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在维妮妮。哈德威克的百般劝说之下,希希里终于勉强答应接受邀请,到维妮 亚家吃晚饭。希希里不情愿的原因有二。一方面,尹凡拉德刚刚拒绝了她的邀请, 她有些小小的不开心。另外一方面,她担心自己目前的状况尚不足以应付不晚宴。 但是维妮妮一再盛情相邀,希希里再不好意思拒绝。 事实证明,这是个愉快的夜晚,一如维妮妮一再强调的那样,晚餐很简单,地 点就在哈德维克夫妇那座漂亮住宅的精美餐厅里举行。到场的每一个人都对希希里 很好,对于希希里能够参加晚宴他们由衷地感到高兴。希希里也不得不承认,能够 重新回到朋友们当中感觉真的很好,整天门在家里,她已经快要染上自闭症了。令 希希里惊喜的是,她发现自己居然和朋友们侃侃而谈,气氛十分和谐,特别是和保 尔。哈德维克尤其投机,希希里一直很喜欢保尔,喜欢他性情温和,善解人意。经 过一个晚上的尽情放松,希希里的兴致极高,她重又对尹凡拉德充满信心,她对自 己说,尹凡拉德真的是工作忙而无法赴约,更何况,他已经建议下个星期找个时间 吃晚饭,希希里相信,尹凡拉德不会欺骗她的感情。 希希里从哈德准克夫妇家中离开时已是晚上十点半。她的心情极为舒畅,微微 有些醉意。她刚刚到哈德维克家时,由于紧张,喝了不少香槟,晚餐过程中,保尔 又拿出上好的葡萄酒佐餐,希希情不自禁地又喝了不少。 普里斯顿在汽车里等候希希里,他问候希希里晚宴是否愉快,然后便开始滔滔 不绝地说起来。汽车一直向南驶去,希希里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忽然,普里斯顿 大声地按响喇叭。希希里从睡意中惊醒。 “对不起,夫人,有两个年轻人以为走在马路中央是件好玩的事情,所以我按 了喇叭。就快到家了,夫人。” “没关系,普里斯顿,我们现在在哪?” “接近劳德广场,夫人。”普里斯顿驾车驶过莫里顿家的住宅,希希里看见莫 里顿家的大门打开了,尹凡拉德走了出来。只见他吻了送他出来的阿德温娜。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一个良宵,如果不是因为她已经有了醉意,希希里的反应还 不至于如此强烈。然而现在,她按捺不住内心的火气,几乎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她 命令普里斯顿停车,然后钻出车外。 尹凡拉德和阿德温娜呆着木鸡般地看着希希里穿过大街直奔他俩而来。 “希望你们两个今晚过得愉快。”希希里说,“阿德温娜,我好像不记得你家 里有暗室。尹凡拉德,如果下一次你不想接受我的邀请而是另有约会的话,我诚恳 地希望你能坦诚相告。我既不是傻子,也绝非情感脆弱到无法接受现实的地步。而 且,如果你真地认为我会因此承受不住打击的话,那你就太高估你自己了。晚安。” 说完,希希里扭头向自己的汽车走去。 普里斯顿一直站在车旁,他紧张地目睹了这一切。他为希希里打开车门,待希 希里坐进车里,他好像是故意要为女主人出口气一样,做作地关上车门,然后不屑 一顾地狠踩油门,飞速驶去。 尹凡拉德看着希希里的车子开走,他说:“我的上帝,真没想到她还能发这么 大脾气。” 哈里。莫里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马莫尼亚酒店的房里,酒店的服务员和 一位身着制服的护士正焦虑地看着他,哈里看看手表,已是九点半,他猛地从床上 坐起来,试图下地,却感觉到一阵剧痛,紧接着又是一阵恶心。 护士强行将哈里按倒在床上。“请安静地躺下,我这就去叫医生。” “医生!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没有生病。” “你得了脑震荡。医生吩咐我,一旦你醒过来,我就去叫他。医生来看过你好 几次了。”护士拿起电话,用急速的法语和接线生交流着。 “脑震荡9 ”哈里瞪着护士。“我怎么会得脑震荡。我不过是睡着了一会儿, 我从英国乘飞机来到这里,累极了。我现在得去”莫里顿先生,你是得了脑震荡。 很抱歉,你的头部受到重撞。虽然你并没有长时间昏迷不醒,但一直在断断续续地 昏睡着。“ “我没有得什么脑震荡,只不过小睡了一会儿。记得我好像在医院里有位笨蛋 医生一定要我拍X 光片。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吗。抱歉,我真地得走了。” “莫里顿先生,请你安静,医生很快就来。” “我没有时间等医生。我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要做,请你放我走。” 护士无奈地退到一边。哈里小心翼翼地从床上坐起来,穿上鞋子,拿起外套— —然后突然冲进卫生间。他感觉异常虚弱,觉得自己不听护士的劝阻是有些蠢。 医生刚好走进房间,哈里对医生说:“我头部不大舒服,不过感觉好了很多。” “很好。”医生说。“请回到床上躺下。” “不行。”哈里气急败坏地说。“真的不行,我必须马上去一个地方。” “莫里顿先生,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宜去任何地方。如果你把你的难处告诉 我,我会尽可能地帮助你,但是你一定不能离开这个房间,否则,我将对后果不负 任何责任,你有严重的脑震荡,必须卧床静养二十四小时。” “瞎说。如果我在这里静养,我的——”哈里犹豫了一下,他说,“一位女士 将会有重大危险。有谁能帮我离开这个房间?” 卡西亚忍不住哭了,她知道,流泪没有任何意义,而只能让事情更加糟糕,但 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都太过勇敢了,现在,她再也支撑不下去。 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感到孤独。她的人生中有过许多次的重大危机,比如母亲的 去世,比如她被迫回绝哈里,又或是她不得不放弃医学事业。然而,即便是在这样 的关头,总会有一个人站在她的身边,虽然这个人未必是她真正想要的人,虽然这 个人未必能够准确地理解她。然而,此刻在她的身边却是空无一人。 卡西亚埋怨自己不该那样疯狂,搞得现在迷失了方向。真是上天无路,人地无 门。她迷路了,走失了在这样一个陌生而且看上去比较危险的国度里。她不会讲这 里的语言,没有人认识她,她也不认识任何人,她辨别不出方向,甚至不知道自己 此刻身在何处。她认识的惟一的一个人就是那位出租车司机,然而,她恐怕很难再 见到他了,最为糟糕的是,她将手袋掉在罗勒。格雷。肖的家里,她身无分文。 卡西亚深深吸了口气,咽下泪水,按捺住惊恐,她努力在想应该怎么办。她朝 着一个错误的方向走了至少有两个小时,现在她正处在一个僻僻荒凉的地方,脚下 这条路明显地将会带她离市中心越来越远。她现在冻得要命,而且精疲力尽。最要 命的是,一旦她看见有汽车驶过来或是有人向她走来,她只会心头一惊,然后找一 扇门躲到门后,甚至钻进树林或灌木丛。 曾有一度,她听见不远的地方有火车的笛鸣声,卡西亚抱着一丝希望,但愿自 己能摸索到火车站的方位。然而,她显然在某一个岔路口扮错了方向,从此再没有 听到过火车的声音。 格雷。肖位的那一个区早已消失在视野之外,她仿佛进了荒无人烟的地方一路 走来,房屋越来越少,路越来越少——谢天谢地——野狗也越来越少。她本应该顺 原路返回,然而她七拐八拐早已迷失了方向,一条条小路全部是曲曲折折,纵横交 错,在寒冷的黑夜中,根本辨不出方向。 离开格雷。肖的住处不仅仅是用逃亡两个字可以形容的。她一直耐心地、异常 平静地坐在那里陪格雷。肖喝酒。卡西亚只微微地不时抿上一小口酒,而格雷。肖 则是一杯又一杯的将酒吞到肚中,很快他便迷迷糊糊起来。格雷。肖一直在追忆旧 时光,用浮夸得近乎颠狂的字眼描述着过去,他大谈旧时的各种炫目的社交圈子, 谈论他如何和英国的最上层人士厮混在一起——卡西亚一向对格雷。肖的言谈持怀 疑态度,她知道,他又是在吹嘘炫耀——他对卡西亚说,当年他要获得爵士头衔是 件多么易如反掌。卡西亚只坐在那里聆听,偶尔礼貌地应答一下,她竭力压抑着心 头的恐惧以及那个索绕在她脑海中的疑问。最后,卡西亚说,她想去一下洗手间, 格雷。肖表现得异常和蔼,他让梅迪为卡西亚带路。卡西亚跟在梅迪身后,暗暗记 住大门的方位——还好,这栋房子不大。 卡西亚用过洗手间,拉开水箱,然后拧开水池边的龙头,好让外面的人以为她 在洗手。卡西亚故意让水流着,然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门外没有人盯着她,她 控制着自己不要跑动,而是快路走到大厅,她朝一位厨师模样的人礼貌地笑了笑, 然后径自走出大门。 夜色降临了,花匠还在干活——这是一个危险时刻——卡西亚故作开心地朝花 匠笑笑,甚至向他挥挥手,然后稳步朝院门走去。最后,她出了院门,走上街道。 从这一刻起,她撒腿便跑,直到她精疲力尽得要跑不动了,还是在机械地挪动着双 腿,生怕后面有人吵吵嚷嚷地追杀过来——然而,没有人追她。 从马嘉利尔花园里走出一群人,卡西亚混进入群。然而,一群人依次进了一长 队的出租车,最后只剩下卡西亚孤零零一个人。 现在,卡西亚总算确信没有人追她,她觉得自己很傻,为什么会想到有人追她? 罗勒没有一点要伤害她或是要绑架她的意思,他也没有勾引她,而她的做法简直像 个歇斯底里的妇人,她想像着格雷。肖在发现她不辞而别之后,第一反应一定是生 气,继而会是无奈,他不可能派人追赶她。他惟一能做的只是黯然独自去喝白兰地, 再找不到倾谈的对像。在那一刻,卡西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 奥斯曼。查摩已经很累了,这一天真是难过。下午,他送几位美国妇女去阿尼 市场,那几位女人一点没有礼貌。逛过市场之后,他又送她们去约考餐厅吃饭,这 间餐厅现在在旅游者中间很有名气,一直等到现在,才刚刚把她们送回马英尼亚酒 店,奥斯曼现在只想一头倒在床上。奥斯曼向美国妇女道了晚安,接过一点点微薄 的小费,表达过感激之情之后正准备离开,一位门童对他说,他今天早上接待的那 位英国女士至今未归,一位英国先生很是为她担心。 奥斯曼问,为什么那位英国绅士不自己去找她,门控告诉他那位绅士在一起交 通事故中受伤,遵照医嘱不可以下床行走。英国绅士提供了一个地址,酒店方面派 人前去寻找,结果没有找到。已经有一队人马出去找这位英国女士,酒店方面甚至 考虑通知警方。 奥斯曼也焦虑起来。他对那位英国女士很有好感,她不但漂亮,出手大方,而 且非常有礼貌,这在游客当中还是少见的。奥斯曼认为自己有义务前去寻找,否则 他将寝食难安。至少他知道那位女士长什么样,而派出的寻救人员大部分没有见过 卡西亚。 奥斯曼开车驶出马莫尼亚酒店花园,向格雷。肖的住处方向驶去。 哈里。莫里顿给罗勒。格雷。肖的住处挂了电话。一位仆人接了电话,他告诉 哈里,罗勒的客人在几个小时之前就已经离开。罗勒先生身体不适,他显然是情绪 过于激动,医生来为他注射了镇定剂。仆人还说,那位女士在离开时安然无羔,不 过她的手袋被忘在罗勒家中,如果哈里先生想亲自来取也可以,或者明天一早他们 会派人送去酒店。通过这一番谈话,哈里确信对方讲的是真话,只是,并没能帮他 找到卡西亚。 哈里几次试图从床上爬起来。他想叫一部车带着他上街去找卡西亚,但是,每 一次的挣扎都被强烈的疼痛与恶心感打倒。他的脑海中闪过一幕幕可怕的景像,他 仿佛看见卡西亚在黑暗的里弄里被人强暴或是欧打,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不愉快的结 局,只是希望酒店派出的救援人员能够找到卡西亚。 卡西亚机械地运动着脚步。她不知道自己在朝什么方向走,只祈求能够走出黑 暗,走得越远越好。她累极了,步履有些蹒跚,冻得瑟瑟发抖,就在这时,她听到 身后有脚步声,起初,她安慰自己,这只不过又是有人在连夜赶路而已。卡西亚稍 稍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也随之加快。卡西亚又放慢脚步,身后 的脚步声也随之放慢。这是一条宽阔,空旷的街,根本没有藏身之地,现在已是子 夜时分,大街上再没有其他人。卡西亚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她惊慌得不知所以。 卡西亚深吸了口气,微微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继续走路。前方隐约好像有街灯 亮着,卡西亚坚定地向那个亮光走去。她身后的脚步声也同样的沉稳、坚定,并且 离她越来越近。 几分钟后,卡西亚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了。她回过头去,看见在距她三十码的地 方有一个男人,身穿白色的民族服装,头上包着白色头巾。卡西亚扭回头开始奔跑。 开始,那个男人依旧走路,卡西亚稍稍松了口气,她想这个男人真的是在赶路回家。 就在这时,那个男人开始加快步伐。卡西亚以更快地速度飞奔起来,那个男人也紧 随其后。终于卡西亚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听见那个男人的喘息声,接着,又听见 他在进话,冲着卡西亚讲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 卡西亚转过身面对着那个男人。情急之下,她傻傻地用英文对他说不要纠缠她, 那个男人笑了,是那种难看的摩洛哥人特有的微笑,他凑得更近了,卡西亚甚至能 闻到他身上的气味,是她已经熟悉了的香料味,还有呛人的烟味,卡西亚不禁眨了 下眼睛,然后她又掉头飞奔。 那个男人依旧紧追不放,他穿着软底鞋,跑起来轻松自如,而卡西亚则穿着英 国的高跟鞋,无论如何跑不过他,卡西亚弯腰脱下鞋了,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一只 手在抓她的臀部。卡西亚尖叫一声转过身,将一双鞋子扔到男人脸上,然后又开始 奔跑。 只那么一会儿,男人便追上卡西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边大声喊叫,一边 向她露出笑容,路上没有街灯,只有一轮满月挂在空中映射在街道两侧的白墙上。 白色的头巾下,那个男人的一双眼睛在放光,他的脸上有很深的皱纹,卡西亚辨不 出他的年龄,不过,他年纪一定不大,而且十分强壮。 卡西亚现在惟一有的便是自古以来,女人在身处险境时特有的本能反应,她飞 快地抬起膝盖,向男人的隐蔽部位撞去。由于卡西亚身材高,这一撞很是有力,只 听那个男人痛苦地叫喊了一声,弯下了腰,松开了抓住卡西亚的手。卡西亚得以抽 身以她从未想像过的速度再次飞奔出去。然而,上帝,又一个男人向她跑来,速度 比刚才那个男人还要快。现在的情形是一对二,她如何逃得掉,她为什么非要来这 个该死的地方,她会被强暴、被折磨、被肢解、被谋害。 面对新的攻击者,卡西亚抬起手去抵挡,由于惊恐,她大声地哭叫着,那个男 人讲话了,他的声音熟悉、轻柔、异常和善。只听他说:“夫人,你应该让我等你, 跟我回去吧,夫人,安全了。” 奥斯曼的汽车里备有毛毯,一瓶水和一壶茶。他轻轻地用毛毯将卡西亚周身裹 严,然后迅速开车向马莫尼亚酒店驶去。卡西亚吃惊地发现,她其实是在距格雷。 肖家仅一英里远的地方。显然,她一直是在大大小小的街道上兜圈,而且,她尽可 能地摸索原路往回走也起到了一定效果。卡西亚问奥斯曼火车站在哪里,奥斯曼指 了指身后的方向,卡西亚心想,她有可能一度已经摸索到了火车站附近。不过,她 不停地走了几个小时,早已没有了方位感。 “你是怎样找到我的?”卡西亚问。 奥斯曼耸耸肩。“我只想找到你。”他讲得很简单,好像这一句话足以解释一 切。“我会一直开车,直到找到你为止,很多人在为你担心。” 从那一刻起,卡西亚对哈里的认识彻底改变了。 汽车在酒店门前停下,一行人出来迎接。卡西亚在汽车上有些昏昏欲睡。她依 然在瑟瑟发抖,可能是因为惊吓与寒冷的双重原因。卡西亚抬头看去,两个熟悉的 门童为她打开大门,在他们身后,挤到卡西亚面前的是酒店经理,经理身后令人不 解地跟着一位身着制服的护士,在护士的身后,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走路微微有 些不稳的身影。 “你怎么做出这种傻事?”卡西亚听见哈里。莫里顿的声音。连续几天接连而 至的打击让她对哈里的出现并不感觉意外,只是几天来所发生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迸 发出来。她是因为哈里才来到这里,她只是想确切地知道哈里究竟做过什么,没做 过什么。这件事对她是那样的重要,以至于她已顾不得其它、顾不上身边有那么多 人,包括酒店的员工,护士以及几位好奇的住客,她质问道:“哈里,你和列奥娜 拉是不是情人?” 哈里没有回答,他呻吟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 卡西亚一时忘了自己刚刚遭受的惊吓,她将哈里安顿到床上。护士遵照医嘱为 哈里注射镇定剂,卡西亚向护士保证,她会守在哈里身边,让他在床上静卧。卡西 亚喝了几杯浓茶又吃了一大份三明治,心情好了许多,这时哈里问她:“是格雷。 肖告诉你的?” “他——只是猜测。” “你如何看待他的猜测?”哈里躺在床上,瞪着卡西亚。 “我不知道,好像是……有可能。我只是突然发现有这种可能。在此之前,我 从没住这方面想过。” “至少在这一点上要谢天谢地了。我当然不是她的情人,格雷。肖纯属小人之 心,想不到你居然会认为这种荒唐说法有可能成立。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我无法理解你,你不肯告诉 我真相。” “什么真相?你想知道什么?” “你很清楚我想知道遗产的事情,可是你不肯说,你总是回避我的问题,要么 就是兜圈子,不肯全盘讲出真相——” “是吗?就因潍这些足以让你认定我会做出那种可怕的事情来?认为我会乱伦 ……” “哈里,别说了,求你别再说了。” “我不能忍受你对我的看法,我还以为你爱我。” “我真的爱你,所以我才会如此在意,哈里,求你站在我的角度上去想想。” “我认为信任才是爱情的真谛。” “当然,所以我才要深入了解你。” “好吧,我尽力而为,说说看你认为我在回避的那些问题。” “好吧,你对我说,不是你从贫民区里救出列奥娜拉的。” 哈里看着卡西亚。“确实不是我。” “的确不是你,但是是你的秘书玛格特马瑞做的,对吗,哈里?你一定要对我 讲实话,告诉我真相。” “不错,是她做的。可是你并没有问我是谁做的,你只问是不是我做的,我当 然要说不是。” “是你派她去的。” “鬼话。”哈里不耐烦地将脸背转开卡西亚,微微闭上眼睛。“真是鬼话。” 显然,镇定剂的药效开始发作了。 “我看也是。”卡西亚恨不得痛揍哈里一顿。她内心的疑虑以及由此忍受的折 磨已太久、太痛苦。卡西亚在想,哈里这种乐于玩弄他人于股掌间的习性是否与他 不幸的童年有关,因为他从小没有一个正确的榜样去效仿,也从没有人指导他应该 树立怎样的道德观。如果根源真在于此,要想改变可能性不大,看来,卡西亚只有 两种选择,或者扭头走开,或者学会适应与接受。卡西亚叹了口气。现在还不是做 出重大决定的时刻。 “你到底想要怎样?”哈里突然问。 “我早说过,我想要事实,我要知道那笔遗产的真相。” “原来如此。”哈里又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盯住卡西亚。 “你从格雷。肖那里得到真相没有?” “没有,他一直在讲废话。我认为他的神经有些问题。” “卡西亚,他绝对是个疯子。” “不,还没完全疯。”卡西亚不紧不慢地说。“我还是想知道……哈里,你的 脸色难看极了。你还好吗?” “我他妈的一点都不好。我头疼得厉害,恶心。实话说,你这样穷追不舍的盘 问只能让我感觉更糟。” “哈里,我不是在盘问你。” “我觉得你就是在盘问。”停顿了一下,哈里又说,“算了,没关系,说吧, 你想知道什么——上帝,卡西亚,扶我去一下洗手间。” 五分钟后,哈里躺在床上睡着了,卡西亚无奈地看着哈里。未来的几个小时里, 她将不可能从哈里嘴里得到任何信息。 星期天一早,希希里醒来时心情非常不好,她感到头痛、恶心。最为可怕的是, 她的内心被懊恼与羞辱吞噬着。她怎么可以在大街上演出那样一场闹剧,怎么可以 向阿德温娜和尹凡拉德大嚷大叫?她太过份了。他们会怎样看待她?尹凡拉德又会 怎样想?希希里一向不太在意阿德温娜。而阿德温娜眼下又面临着丈夫的不忠,希 希里不禁为阿德温娜感到难过。这可真是场笑话。既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想必尹凡 拉德再不会喜欢她、尊敬她。无所谓了,反正他的心思也是在阿德温娜身上。只是, 这么久以来,希希里一直认为尹凡拉德是喜欢她的,甚至他会爱上她。不过,他和 阿德温娜还是更般配一些,他们生活在共同的世界里,那个世界是希希里所不了解, 也不想去了解的。他们两个在一起时一定谈起希希里,一定说她太过沉闷、市侩, 一定在嘲笑她的乏味无趣…… “哦,上帝,”希希里叫出声来,她掀开被子,准备洗个澡之后带女儿们去教 堂,然后,她们将去希希里的父母家吃午饭。希希里给家里打去电话时,母亲十分 不满地抱怨说,她为希希里付出了那么多,在她生病期间不惜牺牲自己的生活,而 如今的希希里却忘恩负义。就这么办,她将沉闷地,然而却又尽职尽责地度过这一 天。她要尽快回归她那一丝不苟的生活,越快越好。 尹凡拉德一觉醒来之后的心情也十分糟糕。一想到他伤害了希希里的自尊心, 尹凡拉德便痛悔不已。他是那样在意希希里。在希希里生病期间,他竭尽全力地照 顾她,耐心地用爱去恢复她那脆弱的自尊。然而只那残酷的一瞬间,他以前的努力 便全部以为乌有。他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当然,谁都不可能预料到希希里会在昨 天深夜途经劳德广场,可是,他之前应该小心应付希希里的邀请。显然,他那笨口 抉舌的推辞早已引得希希里疑心,希希里恐怕再不会理睬他,更不要说和他在一起。 他已经不可能重新修复起与希希里的关系,而他的事业,他一直希望自己的作品被 选作《风格》杂志的封面的野心也很难实现,他现在惟一可以做的便是说一句对不。 尹凡拉德是勇敢的。他会勇敢地尝试,他会带一束鲜花去希希里家,如果希希 里拒绝见他,他会留下那束鲜花以示歉意,如果希希里答应见他,即便是希希里对 他破口大骂,尹凡拉德也心甘情愿。或许,他会有机会解释的。可是,星期天的伦 敦,他去哪里能够弄到鲜花晰有的店铺都闭门休假,而十二月的季节里,他也不可 能跑到效外采摘到鲜花,他家里仅有一捧已经半干枯的玫瑰,还是他在一次摄影活 动结束后拿回家的。 除了鲜花,他不能送给希希里什么?还有什么礼物比较合适?对了,香槟。他 有一瓶上好的香槟,是弗朗西斯。史蒂文森。库克送给他的,为了感谢尹凡拉德几 乎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在歌剧院的舞台上拍摄了一组晚装照片。他可以将那瓶香槟 送给希希里。当然,在她眼里,这算不上什么礼物——她家的酒窑,或者说是班尼 迪克的酒窑里摆满藏酒——但总好过他空手见希希里,至少要比拿着一束即将枯萎 的鲜花要体面得多。 尹凡拉德花了一小时的心思在信笺上写了两行字。趁着他的勇气还在,他决定 立即去看望希希里。 尹凡拉德正准备出门,电话铃响了,是里帕奇小姐。 “尹凡拉德,亲爱的,实在抱歉星期天还打扰你。不过,我很想让你知道这个 消息。我刚从弗朗西斯那回来,我们一致认为你在歌剧院拍的照片十分出色,完全 可以用做封面……喂,你在听吗?” “哦,在听,我在听,亲爱的里帕奇小姐,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说真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非常感谢你,这是一个好兆头。好兆头!” “你说什么?”里帕奇小姐还在追问,可是尹凡拉德已经挂上了听筒。里帕奇 小姐放下电话,摇摇头。这些摄影师,真是一天比一天傻。 希希里在卧室里拼命地想将身上那条裙子的挂钩扣上,却屡试不能成功。这条 裙子买了不过几个星期,却已经紧绷上了。希希里最近买的新衣服全部都出现这种 情况,要不了多久,她又要变得肥胖起来,又要重新穿起原先的那些衣服。她望着 穿衣镜,仔细审视身上的连衣裙。毫无疑问,从前那个胸部丰满,臀部浑圆,下肢 丰腴的希希里又回来了,那一度清瘦时髦的希希里一去不复返。 这不公平。希希里的饭量并不大,她从不碰巧克力,也很少吃蛋糕。而阿德温 娜却可以随心所欲地吃任何东西,却仍然是那样苗条。希希里恶狠狠地想,难怪尹 凡拉德喜欢她,尹凡拉德整天和那些窄臀平胸的模特们打交通,他心目中的女人怎 么可能是她这种形象呢。 希希里再次努力想扣上挂钩,不料挂钩一下子被扯断了。希希里气得几乎快要 掉下眼泪。她脱下连衣裙,狠狠地扔到一边。看着那件才买一个月的连衣裙堆在地 上成了一堆废物,希希里异乎寻常地难过。 希希里隐隐听到有出租车停到楼下,然后,门铃响了。会是谁呢?得让亚当斯 将来人打发走。正在这时,希希里突然听见芬妮朗朗的笑声,听见她说:“等一下。” 接着,便听见芬妮的脚步声一路从楼下跑上来直到希希里的卧室门前。房门被打开 了,芬妮说:“妈妈,你在干什么呢?你看上去怪怪的。” 希希里一下子笑了,笑声很大。随后,希希里意识到芬妮正惊恐地睁大眼睛望 着她,并且一步一步往后退。只一瞬间,希希里突然反应过来芬妮为什么害怕。她 一定以为希希里旧病复发。她看见芬妮拼命地向楼下跑去,急忙追了出去,一边大 声喊道:“来,到妈妈房间里来,快过来。”希希里站在卧室门外,她终于明白了,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她的疯狂如何吓坏了芬妮。希希里忍不住失声痛哭。她回到自 己的房间里大声地哭起来。尹凡拉德来到希希里的卧室门口时,见到希希里头发散 乱,眼睛红肿,她的那条裙子依旧躺在角落里。 尹凡拉德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打量着希希里。他的目光先是充满关切,既而非 常温柔,再后来,他的眼神变了,他的眼神好像在倾诉着什么。希希里从没见过尹 凡拉德有过这种眼神,但是她看出来了,那眼神中跳动着欲望。 芬妮躲在尹凡拉德身后,她大口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尹凡拉德转过身对芬妮 说:“芬妮,别怕,妈妈没事的,是不是这样,希希里?” “是的。我很好。我的手指被裙子上的一根针扎了,很痛。”希希里注视着芬 妮的小脸,只见她长长舒了口气,露出了微笑。 尹凡拉德又说:“我想妈妈或许想喝杯茶,再吃点饼干,你能去厨房帮她拿些 茶点吗?” 芬妮轻快地跑出房间,她开心地大声对妹妹说一切都好。尹凡拉德走进希希里 的卧室,将房门在他身后关上。他的目光一刻不离开希希里。尹凡拉德走到希希里 面前,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好像从没见过希希里一样,仔细地审视着她,尹凡 拉德伸出双手捧住希希里的面颊,吻了她,吻了她的双唇。、希希里如同过电一般, 周身上下洋溢着甜甜的暖意,她的心中涌动着莫名的冲动。尹凡拉德吻着希希里, 一遍又一遍地吻她,他的双手开始下滑,缓缓地抚摸过希希里的脖颈,揉捏着她的 胸部,然后,他低下头吻着希希里的前胸。 终于,尹凡拉德站直身体,凝视着希希里的眼睛,他笑了。“你真美,美极了。 我爱你。 “我认为不适宜在这里展开我们的话题。”哈里。莫里顿说。 哈里和卡西亚坐在酒店的平台上。在一张太阳伞下,他们喝着咖啡,咖啡很浓, 哈里表示刚合乎他的口味,太阳升起来了,天气暖暖的,游泳边畔的鲜花靓丽得耀 眼,在雪山的映衬下,棕榈树显得别有风味。 “我认为这个地方正合适。”卡西亚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把这个话 题一拖再拖,可是,哈里,我不允许它再拖延下去。 哈里叹了口气,将头靠在椅子上。卡西亚看着哈里。哈里的脸色苍白,前额鼓 起了一个大包。或许哈里是对的,他真的是身体不适。 “你最好还是别喝咖啡。”卡西亚说。“咖啡对脑震荡患者不好。” “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这么婆婆妈妈的。这里的咖啡上乘,再说,我想喝什么 就喝什么。” “当然,你有你的自由。”既然哈里有精力发脾气,卡西亚相信,他的身体状 况不成问题。“哈里,现在请你将一切如实地告诉我。否则,我立刻回伦敦,你休 想再见到我。” “很好。不过,我想先喝点美味的橙汁。最好再来点水果… “哈里,求你了,我的飞机几个小时后就起飞了。” “好吧。”哈里终于被迫投降。“我将一切都告诉你。从哪儿开始讲呢?” “从头。从头开始讲起。” “好吧。是列奥娜拉最终来找我。就是在那一年的春天,在蒙克顿小姐发现她 后不久,我想她是贫病交加,再也撑不下去了。” “这么说,在她离开最初的高尚住宅区之后的一年里,你从没见过她?” “见过一两次。我当时很忙,常常外出公干,我不知道她有病在身。每次我去 巴黎,她坚持在餐厅见面。你了解她的特点。她是位一流的演员,总是做出一幅无 忧无虑的样子,给我讲她生活中的各种各样的故事,对我说,她很开心。我注意到 她人很瘦,我问她是否身体不好,她说她好得很。她还说我应该知道她已经不再年 轻了,女人到了一定年龄,就会不那么……滋润。对,她是这样说的。你也知道, 如果再追问下去,她会生气的。深秋的时候,我在伦敦见过她一次,她住在百色大 街酒店,看上去还不错。” “一定是在那次,她将剩余的首饰送到当铺。” “我想是这样。总之,她最终开口向我求助时,我正在美国。玛格特拍电报给 我,我吩咐她去法国亲自处理,让她为列奥娜拉找问公寓。从美国回来时,我去巴 黎看她。她受了这么多苦,我很自责。” “我也一样,直到现在,依然自责。哈里,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哈里看了卡西亚一眼。“卡西亚,接下来的事情很难启齿。” “看在上帝的份上,哈里,我是各医生。” 哈里犹豫一下,终于,他说:“她染上了梅毒。” “梅毒引我的天!” “是的,显然她已经染上三四年了。我想你应该知道,这种病比较轻,病情的 发展分为几个阶段。列奥娜拉经历了第一和第二阶段,然后病毒潜伏了很长一段时 间,但是,我去见她时。病毒开始发作。她反复高烧,浑身剧痛,皮肤与肌肉组织 开始溃烂。” “这么说,她患的不是癌症。” “她同时患有癌症。可怜的列奥娜拉,她患有子宫癌,而且扩散速度很快。” “我的天。”卡西亚垂下头,强忍住泪水。一想到列奥娜拉遭受如此的病痛, 她不禁吸了口冷气。 哈里凑到卡西亚面前,握住她的手。“你没事吧?” “我没事。”卡西亚突然间恼羞成怒。“我能有什么事?我一直很好,我们每 一个人一直都健康的生活,而可怜的列奥娜拉要经受这样的折磨……” “我明白。毫无疑问,她是从格雷。肖那里受到传染。格雷肖一直染有梅毒很 多年了,他自己知道,但是他瞒着列奥娜拉。” “上帝。 “他可真会隐瞒自己。” 卡酉亚又记起前一天看到格雷。肖时的情景,她才恍然大悟,格雷。肖所表现 的症状完全是一名梅毒患者所特有的,他的痴呆、精神恍惚、像帕金森症患者那样 的哆哆嗦嗦,以及他的皮肤溃疡,还有心脏病的前兆。 “列奥娜拉直到自己出现梅毒症状时才发现真相。她质问格雷。肖,格雷。肖 被迫讲出实情,而格雷。肖也正是从这个地方染上梅毒的,梅毒是这里的流行病。” “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选中这个地方?” 哈里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他有恋童癖,卡西亚。在这里可以满足他的淫癖, 这里的人便宜。” “真让人受不了,哈里。”卡西亚回忆起昨天在格雷。肖家见到的孩子们,他 们那么小,那么漂亮,却被带进那所房子——卡西亚将视线转移到远方的雪山和近 前的棕桐树上,她需要时间平息内心的恐惧,她的视线模糊了。一个苍蝇飞落到卡 西亚的盘子上,霸住卡西亚吃剩的牛角面包的残渣。卡西亚眼看着那只苍蝇肆无忌 慎地散播着细菌,不禁让她联想到关于格雷。肖的骇人的故事。她对哈里说:“说 下去。” “列奥娜拉质问格雷。肖梅毒的事情,格雷。肖招认了,但他并没有主动讲出 有恋童癖。他将染上梅毒的经过描述成一个凄惨的故事,他一向擅长演戏。列奥娜 拉自然是吓坏了,但是她已经没有其它路可走。她没有钱,也没有地方去,而且, 她还是蛮喜欢格雷。肖的。” “我也认为她喜欢格雷。肖。” “对于格雷。肖猥亵幼童这件事,列奥娜拉一直蒙在鼓里,直到有一天,她误 拆了一封格雷。肖的私人信件,她才知道内情。她向格雷。肖提出分手。格雷。肖 表示同意,但列奥娜拉从他那里得不到任何东西。格雷。肖的生意大量亏损,而列 奥娜拉豪赌成性,背了一大堆债务,更加令格雷。肖的财政状况雪上加霜。格雷。 肖很长一段时间对列奥娜拉赌博的事一无所知。” “明白。” “总之,列奥娜拉搬了出来,她卖掉所有的首饰和值钱的东西。有一段时间, 她的生活还维持得过去,住在一所不错的房子里。后来,钱渐渐花光了。她的性病 开始发作,又发现了癌症——剩下的你已经知道了。 “不,哈里,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说出她的难处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卡西亚,你动动脑子。如果换了是你,抛开家庭与丈夫和一个人见人厌的男 人生活在一起,最终又发现这个男人犯有性骚扰罪,她曾经大富大贵,如今却贫困 潦倒,而且性病缠身,她怎么可能告诉别人。无可否认,她做了一件难以向人启齿 的蠢事,你承认这一点吗?” 卡西亚没有讲话。 “我回来之后立即去看望她,她最终向我讲了实情,我气坏了。要是当时格雷。 肖在场,我非杀了他不可。好在,他现在受的罪比死还难受。 “于是,你采取了什么行动。”卡西亚感到浑身冰冷。 “我设法找到了他,让他回到巴黎。我对他说,。我对他的恶癖了如指掌,也 十分清楚他对列奥娜拉做过什么。我威胁他要让全英国的人知道他的嘴脸。他害怕 了。如果我立即采取行动,等待他的不仅仅是耻辱,他还会被判刑人狱。可是列奥 娜拉不想让格雷。肖蒙羞。我想她还是很在意他。 “她不该继续维护他。 “毕竟列奥娜拉觉得,是格雷。肖把她从英国痛不欲生的环境中解救出来,让 她过了几年的好日子。无论你相信与否,她真地对格雷。肖还怀有感激之情。女人 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笨蛋。 “哈里,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是相当认真地讲这句话。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我根本无需做些什么,而是他来求我。他说他可以做任何事情去补偿列奥娜 拉,给她钱,让她重新过上奢侈的生活。他说他已经所剩无几,不过他会卖掉英国 的房子,把钱给列奥娜拉,还有他在法国的房子,以及一切的一切。他的父亲是个 可怕的老头,在罗勒还年轻时,就剥夺了他的继承权,他本来能有更多的钱。不过, 他还是能有不少钱,他说,如果有必要,他也可以动用那笔钱,我只坐在那里听他 求我,看着他浑身哆嗦,冷汗直冒。我知道,这样的做法比其他任何做法更能伤害 到他。” “但还是远不如将他的行为公之于众。” “或许是这样。但是,公布于众的做法会伤害到列奥娜拉。” “列奥娜拉在世的时候是会连累她。但她去世之后,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寸不是呢,卡西亚。即便是在列奥娜拉过世之后将这件事情揭晓给世人,依 然可以连累到列奥娜拉,这也正是令列奥娜拉恐惧的原因。即便是死后,列奥娜拉 依然害怕别人会嘲笑她。会有污秽的语言提及她的名字。她要我发誓永远不将这件 事讲出去。我答应了她,除了班尼迪克——他应该知道真相——我再没对别人讲过 这件事,包括阿德温娜、理查德,以及其他所有人。信守诺言对我来讲胜过一切。 或许我的做法并不正确,或许我应该让格雷。肖入狱。“ “你应该把他送进监狱,至少可以解救一些孩子们。”卡西亚沉静地说。 “我知道,我为此也很痛苦。不过,他向我保证不再猥亵儿童,我发誓,如果 他胆敢再犯,一定把他送进大牢。可是,我也没办法知道他是否又故伎重施。再说 ……我真的不能食言,卡西亚。” “哈里,我昨天还在格雷。肖家看到几个孩子。” “上帝,这是真的?” “千真万确。哈里,我们必须采取行动。我无法容忍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 “这里人的观点和我们不同,所以我想惩治他很难。只要客人需要,就会有人 拱手送来当地的儿童。和大麻、鸦片、钱不一样,儿童可以轻易弄到手……” “可是我们总得试一试呀。你先接着把经过讲完。” “于是,我说可以,我要他所有的钱,是为了列奥娜拉。我不会忘记他的丑行。 我强迫他将房子放到市场上去出售,并要他定期向我汇报进展——我要让他一见到 我就冷汗直冒。”哈里的脸上流露出极大的自得。 “明白了。可是你应该知道列奥娜拉已经时日不多。” “她是病入膏育,但是没有人料到她会那么快地辞世,而她却真地走得那么急。 猝死的原因之一在于梅毒令她心力衰竭。然而,我就是想让格雷。肖一文不名,。 他是罪有应得,他应该遭受列奥娜拉因为他而曾经遭受的磨难。” 好久,卡西亚默默无语。最后,她问:“然后呢?然后又发生了什么?我是指 那笔钱如何留给了我。”卡西亚的声音颤颤的。 哈里笑了。“在整个事件中,惟有这一点令列奥娜拉感到欣慰。有一天晚上, 她的情绪十分不好,坐在那里哭了起来——她一直惧怕死亡——我试图去安慰她。 她说,她有了这么多钱,对她却已经没有了用途。她说,事实上她并不想要这些钱, 没有任何意义。我说这笔钱总会派上用场的,可以做些有些意义的事情。没用多久, 我们便有了主意。” “于是你们想到了我。” “是的。”哈里又露出洋洋自得的微笑。“我们想到了你,想到这笔钱能够为 你做很多事,能够解救你——能再给我点咖啡吗?真香。” “哈里,看在上帝的份上,这件事比咖啡重要。你所说的解救我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所说的解救是将你从那场沉闷的婚姻中拯救出来,让你不再浪费 生命,不再为不能实现的理想伤脑筋。 “明白了,请说下去。 哈里怀疑地看着卡西亚,说:“列奥娜拉非常爱你。我对她无语不谈,所以她 也知道我爱你。她知道我为什么会娶阿德温娜,还有所有的一切。 “这么说,这笔钱的出处还是来自列奥娜拉?至少,你想让我这样认为?” “卡西亚,你怎么了,事实就是这样。她很高兴把钱给你,认为这样处理这笔 钱是一种妥当的方法。 “那只是对她而言。 “难道对你不是吗?” “我不知道。我是说,我不知道它对我是不是件好事。” “你在说什么,卡西亚。正如我们所期望的,这笔钱为你做了很多事,让你回 归到原有的生活,让你重新拥有事业,我也重新得到了你。 “不错,你是得到了我,得到了你所想要的一切。你和列奥娜拉认为我应该拥 有的,这笔钱全部做到了。 “你这样讲是什么意思?” “哈里,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在我看来,你们是在玩弄别人,这 是一种可怕的行为。你们两个坐在巴黎,谈论着这笔钱将带来这样那样的效果,它 将毁掉卡西亚的婚姻,毁掉她的家庭,你们完全是在操纵我的生活。 哈里狠狠地放下酒杯。“你是在讲傻话。 “是吗?” “是的。这是——这是一笔遗产,仅此而已。有很多人接受过亲友的遗产。但 是他们从没讲过自己的生活被别人玩弄……” “但这不是一笔普普通通的遗产,对吗,哈里?从一开始,它就是一笔可怕的 财富,它的来源让我厌恶。而且,获取它的手段也并非正大光明。 “并非正大光明?你什么意思?” “我不得不说,这是一笔敲诈来的黑钱。你的行为就是一种敲诈。” “卡西亚,你真的疯了。敲诈!那个男人间接害死了列奥娜拉,他抛弃了列奥 娜拉,而且做出一系列让人恶心的事情,为此,他哭天抹泪地祈求我,让我保持沉 默。” “确切地说,他用金钱买断你的沉默。” “不是这样。我保持沉默完全是为了列奥娜拉,因为我答应过她。 “我认为,这只是一种借口。 “够了!”哈里靠在椅子上,瞪着卡西亚。“接下来,你是不是想对我说,格 雷。肖不值得我们保守沉默,你会把钱扔到他的脸上。 “我或许会把钱还回去,但不是还给格雷。肖,他不配。他应该被关进监狱, 我要他坐牢,可是——” “可是什么?” “哈里,我不想要那笔钱。一想到那钱我就恶心。” 哈里迷茫地看着卡西亚,那神情让卡西亚觉得好笑。 ‘称不能理解,是吗?“ “我不理解。 “让我来解释。让我们设想一下你和列奥娜拉两个人,面对着这样一大笔不干 净的钱,你们问自己,该怎样处理这笔钱呢?然后,你们说,我们把这笔钱给卡西 亚吧,因为她不幸福,她选错了生活,我们知道如何去纠正,我们知道什么样的生 活才最适合我,我们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她会离开她的丈夫,重新开始事业,或许 回到伦敦,甚至有可能与哈里。莫里顿重新交往——” “上帝,卡西亚,你真的是疯了。” “我没疯。你那傲慢的意识里有没有想过,我完全有能力过好我自己的生活? 没有,从来没有。因为你根本不了解我。你从来不肯听我讲话,也从来没有真正考 虑过我的生活。你只在考虑你想我做什么,你想我怎样。哈里,如果我非常非常想 改变生活,我是一定要回到医学界的,我会不顾一切地去做,而不需要你的介人。” “你根本不会。”哈里大声喊叫起来,惊得邻座的几位客人向他们两个望过来。 “你他妈的太愚蠢,又太顺从那位只会自怜、十足痴呆的医生。” “哈里,请你不要那样讲弗伦。” “哦,瞧你,一下子又忠诚起你的丈夫来了。当你和我同床共枕时,当你说你 爱我时,我可不记得她对他有过这样的忠诚。当你决定每个星期在伦敦住上几天的 时候,当你——” “闭嘴,别再说了!” “我不会闭嘴。你想让列奥娜拉和我怎样做?难道你想我们对你说,卡西亚, 我们想给你一笔钱消遣消遣,如何?” “瞧,你自己也承认了,是你和列奥娜拉两个人一起给我钱。是你们两个一起 密谋,所以这笔钱才显得那样丑陋。你们两个人冷血动物全不考虑我的感受,只是 在探讨过这笔钱对我和我的生活将会起到怎样的作用,然后便认定这是一个好主意。” “那么,”哈里显然是在克制情绪,他试图理解卡西亚。“你希望我们以怎样 的形式去做?” “我也不知道。不过,你想方设法地遮掩事实,这种做法本身已经证明你心虚。 你知道我不会开心——” “撒谎。这件事从未有过遮遮掩掩,一切都严格按照法律程序进行。我认为, 把它做成基金的形式对列奥娜拉来讲比较安全。我根本不知道她还能活多久,只是 你自己产生这么多古怪的想法——” “而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说法,既使你认定你的讲法是 事实。不过,至于这是不是事实,我想你自己也未必那么肯定。你和列奥娜拉把我 当作你们棋盘上的一个棋子,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上帝,想想当初,我只不过和鲁 伯特有点小小的越轨,你就大发雷霆。好了,我不打算继续在你们的棋盘上玩下去。 我现在就回家去,争取将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从现在起,请你远离我的生活,我 将不胜感激。我也同样会远离你的生活。”卡西亚站起身,“再见,哈里!” 哈里抬头看着卡西亚,露出一个怪怪的笑容。“我想,医生再不会让你踏进他 的大门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的婚姻是完了,可是我还有孩子们要照顾,而且,我 还要——”卡西亚没有再讲下去,有人轻轻拍了她的肩膀。 “弗伦夫人,您要的车子来了,送您去卡萨布兰卡。奥斯曼今天早上为您取回 了手袋,放在前台了。如果你准备就绪,夫人”我已经准备好了。谢谢你,我可以 走了。“ 卡西亚没有理会哈里,大步向酒店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