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中美洲”号 1857年9月12日,星期六 黎明一到,“中美洲”号全船男人精神大振。从雨中可以看到天边的阴霆,海 浪不如先前汹涌,云层也开始变薄。风向转成西风和西南风,风力转弱,风速差不 多是40海里。然而,阵阵强风仍然吹得船只摇晃颠簸。贺登船长明白,云层变薄是 暴风雨减弱的前兆。但他仍然鼓励舀水的人们;他说暴风雨正在减弱,只要继续舀 水,到了中午必会保住船只。他对大舱的客人也作了同样的宣布,要大家千万不可 放弃希望。蒙森法官说:“这个宣布鼓舞了工作人员,也为女士们带来了欢欣和勇 气。” 旅客虽感欢欣,贺登却知道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希望。他知道海浪还会增高, 风势也会加强。他知道750 吨重的锅炉和引擎,外加满舱的积水,以及源源涌入的 海水,将使“中美洲”号沉没。他也知道舀掉一桶水,只不过为旅客和船只争取到 几秒钟的时间;但也许就在这争取到的极短时间内,天外会飞来救星。“中美洲” 号位于繁忙的航线上,如果能够撑过风暴,也许全船的人都能获救。 早上8 点,贺登到了蒙森的舱房,告诉蒙森,除非风雨马上停止或遇到他船, 否则他们就毫无希望了。 蒙森事后说:“我可能是船上唯一由他告知真相的人。贺登船长非常镇静,他 的一切作为,是要维持大家的勇气,直到最后一刻。” 贺登船长下令降旗,然后倒挂旗子重新升上,这是船只遇难,向附近船只求救 的信号。接着他下令在尾桅杆基座装上输纱,拉了绳子,绑上空的猪肉桶跟牛肉桶, 从后舱的3 个通道伸下。下面的人用水桶舀水,装满肉桶以后,拉上倒进海中,如 此每分钟可以清除400加仑的积水。 整个上午,9组索具就这样运作。汤姆士说:“手传水桶的人员也有3列。女士 再度要求加入,也再度遭到拒绝。在这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的时刻,她们鼓舞了我 们的工作情绪。其后两个小时,水位明显下降。” 贺登船长继续到处打气,鼓励大家卖力工作,怀抱希望。10点钟左右,汤姆士 向贺登船长报告,风雨虽然稍弱,水位却一再上升。引擎、锅炉、火炉都已浸在14 英尺深的水中,水位离二层甲板已经不到4英尺了。 汤姆士说:“船只一定会沉没。” 船长同意:“一定会沉。我早有了心理准备。” 两人谈话时,轮机长艾斯比冲进船长室。 汤姆士告诉他,船只一定会沉没。 艾斯比大吃一惊:“不会的!它不会沉!我绝不让它沉没。我们必须赶快工作, 把水舀光。” 汤姆士回答,要是这么说能够降低水位,该有多好。可是大家都已经拚命工作 整整一个晚上了,水位还在继续上升。虽然时辰未定,但船只一定会沉。 贺登船长终于在这两人面前透露真情:他也在为生死挣扎,在为即将和娇妻艾 伦、爱女伊莲永别而哀伤。他既疲惫又灰心。这样和家人永别,实在万分艰难。身 为船长,纵使旅客可以获救,他也决心与船只共存亡。离开船长舱,贺登又成了勇 敢果决的指挥官。他可能失掉船只、邮件和价值几百万的黄金,但是将近600 条生 命交付在他手中,直到海水淹没甲板,把他们连同船只一起吞噬,走进永恒为止。 他还是寄托于渺茫的希望,期望他们都能获救。在甲板上、在船舱里,他鼓舞大家 的热望,好像获救时刻即将来临。大家都受到感染,紧紧拥抱着微弱的希望。 爱德琳如此描写星期六上午的情形:感谢上帝慈悲,晨曦终于出现。新的努力 再度展开。3 组辘轳的水桶在日光中上上下下。有时好像水位稍退——至少没有升 高。云层稍淡,风势稍停。大家精神焕发,工作情绪更为高昂。船身几乎浮正。煤 气灯恢复了平稳的景象,真是美妙可爱。可是海上看不到帆影。我们谈到曾经有艘 汽船进了水,漂浮了11天。大家都觉得蛮有希望。 希望只持续了几小时。中午乌云笼罩,风势变强,海浪更高。500 人拚命工作, 水位还是继续升高。 船身下沉厉害,海水已经从右舷的窗口流入,有些船舱浸水3 英尺。 爱德琳回忆:“不论大家如何努力,还是输给海水。风声雨势继续增强,大家 都有说不出的恐惧。” 一位妇女悄悄地带着孩子进入舱房,“如果船真的要沉,可以沉在一起。” 汤姆士离开船长室前来安慰太太珍时,她说:“我准备好了……”汤姆士认为 放弃希望于事无补。不错,可能大家都会死,可是几百人还在继续努力,不肯停止, 他必须让工作继续。所以珍还没说完,汤姆士已经转身上了甲板。珍尽量不让别人 看到她流泪哭泣。经过片刻努力之后,她转向身边一位女士,强颜欢笑地说:“上 帝慈悲。也许会有别的船只来救我们。” 获救的机会逐渐渺茫,但舀水工作继续进行。时间和海水终于摧毁了所有的希 望。他们几乎忘了恐惧、忘了愤怒,只是机械般地继续工作,一切听天由命。又有 几位男人离开舀水行列,把自己锁在舱房里。他们都已筋疲力竭、沮丧万分,再也 不肯出来。 继续工作的人,也不再幻想能够凭自己的努力重新发动弓博。每桶倒掉的水, 都只能换得几秒钟的苟延残喘而已,但大家还是宁愿工作得筋疲力尽,而不愿焦虑 无助地坐以待毙。 不眠不休的奋斗持续了24小时。 到了周六下午2 点钟左右, 突然一声大叫: “有船来了!” 8 月29日,双桅帆船“海事号”(Marine)从古巴卡迪那港出海,装运糖精, 前往波士顿。船只全长120英尺,船上有5名水手。他们在黎明启航,航行的前12天 风平浪静,然后在萨凡那外海遭遇飓风。船身轧轧作响。因为放置在船头装了大量 淡水的水桶破裂,只好砍破右舷,让水流掉。周五上午,大浪冲走第二斜桅、前帆, 以及全部的缆索。接着风雨交加,主帆架、中桅帆都被吹走。 “海事号”船长海蓝·帕特(Hiram Burt)回忆:“星期五下午,刮的是十足 的飓风。”他下令降下所有船帆,剩下光秃秃的桅杆;希望船头冲破海浪,免得海 浪打到船上,“可是整夜风势强劲,丝毫没有减弱”。 周六破晓时,风雨略小。柏特在5点调整航向,准备顶风开往诺福克港(Norfo lk)整修。这时风力减为中等飓风,但海浪仍旧汹涌不停。船帆所剩无几,“海事 号”光着船桅,顺风前进。在“中美洲”号上,贺登命人随时观察海面。正午刚过, 观测人员发现天边一个黑点很快地变成在风浪中摇晃前进的船。“有船来了”,这 一消息震撼了所有的人。消息传过甲板、舀水线,然后到达大厅。消息太突然,大 家又笑又哭,不敢相信。这些面临死亡的人们认为一生当中,从没有像这样好运当 头。 一位女士说:“在死神的狞视之下,希望的出现一下子击溃了我们的自制。尖 叫、大哭、噪泣,死亡的恐惧换成了希望的刺痛,僵硬的表情变成了激动的红晕。 大家热泪盈眶,朋友、亲子、夫妇互相拥抱,充满激动之情。” 爱德琳事后回忆:下午2 点,我们陷入绝望之时,突然听到“一艘帆船!一艘 帆船”的叫声,接着就看到它朝我们开来。大家都为此欢呼。遭遇风暴以来,我第 一次流下感激的眼泪。强壮的男人都哭了,女人也大哭大笑,甲板上一片骚动。从 船尾传来船长的命令,才恢复了秩序。所有的眼睛都盯着逐渐接近的那艘船。 贺登船长站在后甲板上,望远镜对准东北方的黑点。他下令发射信号弹,再次 升起求救旗帜。信号弹的声音在海上可以传播几海里,但烟幕却立刻被大风吹散。 然而,在漆黑的海面上,柏特船长还是看到了信号弹的强光。他把船头对准西南方, 逐渐接近“中美洲”号时,他发现船上挂着遇难求救的旗帜。柏特把他那艘只剩一 支舵的破船朝“中美洲”号开去,可是在浪涛汹涌的海上挣扎了好久,仍然徒劳无 功。 距离太远,贺登船长无法判断“海事号”的大小:它能容纳全部600 人?还是 只能救走几个人?海浪如此之大,人员应该如何接运过去?贺登确定对方已经发现 他们之后,要求站在身边的蒙森法官到他的舱房去。 “他担忧大家会争先恐后,”蒙森法官后来回忆说,“他希望先救小孩和妇女, 并需要几位旅客帮忙维持秩序。” 船上还剩5 艘救生艇,“海事号”也会有救生艇。贺登估计“中美洲”号顶多 只能再撑15小时,所以要求蒙森把全部旅客接上“海事号”。这时,“海事号”已 经接近“中美洲”号船头的迎风面了。 下午3 点钟左右,柏特发现正在下沉的“中美洲”号。他绕过“中美洲”号船 尾,到达右舷。两船距离近到可以清楚地辨识柏特和水手的面孔。“海事号”不到 “中美洲”号一半大,船身进水,桅杆损坏,后斜桅被风吹掉,可是它是暴风雨中 出现的救星,是众人不敢梦想的救星。旅客高声欢呼,都以为可以安全获救了。 依照柏特的说法,贺登向“海事号”致敬,“平静得就像例行公事”。贺登大 声宣布:“我们正在下沉,请留在船旁直到天亮。” 柏特答复:“我一定尽力而为。” 男人常会思考,遇到大火时应该如何应付,但真正面临大火时,男人总是冷酷 而令人厌恶,迟缓而卑鄙。船只遇难将要沉没时,船长和水手常常必须以枪口对准 男人,阻止他们争在妇孺之前,抢上救生艇。有时连船长和水手的行为,都令人不 敢恭维。4 天前的晚上,贺登才半开玩笑地转换了船难的话题。他宣称,如果他的 船遇难,他一定与船共沉海底。这是海员的口头禅。3 年前的一次船难,船长和水 手抢了救生艇,自顾自地逃生。282名旅客中的259位——包括全部的小孩和妇女— —全都淹死。贺登的朋友都知道,3 年来,贺登为了这个故事寝食难安。现在他面 对的是更大的灾难,如果没有光荣的求生方法,他绝不愿忍辱偷生。 “中美洲”号有1艘金属救生艇,另有5艘木艇。这种配备不是很恰当,却是当 时的习惯做法。前天晚上,一艘木造救生艇被飓风刮落,撞坏舵轮室掉进海中。每 艘救生艇都有4 位操桨人员、一位舵手,可以容纳四、五十位旅客。但此时情况特 殊,操桨人员压力太大,每艘只能装载15人到20人。“海事号”一靠近,贺登下令 左右舷各准备一艘救生艇,然后分发救生衣给妇孺。 第三艘救生艇一放下,就被海浪冲开,再回撞到船身,艇身粉碎,木片乱飞。 操桨手极力稳住水中的两艘,避开汽船船身。另一艘木艇平安放到水中,但金 属艇一下水,立刻就被大浪撞翻下沉。 大舱中的妇女和小孩准备搭艇上“海事号”。为了减轻重量,女士们必须脱掉 内衣、裙套,只穿一般衣服,再套上救生衣。年龄较大的小孩也要穿上救生衣;幼 小的就裹着毯子,由母亲抱在怀里。 很多妇女随身带着大量没有交付保管的金钱,登艇时只准携带两个20元的金币。 两位女士交出两袋金币时,哭泣着打开袋子,甲板上洒满了价值1.1万美元的金币。 她们含泪宣布,想要的人可以自行拾取:“这是我们在加州所赚的全部财富,本来 是要带回家安享余年的。” 妇女们丢弃多余的衣物,穿上救生衣时,船长派人下来宣布:船长请所有女士 立刻到甲板集合。 她们衣服凌乱地牵着小孩走向通道。到达甲板时,海浪仍大,水波到处飞溅, 全身立刻湿透。妇孺们奋力走到船边,准备登上救生艇;5 个水手极力稳定艇身, 避免碰撞或下沉。贺登船长下令,除非妇孺都已上了小艇,不准任何男人先上。一 位男士说:“登上小艇的时候,旅客都极端冷静自制,没有男人企图抢登。贺登船 长的命令,大家都彻底遵守。” 临上救生艇时,安妮·麦尼尔回头看到贺登船长站在湿淋淋的甲板上,表情忧 伤。船长说他要和船只共存亡。后来她回忆:“他用尽一切力量抢救别人。他真是 个仁慈。慷慨的君子。如果他有过失的话,那也只是对属下不够严苛而已。” 让妇孺登上小艇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们坐在绳椅上,一次从甲板放下一个人。 这时操桨手必须极力稳住小艇,并且尽量靠近船身。一位女士回忆说:“绳椅其实 只是一个活结,绕住脚部,没有靠背,双手必须抓着前面垂下的绳子。小艇只能在 两次浪潮之间靠近船身,所以有时我们悬空等待海浪退去。” 海浪先从船身退开,然后呼啸而至,冲击船身。小艇必须尽量接近,才能接到 从甲板放下的妇孺,同时又必须和船身保持距离,避兔海浪冲击而碰撞船身。 将妇孺从甲板上往下吊时,先是悬在半空中,等海浪推高艇身、接近船身时, 在船上拉住绳子的人必须立刻放手,让坐在绳椅上的人坠下。有的人直接落人艇中, 有的人掉进海里,被旁人七手八脚地拉上来。海浪速度既快。劲道又大、方向不定, 想要直接落入艇中,实在艰难万分。有人划破皮肤、鼻青脸肿;有的扭伤脚踝,撞 着肩肿;有的连续掉进海中3 次。 有的女人被引到绳椅的时候,疯狂地寻找孩子、呼唤朋友,但声浪都被混乱淹 没。有的在混乱中被匆匆丢下救生艇,才发现孩子不见了。有的帮忙照顾别人的孩 子。贺登到处巡视,监督整个过程,以保证妇孺都能先上救生艇。 珍·哈理士(Jane Harris )怀抱婴孩,想从通道上到甲板,但船只摇晃,行 动困难。贺登船长见状,立刻请人帮忙;等她上了甲板,贺登船长还协助她坐上绳 椅。 她回忆:“船长用绳子绕着我;下降时,应该也是他帮我控制绳子。他真是一 位人格高尚的君子,这辈子我永远忘不了他。下降时,巨浪冲来,小艇被冲开,我 悬在半空中晃来晃去;等到小艇冲到我的正下方时,我才被丢进艇中。站好之后, 我往上一看,船长正在包裹我的小孩,然后垂下来交给我。” 比利·博区也离开了舀水线,找到太太维吉尼亚,替她穿上救生衣。他们一起 回舱房寻找维吉尼亚的外衣,发现了笼中的金丝雀。维吉尼亚不愿小鸟随着船只一 起沉没。 她回忆说:“我立刻把它从笼中取出,裹在衣服里。比利一直催我动作要快, 犯不着为了这么一个小东西浪费时间。”他们挤过人群,维吉尼亚立即被套上绳椅, 与新婚3 周的丈夫告别。“我以为大家都可以登上‘海事号’,否则我绝不会丢下 比利。当时比利叫我先走,并说马上会赶来和我会合,我才先走。”她把金丝雀放 在衣服里;垂下时,她掉进海中,全身湿透,还呛了水。 许多妇女都以为丈夫随后会上救生艇与她们会合,或搭乘其他的救生艇,但所 有的男人在妇孺安全登上“海事号”以前,都不愿跟太太一起走。 少妇玛丽·史温(Mary Swam )带着未满两岁的婴孩准备登艇以前,她的丈夫 搁下抽水工作来找她。“分手前一个小时,他向我告别。他说:‘珍重了,此生不 知还能不能再见。’想到我可以获救,他非常高兴;只要我跟小孩能够生还,他不 在乎自己。他还说妇孺离开之后,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以光明正大的方式尽量求 生。船难之前,他已经病了几天,还是坚持不肯放下抽水工作。” 船上唯一的黑人女服务生露西·道森(Lucy Dawson ),紧跟在维吉尼亚之后 上了第一艘救生艇。大家呢称她露西姑妈。她的体格强壮,上了一点年纪,摔进水 中3 次才被拉上救生艇。 接着3位女士和6个小孩上了第一艘救生艇。由4 名水手操桨,水手长约翰·布 拉克(J0hn Black)掌舵。小艇划开时,维吉尼亚听到贺登船长对约翰·布拉克大 喊:“请对方的船长看在老天的份上,请他整夜停在‘中美洲’号旁边。船快要沉 了,船上还有500条人命、150万美元的黄金。”此时,另外两艘救生艇也快要装满 妇孺了。 在旧金山登船之前,汤姆士·贝格交给妻子珍·贝格总价1.65 万美元的20元 金币。珍分别缝成3 袋,放在行李箱中。离开浸水的舱房之前,珍打开行李箱取出 金币,用毯子包好。可是包裹太重提不动,只好放弃。 汤姆士挂在大厅的衣服口袋中有一本记事簿,上面记载着几笔他人的欠款,约 有几千美元。珍费力地穿过积水,找到这本记事簿,把它和价值1500美元的珠宝、 内有40美元的皮包一起放在一个小袋子里面,然后才回到甲板。汤姆士要她丢弃珠 宝等有重量的东西,但她坚持不肯。 互道珍重之后,汤姆士协助珍坐上绳椅,放到救生艇上。然而大浪冲开小艇, 珍掉进海中。珍刚被拉上救生艇时,船身摇晃得厉害,她卷曲不动;等她坐定时, 上面摔下一位体型壮大的女士,恰巧压到珍的肩部和颈部,撞伤了脖子。这时艇上 几位女士奋力舀水,但作用有限。 “中美洲”号上的男人知道凶多吉少,连哄带骗地让太太登上救生艇,而妇女 们都以为可以在“海事号”上与丈夫重聚。安妮·麦尼尔是孤儿,19岁时嫁给33岁 的丈夫;她随身带着1.7万美元和一些钻石、珠宝。安妮说:“如果我知道男人不 跟来,我决不离开我的丈夫。”他们结婚才5 个月,安妮又举目无亲。“他一 再保证会跟我一起走,直到我坐上绳椅,才说我的平安最重要,他会好好照顾自己。” 准备离开舱房时,爱达·霍利问丈夫是否到“海事号”会合,丈夫一语不发, 只取出行李箱里的钱交给她。爱达已经病了几天,两个孩子也需要照顾。丈夫抱着 较小的孩子,另一个由朋友帮忙带着,匆匆赶到甲板。“海事号”就停在1 海里半 之外。 爱达回忆,船上的水手抓着孩子的小胳臂,让他们悬在海浪上,等救生艇移到 下方,才由艇上的水手接住。这个景象真令人不寒而栗。我的小孩因为吸入了飞溅 的浪花,几乎窒息了。当时我只带了一条厚披肩和一只手表。 小艇一满,立刻奉命划开。贺登船长又重复一次:“看在老天的份上,请‘海 事号’整夜停在‘中美洲’号旁边。” 小艇划开时,爱达看到丈夫站在舵轮室,吻手告别。 爱德琳·伊士登自行到舱房,在睡衣外面加了一件连身长裙,然后取出母亲和 兄长詹姆士的肖像画和一些钱,披上披肩,穿上救生衣,准备往甲板跑去。 才走到门口,正好丈夫安素赶来催她。他说:“我们都可以获救,但女人和小 孩优先。” “没有你,我也不走。”爱德琳说。一想到要把丈夫留在船上,爱德琳的勇气 顿失。安素要她立刻就走,他随后就到。这时友人罗伯·布朗也到了舱房门口。他 说:“爱德琳,动作快一点。救生艇开始载人了。” 安素迅速从行李箱中取出一件大衣,把剩下的90O 多块钱和重要文件塞进大衣 口袋,再把大衣卷成一团。他们到达甲板时,第二艘救生艇也快满了。贺登船长告 诉他们只剩下一艘救生艇了,“原来有5 艘,海浪冲碎了2艘,只剩3艘。”可是他 估计,天黑以前,救生艇应该能够来回几次。 爱德琳后来回忆说:“我搭下第三艘。我告诉安素,没有他我决不走。安素说 了‘你最好现在就走’之类的话,于是我跟他吻别,说我会为他祷告。我立刻就被 丢下小艇。情况真是危险万分,随时有翻覆或被撞成碎片的可能。下去时,正好一 桶水倒了下来,我的全身都湿透了。安素把那件大衣和他身上穿的外衣丢给我,让 我披在肩上。” 一个旅客说这次接运妇女和小孩,真是“危险、英勇、超人的工作,空前绝后 ……但不知何故,一些未婚男士上了‘海事号’,有妻小的男人反而留了下来。” 维吉尼亚恳求艾斯比让丈夫跟她一起走,“但他无礼地拒绝了”。 身材娇小的女乘客琳西亚·艾利斯(Lynthia Ellis)晕船4天,脱水情况严重, 也要求让丈夫随行,帮忙照顾4 个小孩;孩子都还很小,两个又正在生病。可是工 作人员拒绝了:“妇孺平安离开之前,男人不准上救生艇。” 其他女士的恳求也遭到拒绝。但是在救生艇上,她们身边却莫名其妙地坐了几 位单身男人。爱德琳登上了小艇之后,安素和罗伯·布朗又回去汲水。在那艘救生 艇满载之前,几个男人也登上该艇;而水手不知道还有3名妇女和3个小孩仍然留在 汽船上。 蒙森法官也登上了救生艇。他请求大副让年纪老迈的艾柏特·普丽克特(Albe rt Priect )搭乘第三艘救生艇。也许是看在蒙森是船长朋友的份上,大副让艾柏 特上了小艇。 后来蒙森说:“我原以为自己无法获救,于是请艾柏特捎口信给纽约的弟弟, 可是艾柏特说:‘别管什么口信了,你也下来吧!’大副说:‘对啊!轮到你下去 了。法官,跳吧!’于是他们立刻把我放下小艇,我丝毫没有离开汽船的打算。” 安·丝摩尔(Ann Small )是登上第三艘小艇的最后一名旅客。她新寡不久, 带着2 岁的女儿。几周以前,担任船长的丈夫去世,安葬在巴拿马。搭乘“中美洲” 号时,美国领事刻意请贺登把她们母女平安送抵纽约,贺登答应会亲自护送她们。 当她坐上绳椅的时候,贺登走了过来。“丝摩尔夫人,很抱歉,我无法把你们平安 送回家。”说完,贺登转身离去。这时小艇在汽船下飘摇,等待这最后一位乘客。 安掉进水中两次,全身湿透,冷得发抖,几经挣扎才上了小艇。 安坐定后,望着还在汽船上的小女儿。汽船上的水手原意是先让安登上小艇, 再把小孩送下。可是救生艇上的操桨手一看她已坐定,立即划动小艇,往“海事号” 前进。安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儿,黯然销魂。 贺登船长和水手们忙着输送妇孺的同时,“海事号”船长柏特开始修整船帆, 企图把船头对准风向。但风狂雨骤,没有成功。在救生艇开始搭载旅客之前,“海 事号”已在暴风雨中漂移了两海里,它就像幽灵一样,随时可能被风雨吞噬。 对妇女而言,在惊涛骇浪中搭乘救生艇的恐怖程度,仅次于留在即将沉没的汽 船上。一位女士形容“海浪卷得像山一般高”。当时带着两个孩子的安琪琳·波利 回忆:“我和小孩上了救生艇之后,海水一直溅入艇内,我们必须不停地舀水。我 根本不敢奢望能上得了‘海事号’。两次大浪从我们头上压下,小艇差点沉没。指 挥的人鼓励操桨手,要他们鼓足勇气,运用技巧,才能平安到达。” 爱蜜拉·奇艾(Almira Kittredge)代为照顾 3个小孩。她说:“我让一个坐 在腿上,一个坐在两膝中间,手拉着第三个孩子的领子。后来累了,我放掉那孩子 的领子,让他自己坐着。大浪冲过来,淹到脖子,可是他动也不动,不哭不闹。” 这时又有大浪涌来,第三救生艇被水淹了一半。巨浪滔天,操桨人的手臂被船 桨撞得发麻,还得用尽力气,以免小艇被浪打翻。爱德琳说:“和丈夫生离死别、 接近崩溃的时刻,还好因为不得不努力舀水而暂时忘了伤心。艇上的男人必须划船, 其他女人陷入歇斯底里,我只得不停舀水。” 经过一个半小时的搏斗,第一艘小艇离“中美洲”号已有两海里远,且逐渐接 近“海事号”。这时“海事号”已从原来的位置飘开了一海里。 风平浪静之时,“海事号”的吃水线离甲板8 英尺;遇到风暴,甲板几乎与海 面齐平。第一条救生艇接近“海事号”,与船身并排时,操桨手站起来防止船身相 互碰撞。海浪汹涌起伏,浪峰把小艇越推越高,直到艇缘高过“海事号”的船舷。 柏特船长于是心生一计。他站在甲板上,两脚张开抵住栏杆,当小艇升到足够的高 度,艇上的女士就听候柏特的指示,伸出湿淋淋的双手,被拉上甲板。柏特旁边站 着两位水手,预防小艇撞上甲板。柏特说:“我可顾不了什么繁文褥节了,只想把 她们平安接上船。” 柏特和水手的动作迅速敏捷,操桨手强壮而机警,然而海浪的走向诡源多变, 不是每次尝试都很顺利。妇女和小孩都吓得乖乖地听从指示,有的甚至自己爬上甲 板。珍·哈理士鼓足勇气,纵身一跳,抓住了索具上的一根绳子,可是救生衣太大, 卡在绳索之间,随时会摔进海中。幸而柏特抓住她,切断救生衣,把她拉了上来。 爱达·霍利后来回忆:“柏特船长跟水手张开双臂,诚心诚意地接我们上船。 他们分别接住我的两个小孩,还开玩笑地说:‘接好!他们都是黄金。’” “海事号”满载货物,在大浪中上下起伏。柏特把乘客从救生艇中接上来,安 置在甲板上。而救生艇又和海浪搏斗,划向“中美洲”号,希望能救出更多的乘客。 与此同时,在雷电交加之中,“海事号”也越漂越远。 两船的距离越来越远。“海事号”船身较轻,被风吹离得更快;“中美洲”号 则因700 多吨的引擎和满舱的积水,漂流得很慢。幸好风势稍微减弱,大帆应该足 以支撑。所以在下午4 点,贺登下令张起前桅纵帆,希望利用风力缩短两船之间的 距离。 纵帆张起之后,贺登指示旅客奚奥多·派恩(Theodone Pnyne)搭乘第一艘重 返的救生艇离去。贺登把一只金表交给他说:“如果你能获救,请把这只金表送交 内人,告诉她……”说到这里,贺登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贺登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再要求派思去见汽船公司董事长,面告船难细节。 说完之后,他走开,坐到板凳上,双手掩面。过了一会儿,又马上站起发号施令, 因为第一艘救生艇已经回来了。 男人争先恐后地挤上救生艇时,水手发现船上还有3 位女士。于是派恩把她们 送上救生艇。最后一位登上救生艇的玛莉安·罗威(Meq Ann Rudwell )年事已高, 要求让丈夫同行。她得到的答复是:“非常抱歉,所有妇孺登艇之前,男士一律不 准放行。” 贺登虽然在船上四处巡逻,但好像不知道许多丈夫跟父亲被拒于救生艇外,而 蒙森法官以及许多单身男士却已上了救生艇。回返的第一艘救生艇还可载运十多位 男士,比利·博区要求搭乘好与维吉尼亚会合,艾斯比答应尽力设法,然而博区终 究还是没能搭上。安素也是,他找到一支铅笔,草草写了张便条,要求一位女士转 交给太太爱德琳。 小艇快装满时,艾斯比请求贺登让自己登艇。贺登认为艾斯比身为高级职员, 应该留在岗位上直到最后一刻。“让我走,”艾斯比说,“我会把其他两艘救生艇 和‘海事号’的救生艇都带回来。” 贺登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艾斯比答应会尽全力使“海事号”尽量靠近“中美 洲”号,并把救生艇带回来。何况引擎已经熄火,妇孺也都已经救走,他留在船上 无事可做;“海事号”更需要这边的人手,敦促他们尽力继续抢救“中美洲”号的 剩余旅客。贺登最后终于答应。艾斯比说:“船长,我郑重答应绝不遗弃这艘船, 一定回来和它共存亡。” 一位付了600 元贿赂款,获得允诺搭乘最后一艘救生艇离去的旅客,认为这是 他的最后机会,立刻抓住艾斯比绳椅的绳子,滑到救生艇上,几乎把艾斯比压个正 着。 贺登船长走到栏杆旁边,再次大喊:“我全靠你带着救生艇回来。” 艾斯比回答:“船长,请你放心。” 另外两艘救生艇返回时,妇孺都已离开,不再需要船长跟其他船员的帮助,登 上小艇的唯一方法是往下跳。大家挤在甲板上,看准时机就往下跳。 第二条救生艇总共划了两个半小时,才回到“中美洲”号。其中两位操桨手筋 疲力竭,无法划桨;掌舵手要他们留在原位,尽力去划。大浪一冲,小艇撞破了一 角,只好分出两个人舀水。就在这时,8 个人从汽船上一起跃下,贺登船长命令小 艇立刻划走,以免更多人跃下,压沉小艇。 可能因为大家认为留在汽船上更安全,才没有更多人跳下小艇。跟汽船相比, 小艇太小了,只能任凭海浪摆布,而“海事号”又离得太远。他们私下期望,既然 风浪稍微减弱,“海事号”应该能够驶过来,把他们平安接走,犯不着冒险搭乘小 艇。 贺登船长估计,“中美洲”号大概只能支撑到隔日中午之前。对于沉船一事, 他已无能为力,然而,还有500 条生命在他手上。这些人为了让别人的妻子儿女获 救,竭尽全力、忘掉疲劳、不眠不休地努力工作。他应该提供所有可能的方法让他 们生还。 妇孺尚未全部离开以前,贺登已经下令分发救生衣给男士们。他下令切掉上层 甲板、取下房门、打开舱盖、打掉栅栏、捆住木板。如此一来,一旦船沉了,大家 就有许多小筏子可用。昔日风光一时的汽船,现在面目全非、惨不忍睹:救生艇划 走了、前桅断裂、船帆裂成碎片、家具破碎、舱房进水、引擎悄无声息,连甲板都 已剥裂。 下午4 点, 依旧风高浪急。纵桅帆船“艾尔多拉多号”(EI Dorado)船长山 缪·史东(Samuel Stone)发现迎风面船头远处有一艘船,但无法确定船型或种类。 “艾尔多拉多号”也饱受风雨肆虐,船舷上部破裂、前帆破碎、船首斜桅有了破洞、 船壳布满藤壶,装运的棉花吸满海水。史东船长连续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个半小时之 后说:“那是一艘汽船,船上挂着遇难求救的旗帜。于是我立刻把船朝它的方向开 去。我发现它完全无法航行,船身深陷水中。” 6 点刚过,“中美洲”号也发现了“艾尔多拉多号”正顶着强风暴雨,朝“中 美洲”号开过来。6 点半左右,史东下令把船靠近“中美洲”号50英尺之内。一个 旅客回忆:“船只近得可以把饼干丢到对方的甲板上。” 史东对贺登船长致意:“需要帮忙吗?” 贺登回答:“船只正在下沉,请靠在船边直到天亮。”贺登的声音“镇静得好 像正在风平浪静的海上指挥全世界最好的船只”。 史东立刻把船调头到汽船船尾,两船相距只有一箭之遥。然后要贺登把旅客集 合到甲板上。史东只有一条小艇,在这种天气下,根本不能使用。但他认为“中美 洲”号一定有几艘救生艇。 贺登船长回答:“不行!请靠在我的船边直到天亮。” 史东努力把船稳在“中美洲”号旁边,可是船马上又漂开。他以为“中美洲” 号会丢下一条缆绳系住他的小船。可是眼看着他的船逐渐漂开,“中美洲”号却毫 无动静。他以为贺登船长是要等到天明才放下救生艇,避免人员伤亡。所以史东大 喊:“请点亮照明灯火。”这一叫的时间,“艾尔多拉多号”已经漂到听不见的距 离了。 “艾尔多拉多号”逐渐漂离时,船上的海员估计“中美洲”号上的旅客约有70 0 人;还听到船上阵阵的呼喊声越来越大。史东准备天一破晓,就开始接运乘客, 所以竭力稳住船位。他下令水手承接雨水以供应乘客;准备抛弃货物,以便容纳乘 客;还要他们珍惜每一滴水和存粮,因为“天一亮,汽船上的全部旅客都会上到我 们的船来”。 贺登船长游说旅客继续舀水,使船只不至于下沉,好等天亮行动。他说,破晓 时风浪将会减弱,“中美洲”号也会浮着不沉。一位旅客说:“我们完全同意,并 继续舀水。”于是船长命令二副詹姆士·费兹每半小时发射一次信号弹。 天色开始暗了下来,两艘船都点起了灯火。 “海事号”已经漂到5 海里之外,甲板都已浸在水中。妇女们互相扶持,照顾 小孩,等待下一艘救生艇把丈夫带来。 从“海事号”远远望去,还可以看到“中美洲”号。一位旅客回忆:“浓雾已 退,我们看得见暮震中的‘中美洲’号。”天色越暗,她们越担忧丈夫的安危,但 是汽船边的“艾尔多拉多号”为她们带来了些许希望。 爱德琳也在甲板上观望,寻找浪中的救生艇,全心全意盼望着丈夫的到来。甲 板积水虽有1.5英尺之深,但没有人能够劝她下到舱房,因为她确信丈夫将搭乘下 一艘救生艇前来与她会合。可是第一艘救生艇带来3 位女士、派恩和艾斯比,剩下 的都是她不认识的男人。于是她又把希望寄托在下一艘。 艾斯比一跳上“海事号”,就立刻重申贺登船长的请求,要柏特把船尽量接近 “中美洲”号。柏特说他已经尽力,但因船只受损,实在无力顶风前往。艾斯比恳 求他使用“海事号”的救生艇;柏特虽然愿意,可是认为支持不了几分钟,于事无 补。艾斯比答应赠送500 美元,请他把“海事号”靠近“中美洲”号,可是柏特的 答复还是一样:在这种天气下,“海事号”实在无能为力。 在艾斯比请求柏特船长的时候,第一艘救生艇的水手长约翰·布拉克也恳求操 桨手再度返回“中美洲”号。这时距离“中美洲”号已超过5 海里,每次划桨都是 跟强风大浪搏斗。水手们慨然同意,于是小艇立刻出发,踏上征程。 爱德琳继续搜寻另外一艘鼓浪而来的救生艇,心中充满无限希望,因为艇上都 是男人。她说:“我又期待又害怕,看遍艇上的男人,没有一张是我热切盼望的脸。” 这次水手拒绝再回去接人,对于女士的恳求、柏特船长的劝说,他们都无动于衷。 艾斯比跳进艇中, 以100 美元的重赏征求水手跟他一起回去。 一位水手说: “即使‘中美洲’号远在50海里外,我也愿意分文不取地划回去。可是海浪滔天, 只有两个……”一位女士回忆说:“艾斯比在艇上大叫:‘看在上帝的份上!如果 你们还有点人性,就请回到艇上来。’如果再有一位愿意,加上他们两个,就能够 回去了。” 操艇水手已经连续工作6 个小时,他们的腿部僵硬抽筋、肩背肌肉凝结成块, 而且之前已经不眠不休地舀水。抽水,辛勤工作了24小时。由于和大船碰撞,小艇 也已经遍体鳞伤。和强风巨浪搏斗几海里之后,到达“中美洲”号时的情况也不难 想象:500 位面临死亡威胁的旅客,把只能容纳20人的小艇视为唯一的救星。妇孺 都已离去,骑士精神又能发挥什么作用? 这时艾斯比爬上帆船,揪出“潜逃”的水手。一个人说:“他说我是潜逃的水 手,要抓我回‘中美洲’号。我认为他是在掩饰自己的弃职潜逃。柏特船长叫我不 用理他。” 一位水手说,小艇根本到不了“中美洲”号,拒绝再上破损的小艇。艾斯比只 好放弃,也背弃了他对贺登船长的保证。 只有约翰·布拉克的那艘小艇重回“中美洲”号。其余两艘的水手舀干艇中积 水,把小艇挂在“海事号”船舷上。 “天色已暗,水手们又拒绝再回‘中美洲’号,”爱德琳回忆说,“我双手掩 面,伤心欲绝,也后悔自责为什么当时不拒绝众人要我上救生艇的要求?” 这时柏特船长拍拍她的肩膀说:“这是你先生给你的信。他托搭乘最后一艘小 艇的人带来的。”信上写着:“字付爱妻,‘海事号’船长如肯派遣救生艇前来, 任何代价都可答应。我随时等候。” 爱德琳恳求相特,但柏特的答复一样,还加上一句:“何况天色已暗。”爱德 琳说:“可是他们可能在天还没亮以前就死掉了。如果你肯再派一艘救生艇,付你 1万美元的酬劳,好吗?” “亲爱的女士,如果派得出去,我连1 毛钱都不会收。可是我们那只小艇根本 支持不了1 分钟。我会设法把船开近‘中美洲’号,而它也一定不会在天亮以前沉 没。” 爱德琳如此描述:那晚的情形,实非笔墨可以形容。情况比前一晚还要混乱。 狭小的舱房挤了30个女人、26个孩童。积水盈尺,大家只能席地而坐;大浪不时冲 击船身。每一个人都全身湿透,我身上没有寸缕是干燥的。肉体的痛苦,我浑然不 觉;内心的悲痛才叫人难以忍受。 新寡的安·丝摩尔一心担忧女儿的安危,现在总算重逢了。安回忆着说,后来 我获悉贺登船长亲自照顾小女,并拜托一位女士把她带来给我。她抱着爱女坐在甲 板上,看着滔天的海浪。“我们被迫目睹这悲惨的场面:两条救生艇随着海浪浮沉, ‘中美洲’号的残骸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就在我们眼前缓缓下沉。” 有些女人下舱去喂小孩,脱掉湿透的衣服,换上柏特船长提供的水手工作服。 远远望去,可以看到远处“中美洲”号的微弱灯光。维吉尼亚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 出金丝雀,它的羽毛凌乱,一放到笼中,马上展喉高歌。 风浪仍大,但暴风雨似乎已近尾声。柏特继续试着把船开近“中美洲”号,但 船只在海面上绕圈子。 当天深夜,天空漆黑,“海事号”的灯光黯淡,器物碰撞发出声响。约翰·布 拉克指挥的救生艇在风浪中摇摇摆摆地划近;水手累得虚脱,艇中满是积水。 布拉克的救生艇在当晚6 点左右离开“海事号”。快接近“中美洲”号时,布 拉克看到“中美洲”号船头有一艘纵桅帆船“艾尔多拉多号”,可是它马上就消失 不见了。快7 点半时,他划到“中美洲”号船边。当时天色已暗,汽船发射了求救 信号弹;甲板上部已接近海面。他看到贺登船长和二副詹姆士站在舵轮室。贺登命 令他停在100 码之外。几分钟以后,信号弹从舵轮室以奇怪的角度射出,沿海面平 行前进。 约翰·布拉克的救生艇上,除了虚脱的水手和积水之外,空无一物。当救生艇 划近“海事号”时,他告诉聚集在甲板上的人群:“‘中美洲’号已经沉没,无人 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