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性的病症 文学作品中描述了不同的女性忧郁的情形,却很少提到男性忧郁。许多忧郁的 男性不愿意看病,因为他们处理忧郁的方法,不是退缩到沮丧的沉默里,而是退缩 到暴躁的喧嚣、药物滥用与疯狂工作之中。根据统计报告,女性忧郁症者的人数为 男性的两倍,但是男性忧郁者发生自杀的可能性为女性的四倍。单身、离异或鳏居 的男性得忧郁症的比率,远远高于已婚男性。忧郁男性所表现的行为,不知何故被 委婉地称为“暴躁”——他们对陌生人动怒、虐待妻子、滥用药物。作家安德鲁· 苏立文最近曾写到关于他注射睾丸激素作为人类对抗艾滋病病毒(HIV )的方法之 一,结果提高了他的暴力倾向。在我一连串对家庭暴力当事人的访谈中,听到的都 是抱怨。“我回到家,觉得整天都累坏了,”一位男士说:“那女人老问我烦人的 问题,她说话的噪音像锤子一样地敲打着我的脑袋。那声音让我吃不下、睡不着, 就是因为她老在旁边唠叨。我不想伤害她,但想干点什么事。我快疯了,你懂吗?” 另一位说,当他看到妻子时,觉得自己“如果我不挥一拳什么的,会觉得自己是什 么事都干不了的废物。” 对妻子动粗当然不是表现忧郁感受的好方法,但这种症状通常与忧郁有紧密的 关联。其他许多冲突、伤害行为,多少都是男性忧郁症的征兆。在大多数西方社会 里,示弱被认为是娘娘腔的行为,男性不可以示弱,这使他们不能哭,不能表现出 失态的恐惧与焦虑。虐妻者认为打老婆是证明自己存在的唯一方法,他们居然毫不 怀疑地相信,内心之苦就是对行动的召唤,若有情绪而无行动就不算男人。不幸的 是,有相当多举止粗暴的男性没有接受抗忧郁的治疗。如果说女性的忧郁之所以会 恶化,是因为她们无法像自己期望的那般快乐,那么,男性的忧郁之所以会恶化, 则是因为他们无法像自己期望的那般勇敢。大多数暴力行为都是一种胆怯的形式, 而有些胆怯之举正是忧郁的症状。我现在才知道:以前我很害怕羊肉,那是一种胆 怯的情绪在作怪。 在忧郁症第一次发作时,我曾有过好几段暴力时期,由于之前从没有过暴力的 举止,我一直怀疑这段时期和忧郁有关,是忧郁的表现之一,也说不定是我服的抗 郁剂所致。小时候,除了我弟弟之外,我很少打别人,而且大概十二岁以后就再没 打过他。三十多岁后的某一天,我莫名其妙愤怒起来,心中开始想着各种杀人的画 面,最后把女朋友家里有我的相片的镜框打破好几块,将铁锤扔在玻璃渣中拂袖而 去,才消去怒气。一年后,我和一位交往多年友谊深厚的同性朋友发生激烈争吵, 他让我受伤颇深,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当时我已在某种忧郁状态中,我暴跳如雷, 用从未有过的暴力行为攻击他,拉他去撞墙,不停地殴打他,打断了他的下巴和鼻 子。他后来因为失血过多而住院治疗。我永远忘不了他的颌骨在我拳下碎裂的感觉。 当别人提起我攻击他的可怕景象时,我的回答几乎和虐妻者对我说的话一模一样: 我觉得自己好像消失了,而藏在脑中深处最原始的冲动告诉我,暴力是证明我存在 的唯一方法。我对所做的事懊悔万分,但是,虽然一部分的我对朋友所受的苦而深 深抱愧,另一部分的我却不对这件事有一丝后悔,因为我真的相信,若不这么做, 我会完全疯掉——这个看法,那位朋友(我们依然很要好)后来也接受了。他精神 的暴力和我肢体的暴力,实现了一种奇特的平衡。当时,某些令我苦恼的麻木、恐 惧与无助的感觉,可以借着粗暴的举动得到舒缓。 我反对虐妻者的行为,也不赞同他们的看法,沉溺于暴力绝非处理忧郁的好方 法。但是,暴力是有效的方法,我们不能否定暴力的自然治疗力量。那天我回到家, 身上沾着血——有他的,也有我的——心中同时充满着恐怖与快意的感觉,我感受 到极大的解脱和释放。我从未打过女人,但在打落朋友下巴那段时期后的八个月左 右,我在公开场合以恶言羞辱一位好友,因为她想更改晚餐会面的时间。我发现忧 郁很容易激起怒气。现在的我是走出忧郁谷底了,才可以控制这种冲动。我能控制 暴烈的愤怒,但多半是在特定场合而不得不压抑,我的行为通常都止乎礼仪。我的 愤怒不是身体的冲动,一般都经过思虑,很少完全失去理智。我当时的攻击行为是 一种病症,这不代表我可以推卸暴力的责任,我不会原谅自己的行为,但可以从中 看出端倪。 我认识的女性中,没有一位说过她们有相同的感受,而我认识的男性中,许多 人曾有过类似的毁灭性冲动。大多数人都能够避免在冲动下行事,也有很多人无法 控制而大发脾气,并在失态之举后感到放松。我不觉得女性的忧郁与男性有什么不 一样,但我确实认为女性与男性有不同之处,而处理忧郁的方法通常也有差别。企 图不让女性气质病理化的女性主义者,和认为可以克制情绪的男性,都一样是在自 找麻烦。犹太男性是特别厌恶暴力的族群,忧郁症比率比其他族群的男性高,这现 象很有意思——事实上,研究显示,他们的忧郁症罹患率和犹太女性相同。这样看 来,性别不但在“谁会得忧郁症”中是重要因素,也关乎“如何表现忧郁”,因此 也影响了控制忧郁的方式。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