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我采用萨拉·哈维的名字进行特工活动以来,几乎很少待在家里。早上起来时, 如果特工3 号罗斯没来见我,我就得扮做秘书模样,去到所谓的豪华盖雅特别墅。 有时,我接受任务去到海德公园,或去某地会见某人,或参加一个舞会;有时,我 被指派将某件东西送出去,又将别人交付的东西送到某人的手里;有时,我在咖啡 馆与某一特工约会,手里拿着一本粗俗的小说假装阅读,那个特工看到我时,便走 过来坐在我旁边。 “莱普·惠特吗? ”那个特工会这样说。 这时,我就把书往桌子上一放。这是表达“我就是”的一个暗号。然后,我们 坐在一起闲聊。有时候我们谈的是罗曼蒂克,有时候我们谈的是两个朋友之间的事。 他递过来一支香烟,我必须接受。他掏出打火机点燃我们两人的香烟。我们抽着烟 谈笑风生,然后,我取出手绢,擦拭一下鼻子后,将手绢放在打火机和小说的旁边。 打火机对我来说,是一件有趣的东西,有时候我接受别人的打火机,有时候我将一 个打火机放在桌子上,别的特工人员便将它拿走。 特工3 号显然是一个真的理发师,她给我做过一些发型,很美丽。我丈夫问道 :“你为什么不让她每天都来? ” “她手里有一大堆活儿呐,”我辩解着说,“她很辛苦,好可怜! ” 如果他知道罗斯是个纳粹特工…… 现在,我被迫为德国做谍报工作很少回庄园去,难得见到哥哥。 这天,哥哥来到我们家,我们俩单独在一起时,他问:“你还在受骚扰吗? ” “没有。”.“我放心了。” 哥哥喝酒时,我给他添了一杯酒,顺便问道:“讲真话,你是不是为纳粹工作 ? ” 他低下头,想了会儿,深深吸了口气,答道:“是。” “爱德华! 你怎么能干这种事? 你不傻,你是一个有教养的,讲原则的人。” “你说得对,但是,我遇到了可怕的事。” “什么事逼着你非干这种勾当不可? ”我渴望了解。 “当我知道误入歧途时已经太晚了。” “是为了钱吗? ” “你会认为我是为了钱的那种人吗? ”他不悦地顶了我一句。 “爱德华! 我为你担惊害怕,”我眼泪汪汪。 “不要担心! ” “你能告诉我你是怎样干上这个肮脏工作的吗? ” “克莉丝! 请不要问我这个问题,并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是因为我想起这件 事来就觉得心痛。” 我没有再坚持问下去。哥哥紧张地咬着嘴唇,他沉默了会儿,给自己又倒了一 杯酒,喝了下去,看了看手表,他急着走了出去。 我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禁不住绝望地唉声叹气。 我为纳粹已经工作六个月了,这天,刘易斯说:“现在天气热了,你为什么不 去庄园呢? ” 我因为工作关系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离开伦敦,但无法如实说出口来,只好转 弯抹角地说:“你认为我能离开你单独去吗? ” “我的工作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紧张得一天赛过一天。” “我知道,你忙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现在只能待在这里。” 刘易斯和我都同意我们只得留在伦敦。 然后,他关心地谈到了他父亲,说道:“爸爸同样在国防部忙得疲于奔命,回 到家里顾不上休息,就得到书房里继续工作。他的体重大大减轻了。” “我看他仍然像以前那样健壮和魁梧,”我回答。 这天早上,我吃过早饭,在家里等到十点钟,仍不见特工3 号到来。按照规定, 我便去到公寓化好装,然后来到了盖雅特别墅。 “早上好! 莱普·惠特! ” 我的上级已经不称呼我莫里斯太太了。 “早上好! 先生! ”我应答着。 “有什么情况? ” 我怎么能告诉他我恨他们,不愿意再见到他们呢? “我们对你的工作很满意, 你已经被提升到一个更重要的岗位上了。” 这消息令我吃惊,我问道:“什么岗位? ” “你负责抄录你丈夫带到家里的文件,”他漫不经心地说。 “我丈夫不是为你们工作吗? ” “是为我们工作。” “你担心他送给你的情报不准确吗? ” 他笑了。 一个仆人端着一盘各种式样的饮料走了进来,他没顾上立即回答。 “果汁! ”他向仆人点了他喜欢的饮料。 “是,”仆人答道。 仆人从冰筒里拿出一瓶果汁,满满地倒了一杯。 “这是你的,”他向我说。 我浅浅呷了一口,提醒他说:“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回答你自己的问题吧! ” “我一点也不明白,”我坦诚地说。 他喝完了果汁以后才说:“你哪一点不明白? ” “我丈夫为纳粹工作,是不是!?正因为他相信你们,才给你们送情报,是不是 ?!他不可能背叛你们,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 他听着我的话似乎很高兴:“你不傻,你的话使我高兴。” “你改变了话题,”我提醒他。 “即使我不能告诉你我所接受到的指令的全部内容,也无碍于事。你要知道我 们都是奉命而行的,我接到了上级的指令,传达给你,你必须按照指令去做,这就 是准则。” “我不能做,你所要求做的事我无法做到。”我焦急地反驳说。 “在战争以及你目前所处的情况下,你还能好好活着,那你就没有不能做到的 事。”他解释说。“生命就是活着,没有人想去死,你也想活着,你年轻漂亮,有 一个宠爱你的丈夫,你拥有一切,不久你甚至会有一个孩子……” “如果我答应的话,我能知道怎么去做吗? ”我被逼得走投无路。 “这是你自己的事,我的任务是通知你,至于怎么才能做到,那全靠你自己的 智慧。” 我坐在豪华的天鹅绒椅子上,愣怔发呆,肢体麻木,喝下去的果汁翻腾到嗓子 眼儿上。我急匆匆走进洗手间吐了几口,走出来时觉得比先前更加眩晕。这时,我 的上级点燃了一支烟,吐着烟圈儿。我坐回原来的那张椅子上,让自己缓缓恢复平 静。 他冷冷地看着我,停了会儿,断然说道:“你必须想办法完成上级交待给你的 任务,你不傻,你知道怎么去做。” 他清了下嗓子,接着说:“星期四,你必须给我带来第一次委派你去杪录的文 件。” 他的话像拳头般的打了过来,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嘴里艰难地进出:“我不 能去做。” 他嘿嘿地笑了起来。我在给他工作的几个月里,深知他是绝对不会退让的,一 切都必须照他吩咐的去做,即使我忍受一顿毒打,也不可能改变事实。他似乎无动 于衷,脸上显示着安然、高兴、快活,也可能是故意做作的,从各个方面看来,他 都是铁了心了。 他又倒了一杯果汁,眼睛看着手里稳稳拿着的杯子。我一直在看着他,一种逆 反心理促使我想狠狠地打他一顿。这时,我害怕失去控制。他的眼睛牢牢盯着我, 慢慢喝着果汁,似乎在品味着口中的饮料。他喝完最后一口时,说道:“不要忘记 星期四你必须把情报带来,不许有任何托辞。” 我没有说什么,说也没有用,重复先前的话是徒劳的。 他看到我没说话,又接着说:“你可以走了! 莱普·惠特! ” 我挎着小包,走出房间,觉得彻底垮掉了。 星期三晚上,刘易斯回到家里比较早。我在起居室见到了他。 “今天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我问道。 “我想见到你,这一时期工作忙得使我们很难见上一面。” 我害怕这天晚上他要求和我做爱。 “你不需要工作吗? ”我问道。 “我恐怕今天晚上不可能上床睡觉。” 他不睡觉,整夜都在书房,这怎么办? 怎么弄到我上级想要的情报? 我失望地 瘫坐在长沙发上。 “你现在为什么不赶紧去工作,把工作做完以后,你就可以上床睡觉了。”我 向他提出建议。 “我愿意和你待在一起。” “我们等一会儿就可以在一起了。”我装作一副使他信服的模样。 工作带来的疲倦使我不愿意做爱,我假装想做爱。一贯喜欢做爱的刘易斯不知 道他现在是怎样想的。刘易斯走了过来将胳膊缠绕在我的肩上,甜蜜地吻着我的面 颊和前额。我的唇轻轻揉擦着他的唇。 我们大笑不止。这时电话铃声响了,刘易斯起来去接电话,他应了声:“是我。” 对方没吱声。 “你是哪里? ”他又问道。 “电话挂了,一定是拨错了电话号码。”他冲着我说。 “可能是,”我紧张地说。 我心烦意乱地抚摸着刘易斯的头发。 “你把我的头发都弄乱了。”他嬉笑着。 我继续抚摸他的头发。他的头发拳曲,柔软如丝,和约翰的一样,就是颜色浅 了点。 “我知道我的头发该理了,”他说。 电话铃声又响了,我抢在刘易斯之前去接了电话。 “是我。”我应声说,听到了对方的声音,我顿觉毛骨悚然。 “不要忘记明天是星期四,晚安! 莱普·惠特! ” 电话线断了,我手里握着电话站着。 “谁来的电话? ”丈夫问道。 “不知道,没有人吭声。”我撒了一句谎,然后挂上电话。 “可能是玛丽的一个求婚者。”他猜想着。 实际上她没有求婚者。 我畏惧、忧虑地蜷缩在刘易斯身旁,心里牵挂着自己必须去做的工作,不禁浑 身打起了哆嗦。我闭上眼睛,向自己发问,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自由? 更为不幸的是 哥哥也掉进了同一陷阱。刘易斯沉默地待在我的身边。现在我开始爱上他了,我们 可能得到幸福。 他的唇吻着我的前额,我条件反射般地睁开了眼睛。他用指尖抚摸着我的眼睛, 说:“克莉丝! 你在想什么? ” 我的嗓子打着个结,没能做出回答。 “你很高兴,怎么一下子……”他对我的忧愁感到诧异。 我移动着身子,向他更靠近些。 “我看你有些不舒服,你怎么啦? ” “我害怕,刘易斯! 我有点紧张,”我努力讲出话来。 “你需要去看医生,你看来有些忧郁,让医生给你开点药,吃了以后,你就可 以平静下来。” “我没有病。” “我觉得你还是去看一下医生的好,你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 “我不愿意去。”我拒绝说。 “那,我们就不去,好吧! ” “如果不是这个鬼战争,我们会过得很幸福的。”我感叹地说。 我俩听到了逼近的脚步声,同时举目向着门口望去。上校打开了门,慈祥地微 笑着向我们走了过来。他坐在椅子上,满脸挂着倦容。 “爸爸! 我高兴你能在家里吃晚饭。”我的话音里饱含着爱慕。 “我也很高兴,我可以看到你们,可以安静地吃顿晚饭。你们刚才在谈论什么 ? ” “正在说这场可怕的战争,我希望这场战争赶快结束。”我答道。 公公伤感地摇着头,说道:“不要这样想,亲爱的! 这场战争不会很快结束。 战争结束了,我们就自由了,总有一天我们会过上和平幸福生活的。” “克莉丝经常为我们担心,而自己却忍受着苦恼,”丈夫解释着。 “我们不会出什么事,真正有危险的可能是约翰,”公公说。 我打了一个寒噤,约翰受到伤害我会承受不住,不错,他的处境比别人更危险。 该吃晚饭了,我们来到餐厅,围坐在桌旁。公公的胃口很好,我却难以下咽。 “使劲吃啊! 克莉丝! ”丈夫说。“这样下去,你会病倒的。” “可能是不是克莉丝……? ”公公没好意思明说。 他所烦心的事也是我所烦心的。 “爸爸! 不是,我没有,”我告诉他。 “吃完饭以后我就去睡觉。”公公说。 我有点犯嘀咕,为什么刘易斯没有明说他不能去睡觉,他需要去工作呢? 对! 刘易斯是一个纳粹间谍,他必须守口如瓶。 公公离开以后,我们来到书房。 我问刘易斯:“为什么你不告诉爸爸你必须工作一整夜呢? ” “我为什么需要告诉他呢? 他是我的上级,对我每天干些什么了如指掌。” 我没有回答,像往常那样坐在长沙发上看书。刘易斯坐在书桌旁,从抽屉里取 出一卷丝绸和几页文件,边阅读边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他时不时地站起来,抽着 烟,思考着面前摆放着的材料,然后,把烟头扔进烟灰缸里,又接着工作。这天夜 里,他没有休息,却三番五次地催促我快去睡觉。 “克莉丝! 我这是为了你好,”他解释说。 “我知道。”我仍然待在那里。 他继续工作着,过了会儿,又站了起来,走向房门,倾听着一种奇异的声音, 然后,他回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你在做什么? ”我好奇地问。 “我仿佛听到外面有一个人。” 我担惊地望着他。 “可能是约翰,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是爸爸发现你在这里……” 他没把话讲完。 “不允许我和你一起在这里吗? ”我问道。 “现在不允许,这里有秘密文件,快到楼上去,不要忘记吃药。” 我离开书房,听到钥匙在门锁里转动,门可能被刘易斯反锁上了。我扫兴地穿 过大厅,生怕别人听见脚步声,便将拖鞋脱下来,拿在手里,悄悄向楼上走。当走 到楼梯中间的平台时,忽然听到了脚步声。我立即停下来,不知是该向上走还是向 下走。脚步声越来越小,我松了口气,来到楼道时,仿佛看见约翰走进卧房。 “刘易斯可能听见约翰走进卧室去了,”我向自己说。“他是走了进去而不是 走了出来。” 我走进卧室,上床睡觉。 我醒来时天已经麻麻亮,朦咙中看见丈夫走了进来。他躺在床上假装入睡,但 不多会儿他真的睡着了。当他睡了将近半个小时以后,我便从床上坐起来,轻身翻 下床去,缓步来到房门。这时,我又扭回头看了看,看见丈夫睡得很死,这才放心 走进楼道,一声不响地来到了大厅。 我心里怦怦直跳,但是不能就此止步,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推着我继续前 进,心想,假如不能将情报按时送到上级手里,那后果就不堪设想。现在害怕的是 在我窃取文件时被当场捉住。我知道干这种事很危险,但是别无选择。 我来到书房门口时,想到仆人起床较早,可能被她发现,心里就捏着把汗。我 祈祷这时千万不要有人醒来,不要让人看见我清晨曾在这里游荡。我小心谨慎地环 顾四周,没有看见一个人影,这才蹑手蹑脚地走进书房,将门关上。我背靠着门, 两手捂着狂跳不止的心脏,只等到平静下来时,才将灯打开。 书房里灯光通明,外面实行灯火管制,不允许打开窗户。室内暖气烧得很足, 热量散不出去,我只得脱下长袍。因为我不知道文件放在哪里,急得满身冒汗。 我茫然地察看四周,心想,如果能待在刘易斯身边,肯定会知道文件放在哪里, 现在,怎么办? 只有那么一点点宝贵时间……我首先打开抽屉,找了一遍又一遍, 可是没有找到;然后又把抽屉里和橱柜里的文件都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一张一张地过 目,还是没有找到;最后,我将每件东西放回原处,突然间发现了自己所想要获得 的文件。可哪里有时间去阅读和抄录这些文件? 来不及了啊! 我急得满头大汗,汗 水顺着后背和前胸直往下淌,我用手不停地挥去前额和两鬓的汗水。忽然,报时钟 敲打着钟点,我惊呆了,屏着呼吸,走向房门,耳朵贴着门板,倾听着外面的每一 种声音。 我走回到书桌旁。身上的汗水粘着睡袍。 我不知道哪几份文件应该抄录,这需要费时间一份份地查看。 我看了一份,上面写的尽是密码,一点都看不懂,又看了另一份,才发现了我 需要抄录的材料。我找来一些白纸,在上面草草做着记录。我的手哆哆嗦嗦,写下 的字是模糊难辨的,遇到写错字时,不得不进行涂抹。因为我不知道还有多少文件 需要抄录,所以只能涂抹,不能从头开始重抄。 我虽然反锁着门,但仍然觉得随时可能有人进来。我一边诅咒着所有的纳粹分 子,一边焦急地匆匆做着记录,好像是在和时间赛跑。当我即将抄录完最后一份文 件时,心里立即舒缓下来。 忽然,有一辆汽车从街上轰隆地开向我们房子的门口,我的心脏几乎从胸腔里 跳了出来,手里的笔抖动着,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天这么早谁会来呢? ”我惊惧地向自己发问。 我只能迅速继续抄录,抄录完最后一份文件时,又匆匆将所有的文件和每一件 物品都各归原位。我不能把这些抄录的文件拿在手里,那样做未免愚蠢。怎么办? 车子已经停在了我们家的门口。 我急中生智,立即将手抄件叠起来卷好,放在书架里一些书籍的后面隐藏起来。 我现在可以离开书房了。 就在这当口,有人扭动了房门的把手,吓得我浑身像筛糠一样,几乎停止了呼 吸。我的睡袍湿透了,头发粘贴在颈项和面颊上。暖气太热,我不得不将睡袍也脱 下来。过了一会儿,门把又转动了,我听到钥匙在门锁里转动。因为我在里面反锁 着房门,若不先将锁打开就进不来。在这一瞬间,我只能听到钥匙在锁里转动的声 音,别的什么也听不到。后来,我才恢复正常,听见了汽车的马达又在发动,汽车 开走了。 我心里七上八下地猜想着,是不是有人从外面进来想把房门打开? 兴许是一个 贼,如果是贼,那他来书房干什么? 莫非他想要我抄录的文件? 又过了一会儿,我 确知外面无人以后,才鼓起勇气决定离开书房。我打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生怕 这时有人抓住我的胳膊,喊出我的名字,询问我这个时间来到书房的理由。 现在,我一心想的是尽快回到自己的房间而不要惊醒丈夫。 我轻手轻脚地爬上楼梯,当走进楼道时,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这时,我顾不 得自己做出声响,以跑步代走步,慌忙冲进了卧室,然后,静静地走进小起居室, 曲身从近处的衣橱里取出另一件长袍。 我听到了脚步走下楼梯,向着大厅走去,心里才安静下来。我走进了浴室,欣 慰地想到如果刘易斯醒来,正发现我在冲澡。 我听到了刘易斯的酣睡声,便回到书房去取那卷抄录的情报,然后,带上那卷 情报到公寓化装,化完装,没用半个小时就到了公共汽车站。我来到了盖雅特别墅, 刚刚在房间坐下,我的上级就走了进来,操着他那习惯的快速腔调说:“早上好! 莱普·惠特! ” 我们坐了下来。我拿出那卷抄录情报递给他:“这是带给你的文件。” 他接了过去,淡淡地一笑,解开丝带,将抄录件放在桌上。他一页一页地检查 着,脸上展现着满意的笑容。 “你干得很好,”他热情地说。 “你想像不到我是怎样度过那个可怕的夜晚的。” 他对我的诉说未加理睬,只要能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弄到手,别的什么都不必在 意。 “你是想要支票还是想要现金? ”他问。 我觉得脸上像是挨了一记耳光。 “我不是为了钱才干这种工作的。” “珠宝是不是可以? ” 我没有回答,因为蒙受屈辱脸上有些发烧。 “我不是有意伤害你,莱普·惠特! 但是,我们必须对于你的服务给予一定的 报酬。” “我什么也不要,我是被迫为你们工作的。” “然而,只要我们给予的东西能使你喜欢的话,请你不要犹豫地提出来。”他 阐述着。 我想吐他一脸吐沫。 他拿着文件离去时,好像拿走了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想起了公公和丈夫,心 里很难受:“我背叛了他们。” 我总是将公公看做一个完整的和值得尊敬的人。有些事情使我不敢相信刘易斯 会为纳粹工作。我是在帮助哥哥时失足被迫落入圈套的,不管哥哥是自愿或不自愿, 他和我一样都成了叛徒。我只是不相信丈夫也被卷了进去。 我的上级又回到了房间里,愉快地坐下来,通知我:“你的文件已经送到柏林。” 我闭上了眼睛,这时候,仿佛觉得还不如叫他把我杀死了好。 “抽支烟! ”他和蔼地递给我。 “我不抽,谢谢! ” “不要自找烦恼,莱普·惠特! 你生下来就是注定于这一行的,优秀的间谍不 多,你是最优秀中的一个。” “我决不会这样设想,你是很清楚的。” “现在不是设想,现在已经变成了事实。” 我透过墨镜看着他,眼睛里充满着愤怒的泪水,觉得自己十分凄惨和无奈。 他的眼睛紧盯着我。我第一次注意到面前的这个男人仿佛和我同样的痛苦,莫 非他和我一样也是被迫为纳粹工作的吗?!“听着! 莱普·惠特! 你不想干也得干, 生活就是这么艰难,我也是如此,生活。什么是生活? 这就是生活。”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凝视着我,停了停才说:“你想走吗? 走吧! 特工3 号在等着你,下一步的工作在等着你。” 我站了起来,说了声再见。 他把我送到门口,这是他从未做过的,我们又说了声再见,然后我走出了房门。 由于战争的原因,街上很难碰上出租车。我走到公共汽车站,排在候车的长龙 末尾等了老半天才挤上汽车。回到公寓以后,我照例卸掉伪装,在淋浴时尽量洗净 自己的面颊,然后进行少许化妆,穿上自己的衣服,走出了房间。我又累又困,急 于想找到一张床铺。当回到家里走进自己的卧房时,便昏昏沉沉睡得像死过去的一 样。 从此以后,我开始接触国家机密,负责抄录刘易斯带回家来的文件。 这一个星期,我和另外一个特工,名叫戈登·科因的人在一起工作,这个特工 讲英语虽然不带外地口音,但看起来像是个德国人。 我的上级让我将麦克风藏在我丈夫书房和我公公的办公室内,并将其连接起来, 以便窃听他们的谈话。我憎恶这样做,但是我必须服从命令。 随着时间的前进,战事越来越激烈了。 我公公的生日快到了,我问他:“爸爸! 你打算怎么庆祝你的生日? 要不要举 行一次晚宴? ” “是的,尽管是在打仗,每一个人想到的还是吃。”他已经通知了他的同事。 “爸爸! 你觉得约翰可以赶来参加吗? ”我丈夫问。 “我觉得他恐怕参加不了,”公公答道。 我知道约翰很忙,有几天下午见过他,但没和他说过话。他依然像我第一次见 到他时那样,他是属于我的一部分,然而,我现在真正爱着的是自己的丈夫。我对 刘易斯的爱是柔情,对约翰的爱是激情。 在晚宴的餐桌上,我和刘易斯注意到了公公笑眯眯的样子,看上去他很高兴, 实际是忧心忡忡。只有我们三个人在餐桌上,约翰这时正在前方打仗。 “我担心约翰的性命,”公公忧心忡忡地说。“他太性急,什么都不怕,连自 己的性命都不在乎。” 我听到公公的话,内心萦绕着对约翰的焦虑不安。客人们似乎都感到高兴,在 他们眼里好像这天晚上并没有打仗。我则不同,感到悲观和绝望。昨天夜里,我在 房子里又安装了几个麦克风,大多是安在了客厅,客人们吃过饭要在那里聚会,我 可以把他们的谈话记录下来。 晚饭后,爱德华来到我身边。 “克莉丝! ”他大声呼喊。 “哥哥! 什么事? ” “我明天要到前线执行一项特殊任务,”他告诉我。 我觉得浑身的血液顿时冲向大脑。 “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呢? ”我畏缩地问。 “亲爱的! 因为我必须去。” “为什么他们不能派别人去呢? ” “为什么约翰总是在前方? 为什么他们不让他休息一下? ” “我看到他经常到前线,而你却是经常在附近。” “我已经告诉你了,我是去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如果我没有死,我会很快回 来的,”他说。 我边看着他边想,约翰已经处于危险之中,现在哥哥也处于危险之中了。 “克莉丝! 我应该告诉你,对于我来说,死亡倒是一种解脱,” 爱德华伤感地说。 我捉着他的臂膀,说:“爱德华! 你千万不要再这样说,你的话,撕裂了我的 心肝。” “对不起! 克莉丝! 但是,我活得有些厌倦了。” 我非常理解他所说的话。这时,莫里斯上校的几个同事走进了客厅,我在那里 偷偷安装了麦克风。我不情愿地离开了爱德华,走向客厅,注意倾听他们的谈话。 我扮演了女主人的角色,有礼貌地和他们交谈着,外表显得轻松愉快,内心却如同 刀割一般。 已经是很晚了,一个仆人招呼我出去,告诉我,请上校接电话。 “我来告诉他,”我答道。 “那好! 莫里斯太太! ” 当我走向客厅时,我听到斯通上校的话:“怠工的人很多,这样下去,真不知 道该怎么办。” 我听到这话时吓得呆若木鸡,好像被钉在地板上一样。 听到斯通上校的话使我回忆起从前曾隐藏在帷幕后窃听别人谈话,回忆起那个 悲惨的夜晚。现在,我看不见客厅里的每一个人,他们也看不见我。斯通上校站在 刘易斯旁边。霍华德上校和公公站在另一边。另外还有我认识的门罗上尉,泰勒警 察队长,以及其他的人。 “这些猪崽子是不是想夺取领导权? ”斯通上校说。 “我们需要制止他们,”公公说。 “斯通说得对,”反间谍局局长霍华德上校插话说。“近几个月来有一个纳粹 分子在暗地里极活跃,严重干扰着我们的工作。”他狠狠吸了一口烟,接着说:“ 我要找到他,找到后就把他灭了。” “我觉得他的一些信息似乎是来自国防部,”公公接着说。 “我也这么想,”霍华德上校说。“他一定是隐藏在我们内部的一个工作人员。” “有人叛变吗? ”刘易斯大声说。 “是的,有叛徒。”霍华德上校扬起嗓音说。“不过,我会采取措施找到他的。” “你能告诉我们你所怀疑的是谁吗? ”斯通上校问。 “我知道这里没有犯罪团伙的成员,但是,叛徒就在我们的职工中间。”霍华 德上校说。 “我不应该问这个问题,你是在履行公务,我是多管闲事。”斯通上校说。 “这是个祸害,”公公抱怨着说。 “德国人到处安置特务,他们的特务已经潜伏在我们的海军和空军基地,准确 地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他们明天可能就会知道我们今天晚上曾经在这里举行晚宴。” 斯通上校愤慨地说。 我吃惊地听着,几乎忘记让公公去接电话。我走进客厅,向着他们走去。 “各位先生! 请原谅我打搅,”我尽力克制自己的紧张情绪。 “克莉丝! 有什么事吗? ”我丈夫问道。 “请爸爸接电话。” 公公站起来跟着我走出来,说道:“克莉丝! 你好吗? ” “我很好。爸爸! ” 我走回客厅,想找到哥哥,但没找到,否则,他一定会使我减少恐慌和烦恼。 听到了他们这些谈话,令人迷惑不解。在聚会结束时,我见到爱德华回来了,他到 花园里躲避,现在来向我告别。 “克莉丝! 再见! ”他说着将我抱了起来。 “愿上帝保佑你! ”我克制着自己的感情。 “克莉丝! 你不要哭,我会回来的。” 我禁不住潸然泪下,哭哥哥,哭自己,哭约翰,哭我们家里每一个人最近的不 幸遭遇。 我去见我的上级,将麦克风记录下来的材料送给他。他拿着那些材料走了出去, 回来时坐在我面前说:“祝贺你,莱普·惠特! ” 他的话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只是带来了失落感。 “我害怕被人发现,”我低声说。 我告诉他昨天晚上无意中听到的谈话。 “你不必惊慌,他们想到的是一个职员,可能怀疑到是莫里斯上校或者是你的 丈夫,绝对不是你。” “你不是这样对我说过吗? 当我成为一个罪犯时,我绝不会让他们中间的任何 一个人也成为罪犯。” “莱普·惠特! 他们做什么事你一点也不知道。”他两腿重叠着,目不转睛地 看着我,像是觉得我已经被他说服了。 “他们不是叛徒,”我自信地说。 他没有言语,掏出一盒香烟,抽出来一支,点燃后沉思地吸着。 我等了一会儿,说道:“我不能再做这项工作,请你委派我做别的工作,我求 你啦! ” “这不行,”他蛮横地说。“你必须遵照指示继续做下去,我服从命令,你也 必须服从命令。” 我没有说话,但是,这就是我说的话。我离开盖雅特别墅时,感觉自己身上背 着无法承受的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