擎装在有6 根铁路枕木厚度的橡木上,占据了全船的中部; 两具火炉和锅炉,还有750 吨铁焊接起来的烟囱,宽40英尺,在船舱里高度就有16 英尺。引擎后方堆了几百吨的无烟煤,除了作为燃料之外,还有压舱的功用。随着 无烟煤的消耗,船只重量逐渐减轻,吃水减少,甚至可能浮到侧轮无法打水的高度。 离开纽约之前,储存的煤炭足够来回之用。目前“中美洲”号已在回程之中, 燃煤消耗,船身较轻,容易吃风。遇到大风,船身就剧烈摇晃。离开哈瓦那之后, 遭遇强风巨浪,燃煤消耗更多,所以船身更轻、吃水更浅。在巴拿马装运的黄金, 不足以补充燃煤减轻的重量。积水迅速在船尾集结,船头上翘。 从煤堆用手推车运煤到锅炉室,距离约有100 英尺。巨浪冲抬船头,再加上东 北风,手推车东摇西晃,难以操控。锅炉燃煤因而供应不足,无法产生足够的蒸气。 离开轮机室去找贺登船长之前,艾斯比先找来休息的运煤工和加煤工,下令放 弃手推车,排成一列,用手传递桶装的燃煤。但因为闷热、阴暗,加上船只摇晃, 工人难以维持平衡,传递数量无甚增加。 听到艾斯比报告之后,贺登船长立即下令服务人员下舱,组成第二列运煤路线。 暴风雨中,船只最安全也最省力的方法,就是对准风向,开足引擎马力,维持 航向不变。如今船只倾斜、冲进船只的海水妨碍了燃煤的供应,蒸气动力不足,侧 轮转速减慢。因此,贺登船长只有寄望于船帆,而且必须在引擎熄火之前,就先张 挂部分船帆。在命令服务人员下舱支援之后,他又下令在后桅升起纵帆。风暴纵帆 是船帆中最坚牢、最笨重的,贺登船长希望它在船尾撑开时,船尾会被吹向左边, 然后利用风力使船头对准风向。 这时海浪突然增大、升高,变成一座座浪峰,经强风一吹,破碎成为水箭,漫 天喷射。海浪卷起,形成一道高墙,暂时挡住了强风。水手把握机会,撑起风暴纵 帆。第二道海浪接题而至,把船冲向空中,强风突然撞击纵帆,一瞬间,纵帆被撕 成碎片。 纵帆一破,贺登立刻下令三副在主桅和后桅较低部位升起更多的小帆片,希望 船头可以对准风向。但因为浪头太高、船身被抛得太高,船只没有反应,全部船帆 立刻又被吹裂。强风夹着大雨,水滴就像子弹扫过甲板,发出啸声。 船身中间的船舱底部,所有的风雨声都被锅炉的声音掩盖了。在船只上下翻腾 之间,船舱底部温度已高达120 度。 汽船没有隔舱壁,也没有水密隔舱来容纳小范围的积水。海水一旦进入船腹, 就四处流窜,加上船身摇摆,更是前后流通。当天上午1 点刚过,全体服务人员动 员传递燃煤。艾斯比总算发动了船腹右侧的抽水机,开始抽掉积水,排进海中。 接着他开始检查所有管路和接缝,发现一切正常,所有舱口的铁盖也没有裂缝。 在检查过程中,一桶一桶的煤炭从船后传到锅炉室。然而,人手再多、传递再快, 煤炭也永远不够火炉所需,蒸气压力迅速下降。 右舷船腹虽然发动抽水机,但水位继续升高;而且燃煤供应量减少,锅炉产生 的蒸气不足所需。万一船腹水位高过锅炉,炉火热度降低,蒸气就会凝结,压力也 会下降,右舷侧轮转速跟着减慢,最终停止不动。这时只有全靠左轮打水,但船只 右倾,左轮早已悬空。到此地步,整个船身将陷入波谷,任凭海浪摆布。 侧轮转速减缓,使汤姆士怀疑问题出在下部船舱,所以他立即前往锅炉室检查 供煤过程。此时水位之高,令他惊慌。他听到艾斯比警告送煤工人,如果动作不够 迅速,马上就得舀水了。汤姆士大叫:“别等船只满水才动手,现在就开始吧!” 到了正午,煤堆都浸在水中,煤块随水漂流。锅炉室水深及腰,部分工人握住 随水漂流进来的铁棍以保持平衡。舱房进水太快,船只迎风角度又太大,水面高到 右舷锅炉。海水溅到锅炉内部,发出嘶嘶声响。水珠遇热变成蒸汽,充满整个舱房。 艾斯比和其他工程人员发现,引擎室上方的右舷舱房,海水从舱盖大量涌进, 已经有数处水深及腰。进水如此厉害,船只更趋下风,更往下沉。他们用木条抵住 百叶窗,打通甲板,让海水流人船腹,希望能校正船位。 汤姆士搜查船舱,发现支撑右侧轮的长轴附近有个大洞,每次船身向右倾斜, 海水就从破洞涌入。他把情形告知工程人员之后,立即跟贺登船长讨论组织旅客成 立舀水队的事情。工程人员用毯子和船帆堵塞缺口,可是立刻就被冲走,于是再塞, 反复不停,但积水还是越来越多。也许填塞罐缝的麻絮,在船只的摇晃冲撞中被挤 压掉落了。 前舱本来躲着几十个旅客,他们摸黑带着行李,离开统舱到了餐厅。头等、二 等舱的旅客也有部分因为房间进水,或为了壮胆,都挤到大厅来了。虽然已是早晨, 天空仍然漆黑一片;几盏昏黄的油灯,照着餐厅里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害怕的旅客。 3 天前的晚上,他们还聚集在此,庆祝回家最后一段旅程的开航。 正午,二副詹姆士回到上面甲板值班。半小时后,贺登船长步履艰难地走到舵 轮室,发现詹姆士拚命掌舵,设法把船头迎向顶风。“没用的!”贺登大叫,“我 已经试了整个上午了。”詹姆士请示贺登,是不是可以避开顶风。 贺登一边走进暴风雨中,一边大叫:“让它离开,什么方法都好。” 大厅里的旅客越来越多,他们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的横梁,听到的都是风声、浪 声和海水冲过甲板的声音。除了风浪袭击船身的声音以外,只有凭藉风声判断风雨 的强烈程度。 博区夫妇周三、周四两夜都睡在大厅的铁板凳上。维吉尼亚后来回忆:“周五 上午,船身向右倾斜,钢梁发出断裂的声响。我们知道船身出现了裂缝。” 从周三开始,伊士登夫妇因晕船留在右舷包舱里面。正午左右,大浪撞击船身, 大厅的旅客都听到好像船梁断裂的爆裂声。伊士登夫妇的舱房倾斜,爱德琳往舷窗 一看,发现窗口已在水下。 她大叫:“安素,船沉了!” 船只向右倾斜过剧,他们都没有办法继续躺在床上。顾不得晕船,两人随便抓 点东西披在睡袍上,冲到大厅。 “我一向听说‘法律号’坚牢可靠,”爱德琳后来回忆,“所以在开门看到终 生难忘的景象之前,我根本毫不担忧。人人沉默着,但惊慌的面孔显示我们正处于 生死关头。只有一位女士流泪,其余的都缄默静坐,真是一幅绝望的景象。” 风浪实在太大,积水也实在太深,聚集在大厅里的旅客根本不知引擎几乎已经 熄火。积水淹熄了右舷的炉火,在船舱乱窜;阵阵水浪流向左舷火炉。水流遇到锅 炉,嘶嘶作声,化为蒸汽。蒸汽驱逐新鲜空气,熄灭炉火,弄湿煤气灯。旅客陷入 黑暗,呼吸困难;锅炉工和传递燃煤的工人摸黑工作。 侧轮尚能转动,但越来越慢。燃煤已经无法传送,贺登船长下令水手拆解家具 和床铺的木头丢进火炉。只要能够维持一部引擎转动,只要抽水速度快过进水速度, 就有希望撑过暴风雨。遗憾的是木头的火力远不如无烟煤,引擎转了几转就嘎然而 止,炉火被水冲熄。 舱外,飓风吹落索具和桅杆,重击甲板,似乎要击碎“中美洲”号。墨黑的浓 云在墨黑的海面翻滚,海浪高耸,陡如峭壁。 到了下午,贺登船长只想维持航向,不再奢望对准风向了。可是飓风把“中美 洲”号吹离航线,转向东南。此时,引擎完全熄火,船只摔进波谷。原先船头还能 冲破海浪,现在舷侧的海浪犹如小山,排山倒海般压了下来,从船头到船尾都不能 幸免。 几百位乘客集中在餐厅等候消息,互相安慰。突然一声震天大响,大家都以为 船头下沉了。原来是大风吹落一艘救生艇,救生艇滑过甲板,撞破舵轮室,坠入海 中。 不久之后,贺登船长出现在蒙森法官的舱房门口,手上拿着经纬仪和六分仪。 他要求把仪器存放在蒙森房间,因为存放在上层甲板房中,可能会被冲走。 大厅中,曾经遭遇海上恶劣天气的妇女设法安抚别人,她们说“中美洲”号船 身坚固,已多次遭遇这种天气。两个9 岁左右的小女孩对暴风雨浑然无知、毫不害 怕,坐在桌旁享用食物,颇为自得其乐。目睹这幅景象的一位老妇人后来回忆说: “盘子飞驰碰撞,掉到地面破碎时,她们还开怀大笑,认为是难得的游戏,根本不 知身陷险境。”这两位小女孩快乐进餐的时候,船长的佣人跑来大喊:“全体人员 快到下面帮忙传递水桶。” 一位女士说:“听到这一叫,女士们知道情况危急,都伤心大哭。” 贺登接着也到了餐厅门口,镇静地高声宣布:“全体男土准备舀水,因为引擎 已经熄火……” 厅内立刻充满喃喃之声。爱德琳惊讶地问丈夫:“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希望能够减少积水,重新发动引擎。”贺登继续说,“本船相当坚 牢,只要能够产生蒸气,就能化险为夷,度过这场风暴。” 虽然“中美洲”号进水已有几个小时,积水已经高达8 到10英尺,很多旅客这 时才知道船只有了裂缝。听到船长的请求,有些人立刻脱掉外衣,参加工作。 安素与布朗立即准备加入。爱德琳对安素说:“安素,如果你没有娶我,就不 会遭遇这些麻烦了。” “就算我事先知道,”安素回答她,“我还是会娶你。” 爱德琳事后回忆:“在这生死关头,所有欢乐和爱情都将消失之前,这句话使 得飓风、船难都无足轻重了。” 他们决定那一刻来临时,要手牵着手一起下沉。 安素又说:“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们都得努力。” 然后他吻了妻子,和布朗一起加入工作。 水手搜集了几十个水桶。贺登说明还有几部抽水机照常运转,但抽水速度不够, 大家必须竭尽全力,才有希望舀干积水。几百个乘客由汤姆士分派,组成三列舀水 线,一列在前面统舱,一列从引擎室开始,第三列从后舱直到过道;三列最后都到 达露天甲板,把水倒进大海。 舀水的人手大都是农夫转成的矿工;他们到内华达山脉淘金,克服恶劣环境, 不但身体健壮,也培养了坚定的毅力。一个旅客回忆说:“工人的声音快乐、有力, 盖过风雨声和浪声。”歌声引发了风雨同舟的情绪,驱逐了恐惧的念头;传递的节 奏也似乎减轻了水桶的重量。大家几乎都在晕船,而且食物不足,但歌声和伙伴表 现的精力,使他们埋头苦干,忘了饥饿。 贺登船长好像分身有术,到处都有他的身影:在大舱安慰妇女、在甲板指挥水 手、来回舀水线路鼓励大家。虽有女士表示,船长应该在甲板指挥,不用分心前来 安抚她们,但多数还是感激他到大舱来“鼓舞旅客、减轻恐惧”,“他故意淡化危 险,但至少他比其他人更能鼓舞大家。” 多数妇女都已晕船3 天,但在周五下午,还是有几位要求跟男士们并肩奋斗, 传递水桶,但遭拒绝。女士们只有招呼小孩,观看男人传水,希望从他们的表情看 出端倪,等候获胜的消息,再听到大引擎的隆隆声。男人则告诉她们胜利在望,不 必忧虑。随着水桶传上来的消息是:蒸气压力已经增加、抽水机运转顺畅、暴风雨 即将减弱。而实际上,风浪继续肆虐,情况维持不了多久。 19岁的安妮·麦尼尔(Annie McNeill )记得“女士们表现出极大的勇气和镇 静,没有一个流泪。男士们说,危险即将过去,要有信心。我们虽然知道危机迫在 眉睫,但不知实际情况。他们一直保密,不让我们知道实情”。 消息传来:男士们战胜积水,锅炉可能再度点燃,可以获得蒸气推动船只。不 久,果然感觉到引擎的震动,为大家带来新希望;男人工作得更加起劲。但侧轮转 了两三圈后就停止了。这时进水的速度更快,流到火炉和汽锅上,引擎就此熄火不 动。 女士们感到引擎停止,立刻派遣一位男孩上去询问原因。回到大厅时,他说有 人告诉他,引擎停止是因为侧轮太累,需要休息。 一位女士说:“这么回答,是因为发问的只是个孩子,而且他们不愿引起惊慌。” 其实女士们心知肚明。 “大浪像雪崩般压下来,”维吉尼亚说,“所有舱房都已进水,全船暗如地狱。 妇女们寂静无声,冷静又镇定。我这一生没见过比这群更冷静的女人。有些妇女要 求参加舀水工作,但都被男士以‘不用了,不会有问题’为由而婉拒了。” 男人大都在加州山区翻过溪石,因此传接20磅的水桶并非难事,但是不眠不休 地工作,弄得全身疼痛。海水不断渗入,只要稍微停顿,水位马上就升高一两英寸。 3 个小时之后,有些人已经难以维持平衡,传递速度也没那么快了。这些男人之中, 携家带眷的不到30个,多数只需保护自己一人。但基于道德感,他们继续不懈地工 作,好像少了他,船只就一定会连同妇孺沉入海底。 整个下午,妇女们聚集在大厅里等待、观看男人工作,照顾、安抚小孩,感受 船只的碰撞和破裂。男人继续传递水桶,但歌声已歇。 船只陷入波谷,倾斜厉害,贺登船长继续设法维持航向。他下令升起足够的船 帆,想借助风力把船头吹向右舷,可是屡屡被强风打碎,毫无作用。 于是贺登船长放弃挂帆,下令把船锚放下拉到船头,想藉此使船身转向。但是 最重、最大的船锚悬挂在船头前方,人员无法到达。二副詹姆士放下帆行,用粗绳 套住一个小锚,把它推出约40英寸。 下午5 点半,船只严重向右倾斜,人员已经无法在甲板上行走。3 支大船桅都 已倾斜,伸出海面,几乎刺进海浪之中。既然船帆和索具都已失去作用,贺登下令 二副詹姆士砍掉前桅杆。 可是砍下来的缆索经狂风一吹,竟然缠住锚座,套住倒下的桅杆,结果桅杆悬 在船侧,不停地撞击船身。詹姆士说:“我相信船桅落下后撞击船身,裂缝因而加 大。这种事当然无法确定,可是有段时间,船身确实嘎嘎作响。” 他们又把锚链抛出100 英寸,一头紧紧缠在桅杆基座。如此一来,船头右舷被 紧紧拉住,反而浮不上来。后来在深夜时,锚链也消失了。贺登船长的最后挣扎是 在船后索具之间,象征性地撑开一些小帆片。帆片很小,不至于被风撕裂,但也没 有助益。傍晚时分,贺登船长已经用尽一切方法,无能为力了。 下午7点,船上500多人不是在舀水,就在照料抽水机。长长的行列,婉蜒分布 在船上各处;水桶双向传递,手臂的动作像是蜈蚣的百足。船只上下颠簸,人员时 常撞成一堆,水桶脱手飞出,互相碰撞。海浪打上甲板,沿着通道流入船舱。 整个下午,水位确实下降,大家舀水也更加起劲。到了夜间,水势和他们扳成 平手;天黑两个小时之后,水位又开始上升。他们不眠不休地奋战到深夜,疲劳过 度,连维持行列都成问题。舱外,狂风在暗夜中怒吼,风向转成东北。 早先挤在餐厅里照顾孩童的妇女听到水声时,还以为是海浪冲击船舷;等到大 家开始舀水时,才知道原来是船舱进水。此时水位已到了她们下方的船舱了,水声 更大。 安妮·麦尼尔回忆说:“整个晚上,水位继续升高,狂风继续怒号。船身颠簸 摇晃,发出可怕的声响。缆索帆桅破碎,千百种东西互相碰撞,真是恐怖。但是大 家不哭、不叫地忍受着。” 安琪琳·波利(Augeline Bowley )抱着两个婴孩——两岁的查尔斯和一岁的 伊莎贝拉。她说:“我们似乎更镇静、更听天由命。那些没有小孩好照顾操心的人, 都跟男人一样勇敢、充满希望。但我又晕船又衰弱,还带着两个小孩,难免恐慌。 几位女士毫不畏惧,真是令人尊敬。” 夜深时,妇女用仅能找到的硬面包和淡水、大量的白兰地等酒类供应男士。因 为沮丧又疲劳,有的男士纵情喝酒,脱离队伍,躲进房间。清醒的也都绝望放弃, 累得无法动弹。继续工作的后来都筋疲力竭,像死人般躺在甲板上,直到贺登船长 或二副詹姆士征召人手时,才站了起来。 安琪琳说:“唯一的安慰是男士们竭尽全力,像牛像马一样地工作。这辈子我 没看过工作这么努力的人。” 爱达·霍利(Ada Hawley)问丈夫费德烈克·霍利(Frederic Hawley )累不 累,他说:“我是累了。可是为了你和孩子,我可以再奋战48小时。” 爱德琳和两位女士几度要和男人并肩奋斗,都遭到拒绝。爱德琳后来回忆,她 那时真想化身为男人。“我们不知坐了多久。再过几个小时,我们都将进入永恒。 舀水工作彻夜不断。我的丈夫累了,就到我身边稍事休息,立刻又回去工作。我们 平静交谈,并对上帝——唯一的希望和避难所——祷告。他接纳我们的祷告,在危 难之中,给了我们安慰……平安的时候,绝对无法了解绝望之时信仰全能的主有多 可贵。我觉得这生所作所为,都不值得他的爱,可是我们都在他的手心,顺从他的 意志。经历了恐怖的夜晚之后,我们一起祷告,心里明白随时都会是最后一刻。我 们冷静地谈到亲友、短暂的欢乐时光、未来的希望。我们都觉得此刻的人生最为迷 人。最后时刻来临时,我们将捆绑在一起,让同一阵海浪把我们一起吞噬。” 当晚11点,爱德琳突然想起结婚礼物:酒、饼干等食物。她回到舱房把它们全 部带上来,分发给疲惫的男人。他们只休息几分钟享用,然后立刻又开始工作。 “伊士登夫人,”约瑟夫·贝斯佛(Joseph Bassford )对她说,“尽量供应 酒类。酒精可以激发意志,增加力气,还可以增进勇气。” 周五晚上,劲风吹刮甲板;水位每小时升高6 英寸。满满的水桶利用人手传递, 从统舱、轮机室、下层舱房,经过通道传递上来,空桶再反向传递下去。舀水工作 从未停止, 即使累得说不出话,怕得不敢说话,他们还是默默地工作。到了清晨4 点,他们都已疲惫不支,水位又迅速上升。他们继续工作,女士们在旁鼓励:再有 一小时天就亮了。 爱德琳这么写着:好疲累、漫长的夜晚啊!真是度秒如年!清晨,贺登船长说, 如果能再支持三四个小时,我们就有可能获救。也许风势会减弱,也许可以生火获 得蒸气,也许可以获得附近船只的救援。再没有像星期六那么受到衷心欢迎的早上 了,然而这却是许多具有高贵情操的人们的最后一个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