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股夹带着海草味的强劲的海风吹进房间里,把那壁炉的火焰吹得更旺了。从 敞开的窗子往外看,你能看到海鸥在空中盘旋着,鸣叫着,巴合地区海浪的共鸣声 又给这一切增添了一份凝重的轰鸣。这声音对莎拉·古兹曼来说比音乐还惬意。当 她看见客人走进办公室时,便装出一副笑脸来。 她打开话匣子说:“费南多,听说你受了折磨时,我们感到十分震惊。简直是 不敢想象:被关在一个箱子里等死,呼吸又困难。真是感谢老天爷,能意外地发现 了你。要不然,你就没命了。” 是卡罗斯.卢若兹推着这位六十岁的费南多·古兹曼走进莎拉的办公室的。这 是他获救两天以后的事了。老头的双手早已被捆在轮椅扶手上。他现在是完全没有 人样了:目光呆滞,脸上的皮向下耷拉着,身子骨架弯得已几乎让他坐不直了,他 的头在不停地前后摆动着。 “真是不幸啊! 费南多叔叔得了场病,可能是轻度中风:就连这死里逃生也没 能让他缓过劲来。他能听见,也能听懂别人的话。可是他的心情好像很糟糕,我担 心他会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来,对他自已有可能,对别人也有可能。别人都这么说, 我们在调查是谁干的这种缺德事。我们怀疑可能是你丈夫从前的对手们干的。” 莎拉点点头,脸上毫无表情。 卡罗斯问她:“对你丈夫的弟弟该怎么办? ” “让他住在这里,跟我住一块儿。护士们会照顾好他,等他好一些再说。保镖 们要一刻不离开他,当然是要好好地保护他。我会好好地照料他的,告诉家里人我 心疼我的费南多弟弟。我会照顾好我的弟弟。如有必要的话,我会照顾好家里人的。 你去代我告诉他们,卡罗斯。” “我会的。” “现在请你把费南多推到厨房去,佣人会喂他吃馅饼的,也许还有玉米薄饼汤。” “遵命。” 轮椅上的橡皮轮子在铺着地砖的地面上行走,一点儿声音也没有,轮椅上的弹 簧吸收了轮子走过地砖间小接缝处的震动。轮椅又驶过那厚厚的地毯。在费南多消 失前,莎拉仿佛在想象费南多此时一定心里很感激她。“很好,这为今后省很多事。” 她自言自语地说。 在月底时,彼得算是过了考察期的一关。史坦曼亲自要电话通知他,告诉他这 一段时间他干得很不错。他的工钱不是涨到十万,而是十二万,“这慷慨的赏赐是 为了鼓励你好好干! ” 她是亲口这样说的。 她心里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彼得经常加班加点,干得比司徒亚特还晚,有时 加班到深夜。他经常每周干七十多个小时。即使用摩根公司苛刻的工作要求来衡量 的话,他也算是表现出众的。他甚至成功地与两个晚间交易人交上了朋友。他从中 了解到,史坦曼公司的交易是昼夜在全球范内进行的。东京、澳大利亚、马来西亚、 香港、新加坡、南韩、泰国等市场是在下午或傍晚开市。再迟一点儿,就是东欧市 场、挪威、芬兰、瑞典、瑞士,这些市场与法国、德国、意大利、西班牙和英国市 场的开市时间有所重叠。在每一个股市上,史坦曼都在当地有关系户,比如,经纪 人、银行业者、政客、公司主管,甚至军方领导人。 除了进行交易活动以及后方辅助工作的专业人员外,史坦曼还雇用了十四位分 析师。这些人的工作就是接连不断地提供信息。这些研究人员占了二楼的一半的地 方,专做那些基本账目平衡表与收入报告表的分析。此外,他们还做经济动态分析。 这就是评估一个国家和地区的国内生产总值,还包括评估最大风险系数等等。这帮 人最重要的工作是发掘内幕消息,就好像那些优秀的善于调查的新闻记者。他们到 处打听小道消息,搞人家的性丑闻,找出贪财的公司主管和政客。总之,不择一切 手段为史坦曼及其交易人员们提供信息。这些人办事果断,但也没有什么太高明的 社交技能,至少比他们的交易伙伴们强不了多少。彼得已发现了这一点。 彼得在穆勒交给的任务上花了不少时间。然而,到第五周周末,他总算搞出了 一个很透彻的关于中介费项目的分析报告。从一开始,穆勒就没给过彼得好脸看。 可是彼得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这是因为这个投资主管对任何一个手下都没当回事。 摩根‘斯坦曼收到了一份彼得所做的很好的报告,这一点倒对他的前途来说更为重 要。 从这次任务中,彼得再次证实了一点:付出去的中介费比司徒亚特估算的还要 高。事实上,已到了让人伤脑筋的地步了。这些全部付出的费用,加上穆勒所掌管 的交易开支一年总计近两亿美元。难怪那些经纪人一直都那么起劲地拍史坦曼的马 屁。 在彼得将这个报告告一段落时,他还有一项目无法解释。 这是因为谁也不愿意讲为什么史坦曼公司付给为数不多的,而又名不经传的地 方经纪人过多的代理费。鉴于最近所发生的事件,杰克森证券公司尤其引起彼得的 兴趣。在过去的六个月内,斯坦曼公司付给了他们八百万美金。然而,在拉荷雅分 公司发生爆炸之后,又终止了与这种三流小公司的业务关系。 彼得疑虑重重,他恳请司徒亚特跟自己解释一番。“你急着要走吗? 司徒亚特 ? ”他这样问道。这是他在办完了司徒亚特交易单据收尾工作之后说的话。这是一 个星期前着手做的工作,算是培训内容之一。“我有一个问题,这与那大肥头(大 肥头:指贺华德·穆勒。)交办的工作有关。” 司徒亚特扫视了一下交易厅,只剩下几个人还在工作。全球市场都已收市了。 由于是星期五,从西部时间来说,国际市场要到周日下午才能开市。司徒亚特说: “没事,彼得,到会议室去,只管跷起脚来说。” 司徒亚特走在前面,彼得看着他的蓝色T 恤衫,心里油然产生感激和羡慕之情。 下班以后,司徒亚特总是要仔细地检查一遍他经手的交易项目。这样一来,那难懂 的语言也就慢慢好懂了。对彼得来说,本公司所用的各种常规金融表格也逐渐变得 得心应手了。司徒亚特甚至让彼得参与了他的一些交易项目。比如,每当司徒亚特 交易了一个上市的股票,就让他填写发给纽约股市的工作订单。 走进会议室以后,司徒亚特开始说:“你学得很快,笨蛋。”两个人都会意地 笑了。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人,包括穆勒本人,用“笨蛋”这个词称呼彼得了。 “怎么,穆勒还叫你蠢货呢? ”彼得问。 “那是呢称,显得近乎。这里没几个人有永久牌的绰号。” “算你走运。” “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这件事。”司徒亚特摇摇头说,“不提它算啦。” “什么? 你怎么能话才说了个开头就停了呢? ” “我当然能啦。你的问题是什么来着? ” 司徒从桌上拿起一个遥控器,对着前面按了一下。房间角落的帘子慢慢地将玻 璃墙挡住了。这样,谁也看不见他俩了。 司徒亚特又按了另一个键,调整了一下光线亮度,使房间暗了很多。司徒亚特 伸手到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玻璃瓶,在会议桌的玻璃板上敲出一点“白粉”。 然后,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崭新的百元票子。他用钱的一边将白粉分成四长条,接 着他将钱卷成一个小纸卷,弯下身子,将这小卷放在一个鼻孔里吸了一下,第一条 白粉就不见了。他也没抬头,将钱卷放在另一个鼻孔里,又吸光了另一条白粉。 他顿时露出一副满意的神情。然后用食指背面在鼻子下面来回地擦了一下,朝 彼得眨眨眼说:“这是周五的庆典活动。 轮到你啦,小子! “ 彼得并没有做出反应。在学校里的聚餐舞会上,在开往橄榄球赛场的梭车后排 座上,他都看见过别人吸白粉,少说也有上百次了,他耸耸肩说:“我不喜欢那玩 意儿。” “一旦你开始掌管上亿美元的头寸时,你就会改变想法的。” 司徒亚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把另外的两条白粉也吸光了。这时,他仰 坐在椅子上,双腿放在会议桌上,他的呼吸好像也急促起来,完全进入一种幻觉状 态。他用双手手指挠着头皮,透过他的眼睫毛,彼得看见他的眼球在急促地转着。 司徒亚特缓过劲来后就说:“关于你那项目,你想知道什么呢? ” “咱们怎么会跟一个像杰克逊殷票公司这么小的公司做了那么多的生意呢? 他 们于了什么活儿,值得一年拿好几百万的佣金啊? ” “这事别再提了,彼得。”司徒亚特一边说着,一边显得有些紧张。 司徒亚特吸掉了剩余的白粉,用手背在鼻子上擦了一下说:“可别说是我说的。” “你放心好啦。” “这里有几个原因。首先,这是个地方公司,有利于和地方政府搞好关系。” 司徒亚特又把小瓶子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这个理由好像不充分。可是那么多的地方公司,我们都不来往,为什么偏偏 选中了它们? ” “我不是说这是主要原因,但也是比较重要的原因之一,他们做很多小公司的 交易,许多是微小公司,五千万美元以下的,他们完全听我们的摆布。” “他们做的交易项目是不是常在收市后涨价? ” “不过暂时而已,你听过‘卸磨杀驴’这个说法吗? ” 彼得摇摇头。 “这也叫先捧后抛。” “我还是不明白。”彼得说。 “其实很简单。杰克逊股票公司给一个公司挂牌上市。在整个网络股票崩溃之 前,他们着实炒作了不少这类公司。你知道吗? 这些公司没有收入,没有赢利,就 是他妈的有个‘.com ’在名字尾端。我们先按十块一股买进一百万股这类‘.com ’公司的股票,然后杰克逊的经纪人向那帮没脑子的客户乱吹一通,说这公司如何 如何好,弄得那些人还以为这公司是亚马逊.com 的下一次鼎盛期呢。” “这就是你说的‘先捧后抛’? ” “对! 这帮抢购yahoo 的人就给涮了。那股票,首期开盘25美元一股。我们等 到股票价格涨到膨胀的地步之时,就把这些股票卖给那帮蠢家伙们。” 这会儿,彼得的脑子闪了一下。“我们是在能获取暴利时抛出我们手中的股票 的。等到那种股票猛然一跌,这帮人可就惨了。”彼得说,“原来如此,说得很精 辟。” “确实如此。不担什么风险,我们赚了1500万。这样的买卖,我们一年能做二 三十次! ” “总共一年有三亿美元左右的赚头吧? ” “没错,真是天才。我们跟他们做生意还有一个原因。” 彼得往前靠靠身子,用手支着下巴听着。 “他们是一家瑞士银行的下属机构。他们有一群不怕赔钱的外国客户。” “这也说不通啊! ”彼得说。 “杰克逊公司通过瑞士总行为那些不愿透露姓名的海外利益集团做经纪生意。” “可是意义何在呢? ” “碍于银行法规呀,彼得! 所以才有这些无法追查的账号。” “我还是不太明白。杰克逊公司只是瑞士银行与我们之间的中间机构。这瑞士 银行也在为别的客户经纪股票。这是为什么呢? 为谁做的呢? ” 司徒亚特又拿出他的可卡因。这回他吸了两条就够了。吸过白粉之后,他说: “有时穆勒让我去搞那些烂活儿,就像你给我做的那样。可是不同点在于:这是宗 大买卖,而不是像我们在这里做的几分几毛的小生意。” “我的天啊,我怎么也不会把一天赚几百万的生意看作是分毛小生意的。” “真没见识! 有时穆勒会将杰克逊代办的二三十张成交的单据给我,大多数是 关于货币和商品的交易。我的任务就是将这些票据过一遍,算一下是赔还是赚。然 后,把数字报告给穆勒。有两次,穆勒经营的账号跟那无法追查去向的杰克逊股票 公司的做了笔大买卖。我是说一个上午就赚了上亿元的交易。 这就是说,另一方一上午就损失了那么多钱。“ “也不知谁是这笨蛋! ” 司徒亚特马上兴致勃勃地说:“说得轻巧,笨吗? 可不是那么回事。” “如果他们老是赔钱的话……” “小子,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兴许穆勒是他妈的有史以来最棒的交易人 ? ” 司徒亚特突然哈哈大笑。一开始,他还没有放开笑,可是他越笑越厉害了,那 笑声像被大人胳肢的小孩子发出的不由自主的笑声c 这时,他双臂交叉放在胸前, 可还是止不住笑。他的眼泪都笑出来了。他含着眼泪,抓起小玻璃瓶,并用小臂抹 干净剩余的白粉,站起来说:“那件事我刚才差一点儿就说给你听了? ” “这事你从来就没告诉过别人? ” “没有过,你千万不能说出去。” “我保证! ”彼得将身子向前靠了靠。 司徒亚特把话音放得很低说:“穆勒跟我是亲戚……”这时司徒亚特将头埋在 两臂之间,想止住笑,结果笑没止住反而咳了几声。“谢天谢地,我没有他那大象 般的头。嗨! 真他妈的好笑。我们是表兄弟关系! 你能想象出我姨妈怎么生了那个 大头吗? 肯定是很……” 这气氛真有感染力,彼得也大笑起来,也笑得一发不可收拾,“哎哟,那头, 在产道里……”彼得没往下接着说。 “小子,不提这家伙了,他那头要落下来也很快。不知哪天出个什么岔子,要 叫他好看。” 彼得感觉到自己好像抽筋似的,好像也像司徒一样吸了毒。 “那头长在那身板上,简直是绝了,太酷了。” “小子,这话太损了点儿吧? ” “要是他在纽约,在圣诞节期间,赶上梅席公司的大游行,人们非在他的脖子 上套根绳子,把他吊在那鸟汽球上一起游行不可。” “好,说得妙。”司徒亚特都笑得说不出话来了。 “那海报上写的是一个巨大的能飘浮起来的人头气球。真怪! 真吓人! 能浮起 来的头! ”彼得弄不清楚他是怎么扮演上这个角色的。他简直是欲罢不能,又说: “穆勒摔了一跤,头栽在地上,脑壳上撞了个洞,将地砖都碰碎了。来来来,老兄, 想不想用你的脑瓜碰那水泥墙? 这墙啊,也肯定要垮了。” 司徒亚特又吸了一点儿白粉,然后用袖子擦干了流到脸上的泪水。“得啦,我 吃不消了。说不定这家伙真是世界上最能干的交易人。就是这话引起了这么多的笑 话。的确很爽。该走了” 司徒亚特走出会议室,随着那隔音门的关闭,他的尖声笑语马上停了下来。彼 得的狂笑也立即消失了。他在琢磨着,为什么他说穆勒是交易界的强人会引起司徒 亚特大笑。谁都知道,摩根·史坦曼及其投资主管是世界上两个最能干的交易人。 美国总统、国会议员们、第三世界的中央银行的头头们、国家首脑们等等,都曾向 他请教过。“这肯定是吸毒的作用。” 彼得这样说道。 一小时后,彼得回到家,把猫碗放在厨房的地板上。这次与司徒亚特的谈话给 他增长了不少见识。他先换了衣服,准备好去接凯娣,这可是几周来第四还是第五 次约会了。 他也在考虑两人之问的关系。他们俩是不是有超出朋友的关系呢? 他们有过晚 上接吻告别,也握过手,似乎关系不一般。可是,朋友之间也能做到这一点呀。 彼得对他的猫说:“咱得悠着点儿,老家伙,别碰上第二个艾伦·古德曼。” 彼得抓起车钥匙,这回是他的新“宝马”车的钥匙。他走出门,发现车钥匙跟 “捷达”的大不一样,要重一些,像是金子做的。他先把钥匙放在手里。然后,拍 了拍上衣的衣襟。他忽然想起来:他竟然把月亮石给忘了。 他用拇指不停地按着车钥匙上的车门锁的启动按钮。当他向这辆价值四万四千 美元的汽车走过去时,听见了车子发出的时起时落的尖叫声,随着这声音的起落, 车门一开一关,一开一关。他那块月亮石啊,其实是从来没灵验过,他心里想。车 子又发出一声尖叫,随之车门又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