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正煦顽固地说着实话,比任何时候都坦率。这正是令秀雅担心的事。 “我想回到从前,回到第一次在教室见到你的那会儿。我特别想重新开始, 这么说并不只是想回忆过去,也不是因为你长得漂亮,更不是因为十年后又见到 了你。自从在机场见到你之后我一直在想你,我的脑子里全是你的影子。对你的 思念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一点也没有变。此时此刻看着你,我的心还是说不出地 激动。” 秀雅静静地听着正煦的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显得有些严肃,不,是异常 严肃。 “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对你如此执著,反正我喜欢你。” 正煦说完,秀雅有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一句话也没说,眼睛只是盯着已经化 成水的冰激凌和点心,半晌才开口。 “不要背叛她。” 秀雅的话直扎到正煦的心里。 “那样做可不好。” “我知道。” “那就别变心了。” “秀雅。” “陪伴你一生的人不是我而是芝琇。正煦,我不值得你爱,不要相信我。” “你是说你还会变心?还会离开?” “也许吧。” “那我也无所谓,行了吧?” “就像上次说的那样,我不会接受你的。” 秀雅注视着正煦的眼睛冷冷地说。 “……。” 正煦摸索着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支烟,放到嘴上。 正煦…… 正煦…… 我多么想告诉你…… 我病得很重,可能活不了多久, 所以不能接受你, 你也不能相信我…… 正煦…… 正煦…… 我已经病入膏肓了, 周身的疼痛让我痛苦不堪…… 你知道吗?我回来只是为了等待死亡的来临。 临死之前我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看看你, 所以才回来了。 可是,正煦, 面对你,我不敢说实话, 现在要是告诉你, 我怕你会疯掉, 你这么痛苦,现在要是告诉了你 你肯定会发疯的, 让我怎么办? 我们怎么办哪? 秀雅多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啊,不管正煦在不在。真想把一直以来积压在心 里的委屈都哭出来。秀雅一直在扮演着强者,从没在别人面前哭过鼻子,她多么 想大哭一场,诉说自己的不幸人生,诉说自己的红颜薄命,她很快就会像一根草 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地球上。 走出饭店时,俩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好象有千钧大石压在身上,一副身心 疲惫、不堪重负的样子。 “送你回去吧。” 正煦打开车门说道。 “我打车走。” 秀雅仍是拒绝。 “不想让我知道你的家,是吗?” 正煦依依不舍地问。 “不是。” “那为什么每次都拒绝?” “就是不愿意。” 秀雅虽然语气温柔,拒绝的意思却很明显。 “不要跟我说不愿意,这句话叫我不寒而栗。” 正煦很是不快,秀雅轻轻地笑了。 “那我向你道歉。请原谅。” “你会找我吧?” “行,不过说好咱们下次再不要谈今天的话题,好吗?” “……。” 正煦神色黯然。 “一言为定。” “不想答应你。” 正煦没好气地回答,秀雅微笑着轻轻地拧了一下正煦的脸。 “小气鬼。” 正煦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为秀雅叫了辆出租车,目送着秀雅。秀雅在车 上回头向正煦挥了挥手。虽然是愉快话别,但是正煦的心里还是感到无比的空虚。 秀雅不在身边的时候,正煦倍感疲惫和寂寞。真的太寂寞了。 从车上下来锁车门时听到高跟鞋的声音,正煦知道那个人肯定是芝琇。所以 回头看见芝琇,正煦并不惊讶。虽然半个月没见面却没有一点欣喜之色地望着芝 琇。芝琇很生气,但是尽量压着火。 “才回来?” 芝琇冷冷地问道。 “什么时候来的?” 正煦的声音也冷冰冰的。 “有两个钟头了吧。” “进去等呗。” “不想进去,电话打不通。” “我关了。” “是在躲我吗?” “不是。” 正煦挪动脚步,高跟鞋的声音跟在后面。 “演出成功吗?” “嗯,你一次都没来。” “……。” “我还以为至少会来一次呢。” “吃晚饭了吗?” 正煦赶紧转话题。 “你呢?” “吃过了。” “我也吃了。” “我有话要问你。” 正煦要进门的时候芝琇说话了,正煦转过身看芝琇。 “进去说吧。” “不用了,在这儿说就行。” “什么事?” “你是不是有女人了?” 正煦死死地盯着芝琇。芝琇显得很严肃。是不是知道了秀雅?会不会是英泰 告诉她了呢? “你说什么?” 正煦装做不知道。 “我是问你,你是不是有女人了?” 芝琇的口气不像是试探。 “什么女人?” 正煦显得有些紧张,脑子里浮现出英泰的脸,芝琇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正煦。 “有人看见你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我真不明白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从别人嘴里 知道,太伤自尊了。” “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的并不重要。” “谁?” “我们剧团的人,在海京皇家饭店看见了你,说你和一个女的在一起。还问 我知不知道这件事,我告诉人家知道,因为不想让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可以 问问她是谁吗?听说你俩看起来很亲密,还受到饭店的特别招待。” “我们是朋友。” 正煦无动于衷地回答。 “朋友?你不是没有女朋友吗?” 芝琇打破沙锅问到底。 “是高中同学。” “同学?” 芝琇的脸上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 “你们怎么单独去饭店呢?” 芝琇还是不肯放松。 “我们是十年来第一次偶然遇见。” 正煦不由自主地撒了谎。 “正好赶上中午,在海京饭店附近碰到的,所以就去了海京饭店。十年来一 次都没见过她,她从美国回来没多久,所以顺便在那儿吃了午餐。” 一半谎言一半实话。 “我知道那个饭店的料理特别贵,你一次都没带我去过,可是同学一来你怎 么就带她去那么高级的地方啊?” “不是我带她去的,是她买的单。” “看来还是个富婆?” 芝琇用挖苦的语气说。 “我是被请的。” 芝琇马上看出正煦生气了。 “饭店的人为什么特别招待你们,听说职员们个个唯命是从。你那个同学够 了不起的,我想知道她有多了不起?” “你想听到什么?” “你这是怎么说话呢?” “对唯命是从,你想听什么样的回答?” “我纳闷,和你一起去饭店的女人看来很了不起,我有些担心。” “你要是听到了可能会更担心,还是少打听吧。” “我想听听。” 芝琇坚持。 “那个同学是海京饭店的董事长,所以职员们对她毕恭毕敬。” 正煦说完,芝琇一脸惊异的表情看着正煦。 “海京饭店的董事长?” “是。” “你有这么了不起的同学……” 芝琇也不知是没脾气了还是不好意思,苦笑着。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芝琇凄凄哀哀地问。 “觉得你好像生气了。” “你要是给我打电话,我也就不会这么生气了。” “……” “等电话来着。” “对不起,我是在等你消气呢。” “那天很抱歉。” 芝琇先道歉了。 正煦恨自己没有向芝琇道歉,反而是没有任何错误的芝琇先向自己道歉了, 他觉得不好意思,也觉得对不住芝琇。 “明天民洙办婚礼。” “知道。” “一起去吗?。” “好吧。” 芝琇现在差不多心平气和了,正煦的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不知谎言要持续到 什么时候,也不知能隐瞒多久,他越来越感到自己孤立无援。 正煦搂着芝琇的肩膀,他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无论如何,芝琇永远都是最 适合正煦的爱人。虽然因为想到秀雅心里有些动摇,可是自责感同样挥之不去。 “进去吧。” “我可以在这儿睡吗?” “什么时候没让你睡了?” “我怕你生气,不喜欢我了。” 听到芝琇的话,正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要是死乞白赖地闹呀、打呀,正煦 心里或许还好受一些,还能有个理由。 是啊,芝琇是绝不会那样做的,她是那么温柔、善良。正煦感到很对不住芝 琇,紧紧地搂着她。 “你也消气了吧?” “嗯。” 正煦抱着芝琇叹了口气。怀里抱的是芝琇,可他的心、他的脑海里全是秀雅 的音容笑貌。 民洙的结婚仪式结束之后,出席婚礼的同学们把新婚夫妇送去蜜月旅行,又 余兴未尽地移到了夜总会。参加婚礼的正煦一直兴奋不起来。芝琇比预想的还容 易和人打成一片,她和初次见面的正煦的朋友说笑着。在场的人那么多,可是正 煦还是觉得很孤独。他今天不想喝酒,也不想在夜总会消磨时光。 别人都在高高兴兴地玩,正煦心情压抑,觉得呆着也没意思。正煦看见芝琇 正和英泰有说有笑的,就进了卫生间,拿出手机拨了秀雅家的电话。 “我是正煦。您好。” 正煦犹豫了一下回答了珍希的问话。 “噢,正煦呀,好久没联系了?你好吗?你都做什么?听说你和秀雅见过面 了?秀雅告诉我了,告诉的只是一点点。现在在哪儿?真的好久不见了。” 珍希连珠炮似地发问。 “我过得很好。您也过得好吧?” “是啊,很高兴你来电话,有时间过来玩吧。” “好的。” 让正煦到家来玩是真话还是客套话,正煦听不出来,不过心里还是很高兴。 “秀雅在家吗?” “今天去饭店了,还没回来。” “您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吗?” “她该回来了,要不你打她的手机吧。” “秀雅有手机吗?” “你还不知道吗?已经买了三四天了,等一下,我告诉你她的电话。” 珍希热情地把手机号告诉了正煦。 “一定来玩啊。” “是。” 让正煦来家里玩,看来并不是客套话,正煦愉快地挂了电话,然后赶紧又拨 秀雅的手机。这会儿手机可是派大用场了。 “谁呀?” “是秀雅吗?” “嗯,正煦?” “是。” “你在哪儿?” “在夜总会,今天是民洙结婚的日子。” “是啊,听美珠说了。” “你在哪儿?” “在饭店。我正要回家呢。” “我去你那儿。” “你那儿有很多人吧?” “嗯。” “芝琇也在吧?” “嗯……” “那你怎么能离开呢?在那儿玩吧。不要扫了大家的兴。” “我这就过去。” “不要过来,我马上回家。” “不行,我要见你。等我,我去找你,离你那儿不远。 “正煦。” “我很想你。” 片刻,俩人都没说话。秀雅似乎在想着什么,正煦害怕秀雅拒绝,心都在发 抖。 “想你。” “不行,你得和芝琇在一起。” 秀雅冷静地说。 “我想你,想见到你。我得见你,看看你。” 正煦哀求着。 “你怎么这样?不是说好不再这样吗?” 秀雅发火了。 “我去找你,千万……” 正煦绝望地说。 “正煦……” “我想你,太想你了。” “……” “秀雅。” “我在正门等你。” “知道了。” 正煦从卫生间跑出来,往舞池里看了看,芝琇正和大家开心地跳着舞。正煦 和英泰的目光相遇,正煦做了个手势把英泰叫了出来,英泰摇摇晃晃地走出舞池。 “怎么了?你干什么?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得出去一趟,你送芝琇回去吧。拜托啦。” “你去哪儿?,去哪儿?” “出了点事。” “什么事?” “你负责送芝琇,编个话吧,可别让她担心。” “好吧,知道了。” “走了。” 正煦正要转身,英泰一把抓住了正煦的胳膊。 “干什么?” “你不会是去找秀雅吧?” 英泰的眼神里充满忧虑。正煦心虚地望了英泰一眼,拿开了英泰的手。 “……走啦。” 正煦转身走出夜总会,用最快的速度往外走。 正煦见到秀雅时她的脸色不怎么好看,看到正煦从车上下来,她勉强笑了笑。 “上车吧,冷。” 正煦开了车门,秀雅犹豫了一下,上了车。 “去哪儿好呢?” “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有话要说。” 秀雅用声音低沉地说。 “好吧。” 正煦向汉江方向开去。秀雅一直不说话,脸色倒是比刚才好些了,可她还是 不想说话。对秀雅来说可能就这么沉默地呆着也无所谓,可是正煦却很焦急。秀 雅的沉默让正煦不安。虽然只要能和秀雅在一起,正煦就从内心感到高兴和幸福, 但他不想就这么默默无言地呆着,哪怕是一小会儿。秀雅在想什么呢?她想和我 说什么呢?正煦觉得纳闷又有些害怕。 “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 到了江岸以后,过了很长时间秀雅才问。 “我往你家打过电话,妈妈……” “她又说什么来着?” “让我去玩。” “你怎么说的?” “我说行。” 秀雅微笑了。 “你笑什么?” “家里没人,妈妈总感到寂寞,可能是真心希望你到家里玩。” “我觉得也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手机号?” “不想说。” “为什么?” “怕你天天打电话来。” 秀雅说的是实话,却伤了正煦的心。 “正煦……” “什么都不要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你可能不爱听,可是我还得说。” “不要说了。” “我要说,你听清楚,你应该在芝琇的身边。我是不会接受你的,你该清醒 了。” “为什么?芝琇?是因为芝琇?” “你有芝琇,再说我对你许什么诺的。” “你不用管芝琇。” “怎么能不想?” “不用想。” “不可能。” “我来处理和芝琇的关系,这总可以了吧。” 正煦气鼓鼓的,秀雅皱着眉。秀雅紧闭着嘴,不知在想什么。她神色严峻地 盯着正煦。 “我不是开玩笑,我真的不能做任何承诺。” “你不用承诺什么。” “你我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正煦像是遭到雷击一样呆呆地望着秀雅。 “什么?” “你认为你和我般配吗?一直以来,我答应你的要求,你想见我时随叫随到, 和你一起消磨时光,你以为我接受你了,你错了。你不是我这个阶层的人,这你 应该知道的啊。” “所以,你是说……” 正煦感到天旋地转,他觉得自己颜面尽失而异常气恼。一切变得那么荒诞无 稽,他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你和我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人,你是黑社会的人,我是海京饭店的董事 长。知道我国有多少家海京饭店吧?知道海京饭店的排名吗?你为什么这么追我?” 秀雅用不屑一顾的表情斜视着正煦,咬牙切齿地说。 “你说什么?”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十年以后,你突然又这样。爱情?可能吗?我们十年没 见了。也许你认为那是爱情,但是在我看来你看中的只是我的钱。我知道你进过 监狱,我调查过你。对于你的生活,我一清二楚。你这么追我只有一个理由,那 就是钱。” 正煦又气又急,恨不得打她一个耳光。怎么能这么不理解我的心?怎么能把 人当垃圾一样看待?自己是如此深爱着她,那是全身心地爱,爱都几乎发狂了, 可是竟然从她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正煦的心被彻底伤透了。 “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一直尽力不伤害你,我也一直想,你可能理解 我的意思了,没想到你还不明白。能让你明白只有这么一个办法。我会和配得上 我的男人结婚。我是有地位的人,我不可能做有背于我形象的事情。” “你不要脸。” 正煦破口大骂。 “是啊,我本来就是不要脸的女人,你不是知道吗,明明知道还没完没了地 纠缠,不就是为了钱吗?” 秀雅叫嚷着,正煦猛地抓住秀雅的衣领。 “你,你把人看成什么……” “芝琇把爱给了你这种家伙,你也要清楚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芝琇能爱上 你,你该感激不尽才对呀。” “疯了,你。” “哼,原形毕露了。” 秀雅挣脱正煦的手。 “不要再打电话。我不会接的。” 秀雅转身离去。 “是啊,你了不起,太了不起了,你这个臭女人。” 正煦对着秀雅的背影气急败坏地叫骂。大颗的泪珠从秀雅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离正煦越来越远了,秀雅终于哭出声来。 正煦…… 对不起。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 正煦…… 正煦…… 真的对不起。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滴落下来,浸湿了整个脸庞。正煦看着远去的秀雅仍是 气急败坏。 回到家以后,秀雅的病又开始发作了,长时间处于昏迷状态。珍希和保姆赶 紧给海京集团的主治医生打了电话。秀雅马上被送到抢救室,阵容强大的医疗队 全力抢救着秀雅。 在秀雅昏迷的一个星期时间,正煦整天喝得醉熏熏地不出家门,也不接电话。 芝琇可能打过不下三千次电话,还无数次来正煦家找他,可是正煦避而不见。 那天,秀雅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成为了一把把匕首,扎得正煦全身上下伤痕累 累。他无法从痛苦中摆脱出来,只有借酒浇愁。正煦整天以喝酒和骂秀雅度日, 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多星期,到了第十天才勉强爬起来,谁知刚出来又惹了 祸。 “你要去哪儿?” “去饭店。” “去饭店干什么?刚好三天,你不想看我死,就老老实实在医院呆着吧。” “晚上会回来的,就几个小时。今天感觉特别好,再说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秀雅。” “只出去几个小时,晚上我就回来。”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我要去见俞董事长。” 秀雅说完,珍希踌躇着。 “有些事需要我亲自处理,你不要担心。” “让他到医院来……” “不想让人家看到我这副惨样。” “那就早点回来吧。” “知道了。” “您好,大伯。” 秀雅恭敬地行了礼。 “见到你很高兴。” 十年前为了饭店几乎成了敌人的俞董事长,现在却热情地接待着秀雅。 “我有些话要和您说。” “是吗?说说看,什么事?” “请您忘掉以前的不愉快,原谅我吧。” “过去的事就别提啦。” 似乎俞董事长很早就原谅了她似的。 “我跟律师商量过了,觉得还是这样做为好。我想让您经营饭店,在我走之 前办妥可能更好。” 秀雅从包里取出材料递给了俞董事长。 “这里都有,您看看吧。” “……” 俞董事长没有一点兴奋的表情,只是叹着气。 “秀雅,我没什么话好安慰你。” “我知道,您不知说什么好,是吧?您不说我也能感受得到。” 俞董事长抓住秀雅的手说。 “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知道,所以您什么都不要说了。是我太幼稚了,大伯,请您一定原谅我 吧。” “不要说了,咱们还是接着治疗吧。” “不了。” 秀雅摇了摇头。 “会有办法的,我正在打听着呢。一定会有办法的。肯定会有与你相配的。” “没有。” 秀雅斩钉截铁地说,俞董事长长长地叹了口气。 “最好的方法是找一个合适的人……骨髓移植……可是没有合适的人。骨髓 移植以外没有别的办法。我是没救了。” “秀雅……” “大伯,不用担心。我已经准备好了。有些事情想拜托您,所以今天我特地 来找您,我想麻烦您两件事。” “……” “您原谅妈妈吧。” 秀雅看着俞董事长的脸说道。 “您可怜可怜她,请原谅她吧。” “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也早忘了。” “您原谅她吧,也原谅我。” 眼泪从秀雅的脸上掉下来。 “秀雅,不要哭,我心里不好受。” “您照顾我妈妈好吗,求求您,照顾我妈吧,大伯。” “这你不用担心。” 俞董事长的脸上满是悲痛的表情。 “我还有一个请求……海京集团出资建一座剧院好吗?” “剧院?” “很需要,请您答应我吧。” “知道了。” “剧场经营者为朴正煦……他可能需要学习。但让他管理吧。” “朴正煦?” “是,朴正煦。我走了以后……问妈妈就知道他是谁。” “我知道了。朴正煦。” “他有前科,现在是黑帮的人。不过您不要在意过去的事。” “……知道了。” “大伯,我现在跟您说的话就是我的遗嘱。” 俞董事长难过地点头。 “是遗嘱……” 为了不哭出声来,秀雅紧捂住嘴,闭了闭眼睛。 “拜托您了。” 秀雅用颤抖的声音地说。 “知道了,你不用担心。一切都不用担心。” 和俞董事长分手以后,秀雅到了饭店的庭院,正在那儿欣赏夜景的时候电话 铃响了。秀雅正回头看的时候经理急匆匆地走进房间。 “董事长。” 经理的神色紧张。 “叫朴正煦的人一定要见董事长,在大堂闹得不可收拾。” 经理说着,秀雅觉得眼前一黑,长叹一声。 “带他到这儿来吧。” “好的。” 经理说完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望了望秀雅。 “董事长,您没事吗?” “什么?” “您的脸色太……” “我还好,不用担心。” “是。” 经理用怀疑的目光望着秀雅,然后像进来的时候一样急忙走出去了。就像经 理说的那样,秀雅的脸色像纸一样苍白,浑身冒着冷汗。好容易从昏迷中醒过来 的秀雅其实不应该这么快就出门,冒着危险出门就是为了见三十分钟前分手的俞 董事长。秀雅可能预感到死亡的逼近,急着处理一些事情。建剧院以及让正煦当 经理人的事情已写进遗嘱里了,即便不再说什么也不会有问题,可是秀雅担心自 己的妈妈珍希,她还是想当面嘱托俞董事长关照珍希。她想让俞董事长知道自己 是多么挂念珍希。 与俞董事长只谈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秀雅却感到格外疲乏。她想在饭店 里休息一会儿再去医院,实在是太累了。浑身没劲,腿发软。她预感到自己可能 再也到不了这儿,因此想最后看一看。 爸爸请来在英国获得建筑设计一等奖的设计师专门设计了这个庭院,而且珍 希和秀雅是第一个光临这里的客人。庭院设计得很别致,只有住在这个套间的客 人才能享受,可以说这里显得有些神秘。真想在这儿休息一下,偏偏正煦在这时 找上门来。 正煦和经理,还有几名服务员跟着进来了。 “原来在这儿啊?” 正煦醉熏熏的,样子狼狈不堪。 “董事长……” 经理凑到秀雅跟前。 “没关系,你们出去吧。” “董事长……” “我没关系。” 听到秀雅的话,经理和服务员迟疑着,过了一会儿离开了房间。 “你这个臭丫头,你怎么说的我?什么,为什么追你?为了钱?说什么不是 一个档次?妈的,是,我是黑帮的人,是有前科的人。跟你不是一个档次,怎么 着?” 正煦不分青红皂白地骂着,秀雅只是坐着不动。 “哼,你算什么东西,有多漂亮,有多少钱?嘿,你妈妈还不是和海京集团 董事长和上床才生的你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啊。” 正煦开始把珍希都提出来谩骂。秀雅仍是一言不发,她想让正煦把心中的不 快都发泄出来,骂够了才好让他断了念头,也许这样他的心里会舒服些。 “你这个神经病,你知道你是多么晦气的女人吗?啊?” 正煦喘着粗气走到秀雅面前,怒视着秀雅。 “狠毒的娘们儿,不要脸的娘们儿,嘿,水平?你的水平是臭狗屎。知道吗?” 正煦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喝得太多了,目光涣散,连站都站不住。他 肯定是喝酒壮胆之后才闯进来的,肯定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在说些什么。 他肯定是想让秀雅也尝一尝受伤的滋味。 “不要脸的女人,狠毒的女人。伤别人的心,看看你活得多来劲。你以为你 活得痛快吗?决不可能,我要看看你到底活得有多好,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正煦摇晃着,一下子坐在地上。 “狗日的,疯子。” 正煦的舌头打着转却是在不停地骂,秀雅还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正煦摇 摇晃晃地,最后干脆躺在了地上。 “是,你是了不起。我倒想看看你活得有多好,你这个娘们儿,我倒要看看 你能活多自在。” 正煦闭上眼睛,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过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下来。看样 子是睡着了。 秀雅看着躺在地上的正煦。发脾气骂人的时候,他的脸色凶得吓人,现在看 起来倒是很安祥。秀雅走到正煦的旁边,弯着身子仔细看着正煦。 “正煦……” 看样子正煦睡熟了。秀雅把耳朵贴到正煦胸口,听到了呼吸的声音。 “正煦……” 秀雅开始哭起来,哭得肝肠寸断。 “正煦,对不起。” 秀雅久久趴在正煦的身上,泪流如注。 回到医院的秀雅疲倦地躺在床上浑身没有一丝力气。珍希知道秀雅的病情又 恶化了。 “是不是很难受?” “有点累。” “不是不让你出去吗?” “有些事情必须处理。” “要不要叫医生?” “不用……妈。” “怎么啦?” “爱太让人心痛。” 听着秀雅的话,珍希不知说什么好,呆在原地直直地盯着秀雅。 “太心痛了。” 秀雅的眼睛里满含着泪水。 “妈妈要是不能忍受怎么办?正煦要是忍受不了怎么办啊?” 秀雅开始流泪。 “对不起,妈,我不应该哭……” “不,你已经忍了太长时间了。” 珍希的眼睛里也含着泪。 “妈,别哭了。” “好,不哭。” “我们不是说好一定要坚强吗。” “是,是我对不起你,妈妈犯过的错误太多,让你受这样的苦。妈妈对不起 你。” “不要说对不起,妈妈,我都理解,全都理解。” 秀雅握住珍希的手。 “不管别人说什么,妈妈就是我的妈妈。妈妈,我爱你。” 珍希抱着秀雅痛哭失声。 欲裂般的头痛惊醒了正煦,睁眼呆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在陌生的地方睡着 了。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饭店里,这才想起自己好像做了些有失体面的事情。 具体都做了什么,说了些什么,一时也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独自喝了三瓶洋酒, 喝得粒醉。自己都干什么了?正煦从宽大的床上跳了下来,开始找出去的门,走 了一圈怎么也找不到门,他明白自己正在以前听说过的豪华套间里。该死的饭店, 屋子这么大干什么,连个门都找不着。 正煦正着急忙没法出去的时候,突然听见有脚步声。正煦惊慌地站在那儿, 经理出现在他的眼前。 “您起来了?” “啊,是,请问,门在哪里?” “已准备好饭了,用完餐再走吧。” “不用了。” 正煦急忙往经理进来的那扇门走去,总算是出来了。 “请用餐……” “谢谢!不用了。” 正煦停下来脚步站在那儿。 “秀雅呢?” “您说董事长啊?” “是。” “不在这儿。” “是吗。啊,失礼了。” 正煦逃一样离开了饭店。然后暗自发誓,再也不到皇家饭店来了。 正煦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下决心给秀雅打电话,那已经是他从饭店逃出来以 后又过了两天。那天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在饭店的豪华套间里,过了几天 他才渐渐记起当时的情景,谜底也随之一点一点揭开。 那天没吃饭就喝起了酒,喝着喝着觉得很生气。不要脸的娘们儿把人看成什 么了,用那样的话说我。钱再好,也比不上人的真情,原本那么清纯的女孩怎么 会变得如此势利,让人无法忍受。 秀雅的话让正煦痛彻心肺。他开始毫无节制地喝酒,可是酒并不能治愈受伤 的心。这都是因为秀雅的话伤了正煦的自尊心,他越是伤心越是想不开。 从白天开始喝了三瓶洋酒,还喝了半瓶白兰地。天渐渐变黑的时候,正煦突 然想到把秀雅抓过来暴打一顿以解心头之恨。正煦立刻闯进皇家饭店,在大厅里 大吵大闹让秀雅出来,见什么都抓起来就砸,嘴里一直骂个不停。 正煦慢慢地都想起来了,那天自己骂人的话,即便是毫不相干的外人听了肯 定也会气得七窍生烟的。自己怎么会喝到那个程度了呢,气呼呼地闯进去不由分 说骂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话,后来支持不住了倒头便睡。一想起这些,正煦就觉得 脸发烧。 男人做这种事真是很无聊。怎么能干那种事呢!多没面子,人家该怎么说啊 :被有钱的爱人抛弃以后,跑到这里来撒酒疯,人家会怎么耻笑我? 看来怎么也得先道歉,虽然面子上会很不好看,心里的火也还没完全消退, 不过一想到在饭店里让秀雅丢尽了脸,还是想先道歉为好。正煦想在电话里简单 道个歉,并没想到见面的事。 说实话,正煦对秀雅的迷恋并没有完全消失。当然,对秀雅说的话他还是耿 耿于怀,不过自己现在还能忍忍,至少可以忍住不见面。内心深处还有一丝羞愧, 假如见面的话,肯定不好意思,还是在电话里道歉的好。再说了,万一和秀雅见 面的时候,她对自己稍加温存,说不定自己又会动摇呢。现在我还控制不住自己, 还是尽量避免出现尴尬的局面吧。 嘟嘟的信号声之后有人接了电话。接电话的人要是秀雅该多好,不,最好是 秀雅的妈妈,她至少对自己是亲切些。 “请找一下俞秀雅。” 接电话的人既不是秀雅也不是珍希,好像是保姆。 “是哪位?” “我是朴正煦,她的朋友。” “啊,是您啊。” 保姆似乎认识他似的。 “秀雅不是在医院吗?” 保姆用微颤的声音说道。听保姆的口气正煦象是应该知道秀雅的事情似的。 医院?秀雅怎么会在医院哪? “医院?她哪儿不舒服吗?” “您不知道吗?秀雅小姐病危……” 保姆感到自己说漏了嘴,没再说下去。 秀雅病危。这是什么意思?这算什么鬼话。秀雅病危。怎么可能?正煦的嗓 子一下子上了火。 “什么?” 正煦完全没听懂。也可能是听懂了装作不明白吧。不,不,是没明白怎么回 事。 保姆是不是吃错药了,几天前还被正煦骂得狗血淋头的秀雅怎么会病呢?这 是什么鬼话,保姆是不是不知道秀雅?保姆是不是才来她家一天呢?不象啊,以 前也是这个保姆啊。 “什么病危?秀雅哪儿不舒服吗?” “看来您还不知道……秀雅情况不好,住院了。” 保姆颤微微地说。像是强忍着才没哭出来。 “秀雅在医院?情况不好……你是说她病了?” 正煦的手心和后背全是冷汗。 “她哪儿受伤了吗?” “不是受伤……怎么说呢,我还以为您知道她的情况……秀雅小姐和母亲经 常提起正煦。” 秀雅和秀雅的妈妈经常提起自己?会说什么呢? “我一点都不知道秀雅病了,秀雅什么病去医院……几天前我还见过呢……” “看来是有意没有告诉您。这可怎么办……” 保姆为难地不知说什么好。 “您告诉我吧,告诉我,秀雅哪儿不好,怎么危险?是出事故了吗?” “不是……小姐得的是白血病……在美国治疗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回来……现 在情况很危险……” 阿姨抽抽答答地说。 -------- 努努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