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埃玛走进位于朗德海的家门时,凛冽的寒风使她打了一个寒颤。她紧了紧身上 的紫貂皮上衣。这件大衣还是去年冬天保罗送给她的。她忽然想起还得给保罗打个 电话,把她后天将会伦敦的事告诉他。一想起保罗,她的心头就泛起一种甜蜜的柔 情。 推开书房门,埃玛愣住了,随即惊呼起来:“天啊,埃德温娜!你怎么回家来 了?我原想还得过一周,你才能放假的。” “是的。”埃德温娜的回答冷冰冰的。 孩子的脸色很不正常,苍白得很,埃玛立刻注意到这一点。她上前几步,想亲 一下女儿,可女儿一转脸避开了。看样子是病了?也许是灰白色的校服使她显得苍 白? “你怎么了,孩子?”埃玛急切地问,“怎么突然跑回家了?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别的什么事。我跑回来,是因为我必须跟你谈谈。”埃德温娜说, 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粗野地向妈妈扔过去。 “看来,那座学费昂贵的名牌学校徒具虚名。连点礼貌教养都没有教给你们。” 埃玛低声责备女儿,弯腰拾起那个信封。 “你别费心看里面了。”埃德温娜忽然尖叫着喊道,“是我的出生证。你既然 不肯把原件给我看,我给萨默塞特医院写了信,让他们给我寄一复印件。出生证上 面怎么写的,你当然很清楚。我现在才明自,为什么这么多年你总是藏着不让我看 到!” 埃玛手中的信封在颤抖。看着信封,酸甜苦辣各种滋味的回忆涌上心头,她快 要昏过去了。当她抬眼看看埃德温娜时,一股恶心上冲,差点儿使她呕起来。 此时,埃德温娜正用一种冷酷而又轻蔑的眼神瞪着妈妈。“你这么心慌意乱干 什么,妈妈?”话是牙缝里挤出来的。“应该心说意乱的是我,而不是你。说穿了, 私生子是我。”几句话说得又刁又狠,在埃玛淌血的心口上又是一刀。 姑娘向前探着身,银灰的眼晴里闪着仇恨的目光。“这么多年你居然一直把我 蒙在鼓里,一直让我把乔当做父亲,而生父却是布莱基·奥内尔?”她用挖苦的语 调继续说:“布莱基·奥内尔!你最亲爱的朋友!我肯定就是他。虽然你曾两次结 婚,他仍象只癩皮狗一样,整天跟在你后边摇尾巴!”姑娘把眼眯起来说,“你真 让人厌恶,妈妈。乔阵亡之后,我哭了多少年啊,你就让我那么备受煎熬,也不肯 把事情真相挑明。你的心肠太残忍了!” 埃玛终干可以控制自己了,可一开口,声音还是发颤。“你知道实情又有什么 用?知道实情能减轻你失去乔的痛苦?乔可以天经地义地做你的父亲。他把你当做 亲生女儿那样爱你。你也爱他。即使当时让你知道真相,你仍会痛惜他的逝世。对 一个男人来说,生个孩子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生孩子本身不能让一个人成为真 正的父亲。使他无愧于父亲这一称呼的,是孩子出世之后他所尽到的责任。尽管你 不是乔生的,但是他仍是你的好父亲。这才是最为重要的。” “你不过是在尽力粉饰你自己!你……你这鬼话连篇的娼妇!” 埃玛怔怔地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年仅18岁的女儿,忍着自己的屈辱,想说几句 安慰的话,宽慰女儿受伤的心。可是,她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我以后的名字怎么办?替我想想办法,我最最亲爱的妈妈!后面加上父名奥 内尔,还是加母名哈特?”她说完,喘了几口气,轻蔑地盯着母亲。“你这只缺德、 说谎的母狗!” 埃玛象被人狠狠打了一记耳光,向后退了两步,她咬紧牙关不去计较女儿的恶 意中伤。“你的父名叫劳瑟,埃德温娜。你过继给乔,他允许你姓他的姓。” “谢谢你。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个。”说着站起身,顺手把出生证一把抓过来, “这个东西我拿着,是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搞来的。我走了。” 埃玛一下子跳起来,拉住女儿的胳膊。埃德温娜猛一甩, “别碰我!”说完 向外跑出去。 “埃德温娜!求求你,回来,坐下。”埃玛哀求地呼唤着,” “你大了,足可以平心静气地讨论这件事了。”她声音中掺和着深深的自责, “求求你,宝贝儿。我知道,你的心灵受到创伤,感情上接受不了。但你也没让我 把事情原委向你解释一下。请你允许我……” “不管你讲什么,我不感兴趣!我走了。”埃德温娜大声重复。 “你去哪?”埃玛急得向前迈了一步,向女儿伸着手说:“求求你,埃德温娜, 别走。咱们好好谈谈。” 埃德温挪用藐视的眼光盯着妈妈。“我已经说了,你的解释我不感兴趣。”她 傲慢地挺挺胸,“我走了,永远不会再进这个家门。” “你不能走,宝贝儿!你去哪?”埃玛哽咽着说。 “我到里彭的弗雷达姨妈那里去过圣诞节,然后我去瑞士上大学。你不是不让 我去吗?这次我偏去。请你立即安排我的入学手续。”说着,向母亲投去一个恶意 的嘲笑,“虽然报名期限已过,但是你有的是钱,花几个子儿就能让他们照样接收 我。我知道,你会继续为我支付学费的,妈妈你总不会卡掉我的伙食费吧?!” “你怎么这么说话,埃德温娜?我从没让你缺少任何东西,也永远不会这样做 的!求求你别走。”她眼里溢满泪水,已经泣不成声了。“别走,咱们谈谈。我为 你吃了多少……” “该说的,我都说了。”埃德温娜向门口走去。当她手握住门把手时,扭回头 瞪着埃玛,眼里是仇恨的目光。“我恨你,妈妈l只要我活着,我永远不愿再见到你!”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埃玛久久地盯着那扇门,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跌坐在 旁边的沙发上。她用两手捂着脸,任凭泪水涌泉般地在脸上、手上流着。多少年来, 她担惊受伯地等待着这一天,尽力把这可伯的日子往后推了又推。她早已预料到, 孩子一旦知道真相,反应一定很强烈,而且,会把仅有的一点母女之情也葬送掉。 埃德温娜从来没有爱过母亲,她从小只爱乔和弗雷达姨妈。埃玛对长女的苦心养育 和一番慈爱,算是付诸东流了。埃玛忽然产生一个想法:马上跑去告诉她的真正生 父是谁。这有什么用!这也无法平息她的愤怒,抚平她受伤害的心灵。无论怎么说, 她仍是个私生子!眼下,只能这样了。等过个把星期,她也许平静下来,再做努力 弥合母女关系吧。埃玛擦了擦眼泪,站起来,上了楼梯。等过了圣诞节,约她来见 见面,好好谈谈,说明当年的情况,她会理解妈妈的,母女之间也会重归于好。想 到这,她稍稍平静些。上楼后,她惊愕地发现女儿已经不见了,已经让司机给送到 车站去了。人去楼空,这对埃玛又是沉重一击。她两手使劲儿按住剧烈疼痛的脑袋。 这时,她才仿佛明白,和女儿的关系永远无法调和了。她彻底地失去了自己的女儿。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晃地来到卧室,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必须立即和 布莱基通话。当她伸手拿起听筒时,才想起来,布莱基回爱尔兰去了,一个星期以 后才能回来。她泄气地跌坐在沙发上,象个被打败的将军垂头丧气。可是,一颗母 亲的心仍在为埃德温娜焦虑。唉!孩子也在难过,可我却无法安慰她! 过了一会儿,埃玛站起来,进了卫生间。她用冷水洗了洗脸,又搽了点化妆品。 当她自我感觉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之后,立即给阿瑟办公室打电话。“今天晚上你回 家吗?”她平静地问道。 “不回。干什么?”阿瑟对她的问题感到不解。 “我想见你。我明天去伦敦,所以事情紧急。我不会占你很长时间,最多半小 时。” “那好吧。”他同意了,与其说是为了夫人高兴,不如说他感到好奇。“20分 钟以后,我就到达你那里。” “谢谢,阿瑟。”她挂好电话,到书房去等候丈夫。 阿瑟一进书房,便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什么事儿,埃玛?脸色不对劲哇。” 他倒了一杯酒,来到壁炉前,坐在埃玛对面。“出了什么事儿?”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阿瑟。” “好,亲爱的,说吧,本人洗耳恭听。” “我怀孕了。”她开门见山地说。 到了嘴边儿的酒杯掉在地上,阿瑟张着嘴半天才回过味来。忽然,他把头在后 一仰,大笑起来。“哦,上帝!太妙啦!瞧哇,咱们的‘万能太太’终于找到情夫 了。能够和你交配的,一定是个如意郎君吧!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不会告诉你的,阿瑟。我只想告诉你,我已怀孕四个月了,这孩子我要生他, 养他。而且,你必须对外承认这是你的孩子。” “你想让这个杂种姓我的姓,是吗,埃玛?绝对“办不到!你要生,我就立即 离婚。” “你不敢,阿瑟!”埃玛冷冷地看他一眼,目光锐利得简直能把他刺穿。“我 不想离婚,至少目前不想离。所以,也不许你提出离婚。” “这得我说了算,他妈的!我绝不会把个杂种认做儿子。” 埃玛站起来,走近书架,按了一下秘密开口,一面墙悄然向旁边没开,露出一 个保险柜。她打开一扇沉重的铁门,取出一个卷宗,然后回到壁炉前坐下。“你父 亲是个年老、保守的绅士,”埃玛一字一板地说,神情严肃,“虽然,我很尊重他, 但我必须承认,他思想守旧,甚至陈腐。所以,只要我把这些材料送他过目,他会 立即剥夺你的继承权。那时候。你就会真的象俗话所说:穷得叮当响了。记住,只 要你胆敢给我制造麻烦,或提出离婚,我就把这些资料送给你父亲。这份资料可谓 十分精来。”她说着嘴边露出一丝冷笑,“也许,你父亲对你近年狂嫖滥赌、贪酒 如命并不惊奇,可是,亲爱的阿瑟,如果他发现,他叮爱的儿子还和一些道德败坏 的少年男子同性鬼混……” 听着,听着,阿瑟的脸色变了,象被宣判死刑的犯人一样,”血色一下子全褪 了。“全是造谣!”他吼道,“你血口喷人!” “冷静些,亲爱的阿瑟。几年来,我一直高薪雇用着一个私人侦探,你走到哪 儿,他限到哪儿。你在外边干的丑事,没有我不知道的。非常抱歉,你也太粗心了。” “你血口喷人!”阿瑟还在吼叫着。 埃玛轻蔑地朝他一笑,把卷宗扔在桌子上。“那就请你自己看看吧。” 他抓过卷宗,胡乱地翻几页,脸色更苍白了,紧接着又因耻辱和愤怒变得象块 猪肝一样呈紫色。,然后,他死死地盯着埃玛,手里缓慢而机械地把照片、报告撕 碎,扔进火堆。 埃玛也不争,一句话也不说,见他断完了,才说:“哦,阿瑟,你太低估我了! 你撕的只是副本。原件在别处藏着哪。如果不为所迫,我不会拿出来使用的。我发 誓,你敢不听我的,我会把它立即交给你父亲。” “你这头令人作呕的母牛!这是讹诈!’ “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阿瑟。” 阿瑟跳起脚,浑身在发抖。“你太猖狂了!跟我同室而居,肚子里怀着别人的 杂种!还要让我承认是我的孩子。”他冷笑几声,“我咽不下这口气。” “不必当伪君子了。”埃玛冷冷地说,“绿帽子你已经戴好几年了。” “你这可恶的臭妖婆:”阿瑟尖叫着,“这不算完!走着瞧,这不算完!” 埃玛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处。阿瑟瞪着她,瞪了很长时间,才猛地转 身向门口走去。在出门口之前,又猛地回头对她说.“天啊,我是多么恨你啊!” 说完出了门,把门狠命地一摔,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