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必不可少? 那么依着这点也许还可以共同生活一段时间,可以生活到矛盾冲突 积累到极限。 “伊拉,能不能让你们的客人在过厅脱掉鞋子? ” “可是,也许他们的袜子是破的。” “怎么回事,破的? ” “他们都是靠奖学金生活的,没有完好的袜子。” 但事实上,可能是让他们脱鞋子了,只是他们不脱。 “但我们铺的是地毯。”安娜提醒说。 “难道你心疼地毯? ”伊拉很惊讶,“怎么说地毯的寿命也比我们的寿命长。” 她说的“我们”,而不是“你”,看来她还是把安娜看成集体中的一员的。 “伊拉,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 伊拉紧张起来,像是面临攻击似的。 “你们向我隐瞒结婚的消息……” “是阿列克不让说的。”伊拉辩解。 “那你也不应该依着他这么做。” “那是他和母亲之间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干涉? ” “有一天你也会成为母亲,设想一下,儿子没有邀请自己参加婚礼,你会怎样 ?” “为什么不邀请? ”伊拉问。 “嗯……”安娜寻找合适的语言,“害怕……” “正是如此,”伊拉附和这句话,“你爱他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让自己好,而 不是让他好。” 新鲜! “我可怜阿列克。”伊拉说。 好像阿列克在家里是一个不被理解的孤独者,而她——伊拉牵着他的手,他们 两个像在跳华尔兹,沿着没有人的星球旋转。 “你的意思是,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 那为什么你的父母也没有参加婚礼? ” 伊拉没有回答。她有父母吗? 还是原则上有? 那么她是谁? 从哪儿来的? “请 你告诉我。”安娜紧逼。 “我不说。” 如果一个人不想说,他可以不说,毕竟不是在法庭上。就是在记者招待会上, 总统要是不想回答某个没有分寸的问题也可以保持沉默。这里既不是法庭,也不是 记者招待会。 “为什么不说话? ” 伊拉仍然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从床底下拖出行李箱,把自己的东西扔进去, 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走了,走的时候狠狠地把门摔上。做这一切只用了15分钟。 安娜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伊拉的臀部,被牛仔裤紧紧地包裹着,像是两瓣饱满的 芸豆。 阿列克下班回来,从阁楼里拿下皮箱,放进去4 双鞋,录像机、录像带和所有 剩余的东西。阿列克收拾这些东西用了25分钟,加上伊拉用的时间,一共是40分钟。 40分钟就可以砍去母亲和儿子之间所有的关系。 生活一分为二:之前和之后。 之前和之后的生活是不同的,就像一条健康的狗和瘫痪的狗一样,头、身体、 爪子都是一样的,只是后者再也没有活力了。每天早晨醒来,喝杯咖啡。其实安娜 煮的咖啡是非常棒的,只是她感觉不到香味了。喝什么都无所谓,甚至可以喝凉水, 也可以什么都不喝。 早饭后像往常一样听维索茨基的磁带,鼓励自己投入工作。但现在,这些嘶哑 的千篇一律的叫喊声却让安娜昏昏欲睡。总之,“之后”的生活就是什么都不喜欢, 什么人都不相信。 关掉录音机,安娜坐下来开始工作。逐字逐句翻译只完成了一半任务,因为它 转达的只是内容,而不是作者的意图。比如说,当大脑里掠过“闲扯”这个词,它 只表达词的读音而已。而当你听到这个词,你就可以了解一切:作者、创作意图以 及语言符号。翻译家应当仔细地倾听作者的语气。安娜翻译的时候好像变成了法国 作家,倾听自己的声音,探寻自己的心灵世界。创作者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完全是 另外一种继承和延传,并不依靠儿女来延承血液。 “之后”工作的时候,安娜像是长着两只眼睛的木头,曾尝试过去弄懂作者的 语气,但大脑像是被浓浓的大雾所缠绕。 为什么要翻译这部作品? 为什么是安娜翻译? 没有她其他翻译也照样能做。 语言这个东西同地势有很大关系:亚美尼亚是个丘陵国家,它的语言也像丘陵 似的,人们常会遇见5 个辅音字母排列在一起的姓,比如“MKPTI ”;爱沙尼亚是 个平原地区,它的语言中常会有像“CAAPEMAA” 排列的单词,看似平平坦坦的。北方语言拖音很长,而南方语言则短。法语速 度很快,西班牙语说得时候像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的。 怎么会想到“MKPTI ”? 怎么会想到“竹筒倒豆子”? 不为什么! 就是不想工 作,不想吃东西,也不想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