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在哈利街一所红砖房前,安德列扬按了第三个门铃。一位身穿白色外衣的招待员开 了门。她满头金发,但是没有怎么涂脂抹粉,人看上去很干练。 “11点钟的约会,”安德列扬说。她点点头。 “在三层楼,”她说,领他走到电梯。 他按了第二个电钮,老式的电梯开始费力地向上爬。到了三层楼,安德列扬走出电 梯,楼梯平台处只有一个门,他推开进去。屋里排列着很多书,有一张办公桌,一个沙 发和两把手扶椅。拉思伯恩坐在办公桌后面。 安德列扬追去时,拉思伯恩站起来,伸出双手: “老朋友,”他说,“久违,久违,”他双手紧紧握住安德列扬的手,把他领到一 把手扶椅前坐下,自己则坐在沙发上。 “你知道我迟早要来的,是吧?”安德列扬说道。 拉思伯恩点点头:“当然,我们两人都知道,”他四下看看:”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不错,布置得很好。” “没有布置,”拉思伯恩纠正他说:“其实这是一位有名的精神病学专家的诊所。 他有时……呢,也为我们办点儿事。我今天借用了这地方。楼下是一位杰出的牙科大夫; 楼则有一位妇科医生,在初进社交的女流中颇负盛名;我们楼上是皮肤病专家。要去哪 里请自愿。”他停了停接着说。 “这样,万一有谁问起来,你可以告诉他们,你到哈利街去看牙了。” “我们的人不会问及的。” “啊!对不起。可能我想错了。我原以为如今你在使馆的地位提高了,你如果不在, 容易引人注意……” “侦探小说你看得大多了,”安德列扬笑道,但笑得很不自然。 “好,那么我们就可以放松一些了。”拉思怕恩看着办公桌上的花瓶又说:“谢尔 盖,这次谈话不准备录音。不过如果你想录,也可以安排。” 安德列扬耸耸肩。 “怎么样?”拉思伯恩说。 如今时机已到,但是很奇怪,安德列扬反而觉得有些紧张。其实他已经在心里排练 过,知道每一步该怎么说,但事到临头却仍然不易。 “你知道我想干什么,”他说。 “不知道,你必须自己对我说。"这时安德列扬知道,拉思伯恩一直在扯谎。其实录 音器一直在开着,安德列扬倒也并不在乎,他已走得很远,不能走回头路了。他们可能 都给他拍照过了,或许就在电梯里。 “我想过来,”安德列扬说。 “到我们这边?”拉恩伯恩把安德列扬的意思补充明白。“你想加入我们这一边。” “是的”"当真?"安德列扬淡然一笑:“否则我会在这里吗?"拉思伯恩若有所思地 打量着他:“我感到吃惊,谢尔“为什么?”“因为你刚刚被提升,我原以为你会由于 地位提高而高兴,这毕竟是个很重要的工作。” 安德列扬眼光避开:“你知道列沃诺夫出了什么事吗?”“听到一些……传闻。” “干这一行就是这样,可不是挂挂名而已。” “噢,得了吧!你太夸张了。现在不是贝利亚时期,时代已经变了,斯大林的清洗 时期已经过去。有人被开除,有人被降职,但不会被枪毙了。” “不会吗?”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拉思伯恩点点头。他俯身向前,拿过一个笔记本, 用银色铅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我作些笔记你在意吗?” “请吧!别客气。” 拉思伯恩笑了,然后突然问道:”为什么?” 安德列扬皱起眉头:“为什么?于嘛要问‘为什么’? 我不明白……” “为什么你想叛逃?” “我想要……和一个人在一起,这边的一个人。” “玛娅!”拉思泊恩平静他说。 “你知道?” 当然. 拉思伯恩点点头,象一个玩拼板游戏的人最后终于把所有的小块拼起来一样。“她 如今在美国。”他说。 “我知道。我也想去那里,和她在一起。” “这么说你想叛逃到美国啦?” “不,我主要是想和她在一起。如果这意味着非上美国不可,我就去美国:同样, 我也可以在英国,我很喜欢这里.”拉思伯恩微微一笑。 “但是,”安德列扬接着说,“如果必须的话,我就去美国。” “告诉我,如果她回到苏联的话,你怎么办?” “我们还是在现实的范畴内来讨论问题吧!”安德列扬冷静地说。 他等着对方的反应,可是好人一会儿,拉思伯恩只是盯着他看,最后说:“好吧。” 他把笔记推到一边,又把银色铅笔插到内衣口袋里。“作一笔交易。"安德列扬突然觉得 空虚起来,一点也不感到兴高彩烈、不感到得意洋洋,他成功了,但又有些不踏实,能 有这么简单吗?“你的意思是说你同意了?” “是的,”拉思伯恩点点头,“欢迎你过来。"他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俯下身, 打开酒橱的门,拿出一瓶苏格兰成士忌和两个酒杯。“恐怕没有伏待加,”他说,“他 不存放那种酒。可是这件事值得庆祝一番,苏格兰威士忌也还合适,是吧?”他把两杯 都斟上,递给安德列扬一杯。“为未来于杯,”他说道,与安德列扬碰杯。 “上次我们喝的是矿泉水,”安德列扬提醒他。 “你的记性真好,”拉思伯恩说道,带着他那淡然的笑容.他们默默地喝着,然后 拉思怕恩说:“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我们现在还不要你过来。” 安德列扬怔住了。他紧握酒杯,本来他喝罢成士忌浑身发热,如今一点儿都不觉得 温暖。 “我们希望你继续在大使馆目前的职位上干下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得不时 地就我们可能感兴趣的问题提供些信息。” “给你们当间谍,”安德列扬的声音有些嘶哑。 拉思伯恩做了个鬼脸:“呃,别那么说,我们之间不用那些字眼。不是的,你不过 是使我们了解最新情况,告诉我们事态的发展:谁在于什么,也许还有莫斯科中心的意 图,诸如此类,其实很简单,”他喝了一口威士忌又说:“你当然不能鲁莽行事,不能 偷、不能在阅文室抄,他们会通过那个小文件架监视你的。要靠你邢好记性。” “不行”拉尼伯恩几乎是自言自语他说:“我以为你刚才的意思是想叛逃。” “是的,不过……” “那么,你过来之前得给我们出些力呀!就算是买个通行证吧!” 安德列扬知道这是什么游戏,他可以画出草图来,他晓得这游戏如何进行,而且心 里明白:他别无选择。 “要多久呢?”他低声问道。“干多长时间我才能过来呢?” 拉恩伯恩耸耸肩:“不长,可谁能说准呢?一年?两年?”他的目光严峻。 “一……年,”安德列扬重复说,“两年……” “那是在安全的情况下,”拉思伯恩叫他放心,“如果有任何蛛丝马迹说明他们盯 上你了,我们当然立即把你撤出,你就可以开始与可爱的彼得罗娃小姐在一起过美满生 活了。顺便提一下,她如今在加利福尼亚,听说正在海滩晒太阳呢!”可是安德列扬正 紧抓椅子扶千,象个罪犯在被告席上一样。 “现在!可我现在就想过来,”他叫道。 “大早啦,也太快了,谢尔盖,良机不可惜过。他们已经交给你金库的钥匙,我们 也应该弄点东西来。我们可不能放弃这样一个好机会。” “交易可不是这个,”安德列扬说道。 拉思泊恩以满意的腔调说:“恰恰相反,交易就是指这个。” 不知哪里的一只老式闹钟在嘀嗒作响,它开始打点,表明分计走到了30分。 “如果我拒绝…··”“那就没有交易,”拉思伯恩耸耸肩。然后他看看办公桌上 的花瓶,安德列扬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 “好吧,”安德列扬说,声音嘶哑、舌头发硬、口发干。"好吧.”“好极了,欢迎 你到我们这边,”拉恩伯恩说着站起来,安德列扬也站起来。他觉得自己好象整个地垮 了,就象一个人犹豫多次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往游泳池一跳,却发现池内根本没有水。 拉思伯恩伸出胳膊搂住安德列扬的肩膀。“你作出了正确的选择,老朋友,真的。 你会得到报偿的,包在我身上。”他满面笑容。“好吧,”他接着说,一面把他领到门 口,“不要担心,我们会与你联系的,我们会指定你的接头人,会安排好一切,交给我 们好啦!你要象往常一样。噢有一件事……”他停下来,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没有笑 容、没有温情,脸色严峻:“其实不需要我提醒你,谢尔盖,我知道你不会因此见怪千 我,因此我还是要说:可不要失去理智,比如说耍两面派,不要出卖我们。因为如果你 真的那样愚蠢,恐怕我们就不得不把你额外的活动告诉你们的人了。从今以后,你属于 我们。相信你理解这些。” 此时安德列扬明自了:他为谁工作,“他们”还是“他们”,本没有什么不同。他 们都是一路货,他们定下的规矩一样,奉行的哲学也一样。”我明白,”他低声说。 “当然你会明白,”拉思伯恩说,他的脸色又恢复了常态,笑容可掬,“上路之前 再来杯威士忌怎么样?” 安德列扬摇摇头。 “你知道,其实用不了很久,”拉恩怕恩说,“而且你要想想,你将会和她在一起, 这是有盼头的,对吧?”他拿出一包火柴,塞到安德列扬手中:“拿着,里页有个电话 号码。只有在紧急情况下、真正出了漏子时再用它.脑子记下这个号码,千万别忘掉, 然后把火柴仍掉。” 他们已经来到门口。“你开始了新的生活,谢尔益,一个新的开端,祝你走运。” 他打开门。“坐电梯下去吧,按电钮就行。” 听他讲事情如此轻而易举。他关上门,孤独感一下子笼罩了安德列扬。 他乘电禅下来,穿白色外衣的招待员已等在门厅。 “约好下次再见了吗?”她问。 “是的,约了下次再见,”他一口到使馆就立即到办公室,独自工作了半个小时。 然后乘电梯来到地下室。 密码室没有钢窗,始终有两人在里面,下会只有一人单独留在里面的时候。门一直 锁着,蜂音器一响,其中一人就通过窥视孔向外看。不用任何通行证或徽章,只凭认人, 看人的面孔。这间屋子使馆大部分人从未来过,但安德列杨属于可以进入的少数人之列。 此时他按了峰音器,窥视孔后出现了一只眼睛,尔后门开了,他走了进去。 房间没有空调,但仍感气闷。人走到里面就觉得与外界隔绝。很难想见,在它的墙 壁外面不远的地方就是肯新顿花园,孩子们在玩耍,模型船在园里的地塘航行。可这里 却是另一个世界。 狭长的灯光从顶棚照射下来,室内大部分地方放着峦码机和电子设备,还有装配着 特种锁的两个文件柜,以及一个保密柜,尽管有空气从外面进入,房间仍有些陈腐的味 道。 可能是由于室内始终有人的缘故。 值班员身材细长,留着短发,上身穿翻领毛衣,下身着灯芯绒裤子。他是军人,派 驻伦敦,另一位值班员也是如此。密码室人员的生活自成一体,与外界隔绝,他们从不 单独外出,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比其他人更经常地受到监视。这种工作很劳累,在班12个 小时,歇班12个小时,每周6天,天天如此。。独自坐在房间里,与外界毫无来往:破密、 加密、核对、再核对,往往又不知道电文究竟是什么内容。 他们可以吸烟、下棋和喝茶;但不允许睡觉,不允许与外面通电话,只能与隔壁的 无线电室发生联系,他们处理的电文就是由那里接收或发送的。那里的工作人员也有同 样的严格制度,他们也是军人,经过精心挑选派来的。 “把这个加密,”安德列扬把一张折叠的纸交给值班员。 对方接过纸条,看了看墙上的电子钟,把时间登记下来。 “这是急电,”安德列扬说,“用特别密码,发给局长本人。” 用特别密码,发给局长。值班员心想这一定是要事。他的同事抬起头来,似乎也很 感兴趣。 译电员打开纸条,连读两遍,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您把这个发出去,同志?”他问道。 “就照这样发。”安德列扬点点头。 译电员犹豫了。他没有资格对发往中心的任何电报提出质疑,列常驻小组发出的电 报尤其如此,特务行动神秘莫测。不过这份电文…… “他们可能要求重新核对,”译电员说。他可以想橡得山这份电报会引出怀疑,莫 斯科想弄确实:这份电报是否真就是那个意思。 “他们不会怀疑的,”安德列扬很有把握他说,”他们什么时候能收到?” 译电员又看了挂钟一眼。 “如果我们处理好后马上就发,半小时之后莫斯科就能收到……” “抓紧去办吧!” 译电员把记录本推过来,他在上面已登记好时间。 “同志,请您签个字……在这儿,就在条目旁边,”他指着那一行说。 安德列扬眉头一皱。“为什么?通常没有这个手续。” 由于电文的性质,”对方抱歉他说,“万一有人问起好查出处。” 安德列扬签了名。 “我们马上处理,”译电员说。他干这一行经手过许多奇怪的电文,可从来没见过 这种内容。 “好!”安德列扬说。“抓紧吧!” 他离开译电室,门在他身后锁上了。 安德列扬很难责怪那个译电员的反应,毕竟不是每天使馆都有人通知莫斯科,说他 已经投靠敌方了。 出租车停在福特纽姆外边,安德列扬下了车,付过钱,站了一会儿,回忆起他和玛 娅·一同走过这里的日子。 他现在能想见:她那茶褐色的头发、充满诱惑力的眼睛、性感的嘴唇在向他微笑, 他多么希望得到她啊入他们的分离并没有使她更远不可及;他一直想念着她,听到她在 黑暗中对他的耳语,感觉到她拥抱的温暖,闻到她的芳香…… 但现在他必需考虑其它事情。他等着红绿灯变换,然后穿过马路,来到皮卡迪利大 街另一边。尽管他极力不去想,她的形象总是出现在眼前:伯灵顿拱廊、商店的榻窗、 她看到花花世界时那种兴高彩烈的样子。 安德列扬步行到多佛衔,极力不去想她,至少在目前不想。保持清醒的头脑十分必 要。 他走进苏联民航办公室,来到售票处。一位苏联使馆工作人员拜访自己国家的民航, 询问去莫斯科的航班,这是再正常也不过的事了。 坐在计算机终端的姑娘对他莞尔一笑。 “您有事吗?”她用英文问。 “我有个约会,”安德列扬用俄话讲。 同在民航工作的其他女子一样,她也是苏联工作人员的家属,丈夫是驻在海格堡的 苏联贸易代表团的成员。她看看记事牌,然后点点头。 “是的,安德列扬同志,”她说,“请这边走,”她领他走到售票处的后面,敲敲 门。 叫安德列扬进去的那个人当天早晨刚抵达伦敦,而且要在24小时之内返回莫斯科。 他旅行时持特别护照,名义是民航办事部的经理。此行目的:对民航伦敦办事处的例行 巡视。没有任何东西能表明他实际上是位少将。局长收到安德列扬发给他的密码电报之 后专程前来。 他身居显位、手握大权,为了表示对他的尊敬,安德列扬晋见时身着黑色外衣。这 位将军可不能等闲视之。 为莫斯科的贵宾精心准备了这间办公室,墙上贴着广告画,介绍苏联的游览胜地。 “请坐,谢尔盖·米哈依诺维奇,”将军说,这是个好兆头。 安德列扬在一张玻璃桌旁坐下,桌上有个伊尔民航机的模型。他在椅子边上笔挺地 坐着,这是出于礼仪。他观察着将军的脸色,但又极力不使对方发觉;然而高颧骨上面 的一双黑眼睛不露神色。 “你是在玩危险的游戏,这你清楚,”将军单刀直入他说,没有更多的客套。 “我明白,将军同志。” “如果出了岔子,没有人能够帮助你。你知道,我们自然会尽力而为,但是没有把 握。” 当然. “可是,”安德列扬耸耸们,谨慎地苦笑着说,“改变主意为时已晚。” 话音刚落他立即意识到不该这样说。因为将军并没有报之一笑,面部依然毫无表情。 “两面间谍冒双重风险,”将军抽动着鼻子说。“如果我是你可不这样做,我的朋 友。”他盯着安德列扬的眼睛,似乎想看透对方的心灵。“你可以在某些时候欺骗某些 人,tHT‘可能一直欺骗所有的人。他们是不是这样说的?” “是的,将军同志。” 将军从自己剪裁合体的制服上掸下一粒灰尘,其实这灰尘谁也看不见。 “我到这里来专门为了消除自已的疑虑。我要好好看看你,看看准备采取这利,行 动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德列扬不安地动了动身了。 “看着我,谢尔盖·米哈依诺维奇,”安德列扬的眼睛盯信住他的眼睛。 “你认为自己可以平安无事?”将军问道.“希望如此,否则我就不走这一步了。” 黑色眼睛仍然盯着他,“他们相信你?他们认为你会背叛自己的祖国?” 安德列扬点点头。 “为什么?” “因为……”安德列扬咽了一下口水,“因为彼得罗娃那个女人。” 将军的眼晴一闪。“明白了,这就是他们给你的报酬?"“如果再想见到她,这忧是 他们的条件,我为他们效劳。” 将军俯身向前。“她值得你这样吗?她对你这么重要吗?"“她很会床上那一套,” 安德列扬粗鲁他说道。 “其他女人也如此,同志。” “我知道,但他们认为我已经被这个女人迷住了。” “是真的吗?” “我喜欢和她睡觉,但不会为她出卖祖国。” “好,”将军点点头,”这就是我所希望听到的。我相信你,当一个男人真心爱一 个女人的时候,他是不会这样说的。你是现实主义者。好极了。” 安德列扬没有讲话,思想开了小差。 “我离开莫斯科之前,又看了看拉思伯恩这个人的档案,”将军说。“这人不可低 沽,他诡计多端,无所不用其极,你一定是表演得很象回事才取得了他们的信任。但仍 然不可大意,他会监视你的每一行动。” “我知道,”安德列扬低声说,他想了一会然后说:”您希望我怎样行动呢?怎样 我才能最好地发挥作用?” “很简单,”将军伸山左手,掰着五个指头说道:“第一:继续你在使馆的职务, 代理小组组长,他们很看重这一点;第二:每隔一段时间,向他们提供我们为你准备的 材料和情报;第三:随时向我们报告他们想了解什么,弄清楚他们其它的情报来源:第 四:不要让使馆其他任何人知道此事,任何人都不行,你懂吗?第五:只能相信我们, 直接与我们联系。我们将给你一个特别代号。都清楚了吗?” “我要这样干多久?”安德列扬平静地问。 “直到我们说‘到此为止’.”将军说罢又觉得此话过于无情了,他已经注意到安 德列杨的表情,“只要还行得逼吧,我的朋友。一年,也许两年。”他耸耸肩。“谁能 说准呢?但是请放心,我们会关照你的。一旦我们发现你处境危险,我们会警告你,把 你撤出来。” 安德列扬差一点儿笑出来。事情如此荒唐,听起来将军和拉思伯恩一个腔调,下达 的是同一指示:继续于你的职务,给我们当间谍,一、两年优行。不要担心,如果出了 岔于,我们会关照你。 “还有一点,”将军接着说,“我不说你也清楚。这件事非同儿戏,可不能有什么 想法。” “想法?”安德列扬重复了一遍,他希望给人一个天真、单纯的印象,但是他知道 很似清楚将军会怎样解释,内心里觉得不寒而栗。 “要十分清醒你站在哪一边,”将军在说,“不要以为我们对你的一举一动、一育 一行不清楚。你是在玩火弄险,同志,我提醒你,不要烧着自己。不要忘记你的职责, 不要忘记你的义务。不管怎样说,你总不会让你的家庭失望吧!想想我们在祖国的亲人 吧!” 果然来了,威胁、警告.“他们时刻在我心中,我的将军。” “好、那你就不要出任何差错。” 然后,和前次拉思伯恩一样,将军也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酒和两个杯子,不过这次是 伏特加,不是苏格兰威士忌。他每杯给倒了一些,戈尔巴乔夫的戒酒令被置之不理了。 将军递给安德列扬一杯。 “为你的健康,谢尔盖·米哈依诺维奇,”他举起酒杯,与安德列扬碰杯。将军同 一个部属如果有所亲热,也莫过于此了。他头向后一仰,伏特加一饮而尽,随即又将酒 杯斟上。 安德列杨觉得很有意思:他们,将军和拉思怕恩,都喜欢用饮酒的方式表示敲定一 件事情。 “至于技术性的安排,”将军说,“我们会给你下达具体指示的.保密当然最为紧 要,别人不能知道,记住:任阿人都不能。只有我们知道你的秘密身份,连大使都不能 让他查觉。” “明白。” “你当然会告诉我们与他们怎样联系?” 安德列扬想起那包火柴,“当然."将军赞许地点点头。“祖国会感激你的,我敢肯 定,她不会忘记你。你的亲人终归有一天会为你自豪的。” 又是提醒…… 将军放下酒杯。“祝你走运。” 安德列扬僵直的立正。 “谢谢您,将军同志。” 将军伸出手。“我们会把你放在心上。” 他握手很有力,俯心十足,叫人宽心,跟拉思伯恩握手时一样。 实际上,这是谁的手又有什么关系呢?或者说,他究竟背叛了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列了外面街上,安德列扬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不管要他做什么, 他忠于的将只有他自己。 还有玛娅。 他们根本谈不上谁背叛谁,因为他从来就没对她抱什么幻想。但是他想她、他需要 她,而.付他一定会得到她,不管需要多长时间,不管道路多么曲折。 至于其他人,那些真相大之后会骂他叛徒的人,他们是活该! 对安德列扬的监视报告特别到他离开皮卡迪里苏联民航办事处时,看起米神采飞扬。 拉思伯恩头一天晚上乘飞机抵达柏休,如果一切进展顺利,今天午饭前他就可以飞 回伦敦,很可能用茶时他又坐在彼得大帝街的办公室里了。当然,如果一切进展顺利。 他们清晨6点40分到达格林尼克桥,比预定时间提前了一刻钟。拉思伯恩和联络官把 车停在卫兵岗亭边上,下了车,其他人留在车中。 现在他的表是6点51分,预定7点准时开始。边防卫兵给他俩每人倒了一杯咖啡,在 冰冷的清晨,拉思怕恩对此十分感激。搪瓷杯上有缺口,但咖啡是热的。 “他们想必已经到了,”联络官看着桥对面说。拉思伯恩可以看到对面有两、三个 穿军装的人,仅此而已。“可能在哨所后面,”联络官补充道。 “真他妈的冷,”拉思伯恩说,紧握着杯子。 “是吗?”看来联络官对此丝毫不感兴趣,他不时地朝桥那面观望。 “他们将向桥中间走来,我们迎上去,互相确认无误,然后各自在桥中央停下,进 行交换,再回到各自领土。” “我知道,”拉思伯恩不耐烦他说,“这些我们已经讲过了。” 联络员似乎屈尊地转过头来。“再讲一遍也没有什么坏处,”他冷冷他说,“我们 毕竟不希望这种事出岔子,对吗?” 不要以为你们这里处于第一线就摆出教训人的架式,拉思伯恩心想。 “真有意思,”联络员没话找话说,“总在这座桥上。 我在剑桥上学的时候,他们就在这里交换人质了。” “真的?” “是的,”联络官说,眼睛凝视着东方。他拿出一盒香烟,请拉思伯恩吸,后者摇 摇头。“埃伯尔在此交换时,我正在宿舍吃烤饼呢!我从收音机里听到的。我根本设想 到…… 那是1961年吧?” “1962年2月。” 时间过得真快,”他点着烟,拉思伯思对这位联络官的印象不佳。纳闷的是谁把他 招来的,他太年轻,也大自负了。拉思伯恩忽而又想:上帝!或许我干这一行时间太长 了吧,怎么所有的警官看起来都那么年轻呢? “啊!“联络官突然说,“开始了。” 在本周被处决了,因为进行了反国家的活动,我以为你已经读到了这条新闻。” 波利索夫面如白纸,一但他没有讲话。 “他们没有公布细节,但显然他受到军事法庭的秘密审判。这就形成一个有趣的局 面,是吧?你口国后如何对他们讲呢?永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误传假情报,使祖国 一位忠实的公仆含冤而死,还是只字不提,陶醉在曾发现一个‘叛徒’这段光荣历史的 幸福回忆之中?”拉思伯恩耸耸肩。“当然这由你决定,可如果我处在你的地位,我就 会只字不提,保命要紧,你说不定还能捞个勋章戴戴呢!”他宽厚地对波利索夫笑笑。 此时波利索夫恨透他了。 他们来到岗亭。 “好吧,”联络宫说,“你们开始走吧!” 拉思伯恩和波利索夫漫慢走上桥面,开始向对面走去,在桥中央停了下来;有两个 人从对面走来。双方在桥正中央面对面地站着。 拉思伯恩认出了格莱格松,他看起来变化不大。他们给他剪过发,如今头上长出了 短粗头发;但他确实是他们给拉思伯恩看的那张照片上的人。那个人看上去没有什么特 点。 他原来是个助理研究员,参加旅游团旅游时在列宁格勒被捕,奇怪的是,就是这位 不知名的人,外交部却千方百计地想弄回来。 这种交换通常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件,很少公开宣传,被交换者并非核专家、外交 家、或者是轰动一时的大间谍。 他们不是明显,只是配角。 他们把格莱格松喂胖了。但走在克格勃旁边,他看上去仍然脸色憔悴,眼睛凹陷。 狱中生活在他身上留下了烙印。 克格教官员伸出手,波利索夫走上前去紧紧握住。两个人都没有讲话,只是对视而 笑。唯有拉思怕恩依然毫无表情。 格莱格松站在拉思伯恩身边;波利索夫把背朝着他们,他一言不发,也从未回头, 与克格勃护送者开始向桥的另一端走去。 ”欢迎你回来,”联络官热情地对格莱格松说,握住他的子。拉思伯恩对联络官突 然表现出来的热情相当吃惊。”很久没见到你了,保尔,不过,回来就好,”格莱格松 在严寒的清晨有些发抖。“真痛快,”他喘口气说,“你知道,我有时真以为再也回不 来了。” “其实不必担心,”联络官说,“我们一直在设法不惜一切代价把你弄回来。” “你们知道事情经过吧?”格莱格松看来有些焦虑。 “你们知道我是怎样被捕的吗?”“现在不谈这个,以后有的是时间。” 他们没有理会拉思们恩,而后联络官似乎突然想起他还在身旁,就说:“如果你和 我们一起走,我们可以送你到但姆普霍尔下车,”“谢谢费心,”拉思伯恩咕哝了一声。 “一点儿也不麻烦,”联络官说。“你要赶飞机。” 在车上,格莱格松坐在两人中间,不时仍有些瑟瑟发抖。 保安人员坐在的排司机旁边。 拉思伯恩一直想着波利素夫。为什么政客总要插手呢,为什么他们不放手让他处理 呢?他本想从这家伙身上继续榨出更多的油水、他想了解很多情况……可是突然间,双 方都想做个小小姿态,搞个象征性行动,于是两个小卒子作了交易品…… “你要向我了解情况吗?”格莱格松突然问拉思伯恩,终于意识到他的存在了。 “不,”拉思怕恩还未开口,联络官为他代答了。“他不是我们系统的。” 拉思怕恩对此话沉思良久,这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大家都是什么人?归属哪 一方呢? 玛娅一身艳装,正在接受采访。她喜欢贝弗利威尔舍旅馆的环境,欣赏它象征的一 切,于是,当《太太闲谈》专栏作家要求对她作一次简短的采访时,她便提议在这个旅 店的咖啡间会晤。 玛娅过得很愉快。美国中央情报局说话算数,她有了就业许可证,在减斯特伍德有 套住宅,通过了影视考核,签订了短小电视连续剧的合同。作为叛逃到自由世界的苏联 女演员她出尽了风头。 她喜欢上贝弗利山,贝弗利山张开双臂欢迎她。她得到每个女主人的青睐,在游泳 池边的聚会上,她显得光彩照人。 “可是你一点也不怀念俄国吗?”女专栏作家问。 玛娅使劲摇摇头。 “不,不,不。我有了一个新的国家,这就是美国,她就是我的家,”“不想念朋 友吗?” “朋友?”她笑了笑,“我有了新交。” “男朋友呢?”专栏作家满怀希望地问,决心把这次采访作为专栏的好材料。 “为时尚早。”玛娅颇有外交风度。 “可是你原来一定有,”专栏作家穷追不舍。,‘丢在那边的男朋友?”玛娅迟疑 一下。 “这个……” “说下去呀!” “俄国有句老话,”玛娅说,“叫作:‘风吹狗吠的时候,商队就得前进了。’” 专栏作家皱起眉头。 “对不起,我不大明白。” “意思是说,”玛娅解释道:“事物总是在变化。” ------------------ 白鹿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