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安娜等着已成年的儿子回家。 已经夜里两点多了,安娜的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样可能发生的事情。也许,儿 子和一个金发美女留在宿舍过夜,而那女子却是个艾滋病毒携带者。病毒正在进入 毛细血管,一秒钟的工夫就侵入到血液循环系统。 病毒平稳地移动着,扩散着。现在,她的儿子因缺乏免疫力而面临死亡。他不 断地消瘦,变得越来越苍白,像蜡烛一样渐渐地融化。 她将要为儿子举行葬礼,还要隐瞒死亡原因。 哦,上帝呀! 还不如当初让他结婚呢! 为什么,为什么两年前要阻止那场婚姻 !但又怎么能不阻止呢?那女子来自马里乌波利,比他大6 岁。这还不是全部,她有 孩子,却不要孩子,交给孤儿院养到3 岁又送给了别人,自己却呆在莫斯科钓金龟 婿。而儿子这个傻瓜昏了头,竟然要去婚姻登记处登记,安娜藏起了他的身份证。 她不想听儿子的解释,自己也不想多说,她去了教堂,双膝跪地向上帝祈祷,终于 拆散了这一对儿。 她胜利了,换来的却是等待。 安娜神经紧张。“够了,”她对自己说,“不要再瞎想了! 为什么会在宿舍? 哪里来的艾滋病? 也许他并没有和女人在一起,而是与朋友在一起,在某个朋友的 厨房里喝酒呢,结束之后就会回家的。” 要是喝醉了突然打起架来怎么办? 他打了别人,自己也挨了揍,躺在地上打滚, 流着血。也许,他被扔出窗外,面目全非。上帝呀……要是他还活着,他会打电话 的,平时有什么事情他总是打电话回家。没有打电话就说明他死了。 安娜慌忙走近电话,拨通了09,询问了意外事故管理局的电话。 “喂? ”意外事故管理局那边传来了充满睡意的声音。 “对不起,请问你们那里有没有见到一个年轻人? ”安娜问道。 “多大? ” “27岁。” “穿什么衣服? ” 安娜开始回想,“他穿的什么? ”听筒里的声音很不耐烦,“你在搞什么名堂 ?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起来喝点茶?” 安娜想:“人家发生了不幸的事情,他们却还想着喝茶! ”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安娜扔下话筒,跑向门,打开。她所想象的第一种和 第二种可怕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儿子和女人在一起,而且喝醉了。是的,他活 着,笑着,旁边是金发女郎。安娜没有仔细看,只是用眼角留意了一下,虽然只是 眼角看了看,却也发现,这是个美女,完全可以去参加选美比赛。 “妈妈,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伊拉。”阿列克醉醺醺地勉强挤出这句话。 “很高兴认识你。”安娜说。 当着伊拉的面给自己的儿子一巴掌实在是不太妥当,但是安娜真想这么做,手 都痒痒了。 “伊拉能在咱们这里过夜吗? 她们的宿舍进不去了,大门锁上了。” “宿舍? ”安娜想,“看来,又是一个外来户。” “从哪个城市来的? ” “斯塔夫罗波列。”阿列克代伊拉回答。 前任女友来自马里乌波利,这个来自斯塔夫罗波列。 安娜闪了一下身,给年轻的一对儿让开路。两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酒气,他们 走进阿列克的屋子。屋子里传来沙发床陷下去的声音,安娜了解这声音。接着又传 出嘻嘻哈哈的笑声,搞得像是狂欢节似的。 有个儿子实在是让人操心。儿子小的时候,安娜担心他从窗户上掉下去,就换 到一楼;他到军队服役,又担心老兵欺负新兵会让他受伤。现在长大了,成年了, 照样操心。 安娜睡不着,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怎么就数起马里乌波列、斯塔夫罗波列有 几个字。马里乌波利——5 个字,斯塔夫罗波列——6 个字。这又能意味着什么呢 ?曾经要是她稍微丧失理智,她就会有两个孩子。 她不想要第二个孩子。她与丈夫平和地生活,所有的人都羡慕地赞叹“多幸福 呀! ”,但只有他和她知道,这一切是多么脆弱。安娜向往新的爱情,而且在等待 着。若是再有一个孩子就会剥夺这种爱情发生的可能性。 安娜在屋里走来走去,凝视着丈夫的遗像,似乎在审视现有的幸福。.一切瞬 间就结束了。丈夫去上班,一个小时后安娜接到电话,丈夫死在了研究所的走廊里。 安娜是坐急救车陪伴死去的丈夫来到停尸间的,丈夫躺着,像是睡着了,也许他不 知道自己死了。安娜毫不掩饰地凝视着他的脸,试图读出他最后一刻的感受。安娜 盯着他的腹部,腹部正是显示生命活力的部位,如果这个部位不动了,就意味着他 确实死了。 有一天,安娜做了个梦,梦到丈夫坐在她面前,微笑着。 “你已经死了! ”安娜很惊奇。 “事实是我爱上了别人,”丈夫解释说,“我离不开她,但我可怜你,于是就 假装死了,其实我活着。” 安娜醒来就哭了。她当然知道丈夫已经不在了,但这个梦却道出了一个事实。 丈夫好像是爱着某个人,但又不敢逾越这个家庭。 就这样死了,还不如他离开这个家呢。 丈夫死后安娜就剩下一个人。42岁,但看起来只有35岁。安娜有许多追求者, 但她没有再婚。这些男人都把自己当成小孩子,让你喂他吃,喂他喝,哄他睡,最 好什么都替他做了。当然,安娜有过一段恋情,怎么说呢? 这是一个古怪的人,有 点像契诃夫笔下的维尔希宁:整洁,不幸,妻子性格怪异,当然,也很穷。不过这 是改革(1985 —1991年苏联进行的改革) 之前。改革之后他进入合作社工作,每个 月赚2 000 。这时候警示灯亮起来,他忙得根本不像人,而像一条赛后的狗,累到 了极点。他没有时间去感受疲劳和痛苦,各种各样的事情充斥着他的大脑。工作忙 碌了一天,回到家里他一副幽怨的样子,好像受到了什么委屈。看来他也想把他们 之间的爱情化为乌有。 在一个美好的日子,安娜明白了,她曾经拥有过一切。那一切都是真实的:丈 夫,孩子,房子,家庭。现在丈夫没有了,剩下的是孤独,最真切的联盟就是与寂 寞的联盟。 女人不能没有一个心灵的依靠,安娜的依靠就是儿子。他聪明,帅气。而儿子 现在内心的寄托却是从斯塔夫罗波列来的伊拉。 斯塔夫罗波列——6 个字。马里乌波利——5 个字。现在安娜还有什么? 只能 数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