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家一致同意的惟一的事情就是这个男孩是用刀捅死的。别的一切都在热烈 争议之中,就像逢集天的茄子的价格。有人说殴斗是在两个团伙之间进行的,多 达十个男孩卷了进去。有人_ 义说有二三十个,甚至五十个,而持异议者坚持只 有两个,捅刀子的和挨刀子的。据说这两个刚伙宿怨已久,可以追溯到他们上小 学的年代,当时他们统统逃学去在遮暗的库房里参加午间狂炊聚会,在厕所里换 衣服,尝几口威士忌,抽几口香烟,听听乔伊·邦格拉、迈克尔·杰克逊、詹姆 斯。布朗、阿米鲁丁和阿卜杜勒·加尼的歌曲,编一些新的即兴舞蹈,制造一些 新的敌对情绪,发明一些自己的生活方式,那是任何人——尤其是他们的父母— —不曾为他们想象到的。这两个团伙之间经常关系紧张,惟一令人惊讶的是没有 人被捅得更早一点。 然而这统统是谎言。卷人的男孩是同一团伙的成员,他们失和是为了一个女 孩。又是弥天大谎。起因是毒品。或者是钱。其实是毒款。一个铁定的事实就是, 它导致这个男孩最后进了医院,大腿上有一处这么深的伤口。 有的人像驴一样愚昧无知!因为这伤是在胸口上,他活下去是没望了,尽管 只有安拉能够决定,不是任何人指望不指望的问题,然而很难不指望这种事情发 生,因为团伙除了惹是生非,还有什么目的呢? 当然有些人只有芥菜长在两耳之间,他们什么都肯相信。事实上,而且正如 歌里唱的,尽管他们有眼睛,他们却是瞎子。根本没有什么团伙。白人报刊瞎编 乱造,目的是给盂加拉人脸上抹黑。《塔村号角报》是首恶(但所有的白人报纸 都是罪犯);要是你阅读那种劳什子,你就会认为我们的男孩子一天天跟黑人成 了一丘之貉。不,他们不是什么团伙。只不过是一块儿长大,形影不离的铁哥们 儿罢了。 《号角报》报导了受害者的身份,名叫哈鲁恩·扎曼。大多数人对这条报导 争论不休。躺在阎罗殿门口——或者躺在右侧以保护他受伤的左大腿——的那个 男孩实际上是贾迈勒叶·曼。或者贾迈斯·沙姆赛尔。或者,按照拉齐娅的说法, 因为她是从塔里克那里得知的,是个叫做诺尼的人。可好像谁也不知道诺尼的真 名实姓,尽管很多人装做听见过他的样子,而且同意那是个狂暴人物,正是那种 打架斗殴的坯子,另外很多人却为诺尼感到难过,因为他是一个乖孩子,正是那 种被挑出来当替罪羊的类型。 查努说,“你们知道这些男孩子的问题吗?” “研究得不够,”比比说得很聪明。 “到处转悠得太多了,”莎哈娜说。“像山羊似的。” “别耍小聪明。” “给我们讲讲,阿爸。”比比站起来发言。 “我不知道,”查努说。“除了这一点:有时候,好像世人跟你作对时,站 在世人一边还是挺诱人的。”他拿起了车钥匙,莎哈娜便伸手去够电视遥控器。 “当然要是他们再研究得多一些,他们就会有力量。精神力量,那是关键。”他 把遥控器从女儿手里夺过来,给了纳兹奈恩。“她们今晚要坐着看书。” 拉齐娅和纳兹奈恩跟几个当妈妈的站在贝思纳尔格林路上的阿拉姆高档食品 店外面。在橱窗下面的一对术架台上是一箱熟得红过了头、现在像旧伤一样发暗 的西红柿,一摞金字塔连的毛头毛脑的椰子,一堆深绿色的球形苦莱拉,即看上 去也是苦涩的。一个大玻璃坛子,装满了尼姆树枝。纳兹玛把一个西红柿戳了一 下,又用盖台面的假草垫擦了擦指头。 “还高档呢?”地说,一种颤动的义质在她的面颊上表现出来。“在孟加拉, 一个人把他的货叫高档,卖的却是烂西红柿,是不允许逃避惩罚的。” “可不是吗,”索鲁巴说。“有针对那种事情的法律呢。” “法律?”纳兹玛喊道,仿佛她以前从未听说过这个词儿似的。“像那样子 的混蛋永远不会进法院门的。” 索鲁巴现在不是那么有把握了,但为了弥补起见,说得更加斩钉截铁。“永 远不会。” “人们要把事情掌握在自己手里。好好揍上一两次就行了。简单。快当。有 效。”纳兹玛走到放苦莱拉的桌子跟前。纳兹奈恩想着她是靠她的小圆脚一路滚 过去的。纳兹玛拿起一颗蔬菜,掐了一下。从她脸上的表情判断,她至少捏出来 了十来只毛毛虫。 这时候索鲁巴有了个主意。“最好最好的一套制度。把那混蛋打成双折子折 起来。不行贿,不等警察、律师以及那一类货色。”她在宣扬乡村司法制度的优 越性。材料不足她就不厌其烦地用重复来弥补。 纳兹玛很快就厌烦了。“我听说挨了刀子的那个男孩肺上戳了个窟窿。我听 说他跟毒品有瓜葛。”她盯着拉齐娅,把眼睛瞪到最大程度,结果纳兹奈恩看见 上上下下都是白眼仁儿。 纳兹奈恩瞅着这两个女人。纳兹玛的乳房又高又圆,像一对足球,在她薄薄 的黑外套下起伏。她们强调说拉齐娅的胸松松垮垮的样子,在她的套衫下面低垂 着。 拉齐娅看了看椰子。她拿起一个,在手里掂了掂,另挑了一个,又掂了掂。 “毒品,”纳兹玛说。她说话用的是爸爸或妈妈说“妖怪”来刺激小孩的那 种神态。 “毒品,”索鲁巴说。 纳兹玛一脸的恼怒。她冲着索鲁巴弹了一下舌头,后者却装出没注意到的样 子。 “当然这些日子你听到各种各样的有关男孩子染上毒瘾的事情。父母控制不 了,他们也给全家丢脸。凡是有见识的人都把他们送回孟加拉了。” 小小的亮点,不比查努的头屑大,开始落到西红柿和其他高档商品上,电落 到这几个女人头上。一落上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下雨了,”拉齐娅对纳兹奈恩说。“我们还是走吧。” “雪,”纳兹玛说。“当然,有的人连鼻子下面的东西也看不清。” 索鲁巴用手指把空气一刷,明明白白地显示出下雪这一事实。“就在他们鼻 子底下。” 商业街上有一列送葬的队伍。四辆黑色大轿车跟在一辆灵车后面,灵车上堆 满了百合花和菊花,大概在花丛下面的什么地方才是棺材。那四辆车里面,人们 像那些花儿一样密密实实地挤在一起。一辆侧面画着一口猪的运货车被裹挟到队 列里了,便一个劲地往外转,开进一条巷子里企图超过去。那口猪仿佛坐在一把 无形的椅子里,两条胖胖的小腿盘着,在吃一张馅饼。纳兹奈恩在路中问等着, 朝一辆送葬汽车里面一望,一个女人正在照一面小镜子检查口红,这时却抬起头 来,看着纳兹奈恩。那女人有一头金色的短发,剪成一种高效的发型,吊在下巴 周围。她带着现成的亲切注视着纳兹奈恩,嘴唇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但眼睛里却 空无一物。那也许是她注视一件熟悉的东西的方式,注视她刚刚找到的钥匙,注 视她擦女儿洒了果汁的厨桌,一种留给已知的大量习以为常的东西,诸如几件家 具,或几个穿着纱丽烧米饭、带孩子、听丈夫的话的棕种女人。纳兹奈恩举起一 只手挥了挥。送葬队列离开了,那辆红色货车被圈在里面,活像在一个昏迷的身 体里跳动的心脏。 他们走到温沃思街,一路上拉齐娅一言不发。纳兹奈恩想到纳兹玛、索鲁巴 和阿拉姆食品店外面的那一小撮人。当时她并没有意识到,不过那些女人没有一 个跟她说话。那是蓄意的吗?她会发现人们在街上从她身边匆匆经过吗?难道再 没有女人突然出现,借点厨房里用的东西,价值一个蛋杯的甜食,两根桂皮,一 撮于藏红花,因为一名不速之客要留下吃饭?这事别的女人还遇得上。只是最近, 有人发现哈努法一直在上一种按摩课,于是她受到了冷遇,被逼到圈子外面去了。 那是一种不合伊斯兰教规的行为,而且,显而易见,伊玛目在贾梅清真寺讲道表 示反对。哈努法抗议说那是一门专为妇女开设的课程,她做按摩是因为她丈夫的 背有病。但为时已晚。“要是她为这事还翘尾巴,她到底偷偷摸摸跟在我们屁股 后面干什么?”纳兹奈恩记得她也没有看过哈努法,尽管哈努法并没有蓄意冷落 她。她把最后这个想法反反复复考虑过几次,试图认定是否属实。最后她还是放 弃了,想着哈努法至少还会有反过来冷落她的机会,因为纳兹奈恩的罪比她自己 的要大得多呢。 她们走过鞋摊儿,那里的每一只鞋都像一件刑具。在炸鸡摊儿上,一名男子 温情脉脉地轻轻地拍丁拍鸡大腿,仿佛他极力要把它搓得起死回生似的。纳兹奈 恩看见他把调料慢慢地撒到鸡皮上。一群非洲女孩试着鞋,扭着背,低着头,看 着脚后跟。 纳兹奈恩想问问拉齐娅是否她在受到哈努法式的对待。 “我们去‘黄玫瑰’?还是‘星海纺织品’?” 拉齐娅耸了耸肩。 “咱们看看这家商店,”纳兹奈恩说着扯了扯她的臂膀。 她们走了进去,摸着几截樱桃红绸料,淡紫和翠绿的棉布,孔雀蓝的缎子。 拉齐娅说,“也许今天就算了。”这话听起来很像一个决不可能再受任何引诱的 人,所以营业员就没有想着挽留她们。 尽管时间尚早,但天色开始暗了下来,她们向前走去,橱窗里的灯光亮了起 来,把她们拉到窗玻璃跟前,虽然不是出于自愿。她们注视着一托盘一托盘的金 戒指,一架摞一架地在聚光灯下送着媚眼。在“佳买贸易有限公司”,她们被三 个全挂着打褶的热门的粉红色中国绉绸的人体模型吸引住了。这三个模型摆出舞 蹈者的姿势,臂膀弯着的样子暗示出运动,快乐,甚或是抛弃。但她们的脸保持 着一副超然的神态,不给下面的迷狂任何暗示。对她们身体的动作没有什么可说 明的。 纳兹奈恩渴望着拉齐娅说话,把她的眼珠子骨碌碌转来转去,开始噗噗地吹 起气来,把自己变成纳兹玛。她模仿纳兹玛可算一绝。没说几句话就噗噗吹两下, 尽管事实上,纳兹玛并不噗噗地吹气,但这给谈话赋予了纳兹玛的精髓:那个女 人的狂妄冒失,还有那种圆骨碌嘟的形态。索鲁巴她也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她把 嘴唇平贴在牙上的那种自以为是的样子,还有那种纳兹玛训斥她时咬着牙、目光 旁视的神态。 纳兹奈思想让拉齐娅无意之中用另外几种声音说话,再一次变成原来的拉齐 娅。她打量着她的朋友。今天眼睛里没有闪亮的东西。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没 有痛苦。淘气已有多长时间已不在这些金色的深斑里像星光一样闪耀了? 她记得前几天,她们一块儿出去买料子,她一直是秘密连珠。她脱口说出来 伊斯兰太太的一切,料子摸上去挺好,拉齐娅说她不会帮忙,可现在拉齐娅被自 己的麻烦折磨着,而纳兹奈恩又不能说,可是你说你要给我的这种帮忙又怎么样 呢?她怀疑塔里克的一切统统都是真的,可现在她能对此说些什么呢?难道她们 每次见面就应当拧手痛哭,把一点一滴的伤痛都摸来摸去吗? 还有卡里姆。 有几次,她想象出与拉齐娅的几段会话。她把它们表演到底,朗读着两个角 色的台词,尽量到处用新的语句。他永远不会放弃我。拉齐娅把脚塞到屁股底下, 躬下身子把故事的全部汁液都挤了出来。它把我们耗完了。那不是我们控制得了 的事情。拉齐娅摇了摇她瘦骨嶙峋的肩膀;那种紧张——即便在这种移动中—— 也足以让她哆嗦。最令人惊愕的是……她从来也不知道她当时会说什么,然而语 句却源源而来。拉齐娅眯缝着眼睛,斜视着力图挖苦几句。最令人惊愕是…… 她们没有说起他。那是不可能的。 她们中间尽管有这些秘密,谈话又是何其容易。谈话像梅格纳河滔滔不绝: 新的流言的喷涌;种种呻吟抱怨的嘶鸣溅泼;更加严肃的东西(总是家庭)的岩 石周围的波动激荡;忽宽忽窄,忽深忽浅;即便在默默的漫延中,她们中间的激 流从来没有停止过,全部浩浩荡荡,一泻千里,无休无止地滚向她们友谊的海洋。 现在河水遇到了一条大坝,是用真知和需要修建的。这些东西堵住了她们的嘴。 她们在一个新商店外面驻足。 “融合时尚,”拉齐娅说,念的是店名。 里面,一个白人女孩站在镜子前,穿着一件绣着白花、喉咙附近刺上星星点 点的珍珠的黑色宽松上装,往这面转转,往那面转转。裤子不是通常的宽松型的, 而是臀部很窄,裤脚稍稍有点小喇叭。那女孩从架子上拿下一摞绿玻璃手镯,试 图从手上戴上去。 “她那样戴是绝对戴不上的,”纳兹奈恩说。 橱窗里陈列着同样一套服装。只是这一款是红色的,绣着黑花,刺的是黑珍 珠。拉齐娅看了看价格标签。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仿佛世界上的邪恶向她显 了形似的。 “看看这些英国人用多少钱买她们的宽松罩衫。同时她们义看不起我。她们 甚至乐意对她们的国旗啐上一口,只要我在它里面。她们这是怎么啦?怎么啦?” 查努出去了,开车送无知之徒,募集停车罚金。他喜欢把处罚通知单保存在 一个写给地方管理会的信封里。他在每张罚单上写着:送出去处治无名者,最后 还给发放着。女儿们坐在沙发上,比比把遥控器放在腿上。她每按一次,莎哈娜 就踢她的踝骨。 “阿妈,莎哈娜一直踢我。” “莎哈娜,别踢妹妹。” “她一个劲地换频道。” “我什么也没有干。” “等你到了孟加拉,”莎哈娜说。“叫你立马嫁人。” 比比说,“可是……可是……” “而且你男人会把你锁在一间臭烘烘的小屋里,叫你成天织地毯。” 比比跳了起来。“那你呢?你比我大。你比我先有男人。” 莎哈娜抱着双膝。“这就是你想的事情。” 纳兹奈恩把电视关了。“不过你们想看看妈妈长大的地方吗?” 女儿们咯咯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们想去看看蒙塔兹姑奶奶吗?” “给我们讲一个蒙塔兹姑奶奶的故事,”比比说。现在她盘腿坐在沙发上, 表示她准备好了。 “只讲一个好精灵的故事,”莎哈娜抿着她的甜蜜的粉红嘴唇。“别的故事 都烦死人了。” 于是纳兹奈恩讲起好精灵来。 蒙塔兹从她爸爸手里把精灵继承下来。她爸爸把它装在一个用铅塞子塞着的 空药瓶里。她爸爸一死,精灵同意变成蒙塔兹的精灵,条件是把它从瓶子里放出 来,自由自在地生活。蒙塔兹用于酪包布蒙住瓶子,用一把槌子把瓶子砸碎了, 同时喊道:“精灵啊,我给你自由,你给我智慧。” 起初,好像精灵并没有遵守协议。蒙塔兹喊它,它不回答。她便出去在香蕉 树中间转悠,因为小时候她听说精灵爱吃香蕉。但它还是不回答。她在甘蔗中间、 象草中间和辣椒树中间搜寻。她站在悬铃木下面喊。她往牛棚里、井里和池塘里 的睡莲的漂浮叶下看。精灵骗了她。 她在铺盖卷里找,珠宝盒里找,甩着头发以防藏在头发里,找不见以后,她 就认输了。也许,她想,精灵已经给了我智慧,千万不要相信精灵。 雨季来了,那年雨下得可厉害啦,能够把一粒大米劈成两瓣儿。秋季把大地 变成黄金,雪白的鹤从北方飞来,依赖枯槁的腿站在翠绿的稻田里。一个坏脾气 的老头儿喜欢绕着村子池塘闲逛,双臂交叉在背后像个退休了的小学教师,亮晶 晶的眼睛老盯着孩子们,那些在水里溅泼尖叫的棕色小鱼儿,他特别喜欢调教它 们。雾季带来了茉莉花、莲花、睡莲和风信子、火焰花、咖丹和术兰花,到处都 是干稻秆儿的气味。那一年一头母牛生了三个牛犊,都被看作一种吉兆,许多婚 事本来还不到时候,都被匆匆忙忙赶着提前办了。 精灵让蒙塔兹知道自己之前是春天。她一边在清洗一条血迹斑斑的大希尔莎 鱼,一边考虑着一个村妇给她提出的问题。那个女人有_=三个儿子五个女儿,这 么多的嘴已经很难养活。但她丈夫仍然要和她睡觉,制造更多的嘴,更多饥饿的 肚子。她该怎么办?她怎么能拒绝丈夫?她怎么能从饭锅里变戏法似的变出更多 的吃的?蒙塔兹抓着鱼的内脏往出扯。一股血喷到她的纱丽上。“我怎么跟她说 呢?”她大声说。 精灵答道:“跟她说,她把孩子们集合到一起,从大到小排成一行站在她丈 夫面前。她对他说,‘首先你挑哪一个应当死。把这个孩子杀掉,我就再给你一 个。我们再也养活不起更多的孩子了,所以你必须挑选一个该死的。你杀一个, 我就替换一个。’” 蒙塔兹很满意这种回答,立即决定把精灵的话原原本本告诉那女人。但她生 精灵的气,便责骂它说,“你干吗不滚开呢?” “我就没有滚开过,”精灵说。“现在你才决定听我的话了。” 从那天开始,蒙塔兹就能随时召唤精灵了。人们来找她商量很多重大的事情。 尽管她声称只跟精灵随便说说话,就像女儿一面和妈妈拉家常,一而把牛粪和稻 草往一起掺和,或者在点火一样,为了这些特殊会见,蒙塔兹坐在一问净化了的 屋子里,点起蜡,烧起香,她穿白衣,戴白纱,把鼻子和嘴都蒙着。为了把精灵 吸引过来,她的嘴里念一些特别的咒语,说话的速度快得像蝴蝶扇动翅膀,不可 能听明白。 纳兹奈恩求她说说咒语,但蒙塔兹只说首先她得召回自己的精灵。 “我会当选为议员吗?” “我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儿?” “一个仇敌发誓要用毒眼看我。我怎么才能保护自己!” 蒙塔兹念着她的咒语,在她那小小的白帐篷里摇来晃去。当她给出答案时, 她突然侧身躺下,大家认为已经引导一个精灵穿过了,她的身体,现在应当让她 休息了。 人人都是这样,就阿妈除外。“装神弄鬼,只不过是装神弄鬼而已。”她咂 了咂她的大牙,用纱丽擦了擦她的嘴角。 女儿们准备卜床睡觉了。纳兹奈恩陪她们走进浴室并坐在浴缸边上。 莎哈娜把查努的土牙刷从牙缸里抽出来。“在孟加拉,你就会用一根树枝刷 牙。他们没有牙刷。” 查努很高兴在阿拉姆高档食品店发现了尼姆树枝。他嚼着枝头,直到它张开, 然后把它使劲在他的嘴里搓,并宣称对磨擦牙根极好。 “你知道,比比,他们也没有卫生纸。你只好把水泼到屁股上冲洗干净。” 比比看上去很泄气。“那你呢?你也要这么做?” 莎哈娜装出她那副神秘莫测的面孔。 然后她用土牙刷攻击妹妹,极力要把它塞进她的嘴里。 纳兹奈恩把两个孩子拉开,用嘘声把她们赶进卧室。她站在她们的屋子中央, 像个裁判,看着她们上床。她还在想精灵的事情。 还有一个故事,她从米没有给孩子们讲过。 纳兹奈恩也许只有八九岁,刚刚长到不踮起脚尖能向井下看的高度。那一年 阿妈被一个恶鬼缠住了。那小鬼不让阿妈洗浴,结果搞得她像只山羊一样臭烘烘 的。它把她的头发缠得疙里疙瘩,并以调笑的态度在她的耳朵背后插上茉莉枝。 有一次一连几天她不说话。最糟糕的是,听了小鬼的命令,阿妈开始攻击自己的 丈夫,用她花了几个钟头把头儿削尖的竹棍乱戳他的眼睛。有时候,小鬼解除警 戒,或者说不定睡着了,阿妈就恢复了常态。她拿了一条阳光肥皂钻进池塘,游 泳、洗澡。她开始烧饭,恢复了对仆人无休止的连声抱怨。又开始像以往那样对 生活评头论足。 “我能怎么办?我是被弄到世界上受罪来的。” 阿爸说,“她的罪受得这么舒服。” “小鬼也许又会来缠我,”阿妈说。“每当他想做事的时候,他就利用我的 身体,我的力量,我的灵魂。” 阿爸把眼珠子骨碌一转。“但愿他不要等得太久了。” 但当小鬼回来时,他更加来势汹汹,没过多久,阿爸迫不得已请来了法师。 驱邪除魔是村子里的一大观赏性体育运动。真是人山人海,甚至比听名望最 高的故事大师曼祖尔·博亚蒂的故事来的人还多,更容易激动。法师真是个仪表 不凡的人物。高大笔直,像一根甘蔗,胡子至少有二十英寸长,拧成两股,像女 人的发辫。他的助手一来,就征用了那个煤油炉子,点火熬药,按纳兹奈恩的观 点,只凭这些药味儿就可以把小鬼吓跑。法师从远处审视着阿妈。阿妈躺在铺盖 上,胳膊腿善解人意地抽搐着。法师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谁愿意帮助这个遭殃的女人?”法师问道。他的眼珠子像旧玻璃球一样雾 蒙蒙的,然而他似乎能在房间里的每一个人身上聚焦,既对个人,又对伞体。 “我愿意,”纳兹奈恩家里的一个小男仆喊着凑上前来。人群顿时松了一口 气,有抠鼻子的,有挠屁股的。 这个仆人是个闷闷不乐的小青年,他养着一只吃得半饿半饱的獠,拴在一棵 棕榈树上,通过逗它咬他的于来取乐子。这只礞,虽然本质卜生性平和,但有时 候受到挑唆,就玩起了这种把戏,得到的回报就是被猛踢一脚,把它送到几英尺 高的半空里。 “坐,”法师怒吼一声,使把孩子的头压下去。 孩子翘起他的上嘴唇,还是两腿一盘坐到地上。助手们便用催吐膏抹他的腩 袋和肩膀。然后驱邪除魔开始。作为热身操,法师和两个助手围着小男仆绕圈子, 说唱一些顺口溜。那些词句锁在彼此的嘴里,严实得就像手上的骨头,动来动去, 伸开蜷住,但永远打不开那条锁链。 Ke Katha koyre,dekha deyna Ke Katha koyre,dekha deyna Node chode kache 歌手走得越来越快,歌词飞得越来越快。缠在法师腰里和胳膊上的白布飘在 身后,使他用来斗恶鬼的巨大的力量显而易见。 Ke Katha doyre,dekha deyna 谁说话,不露面 谁说话,不露面 走来走去,就在手边 那小男仆消失在旋转的四肢的漩涡里了。 我到处找他 在天上地下 我也不知道 我虱处找他 在天上地下 我也不知道 我是谁? 他是谁? 我是谁? 他是谁? 歌声戛然而止。助手们不见了,法师张开双臂吼叫着。 “啊,恶鬼,离开那女人的身子!听从安拉的命令,离开她。天呀!水呀! 气呀!火呀!”他停顿了片刻,又加上“地呀!”增加分量。“不要再折磨她啦。” 他把双臂放下,吊在两侧。他的肚子起伏折腾,显出种种奇形怪状,仿佛里 面有个孩子在活动。 所有的脑袋朝着阿妈看,她现在安安静静地躺在垫子上。脸转了下来。 与此同时,那小男仆自愿捐出身体当小鬼的下一个容身之处。于是开始扮鬼 脸,送媚眼。他不小心说了一句下流话。于是赶快把嘴巴和头顶按了按。法师向 他转过来。 “你干吗要害那个可怜的女人呢?”法师说,话是针对小鬼的。 那小男仆跳了起来。他露出一嘴牙,活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猴子,在空中乱抓 乱挖。“她走到灌木林里,”他用一种被掐住了的声音说。“她在罗望子树F 走, 踩上了我的影子。” 法师扑向那男孩,把他摔了个夹头。他是个大块头,抓住那孩子就像抓一条 狗尾巴一样团弄着。 “从这个地方滚出去,”法师怒吼道,他的玻璃似的老眼睛杀气腾腾。“要 是我再在这一带看见你,我叫你粉身碎骨。” “用不着逞凶嘛,”男孩尖声说,他的脑袋渐渐变得紫不溜秋的。 “出去!出去!出去!‘。这位神圣的巫医说。他把他的受害者放开,后者 挺没面子地倒在地上。 法师整了整他的胡梢儿,打了个呵欠。小鬼看见机会来了,于是男孩向对手 跳过去,一把抓住那两根从法师下巴上吊下来的辫子,把每根很巧妙地缠在拳头 上。 “那就来吧,你这蠢猪。你这戳山羊屁股的家伙。”他牵着法师的胡子摇晃 他,使法师跌跌绊绊碰到他的膝上。“那就来吧,你这吃屎恋尸的家伙。” 这一下法师可倒霉了。他的眼睛眼看着要爆出来了,脑门上大汗淋漓。 众人对小鬼的力气印象颇深。大家答应要规规矩矩,甚至没人想到说话,尽 管很多人彼此用肘子轻轻推推,以确认这场景的方方面面都得到了充分欣赏。 “他在装假,”法师嚷道。“谁来把他拦住。”他站了起来。 “你永远也除不掉我,”男孩尖叫着。“她踩上了我在罗望子树下的影子, 干拢了我的休息。”他又揪住了法师的胡子把他打了个旋儿,而且作为一种新招, 同时又弹着舌头。 谁也不出来干预。助手们蹲在煤油炉旁边抽着线扎的小烟卷儿,严格按照工 作说明办事。 “你们要让他杀死我吗?”法师尖叫道。 “别怿那男孩,”观众里有人说,“你让小鬼把他缠住了。” “他在装假,”法师抗议道。“你们看不见他在装假吗?” 小男仆又把这位圣人折磨了半天,最后人群里出来了一名代表,把他们分开, 并坐到男孩身上。男孩开始抖动起胳膊和腿来,并把脑袋滚过来滚过去。 法师设法接近男孩,想办法从他自己身上驱除一些图谋报复的恶魔。这立即 引起了很多争论。 “你干吗认为他在装假呢?” “你不是看见,几分钟前,小鬼已经缠住他了吗?” “如果他在装假,咱们把他绑在树上抽他。不过别指望再要驱邪除魔的钱, 因为它失败了。” 这对法师来说卜分危险。这个星期惟一的收入(而且费用已经花出去了)、 他的自尊、他要把那男孩的脑浆敲出来的愿望和他的名声,都岌岌可危了。 舅孩呢,他害怕也许走得太远,局面对他也相当微妙,他选择的战略是口吐 白沫。 阿妈躺着完全被人忘记了,而且也不碍事。 “瞧,”一个村民说,“这孩子叫鬼缠住了。看怎么嘴上起了气泡。” 阿爸在进程中采取低调。尽管必须要让人看见他请人驱邪是正确的,但他又 讨厌那圣人要他的钱。因此他不想牵扯进去。 阿爸谢绝做出这样或那样的裁决。众人又进一步讨论,而且差点儿动了拳脚。 不过最后达成了一项妥协,允许法帅重新给男孩一个夹头,以报答驱除他身上的 恶鬼的庄严许诺。 法师办事最为彻底。人人都说他干活劲头十足。 阿妈还真的好了。她不洗澡的口子一去不复返了,她只限于用她最锐利的武 器——舌头,来攻击丈夫。那时候,纳兹奈恩必奋异常,既是因为看到了那神奇 表演,也是由于看到妈妈的康复。尽管她后来昕到,从理发铺附近偷偷听到,那 名小男仆一直吹嘘他怎么把那个大块头羞辱了一番,但她仍然相信——当然—— 小鬼从阿妈身上消失了。怎么发生的仍然神秘莫测,而且那不是一种需要弄明白, 而是需要珍藏的神秘。 现在,当她叠着一摞洗十净的农服时,她开始纳闷那一天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阿妈只相信恶鬼,不相信善鬼。 卡里姆她很少看见。他忙着重组“盂加拉虎”,计划对“向毛拉进军”进军, 预见乌姆玛(地方的和全球的)的灾难,从他的精神领袖那里接受宗教指导。当 他们真的一起度过一个来钟头时,卡里姆提出了结婚计划。 “不过足小事一桩。很小,但同样,有宗教意义。” 纳兹奈恩笑了笑。事情如此可笑。 “我在打听关于离婚的手续。你怎么办才得体。” 她收紧骨盆底上的肌肉,害怕突然她会尿自己一身。如果她待在这里,除了 与卡里姆结婚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这种思想带着那么多冲突的情绪将她淹没, 她竟然还能控制身体的功能,真是一种奇迹。她力图挑出一种思想,不管什么思 想,把它掌握住。孩子们。她怎么能给她们引见一个那样子的新爸爸?她们会怎 么想?它会多么可怕地伤害她们年轻的心灵,因为一个问题反反复复提出米:我 们的妈妈用什么办法诱使这个小伙子上钩的? 最糟糕的是她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怕这怕那有什么要紧。如果只有这,而不 是那发生的话?如果查努再装几个箱子,买好机票,叫她走,难道这就会决定结 果?} 里姆会不会,挡在他的路上,阻止她离开?如果事实证明回家只不过是查 努的又一个计划,那又怎么办?刚才好像定了的事,司她怎么能吃得准呢?她提 醒自己:她只好等一切暴露出来。 不但不像平常那样安抚她,这个想法长期折磨着她。她干吗要等呢?她感觉 如此的强烈,仿佛有人在厨房里站在她身旁,拿了一张纸,上面写着答案,在她 看的时候,却把那一页烧了。她站在厨房操作台旁给孩子们做洋葱粑荠,她们喜 欢吃盖着厚厚一层调味番茄酱的洋葱粑荠。正在灰心丧气的时候,她忘了地正在 切辣椒,无意巾揉了揉眼睛。立即就有一种火辣辣的疼痛使她的眼珠子爆炸。这 完伞能使她大叫一声的。她拧开水龙头,把脑袋扭到下面。奔流的冷水富有疗效, 辣椒的火劲过去了。纳兹条恩呛得透不过气来,因为水冲进了她的鼻子。 她注意力集中在疼痛上,站起米迎头面对它,钻到它里面去,挑战它使出全 身解数。那种灼痛非常厉害,叫它在她身上激起了一种同等的闪狠。突然,整个 身心燃起了怒火。我要决定干什么。我要说我遇到了什么事。我要做那睢一的一 个。一种冲击穿透了她的身体。她又喊了一声,这次是完全出于大喜过望。 疼痛慢慢平息了。痛苦的阴影长长的留在黑夜里。欣喜也逐渐枯竭了,只把 它的幽灵留在身后。她决定什么呢?她需要什么呢? 她的第一个想法是她要跟丈夫孩子去达卡。这是一种正确的做法,她又会跟 哈西娜在一起了。疑虑从四面八方攻击她。孩子们可就惨了。莎哈娜永远调整不 过来。在达卡查努会遇到什么问题呢?万一他的种种美梦破碎,什么网能把它们 收到一起呢?他们会过怎样的日子呢?他们怎么吃?待在这里把钱寄给哈西娜, 这样帮助她会不会更好?也许还可以把她接到这里来。可是万一查努先去了,一 个人离丌了,那怎么办呢?她会跟卡里姆结婚吗?她想跟他结婚吗?这事将对两 个女儿造成困难。干脆把他一脚踢开将是不可能的。也许最好还是去达卡。 对卡里姆的怀念不请自来,进入她的心田,就像他进入她的心田一样,把她 被动的灵魂撕开了。 夜里,趁全家入睡的当儿,她履行小净,把《古兰经》拿了下来。她念了 “至仁主”这一章: 他曾任两海相交而会合。 两海之间,有一个堤防,两海互不侵犯。你们究竟否认你们的主的哪一件恩 典呢? 他从两海中耽出大珍珠和小珍珠。你们究竟否认你们的主的哪一件恩典呢? 她想起她丈夫,那天晚上坐在沙发上,平静地剔着脚趾甲。他回家以后,亲 了亲她的脑门,并且告诉她,“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一次电没有——后悔 过我对新娘的选择。”她想起了她昀女儿。真主给的多么美丽的礼物啊。头一次 她感到了平静。她的主的任何恩典她都不会否认。她又开始念: “精灵和人类啊,我将专心应付你们!你们究竟否认你们的主的哪一件恩典 呢?” 向毛拉进军定于十月二十七日举行。“狮心”传单开始在信箱缝里飘扬(纳 兹奈恩开购物单“把它们用光了”);它们乱扔在院子里,在阿尔塔卜·阿里公 园的草丘上飘游。 全国各地,给我们的孩子教什么伊斯兰是一种伟大的宗教。然而真理下讲自 明。伊斯兰燃烧着仇恨。它制造了各地的大凶杀。在我们的城市里它滋生邪恶的 暴徒。 查努仔细阅读每一份传单。他仍然保持着平静。 卡里姆变得激动不已。“伙汁,他们会活着后悔的。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在 说什么。伊斯兰参加战争有明确规定。它不允许残杀妇女儿童,无辜的男人或者 老人。它不允许残杀别的穆斯林。纽约死了多少穆斯林啊?”他站在纳兹奈恩的 网眼窗帘前,活动着双腿,仿佛放松一下筋骨准备参加赛跑,或者抖掉一种痉挛 似的。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又把它关上,纳兹奈恩知道那是他爸爸。 “他们应当把事实搞清楚。”他抱着双臂,朝纳兹奈恩后面望过去。穿着旁 遮普宽松裤,羊毛衫、大靴子,戴着脑勺小帽,他看上去像是要上清真寺:或者 去打架的样子。“伊斯兰恐怖分子,伊斯兰恐怖分子。你听到的全是这种话。你 绝对听不到天主教恐怖分子,能听到吗?或者印度恐怖分子?犹太恐怖分子怎么 样呢?”似乎正当查努失去了一个看不见的听众时,卡里姆却赢得了一个。他对 大会发表演讲。“不过让我们想想……” 纳兹奈恩试着去想,但她淹没在他的怒海里了。她丈夫的话越来越少,卡里 姆的话却越来越多。他说得越多,似乎就越没把握。 “你知道挨了刀子的那个小伙子吗?” “他出院了吗?”纳兹奈恩说。 “这些人到处议论团伙,他们所做的无非是滋长种族主义分子。报纸就爱这 么于。但实际情况是没有团伙。” 纳兹奈恩嘴一张义闭上了。不久以前,卡里姆还随意使这个字眼。来参加会 议的那些男孩怎么样呢,他们不是险些儿在那里打起来了吗?每个晚上他们在小 区巡逻,“像山羊一样四处漫游,”正如查努所说。 “那只不过是一帮小青年,四处闲逛,调皮捣蛋而已。不错,惹了点麻烦。 但他们是好小伙。我们进军时,他们会出现。支持我们。当‘孟加拉虎’进军叫, 我们都站在同一边。万一有什么麻烦,我们又不是始作俑者,不过我们会让它平 息下来。” 2001年9 月 安拉解除了她的灾难。感谢至仁至慈的他。姐姐我告诉这个罗敷丽有多好。 她真是名副其实。我去找她说创办慈善机构的计划怎么样了。她让我看每个指甲 染上的小星星说它们是不是很好看?我知道她的意思是慈善机构还没创办起来。 我说这个地方需要的是救助被酸攻击的孩子的慈善机构。心里有了名字,无辜的 酸受害者。一点也不迟疑她问蒙菊的孩子的名字。不过两三分钟她就给报纸打电 话把所有的细节都给了报社。主要的细节就是罗敷丽自己为胡尔谢德出钱做手术。 我给蒙菊讲了。即便她的脸化了,你仍然看见这事怎样使她产生了变化。她 把那只好眼睛闭上,休息了一会儿。简直太过分了。就像给了饿汉一顿盛餐。她 睁开眼睛后说了些什么我听不见。我必须把耳朵对在她嘴上一我走以前我必须忏 悔。她是这么说的。我做了错事,我可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讲过。这是她说的。我 向那只好眼睛里看,看见她必须说出来不然就心不安。 她给我说胡尔谢德两岁的时候成天哭呀哭,一哭就是很多钟头,有一次她六 神无主就在腿上狠狠拍了一把。她说在一个礼拜前才做了腿部手术。也许是她伤 了那条腿,还需要更进一步手术。这是她说的。 你问过大夫了吗?我告诉她。你问过大夫了吗?我喊着好让她听见我的话。 没有。她没有给任何人讲。 然后我走了,在医院里乱转。我又回来把脸贴在她的脸上喊。大夫说不。那 不是你而是酸伤了他。 烦恼离开了她的眼睛。我看见了一点老蒙菊的样子。她从现在几乎闭上的很 小的嘴洞里悄悄地说。这些秘密会把我们折磨死。你有什么秘密吗?你想告诉我 吗?我替你保密!我想她想笑。 第二天我去告诉她报社来人要给她和罗敷丽一起照相。可是姐姐,那一天我 的朋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