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芝琇跑进夜总会的时候,夜总会还没开始营业。不知是从哪里匆匆赶来,芝 琇的脸通红。她喘着粗气环视了一下屋子,发现了正和弟兄们在角落里聊天的正 煦,就向他跑了过去。 “怎么来这么早?” 有个弟兄问。 “我有事要告诉你!” 芝琇面带微笑地看着正煦。 “要告诉我?” 正煦问。 “我被录取了。” “什么录取了?” “这次考试合格了,我成了歌剧演员了!” 芝琇大声叫道。 “哇,太好了!” 弟兄们好像比正煦还高兴。 “终于成功了。” “这是咱们国家最大的剧团,我考上了!” 芝琇兴高采烈地高声叫着。 “祝贺你,太棒了。” 正煦伸出手来,芝琇一下子抱住了正煦。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芝琇叫嚷着,弟兄们也跟着喊呀笑呀。 “知道,知道了,下来吧。” 正煦拉开芝琇。 “正煦君,我今天请你喝一杯。” “你连寿司都舍不得吃,买什么酒?” “我要祝贺,今天我要花钱。今天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芝琇嚷嚷着,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像小孩子一样。 “嗨,芝琇。” 正煦和弟兄们看到芝琇可笑的模样忍不住哄堂大笑。 “看来真的很高兴。” “我也替她高兴啊。” 哥哥们一边拍着芝琇的后背一边说。 “哪位给我张手绢。” 芝琇抽泣着说。正煦笑着拿出手绢递给芝琇。芝琇接过手绢并没有擦眼泪而 是使劲擤着鼻涕。哥哥们见状又大笑起来。 “芝琇,你拿着吧,我可不敢要了。太脏啦。” 正煦说完,芝琇也止住哭声笑了。 “上帝呀,我总共考了十四次才考上。” 刚刚还满脸笑容的芝琇又开始哭起来。 “芝琇,你应该当演员。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哭的人能有 几个?” 也不知谁说的,大伙听了以后都笑了。 “真英姐姐来了没有?” “我看见她来了。” “我要告诉姐姐我考上啦,姐姐说吃粘米糕就能考上,给我买了粘米糕。” 芝琇哭得很伤心,大家一再劝慰她。谁都能感觉到芝琇是经受了常人难以想 象的磨难,所以都为她感叹。芝琇嘱咐正煦下班以后等着她,然后就去了休息室。 “总算可以了。” “是啊,真不容易。” 看着芝琇的背影,哥哥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正煦欣慰地笑了。芝琇上了 九个月舞蹈学院的课,终于实现了理想。 真是如愿以偿。 在一家流动餐车里,正煦和芝琇并排坐下来,边喝啤酒边听芝琇讲她过去的 经历。芝琇是个孤儿,从小自己照顾自己吃了数不清的苦。正煦上大学的时候从 同学们那儿听说过,有的家庭很困难,但是从没想到有人会生活得这么苦。正煦 觉得芝琇太受委屈了。 “活得再艰难,我也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为了让自己坚强起来,我咬紧牙 关,别人上两年就能毕业的大专,我艰苦奋斗了四年才毕业。几乎没有我没干过 的活。有些人总是说,回头看一看还是很美好的。说这种话的人是没受太大的苦 才会这么说。有时候回头想一想我过去的生活,就会浑身发抖。” 芝琇说着都有些不寒而栗,忙呡了一口烧酒。 “我可知道贫穷是多么可怕的东西。挨饿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有时没有米 下锅又没钱,打工好几天才买得上米……” 是的,芝琇太清楚什么叫做贫穷。 “也有人说,要是有父母兄妹就不会那么苦,但是我的想法正好相反。我知 道有些人的处境比我还难,生病的父母,还有需要上学的弟弟妹妹……我连想都 不敢想。” “承受这样重担的人比我还可怜。至少我是一个人,实在活不下去死也无妨, 但是有家的人连死都很难。所以,我觉得孤儿倒更幸运些。” 芝琇自嘲地说。可是正煦却从这些话中听出芝琇是多么渴望有自己的亲人, 对自己孤苦伶仃的生活感到多么痛苦。看来每次一想到死,她就想象着那样的人 才找回生的勇气吧。 “不管怎么说,现在总算好了。我吃过苦,眼下虽然还是很苦,但是我已经 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我会成为最优秀的人,会成为最优秀的人的。” 芝琇的眼里满是泪水,神情悲切。正煦从心里祈求芝琇的梦想成真。他相信 芝琇做得到。 “等你当明星的时候能不能讲讲自己的故事?比如说,本人成为最优秀的演 员要归功于叫朴正煦的人,因为他给我报名上了舞蹈学院。” 正煦本想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没曾想芝琇却一脸严肃的望着他,看来芝 琇是把正煦的玩笑当真了。正煦觉察到自己的失言,马上改口。 “跟你开玩笑呢。” “我喜欢正煦君。” 芝琇突然说。 “什么?” “我喜欢你,正煦君。” 正煦用呆呆地望着一脸严肃的芝琇。她说话的表情和声音不象是在开玩笑。 “从来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送我去医院,帮我交治疗费,还让我上舞蹈 学院。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帮过我,孤独无援的我一直恨这个世界,认为这个世界 上的人都是坏的、不可信的,是你教会我世界上还有爱。” 芝琇说的是肺腑之言。 “不是因为你对我好,受了感动才这么说,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也不是一 见钟情,我的生活条件太艰苦,这让我不可能去关注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起发现 自己喜欢上了正煦君,即使是你不接受我,我也一样喜欢你。” 怎么这么容易就坦白自己的心意呢?而且还是个女孩子。 “我喜欢正煦君,所以不可能装做不是。让我装不喜欢,我也能做得到,但 我不想那样。” 芝琇是个很直率的女孩子。正煦认识的有些人特别会隐藏自己的感情,所以 常常让他焦虑,芝琇却不是那种人。芝琇不仅对自己的感情很忠实而且很坦诚, 绝不会让你等得心碎。 不……我爱过的那个女孩儿也是个坦率的女孩,当我们相爱的时候她是很坦 率的。 正煦觉得自己开始喜欢芝琇。不,其实自己早已喜欢上了,只不过到现在才 明白。 “是不是感到有负担了?” “我看不是。” 正煦微笑着喝了一口酒。 “谢谢你,能喜欢我。” “我也喜欢你,芝琇。” 正煦说完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哦?” “什么时候来着?对,就是你跟着真英学跳舞的时候。当时我觉得你这样下 去肯定不行,所以开始打听好学校,我特别希望看到你拿到学生证时高兴的样子。 我想了又想,你确实是个好女孩,是的,我也喜欢你。” 芝琇的脸变得通红,瘦瘦的脸庞红了以后有些怪怪的,却比往日漂亮了些。 “真的吗?” “嗯。” 芝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正煦送芝琇到家门口时心中暗想:要尽早帮芝琇逃离这个破旧的房子。 “房子简陋,没法让你进去。” “没什么。有电扇吗?” “电扇?刚春天怎么就问起电扇来了?” “过不了多久就该热了,现在的天五月份就热起来了。有吗?” “没有。” “没有?那怎么过夏天啊?” “现在还没到热的时候,再说我不怕热。” 芝琇很开朗的样子。正煦看到芝琇满不在乎的劲儿,心里更是难过。 “对了,你多大啊?” “我呀,二十四。” “比我小一岁。” 正煦马上联想到芝琇和秀雅同岁。 “谢谢你送我回家。” “不用谢,再一次恭喜你。” “谢谢你。” 芝琇的笑容很灿烂。她突然走近正煦,抱住了他。 “谢谢你。” “知道了。” 芝琇转过身飞也似地跑回家。正煦意识到自己更加喜欢芝琇了。 “看来你气色不错。” “您怎么还没睡啊?” “晚上喝了杯咖啡,怎么也睡不着。你喝酒啦?” “嗯。” “你好像有什么喜讯?” “有人说喜欢我。” 正煦笑着说,贤泰也笑了。 “谁喜欢你呀?” “女孩子。” “废话,当然是女孩子了,还能是男孩子吗。哪个女孩?” “是歌剧演员。” “歌剧演员?这个职业好吗?” “当然好啦。” “你说好就行,漂亮吗?” “嗯,长相可……” “不是演员吗?演员还能不好看?” “要是胖一点可能比现在好看吧,她特别瘦。” 正煦怎么也没办法说芝琇漂亮。 “您睡不着可怎么办哪?” “是啊,你先进去睡吧。” “那我先去睡啦,爸爸。” 正煦到奶奶的屋里看了看熟睡中的奶奶,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喜欢正煦君。’ 正煦扑哧一声笑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从女孩口中听到喜欢之类的话,可是今天的感觉特别好。和 芝琇在一起没有激动或触电般的激情,但是从心底里感到愉快和满足。正煦觉得 这是好兆头。一见钟情的恋爱,让正煦尝到了苦苦等待的滋味,也领悟到一见钟 情不一定就是长久的爱。两个人慢慢的、一点一滴地加深了解,这样积累的感情 也许才能滋生出真正的爱情。 芝琇的相貌绝不是正煦喜欢的那种类型,他不会热烈地爱她,但是至少他会 十分疼爱这个可爱的女孩。 ‘我喜欢你,正煦君。’ 正煦又笑出声来。心想:得买台电风扇送给她。他又想芝琇,想了很长时间 才进入梦乡。 秀雅正坐在书桌前整理资料,电话铃响了起来。秀雅想可能又是珍希忍不住 给自己来电话了,便拿起话筒。 “哈喽!” “是俞秀雅的家吗?” 虽然说的是韩国语,但不是珍希的声音。 “你是谁?” 秀雅也用韩国语问道。 “你是秀雅吧?” “你是……?” “我是美珠。” “美珠?是美珠吗?” 秀雅几乎跳起来,大声问。 “真的是美珠啊?” “是,我是美珠,死丫头,你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美珠,我们多少年没联系了啊?” “高中毕业以后这是第一次联系,整整六年啦。” “天哪!你怎么知道这儿的电话?” “你忘了,我哥哥可是警察,查出你们家以前的地址、电话才知道了现在的 电话住址。我也知道不该这么做,但是我缠着我哥,他最后也没办法才帮我查啦。 我给你妈妈打电话的时候她都吓傻了,问我怎么知道的?” 美珠咯咯笑着。 “我让我哥找你的电话,你是不是不高兴?” “没有,绝对没有。听到你的声音我太高兴了。你在汉城吗?” “废话,我不在韩城还能在日本啊?我正在公司上班,用公司电话偷偷给你 打国际长途呢。” 美珠的笑声清脆如银铃,秀雅也忍不住笑了。 “你做什么工作?” “我搞设计,是设计师。” “你够棒的。” “听说你又上耶鲁大学了?” “嗯。” “你可真是书虫。” “你好像过得很好,听声音就很开心的样子。” “当然啦!我在做自己喜欢的工作,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呀。我今天给你打电 话是想告诉你,九月份我到美国出差,虽然还有五个月,不过还是想早点告诉你。 这次我是去参加博览会的,我的运气不错,比我资格老的前辈都没能入选呢!我 正好趁这个机会顺路去看看你。” “真的呀?那太好了。你在这儿呆多长时间?” “博览会是半个月,我待十天。参加博览会需要六天,来回路程再去掉两天, 我可以和你待两天。” “太棒了,我现在就快等不及了。美珠,真想见你。” “我也想你,你和其他同学有来往吗?” “没有,我跟谁都没有联系。” “那谁的消息你都不知道?” “嗯,大伙都好吗?” 说这话的时候,秀雅的眼前立刻浮现出正煦的面孔,把秀雅自己都吓了一跳。 还以为已经忘掉了正煦,没想到他的面孔还是那么清晰。 “有的同学已经结婚了,不只是结婚,还有生孩子的呢。莹珍和相美都结婚 了,相美还是个两个孩子的妈妈呢。” “都有两孩子了?” 秀雅随口答应着。 “她是毕业以后第二年就结婚了。” “够快的。” “谁说不是呢。景一上研究生,哲民也上研究生,英泰在三振汽车厂工作, 民洙参军了,正煦是去年、还是前年复员以后在夜总会打工。” 秀雅听到正煦名字的瞬间感到眼前一黑,似乎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这么快参军回来了?” “他是突然自愿报名的。” 自愿参军?去年或前年复员的话…… “现在服役期几年?” “差不多三年吧。” 秀雅感到胸口发闷、呼吸局促。去年或前年退役的话等于四五年前就参军了, 还是自愿报的名。秀雅的心中很快就有了答案,正煦……正煦是因为自己才逃到 部队去的。 “怎么会在夜总会?没复学吗?” 秀雅故作镇静地问。 “可能以后上吧,没准还不上了呢。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嗨,听说秀真七月 份结婚,真不明白大热天结什么婚?” “倒也是。” “记下我的电话好吗?” “好啊。” 秀雅记下美珠的电话,说好一定给她回,便挂了电话。 正煦! 秀雅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浑身感到难以忍受的疼痛。她心里 清楚,正煦是忍受不了自己对他的伤害才决定参军的。秀雅恨自己那样离开了正 煦,她觉得自己太对不住正煦了,可是当时她只能这么做,别无他法。当年秀雅 忽然得知自己是那种女人的女儿,真如同晴天霹雳。她觉得羞愧难当,根本没脸 再面对正煦。不仅无法面对正煦,也无法面对所有的人。虽然只有几个人知道这 个秘密,但是秀雅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耻笑自己,她的身心俱疲,多一天都 不想留在汉城,只能选择逃走。 留下寥寥数语的短信和正煦送给自己的所有礼物之后,秀雅怀着无限的惆怅 离开了正煦,远走他乡。 啊,正煦! 泪水不知不觉地模糊了秀雅的眼睛。 正煦不会理解我的。 他不会原谅我的。 他也许早就忘了我。 是我抛弃了正煦,可我为什么还这么痛苦? 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忘掉了过去,想不到听见正煦名字的那一刹那,心里的伤 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秀雅的眼泪像是短了线的珍珠,一滴一滴落在桌子上。秀雅明白自己依然爱 着正煦。 -------- 努努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