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班的学友 卓娅沉思地说:“你知道哇,在学校里他们非常欢迎我,对待我简直有点儿奇怪的 好……都那么很小心的。好像我在病后变成玻璃的了。一动就碎……”沉默片刻之后她又补 充说,“真的,看见人们都欢迎我,心里的确舒服。” 有一次卓娅是由一位圆脸的、面颊赤红的姑娘伴送着由学校回家来的。这位健壮的、两 颊赤红的姑娘正是健康的表现。人们都称呼这样的人为“成熟的苹果”。这是卡佳·安得列 娃。我的孩子们的同班女学生。 她微笑着握我的手说: “您好!” “卡佳自愿帮助我补习数学。”卓娅告诉我说。 “为什么舒拉不帮助你补习?为什么要劳烦卡佳来呀? “你知道哇。柳鲍娃·齐莫菲耶夫娜,”卡佳郑重地说,“舒拉没有教学的才能。卓娅 耽误了很多,需要逐渐地和有系统地给她讲解我们学过的东西。可是舒拉……我听见他讲解: 这样,这样,就完啦。 那样不行。” 舒拉说:“既然没有教学的才能,那当然……” 卓娅干涉他说:“你老实点儿吧。不要嘲笑!”然后就接着说,“舒拉的确不会这样讲 解,卡佳讲得真好……” 卡佳的确讲解得很巧妙也很清楚:不慌不忙地,在未确信卓娅已经了解她所讲解的东西 以前,不往前进。有一次我听见卓娅对她说: “你在我身上耗费这些时间……” 当时卡佳就热烈地反驳她说: “你怎么说这个!随着给你讲,我自己也熟悉了,我就无须在家里再温习了。这是一举 两得呀。” 一会儿卓娅就疲倦了,卡佳注意到了这个,她就把书放在一旁说: “我有点儿累啦,咱们闲谈一会儿吧。” 有时候她们到室外散步,回来,坐下,仍继续用功。 “可能是你打算当教员吧?”有一次舒拉取笑地说。 “打算。”卡佳很郑重地回答了。 来看望我们的不只是卡佳一人,伊拉也常来,还有男孩子们:谦逊拘谨的瓦尼亚·诺先 柯夫,热情的足球家和喜好争辩的别佳·西蒙诺夫,活泼愉快的敖列格·巴拉朔夫(这孩子 长得十分美丽,前额很饱满),有时候细高身材、脸上微带讥诮表情的同班男生尤拉·布娄 多也来。那时候我们的屋子就充满了吵闹和欢笑,女孩子们把课本放在一旁,马上就开始了 热闹的谈话。 “你们知道哇,现在不只是塔拉索娃一个人演安娜·卡列尼娜,耶兰斯卡亚也演了。 ”伊拉报告说。随着就开始热烈地争论起来,哪一个演员更正确更深刻地了解了托尔斯 泰。 有一次,希望当飞行员的敖列格看完关于齐卡洛夫的电影,由电影院直接到我们家来 了,他的脑袋完全充满了所看见的东西。 他重复地说:“这才算人哪!他不只是一个不平凡的飞行员,而且是一个奇人,他并且 还很幽默。你们知道哇,他在1937年越过北极飞到美国的时候,那里的新闻记者问他: ‘你很富吗,齐卡洛夫先生?’他回答说:‘是啊,很富。 我有1亿7千万。’美国人听了很惊讶:‘1亿7千万?!卢布? 美元?’齐卡洛夫安静地回答他们说:‘1亿7千万人,他们都为我工作,正如我为他 们工作一样。’” 孩子们全都大笑起来。 有一次瓦尼亚读了一首题为《将军》的诗,这诗是纪念牺牲于西班牙战场上的马泰·扎 尔克的。我清楚地记着那一晚:瓦尼亚坐在桌旁,沉思地看着前边,其余的人坐在床上,或 坐在窗台上听着: 这夜山中微寒。 昼间出侦疲倦了的他,在黄色的营火上,烤他的冰冷的手。 咖啡在壶中沸腾着,困惫了的士兵们酣睡着。 沉重的阿拉贡的桂树叶在他头上飒飒响着。 将军忽然觉得,这是祖国匈牙利的菩堤,它那油绿的叶子在他头上响动着……瓦尼亚读 得很平常,并不激昂慷慨,可是我们所有的人都听见了在这抑制着情感的句子里,一颗伟大 人物的心是如何热烈地搏动着。瓦尼亚的眼神也变成异常的刚毅和紧张了,好像这青年在感 慨地和骄傲地注视着这过去很久的阿拉贡之夜的昏暗。 ……他离别匈牙利很久了,但是无论池在哪里,匈牙利的蓝天永远在他的头上,匈牙利 的土壤也在他的脚下。 匈牙利的红旗,在战斗中照耀着他。 无论他在哪里战斗,处处是为自己的匈牙利而战。 近来在莫斯科传说,我由很多人口中听到,在乌厄斯加战役里他被一块德国炸弹片击中 了。 但是我不能相信任何人: 他还应该继续战斗,他应该在生前回到自己的布达佩斯。 在西班牙的天空还能看见德国飞禽的时候,不要相信:无论关于他死的书信或传言-- 全是假的。 他还健在。他现在在乌厄斯加,困惫了的士兵们酣睡着。 沉重的阿拉贡的桂树叶在他头上飒飒响着。 将军忽然觉得,这是祖国匈牙利的菩提,它那油绿的叶子在他头上响动着。 瓦尼亚沉默了,谁也没动弹,也没说一句话。过去我们为西班牙担心,那些日子里, “马德里”、“瓜达拉哈拉”、“乌厄斯加”等,每一个名字听着全像是本国的地名一样, 并且由那远方战线传来的每一消息,都使我们的心加紧跳动。那时候的这种情绪,现在又像 一阵热风吹到我们脸上来了。 “啊,真好!”舒拉喘了一口气说。 马上由各方面提出了问题: “谁的诗呀?登在什么上的呀?” “还是在1937年写的,最近我在杂志上找着了。的确好吧?” 孩子们一起说:“让我们抄下来吧!” 瓦尼亚说:“西班牙……从那以后,巴黎陷落,对我又是一次同样的打击。” 卓娅接着说道:“对啦,我很清楚地记着那一天啦……在夏天……报送来了,在那里写 着:巴黎城被攻陷了。多么可怕,多么可耻的事呀! ……” 瓦尼亚小声地说:“我也记得那一天。简直难以相信,难以想象:法西斯们在巴黎街道 上耀武扬威,巴黎在德国铁蹄践踏下,曾经有过巴黎公社的巴黎……” 别佳·西蒙诺夫用不大的声音说:“我很希望在那里!我一定像我们的人在西班牙那 样,为巴黎战斗到最后一滴血!” 对于他的话谁也没表示惊讶。 “我也曾经这么想过: 最初想到西班牙去,以后想打芬兰白匪去,可是机会全都放过去了……”舒拉叹息地说。 我听他们说话,心中就想:什么样的人在成长着呀……在那一个冬季里,我和卓娅、舒 拉的同班生们彼此熟识了,并且在他们身上认出了自己的孩子的特性。我曾想:本来应该这 样。家庭不是闷罐,学校也不是闷罐。在家庭、学校,儿童全体验着使我们全国都兴奋、着 急、欢欣的东西,周围发生着的一切事都教育着我们的孩子。 举例说吧:在过去多少劳动者,优越的发明家都被埋没了呀!可是现在每一个在工作中 显出聪明、智慧和才能的人全成了名人。一位纺织工厂的女工发明了一种方法,能织出比过 去多若干倍的美观的结实的布匹。她的榜样就鼓励了全苏联所有的纺织女工。 又如一位女拖拉机驾驶员,因为她工作特别有创造和有成绩,所以昨天还没有人知道她 的名字,今天却成了全国人民所敬爱的人了。又如一本儿童读的新书《铁木儿和他的伙 伴》,是一本讲正义、友爱以及对于朋友应如何温存和对人应该尊敬等等的小说。又如新制 的电影片子《巴黎的霞光》,内容是关于法国人民和关于那个为自己祖国的自由和幸福曾在 巴黎的街垒上战斗的波兰爱国志士顿布罗夫斯基的。这些书,这些影片,以及我们的生活的 每一天都充满了好的、正义的、勇敢的、善良的东西,我们的孩子们就贪婪地把这一切都吸 收进去。 我看到了:对于我的孩子们和他们的小朋友们,固然再没有比祖国更贵重的东西,但是 整个的世界对于他们也是贵重的。对于他们,法国并不是贝当和赖代尔的祖国,而是斯汤达 尔和巴尔扎克的国家,巴黎公社社员们的国家;英国人,是伟大的莎士比亚的后代;美国 人,是林肯、华盛顿、马克·吐温、杰克·伦敦的后代。虽然他们已经看见了德国人对世界 发动了惨无人道的奇坏性的战争,占领了法国,蹂躏了捷克斯洛伐克、挪威,但是,对于他 们,真正的德国并不是产生了希特勒和戈培尔的那个国家,而是贝多芬、哥德、海涅等曾在 那里创作的那个国家,伟大的马克思诞生在那里的国家,卓越的革命斗士台尔曼曾在那里战 斗的国家。他们所受的教育,是叫他们热爱自己的祖国,同时也尊重所有的其他人民以及全 地球上各民族所创造的美丽的东西。 孩子们在自己的周围所看见的一切,学校所教给他们的一切,全在他们的脑子里培育着 真正的人道主义,仁爱精神,热望着建设而不是奇坏,创造而不是毁灭。我曾深信他们的前 途远大,深信他们将来全是幸福的,他们的生活全是美满的和灿烂的。 绿树间的风声 一天接着一天地过着。 现在卓娅已经恢复健康了,她完全健壮了,也不容易疲倦了,这对于我们是很重要的 呀!她渐渐地追上了同学们的功课,在这一方面同学们都帮助了她。 卓娅一向对于每一句友爱的话,好话,都很敏感,所以她就很重视同学们给她的帮助。 我记得有一次她对我说: “你知道,我一向爱我的学校,可是现在……”她沉默了,在这沉默之中包涵着难以言 传的对学校的爱意。 过一会儿她补充说: “你知道么,我好像是和尼娜·斯莫良诺娃成了朋友。” “和尼娜?和哪个尼娜呀?” “她不是我们班里的,是我们同级的别的班里的。她很合我的心。她很严肃,又很直 爽……我和她有一次在图书馆里由于谈论书和同学就熟了。对于一切事情我们的看法都是一 样的,我一定把她介绍给你。” 谈完这话几天之后,我在街上遇见了蔚拉·谢尔杰夫娜。 我问她:“怎样?我的卓娅在您那里怎样?” “在我的功课方面她早已追上了。这不足为奇呀:她看过那么多书……她恢复健康了, 健壮了,我们为这个很高兴。我经常看见她和同学们在一起,我觉得好像她和尼娜成为朋友 了。她们俩有些相似的地方,两个人都是很直爽的,对待一切(对待学习和对待人)都是很 严肃的。” 我把蔚拉·谢尔杰夫娜送到学校。在回家的路上我想: “她真会了解孩子们! 真会洞察孩子们中间发生的一切事……” ……不知不觉地,很快地,可爱的绿色的春天就来到了。 我不记得那时候九年级“甲”班犯了什么过,只记得全班学生都去见校长请罪,并请求 不处罚他们,而给他们一块校园中最难修的地段,让他们来完成绿化的决定。 校长同意了,并且确实一点儿也没有客气:交给了他们一块最难修的地方,不久以前在 那里才盖完学校新添筑的三层楼房,周围堆积着的都是建筑剩下的木屑和碎砖。 那天卓娅和舒拉回家很晚,他们争先地述说他们这一天的工作情形。 九年级“甲”班用铁锨和抬筐武装了自己,开始清理和填平了地面,撤除了碎砖破瓦, 并掘了栽树的坑。校长本人也和学生们在一起抬送石块,掘地。忽然有一个细高的人走近了 孩子们。 “你们好!”他说。 “您好!”孩子们一齐回答。 “请你们告诉我,校长在什么地方?” 基里柯夫向那不认识的人转过身来,一边擦着沾满黑土的双手说:“我就是。” “你知道吗,”卓娅笑着说,“满身泥污的校长拿着铁锨站着,好像他就是应该和自己 的学生们一起栽树的人似的!” 那个瘦人原来是一位儿童读物作家兼《真理报》记者。听说穿着斜领衬衫的掘土工人就 是二○一学校校长,最初他很惊讶,但是以后他就笑了,虽然他是为什么别的事来的,可是 他却不离开那块地方了。他看了一遍学生们亲手栽种的幼小的果树园子,稠密的覆盆子秧 子,蔷薇花丛。他沉思地说道:“真好!比如说,在中级班的时候,你在校园里亲手种了一 棵苹果树,它将和你同时生长,在休息时间你跑去看它,用土培它,给它打药水,除害虫。 在你毕业的时候,你看,你的树已经开始结果实了……好!” “好!”卓娅沉思地重复着“好!” “我现在在第九年级里,今天种了一棵菩提树。我们将要同时生长……我的菩提树是第 3棵。你记着,妈妈。第4棵菩提树是卡佳·安得列娃的。” 几天以后,《真理报》上出现了一篇关于九年级学生绿化校园的故事。这篇故事是用以 下的话结束的: “毕业考试即将结束。 在这里受了最完善的培育、很好地成长起来的、不怕露天的严寒和风雪的青年们,将要 离开学校了。毕业生们将去工作、学习、或在红军中服务……绿树间的风声呜呜地吹着,青 年像绿树一样喧噪,这风声,这喧噪,象征着春天到了!……” 舞会 6月21日举行十年级毕业晚会。九年级“甲”班决定全体参加这个晚会。 舒拉说:“第一是因为我们喜欢我们的毕业同学,都是很好的同学,一个瓦尼亚·别雷 赫就值多少哇!……” 不等他说完,卡佳就接着说:“第二是我们看看他们怎样办,明年我们好比这举办得更 好些!” 他们准备参加这次晚会,不仅是作客人,不仅是作舞会的参加者,而且准备同他们竞 赛,预备在一年之后,搞出一个过去毕业的任何一级连梦也没梦见过的那样辉煌的舞会来。 他们装饰了学校。美术教员尼柯莱·伊凡诺维奇帮助了他们。他具有在二○一学校里很 受重视和尊敬的一双巧手。他一向会把学校装饰得很雅致很扑素,并且每次十月革命节前, 新年前,五一节前,他总会设计出新的不平常的东西。孩子们也永远高兴地、热心地执行他 的指示。 “可是这次他做得将比历次的都好!”舒拉保证说。 ……那天晚上,很温暖,天气也爽朗。我回到家里已经晚了,快10点钟了,没赶上孩 子们。他们已经参加舞会去了。 过一会儿我又走到户外,在台阶上静坐了很久。欣赏着幽静的环境闻着树叶的芬芳,以 后站起来慢慢地向学校走去了。我想看看(是由远处看看)尼柯莱·伊凡诺维奇怎样“做得 比历次都好”,孩子怎样欢乐……可是我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我干什么去,不过是散步而已。 我听到一个较低的妇女的声音说:“你不知道二○一学校在哪儿吗?” 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回头的时候,就有一个人用憨厚的男低音回答了:“是基里柯夫的学 校吗?一直走,就在那所房子那里。您看见了吧?拐弯儿就到了。您听这不是音乐吗?” 是啊,我听见音乐了,并且也远远地看见被灯光照耀着的学校了。所有的窗户全敞着。 我悄悄地走进去了,看看周围,就慢慢地踏着阶梯上楼了。的确,尼柯莱·伊凡诺维奇 把学校装饰得最好,最恰当: 他使夏天冲入了学校。 处处是花草。在瓶里,在桶里,在盆里,在地下,在壁上,在窗台上,每一角落和每一 走道,全是蔷薇花束,长串碧绿的松枝,一簇簇的丁香花,精巧结连起来的桦木细枝,又是 花,花,无尽头的花……我奔向发出音乐、笑声和喧嚷的方向去了。走到大敞着的大厅的门 前,我就眼花目眩地停住了,那么多的灯光,那么多年轻的面孔,那么多微笑,那么多发亮 的眼睛……我认出了瓦尼亚--就是舒拉钦佩仰慕地说过多次的那个学生瓦尼亚,是学生会 主席,优秀的青年团员,好学生,油漆工人的儿子,他自己也有很好的油漆手艺,人又聪 明,手又巧……我也看见了瓦洛嘉·尤里耶夫--就是在初级班教过卓娅和舒拉的丽基 亚·尼柯莱夫娜的儿子。这是一个眉目清秀、前额饱满的男孩子,但是奇怪,脸上表情却非 常严肃,可是现在他正在往他面前飞过的一对对的舞伴的头上满捧地洒着五色纸末,他完全 像小孩那样天真地笑着……后来我的眼睛找到了舒拉:他靠墙站着,一位浅色头发的姑娘笑 着请他跳华尔兹舞,可是他只是羞涩地微笑和摇头……现在我找到了卓娅了。 她穿着一件红色带有黑点的衣裳,就是用舒拉赠给她的钱买的那件衣裳,这件衣裳她穿 着很美丽,舒拉初次看见这件衣裳时曾欣慰地说:“你穿它太合适啦。” 卓娅在和一位我不知名的肤色微黑、身材很高的青年谈话,她的眼微笑着,脸发红 着……华尔兹奏完了,对对的舞伴们分散了,可是马上就发出了愉快的呼声: “围圈子!围圈子!大家都围成一圈!” 眼前又晃过了姑娘们的浅蓝色的、桃红色的、白色的衣裳,欢喜的、红热了的面孔…… 我悄悄地离开了。 在学校门外我又停了一秒钟。爆发着的欢笑传到我的耳中。后来我慢慢地一边走着一边 深深地吸着夜里的凉爽空气。 我想起了我把幼小的卓娅和舒拉初次带来学校的那一天。我想着:“他们长得多么大 了……现在如果父亲能看看他们该多好啊!” ……莫斯科的夏夜原来是短的,夜间的幽静也是不久长的。柏油路上行人的脚步声大声 响着,有时飕飕掠过不知来历的汽车,克里姆林宫的钟声响彻酣睡着的莫斯科的上空……可 是在6月的这一夜里,恐怕完全就没平静过,忽然这里,忽然那里传出来说话的声音,欢乐 的声音,轻快的脚步声音,突然的歌唱声音。在不适当的时候被吵醒的人们,惊愕地由窗户 探出头来,可是马上在他们的脸上又现出了微笑。 谁也不问为什么这一夜里街上这么多兴高采烈的青年,为什么十个八个一群的男女青年 挽着臂在马路中间走,为什么他们的面孔是那么欢喜,为什么他们不能抑止地歌唱和欢喜。 没有问的必要,人们都知道:这是莫斯科青年在庆祝着毕业。 最后,我回到家里,躺下了。醒来窗上已经微微发亮:6月22日的前夜显得非常 短……舒拉在自己的床前站着,可能是他的小心的轻轻的脚步声吵醒了我。 “卓娅呢?”我问。 “她和伊拉蹓跶去啦。” “晚会好吗,舒拉?” “很好!很好!可是我们早些出来,只留下毕业同学和教员了。这是礼貌,你知道吗, 为了不打搅他们告别等等。” 舒拉躺下了,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在窗外有小声说话的声音。 舒拉小声说:“这是卓娅和伊拉……” 女孩子们恰好停在我们的窗下,正在热烈地谈论着什么事。 “……这是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的时候。”伊拉的话传到了我们的耳朵里。 “你说得对。可是我不了解,怎能爱一个自己所不尊敬的人呀。”卓娅反驳着说。 “你怎能这么说呀!” 伊拉感叹地说,“你不是看过很多书吗?” “正因为我看过很多书,所以我才说。我知道:如果我不尊敬那个人,我就不能爱他。” “可是在书里关于爱情的说法不是这样的。在书里,爱情就是幸福……是一种完全特殊 的情感……” “是啊,固然,可是……” 声音更低了。 “送伊拉去了,”舒拉小声说。他又像长者那样关怀地补充了:“她将来不容易过生 活,她对一切事的看法都是特别的。” “不要紧,”我说,“她还往大里长哪,将来就一切都好了! 舒拉。” 马上在楼梯上有了卓娅的小心的脚步声,卓娅悄悄地把门推开了。 “你们睡着了吗?”她小声地问。 我们没回答。卓娅一点儿没有声音地走到窗户前,又望着破晓的天空伫立很久。 6月22日 这一天的每一分钟我都记得呀! 6月22日是星期日,我应该到军事学校去进行最后一次的考试。在晴朗的早晨,我由 卓娅伴送着奔向电车站去了。 她和我并肩走着。她已经是姿态秀美,两颊赤红,身材很高的成年姑娘了。她的微笑是 美好的,鲜明的:她对着太阳微笑,对着新鲜的景物微笑,对着盛开着芬芳花朵的菩提树微 笑。 我登上了电车,卓娅对我招了招手,在电车站上又停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家去。 由我们家到学校需要行驶差不多1小时。我一向在电车里读些书报,但是由于这天清晨 特别地好,我就走到车门外的驾驶台旁,要在途中多呼吸一些夏季的温暖空气。暖风毫不理 会行车规则,竟在电车行驶中跃进车内,揉乱了满车青年的头发。我的同路伴侣不断地更换 着。大学生们在齐米列捷夫研究院站下车往各学院去了:忙碌的考试时期是不理会星期日 的。在齐米列捷夫纪念像前边,在长凳上,在鲜艳的花坛之间,有一伙儿一伙儿的男女青 年:一定是一部分是准备考试的,一部分是已经考完了的幸福的人。在下一站,车里车外全 挤满了穿着过节的衣裳、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一位很年轻、很严厉、戴着眼镜的女教员, 照料着他们,不让他们吵闹,不让他们站在车外的踏板上,不让他们向窗外探头。 “玛丽亚·瓦希列夫娜,”一个肩宽体壮的男孩子说,“为什么这样:在教室里别吵, 在这里也别说话……现在放假啦!” 女教员一句话也没驳他,只是看了看他,结果那男孩子就叹息着低下头去沉默了。车中 安静了一会儿。不久,一个有着火红的头发、淘气的眼睛、满脸雀斑的女孩子,用胳膊肘触 了她的女朋友一下子,对她打了一回耳语。以后就大家一起咕噜起来了,笑起来了,电车又 像蜂窠一样嗡嗡起来了。 我下了电车。离考试还有半小时,我在宽阔的街道上看着书店的橱窗,徐缓地走着。需 要告诉舒拉到这里来买十年级用的书和地图。早些准备下好啦!剩下的是最后的、最重要的 一年了……啊,美术展览会,我们在最近全家一起到这里来吧……我走进学校,上了二层 楼。处处都不像考试的样子,都是冷清清的,人很稀少。在教员室里我碰到了校长。 他说道:“今天不考试啦,柳鲍娃·齐莫菲耶夫娜。学生们都没到,原因暂时还不知 道。” 这时我还没有猜想什么,但是在内心里却感觉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凄凉。我们的学生全是 军人,是模范的守时刻的人。 什么原因能在考试的日子阻止他们来校呀?发生什么事啦? ……暂时谁也不知道。 在我又来到大街上的时候,我感觉天一起闷热了,在人们的脸上都现出了不安和紧张的 表情。早晨的清爽,无忧无愁的莫斯科人群的谈笑吵闹哪里去了?好他全在等待着什么,并 且这个等待像雷雨之前一样地令人烦躁。 驶过的电车全是挤满了乘客。回家的路上我差不多都是步行的。在接近我们家的时候我 才登上电车,所以我没听见莫洛托夫同志的演说。 在家里我听到孩子们说的第一句话,就为我们所有的人冲散了这一难忘的早晨的雷雨前 的烦闷。 我刚迈进门坎,孩子们就扑向我来一齐说:“打仗啦!妈妈,打仗啦,你知道吗?打仗 啦!德国袭击了我们!并没有宣战哪!他们就这么越过国境对我们开火啦!” 卓娅的脸上表现着愤怒,她讲话时非常激昂,丝毫也不抑制着自己的愤慨。舒拉只故意 做出镇静的样子。 “根本就应该预料到这个呀,”他沉思地说,“难道我们不了解什么是法西斯德国吗?” 我们都没做声。 “好吧,现在全部生活都要改变样子啦。”卓娅小声地通过牙缝,好像自言自语地说。 舒拉猛然转身向卓娅说: “可能,你也打算打仗去吧?” “是啊!”卓娅差不多忿恨地回答了。以后她就疾速地扭转身子走到室外去了。 ……我们知道:战争是死亡,它要卷去千万人的生命。我们知道,战争是破坏,灾祸和 苦难。可是在那过去已久的第一天,我们就没想象到战争给我们带来的一切灾害。我们还不 知道什么是空袭,什么是防空壕,什么是防空洞,可是很快地就需要我们自己做这些东西 了。我们还没听见过炸弹的哨音和爆炸。我们还不知道,由于空气的波动,窗上的玻璃会被 震得粉碎,锁闭着的门扇会脱框飞起。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是撤退,什么是挤满了孩子们的列 车。而敌人则由飞机上无情地、有计划地射击这些列车。我们还没听说过关于敌人彻底地焚 烧农村,破坏城镇的事。我们还不了解那绞架、酷刑、万人坑……掩埋数万妇女、患病的老 人、在母亲怀抱中的婴儿的坑。我们还不知道有把受尽侮辱的人,整千整万活活烧死的火 炉。我们还不知道有用人发织成的“麻布”和用人皮制的书皮……我们还不了解很多事。我 们习惯了尊重人性,爱护儿童,把他们看作未来的希望。我们还不知道外形无异于人的野兽 会把吃奶的孩子投到火里。我们不知道这个战争能延长多少时间……的确。有很多事是那时 候我们还不了解的。 战争的日子 由我们的那所房里第一个被送出征的是尤拉·伊萨耶夫。我曾看见他怎样走到街上去。 他和他的妻子并肩走着,他的母亲跟在后边,一会儿用手帕擦泪,一会儿用围裙擦泪。走出 不远,尤拉回顾了一遍。一定是每一家都和我们一样,有人站在打开了的窗前看着他的背 影,好像是尤拉觉着这所绿荫中的二层小楼和住在里边的一切人们全是很亲近的。他看见我 和卓娅在窗户里,就对我们微笑一下,并举起帽子打了招呼。 “愿你们在家里幸福! ”他喊着说。 “盼您幸福地回来!” 卓娅回答说。 尤拉又回顾了几次,好像他想把他离开的一切,像亲近人的面貌一样,记得清清楚楚, 房子的轮廓,敞着的窗户,周围的树丛……不久以后,谢尔吉·尼阔林被征入伍了。他是一 个人走的:他的妻子在工厂工作,没能送他。谢尔吉也像尤拉那样,走出不远就回顾了一 遍。他们两人本来不同,在外表上彼此也没有相似的地方,可是我觉得在这临别的瞬间他们 的眼睛是完全一样的。他们两人好像全用这一顾盼搂抱了一切能看见的东西,在这一顾盼中 有无限的爱和焦急! ……生活完全改变了,变成严峻和不安了。我们的莫斯科的外表也变样了。窗户的玻璃 上全粘着纸条:有一些玻璃上的纸条完全交叉成十字,另一些则贴成各种不巧妙的花样。 商店的橱窗都粘着胶合板,堆着沙土袋,好像所有的房子都愁眉不展地向上张望着。 在我们的院里也挖了防空壕。人们都由自己的储藏室里拿来木板铺放在防空所里。本院 的住户中有一位男人比谁声音都高地讲解说,为了公共的事,不可以吝惜任何东西,但是不 知道为什么他却忘了打开自己的储藏室,并且他忽然对在院里玩耍的两个小孩儿(他们的父 亲在前线上,母亲在工厂工作)大发脾气,大声喊着要他们马上把木板拿来。卓娅走近了 他,冷静地、一字一板地对他说: “我看这样办:您马上打开自己的储藏室拿出木板来,我们先工作着,一会儿他们的母 亲由工厂回来,也会做她应做的事。对小孩子们喊叫,倒是容易的!” ……战争刚开始不多日子,我的侄子斯拉瓦就向我们辞行来了。他穿着空军制服,袖上 带着翅膀。 “我上前线啦!”他说。他的脸是那样愉快的,就好像他去参加什么盛会似的。 “过去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别见怪!” 我们紧紧地搂抱了他,他在我们那里停留不到半小时就走了。 “真糟,军队里不要姑娘!”卓娅看着他的背影说。在这些话里含着那么多的辛酸和力 量,甚至舒拉竟没敢像往常那样开开玩笑,或争辩争辩。 ……我们每天都是不听完情报局的广播不睡觉。可是在最初的几星期里播送出来的全是 不好的消息。卓娅皱着眉,咬牙切齿地听着,时常一语不发地离开收音机。可是有一次她情 不自禁地说出了: “他们践踏着什么样的土地呀!” 这是我在卓娅一生里听到的第一次的也是唯一的呼痛的声音。 出发 7月1日的傍晚,有人敲我们的门。 “见见舒拉,可以吗? ”有人在门外问。 “是别佳·西蒙诺夫么?”卓娅离开桌子,半开了门惊异地问,“你找舒拉干什么呀?” “需要。”别佳含糊地回答。 这时候舒拉本人露面了,他向小朋友一点头就一语不发和他走出去了。我们探头向窗外 看:下边还有几个半大的和他同班的同学和小朋友等待他们。他们小声地商议了什么事,以 后就蜂拥地去了。 “往学校去了,”卓娅沉思地自言自语说,“他们有什么秘密呀?” 舒拉在夜里才回到家来。他的神态和在那以前别佳的神态一样也是很严肃的,若有所思 的。 “发生什么事啦?”卓娅问,“为什么这么神秘呀?把你找去干什么呀?” “我不能告诉你。”舒拉坚决地回答。 卓娅微微抖了抖肩膀,但并没有说什么。 第二天早晨,天刚亮她就跑到学校去了,回到家来她很着急。 她对我说:“男孩子们要远行,到什么地方去,干什么? 他们不说。不要女孩子。你哪知道我曾怎样劝说他们把我带去呀!我也会放枪啊,我也 有力量,说什么也不行!他们说: 就要男孩子。” 根据卓娅的脸色和眼神,我知道了她曾怎样热情地进行过无效的劝说。 舒拉很晚回到家后,像说什么最平常的事似的镇静地说: “妈妈,请你给我预备一套衬衣,还有路上的吃食,可是不要多。” 他知道不知道把他们送到什么地方去,我们没能问出这个。 他坚决地说:“如果我一开始就随便说,那我还能成一个什么样的军人呀?” 卓娅默然地扭转了身子。 准备是很简单的。卓娅为舒拉买了面包干、糖果和腊肠,预备给他在路上吃。我给他准 备了衬衣,并把这些东西但成一个不大的包袱。在那天下午我们给舒拉送行去了。 在齐米列捷夫公园里己经集合了很多各校的学生。最初他们全混在一起,后来才渐渐地 按校分成组了。母亲们和姊妹们都站在一旁,手里提着包袱,提箱,背囊。走的人差不多全 是宽肩膀的成人,可是他们的脸是小孩一样的欢喜的。全做出一种样子,仿佛离开家和亲 人,在他们是习惯了的事一样。有些人还来得及跑到池子里洗一回澡啦,另一些人在吃冰 糕,在说笑。但是他们全不由己地不时地看表。凡是有母亲或姊妹在旁边的人都感觉有些难 为情:我们去干重大的事,可是像小孩儿一样,和妈妈在一起!我知道舒拉和我们在一起一 定害臊,所以我和卓娅就躲在一旁,坐在树荫下的凳子上了。 在将近4点钟的时候,有很多空着的电车开到环轨上来,孩子们匆匆地和亲人告别后就 开始喧噪地登车,占坐位。谁的母亲哭了,谁的脸上表情就很惆怅凄怆。我不愿意在相聚的 最后几分钟给舒拉添愁,所以我没有哭。我只是搂抱了舒拉和紧握了他的手。他很冲动,但 是却竭力掩饰着。 “不要等到我们开车,回家吧!照顾妈妈,卓娅!”说着这话舒拉就跃上电车了,以后 他又由窗户里向我们摆手打了招呼,打手势叫我们: “不要等,回去吧!” 可是不待舒拉动身就回家,我们没有这么多的勇气。我们站在较远的地方,呆呆地看见 电车开动了,一辆接着一辆叮叮当当驶去了,真到最后一辆消失了之后,我们才清醒过来。 刚才还是挤满了人的热闹的公园,现在是冷清清的了。巨大的橡树下放着长凳,可是无 人坐了。池水清澈,细波微动,但是无人在里边游泳。 谈话的声音,欢笑的声音,健壮的阔步声,全消失了。寂静,寂静,太寂静了……我们 慢慢地沿着小径走着,阳光勉强地穿透头上的密叶。 我们不约而同地走近池畔的长凳就坐下了。 “多么好看哪,”卓娅忽然说,“你知道吗,舒拉常来这里绘画。就是那个小桥儿,他 画过,你看见了吗?” 她虽然对我说这些话,但又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很小,很慢,像是有很深的感慨一般。 “池子很宽,可是舒拉游过去很多次。”卓娅大声回忆着说,“你知道有那么一回事 吗,这是很久了的事啦,那时候舒拉大约12岁,他照例地比谁都早地开始游泳。水是很凉 的。 忽然他的一只腿抽筋了,可是离岸边不远。他只用一只腿游,另一只腿完全麻木了,勉 强游到岸边。他曾再三地要求我不告诉你呀!那会儿我就没对你说,现在可以说了。” “那么第二天他一定又游泳了吧?”我问。 “当然哪。早晚全游泳,不论什么天气,差不多直到冬天。 就是那里,挨近树丛,在冬天向来有一个冰窟窿。我们就在那里捉小鱼儿的。你还记得 吗,我们先用罐头盒子捉,以后用捕蝴蝶的网子捉。你记得我们请你吃煎鱼吗?” “我的好孩子!”我用这一句回答了她,并轻轻地抚摸了她的晒黑了的手。 忽然在我的手心下边她的纤细而有力量的手指握成拳头了。 “我算什么好孩子呀! ”卓娅猛然站起来了,我就了解了她始终在怨恨自己。“如果我留在这里,我算什么好 孩子?同学们走了,可能是打仗去了,可是我留在家里了。怎么可以在现在什么也不干哪?” “我的朋友们,我要向你们讲以下的话!” “妈妈,快醒来吧!妈妈!” 我睁开了眼。卓娅赤着脚,肩上搭着毛巾站在我眼前。 她看见我很惊讶,就急忙说:“没有事,没发生什么事。 斯大林同志马上就要演说,无线电广播就要开始了……” 在扩音器里有飒飒声音。寂静。以后我们忽然听到了: “同志们!公民们!兄弟姊妹们!我们红军和海军战士们! 我的朋友们!我要向你们讲以下的话!……” 我忘掉一切,屏息地听着。卓娅挺直了身子,紧握着两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扩音器, 好像她在那扩音喇叭里能看见说这些充满了抑制着的痛楚、爱、信任、强烈的力量和愤怒的 话的人似的。 “……我国已与最凶恶奸险的敌人德国法西斯主义作殊死战斗。……敌人是非常残酷和 横顽的……” 领袖说明了敌人的目的,说明了敌人欲侵占我们的国土,抢夺我们的劳动果实,恢复地 主的政权,奴役苏维埃联盟的自由人民,把他们变为德国的奴隶。 他说:“……所以,目前的事件,是关系苏维埃国家生死存亡的事件,是关系苏联各族 人民生死存亡的事件,是关系苏联各族人民或则保持其自由或则沦为奴隶地位的事件。必须 使苏维埃人了解这点……我们应当立刻在战时轨范上改造我们的全部工作,把一切都用去服 从于战线上的利益……红军、红海军和苏联全体公民,都应当捍卫每一寸苏维埃土地,应当 为保卫我国城市和乡村战到最后一滴血……” 他还说应该在敌人占领了的地区里组织游击队,说我们的土地在敌人的脚下应该燃烧, 爆炸。 镇静的、不大的声音达到了人们心的深处,在它里边响彻着对于我们,对于所有的人民 和每一个苏联人的信任。他曾说这并不是两军之间的普通战争。他给我们提醒说,我们不仅 仅应该消灭在我们头上威胁着我们的危险,我们还应该帮助所有的在德国法西斯桎梏下呻吟 的欧洲人民。 “……把人民的一切力量都用去歼灭敌人!前进,争取我们的胜利!” 扩音器沉寂了。可是我们还不动弹,一句话也不说,好像怕冲散了在那一会儿我们受着 的重大的感动似的。 刚才和我们说话的,就是我们习惯了像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良心那样相信他的那个 人,领袖、导师、朋友。我们一向,并且在一切问题上都信赖他。我们知道他刚才说的是最 重要的、最首要的事,并且他的确是对我们每一个人说的,他帮助我们彻底地了解和感觉出 威胁着我们祖国的危险多么重大,和怎样打退它,他帮助我们重新地认识了我们的力量-- 爱好和平的和团结一致的人民的全部威力。 “我想知道,舒拉听到没有……”我说。 “全听到了,全国都听到了,”卓娅有把握地说。 她又小声地、情绪紧张地重复说:“我的朋友们,我要向你们讲以下的话!” 最初的炸弹 我和卓娅在桌旁坐着。我们前边摆着绿色粗布:我们用这布为前方缝背囊,我们还为军 人做钮绊。虽然这很简单的工作是不重要的事,但是这是为了前方。这是为战士,为保卫我 们的人缝钮绊。这个背囊也是为战士用的:他把自己的什物放在里边,在行军中这个口袋对 于他是有帮助的……我默默不语地、不间断地工作着。有时候我放下活计伸伸腰--腰有些 疼。我看卓娅,她的晒黑了的指头是很灵巧的和不疲倦的,这些指头很紧张地工作着。现在 她觉得她也在制着前方需要的东西,这一意识如果没完全解除了卓娅对自己的恨怨,毕竟也 帮助了她获得或多或少的精神上的安慰。 她在外表上也有些变样了:眼神不是那样忧郁了,有时候嘴角上也露出些微笑……有一 次我们正在缝钮绊的时候,忽然门开了,舒拉走进屋了。神态特别镇静,好像由学校回来一 样,由肩上卸下背囊后才和我们问候。 我们已经知道他在劳动战线上工作。可是他现在仍然和出发的那天一样,一句话也没有 告诉我们。 在我们试验着探听他口气的时候,他决然地说:“要紧的是我又和你们在一起了,我没 有什么可给你们讲的。一句话,我做了很多工作。”他又狡猾地挤着眼补充说:“我是为了 在家里过生日回来的。我相信你们还没忘记7月27吧?无论说什么,16周岁了。” 漱洗完了在桌旁坐下的时候,他对卓娅说: “我知道咱俩有一样事好干,咱们上‘战士’工厂当旋床学徒去。好吧?” 卓娅把活计放在膝上,看看弟弟。以后,她仍旧一边继续工作,一边说: “好,这倒是值得做的事。” 舒拉回到家里那天是7月22日,那天下午敌人的飞机首次侵入莫斯科上空。德国的炸 弹第一次落在首都。舒拉的态度是完全镇静的,他曾充满信心地指挥一切,他坚决主张让妇 女和儿童们进入防空洞,他附带着抱怨说:“就是没有办法让自己家里的妇女躲避起来。 ”可是他自己全部空袭时间却都在街上度过的,卓娅始终一步也不离开他。 那天夜里我们没能睡觉,在黎明前我们的院子里传出了消息:一颗炸弹落在学校里了。 “落在我们的学校里么?落在二○一学校里么?”卓娅和舒拉同时喊叫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来,他们已经离开原地奔向学校去了。我没有他们走得快,可 是让我留在家简直是不可能。 我们迅速地默默地走着,直到由远处看见了学校的楼房,才轻快地喘了一口气:学校依 然完整地屹立着,没有被破坏。 真的没有被破坏吗?不,只是由远处看来仿佛是这样。更走近些,我们看见了:炸弹落 在学校前边了,气浪把所有的窗户都打下来了。无论往哪里看,周围全是玻璃,玻璃,玻 璃……它到处凄凉地闪烁着,在脚下嘎嘎响着。学校变成瞎子了。这座一向安静的大楼现出 了可怜的神气:正像一个身强力壮的人忽然失明了。我们不觉地停下了脚步,以后就慢慢地 步上了台阶。我沿着走廊走着,这就是一个月以前,在举行毕业舞会的那一夕我曾走过的那 条走廊。那时候在这里有音乐的声音,欢乐的声音,一切都充满着青春和愉快。现在门窗都 被震掉了,脚底下全是碎玻璃和壁上落下来的灰片……我们又遇见了几个高级班的同学,舒 拉和他们一起往什么地方(似乎是地窖)跑去了。我无意地随着卓娅走,一会儿我们就已经 来到图书馆门前了。顺着四壁立着空的书架子: 仍是那爆炸的气浪,像一只恶狼的大爪子一样,把书由架上扫下来,零乱地掷到桌上和 地下了。处处乱扔着书:在杂乱的书堆中忽然看见研究院出版的《普希金全集》的淡黄色书 皮,忽然看见《契柯夫全集》的蓝色书皮。我差一点儿踏着一卷皱折着的屠格涅夫的书,我 正弯腰拾它,又看见了被一层灰尘遮盖着的一本席勒的书。由打开着的一大本书里,唐·吉 诃德的像惊讶地看着我。在这些乱书中,一位中年妇人坐在地板上啼泣。 卓娅向她俯下身子,用她的发白了的嘴唇说道:“玛丽亚·格里果列夫娜,起来,别 哭!” 我明白了这个妇人就是学校图书馆主任玛丽亚·格里果列夫娜。卓娅在带着有趣的新书 回到家里时,常对我提到她。 这位妇人爱惜书并且了解书,她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书了,可是现在她只能坐在被抛乱 了的、揉坏了的、撕破了的烂书中间哭。这些书,她以前用手拿的时候,总是非常小心的、 珍爱的,唯恐碰坏了。 “我们来收拾吧,我们全整理好吧。”卓娅一边搀着玛丽亚·格里果列夫娜站起来,一 边这样坚决地重复着说。 我忽然听到:“妈妈,你看!” 我惊讶地向前探了头,满脸泪痕的玛丽亚·格里果列夫娜也走近我们来了:卓娅的声音 那么怪,好像是胜利的声音。 她递给我一本装订很好的《普希金》。 卓娅仍然惊喜地和用胜利的声音重复说:“你们看!” 她用很敏捷的动作由那些字行上拂掉灰尘。我就读道: 神圣的太阳,你发光吧! 像这盏油灯在灿烂的旭日前显得黯淡一样。 欺人的诡计在智慧的永生的太阳之前,也将这样黯淡熄灭。 太阳万岁,黑暗消失吧! “你用什么帮助了前方?” 7月27日,在自己16周岁的生日那天,舒拉通知我说: “现在你是两个旋床工人的母亲了!” ……他们在天刚发亮时候就起床,很晚才下工回家,但是向来没说过疲劳。下夜班回家 后,他们不马上倒下睡觉。我回到家里时,他们已经睡觉了,可是屋里已经打扫得干净整齐 了。 ……空袭莫斯科在继续着。晚上我常听到广播员的镇静的声音: “公民们,空袭警报!” 报警器竭力地吼叫,惊人的机车汽笛全接连着响应它。 卓娅和舒拉一次也没下过防空洞。他们的同班同学格列布·耶尔莫什金、瓦尼亚·斯柯 罗杜莫夫、瓦尼亚·谢罗夫等,也常来找他们,这3个孩子好像是选出的一样,全是身高体 壮的。他们5个人常在一起,在空袭时值班:在房子周围巡逻,在屋顶上站岗。我们无论是 孩子和成人,都被侵入我们生活中的新的威胁人的东西占据了我们的精神,我们不能再想另 外的什么事。 ……秋天,卓娅和高级班的学生一起,开到劳动战线去了:因为需要迅速地收获国营农 场的马铃薯,以免冻坏。 已经开始上冻了,下过雪了,我很担心卓娅的健康,可是她却很高兴地走了。 她只随身带了预备更换的衬衣,空白的笔记本子和几本书。 几天以后我接到她寄来的一封信,以后又有一封信,她写道:“我们正在帮助收获,每 天的定额是100公斤,10月2日我收了80公斤,太少,我一定要收100公斤! 你好吗?我常常惦念着你。我很想你,可是不久就要回家了:收完马铃薯就回家。 妈妈,请你原谅我,工作是很脏的,并且是不很容易的,我把胶皮套鞋扯破了。 但是请你放心:我一定平安无恙地回到家。 我总是回忆着你,我觉得:自己很少像你,我没有你那样的涵养!吻你。卓娅” 我对这封信,以及其中最后的几行,寻思很久,她是指什么说的呀?为什么卓娅忽然想 起责备自己没有涵养啊?这一定不是没有缘故的事。 晚上舒拉读了信之后自信地说: “一切都清楚,跟同学们闹别扭啦。你知道吗?她时常说,她的涵养不够,对待人的耐 性不够。她说过:‘应该会接近人,不可以一下子就对他生气,可是我并不是永远会这样做 的。’” 在一张明信片上卓娅写道:“我现在和尼娜交朋友,她就是我对你提过的那个姑娘。” 我忽然想起了:“这么说,蔚拉·谢尔杰夫娜说得对呀。” 在10月下旬的一晚,我回家比平日早些,刚一打开门,我心就一跳:卓娅和舒拉在桌 旁坐着,孩子们到底又和我在一起了,我们到底又全在一起了! 卓娅猛然站起,跑到门前搂抱了我。 “又到一起啦!”舒拉好像听见了我的意思似地说。 我们全家围桌坐着喝茶,卓娅述说着关于国营农场的事。 没等到我问她信里的难解的字句,她自己就对我们说了以下的事: “工作很不容易。下雨,泥泞,烂泥粘着套鞋,磨脚。我一看,3个同学比我干得快: 我很长时间在一个地方刨,可是他们前进得很快,于是我决定检查检查是怎么一回事。我离 开他们,开始在自己的那块地上工作。他们不高兴啦,他们说:‘孤立主义者。’我回答 说:‘可能是孤立主义者,可是你们工作不忠实……’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呀:他们干得快 是因为他们只刨浅层的马铃薯,只图快,可是剩在土里的还很多。长在更深的土里的马铃薯 是最好的,大个的呀。我刨得很深,为的是确实全刨出来,所以我说他们工作不忠实。那时 候他们对我说:‘为什么你没有马上就说呀,为什么你分出去啦?’我回答说:‘我检查检 查自己。’同学们说:‘你应该更多相信我们,马上就告诉我们……’尼娜也说:‘你做得 不对。’总而言之,争吵了很久。你知道吗?妈妈,那会儿我明白了,我虽然有理,可是我 的做法错了。你应该先和同学们谈谈,解释解释,可能那会儿就无须分出来啦。” 舒拉凝视着我,在他的眼神里我看出他仿佛在说:“我不是对你说过了么?” AAA莫斯科形势一天比一天严峻,警惕性一天比一天高起来。 楼房伪装起来了,街上过着整齐的队伍,他们的脸上的表情真是惊人的!他们的嘴唇紧 紧地闭着,两眼在皱着的眉下向前坚决地直视着……集中了的坚毅和愤怒的意志,在这些脸 上,在这些眼睛里,全表现出来了。 救护车在街上飞驶着,坦克轰轰地开过去。 夜晚,街上没有窗户里射出来的灯光,没有路灯,也没有飞闪着的汽车灯光来打破夜间 的浓厚的黑暗。在街上只好摸索着,小心地、同时又需要疾速地走。人们也是这样小心地、 疾速地由身边走过去,但是他们的面貌却无法辨别。此外就是空袭警报,门前值班。天空, 被爆炸撕裂了,被探照灯的光芒划破了,被远处的火光映红了……正是艰难的时期。敌人已 接近莫斯科。 ……有一次我和卓娅在大街上走着,忽然见到墙上的一大张招贴画上,有一张严肃的战 士的脸在看着我们,仿佛向我们发问。 画上的两只眼睛,像活的一样注视着我们,好似在严厉地追问着我们;下边印着的字也 很震耳,也像活人用严格要求的声音说出来的一样:“你用什么帮助了前方?” 卓娅扭转了头。 “我不能坦然地由这张招贴画前边经过。”卓娅怨恨地说。 “你还是女孩子呀,并且你已经上过劳动战线,这也是为国家、为军队工作呀。” “太少。”卓娅固执地回答我。 我们默默地走了几分钟,以后卓娅忽然用另样的声音愉快地、决然地说: “我幸福:无论我决定做什么,全能如意地做成!” “你决定什么啦?”我打算这样问,但是没敢。只是我的心慢慢地、痛楚地紧缩了。 辞别 “妈妈,”卓娅说,“决定了:我到护士班学习去。” “工厂怎么办?” “能放我去,这是为了前方啊。” 她用两天的时间把一切需要知道的事都打听清楚了。现在她是像每次问题得到解决时那 样活泼愉快了。 我和她暂时还是缝背囊,手套,军帽。空袭的时候她仍然像过去那样在屋顶上放哨。她 羡慕着在自己的工厂里已经扑灭了不只一颗燃烧弹的舒拉。 在卓娅应该到护士班去的前一天,她很早就由家里出去了,直到夜晚还没回来,我和舒 拉吃的中饭。这些日子他在夜班工作,现在他一边准备着上班去,一边在给我讲什么,可是 我简直听不见他讲话。这时一种不可摆脱的惊恐突然控制了我。 “妈妈,你没听我说话呀!”舒拉责难地问。 “对不起,舒拉,这是因为我不了解卓娅到哪里去了。” 他走了,我检查了窗上的遮光设备之后,就靠近桌子坐下了,没有力量做任何事,只好 再等待她。 卓娅很兴奋,两颊赤红地回来了。她走近我,搂抱了我,直看着我的两眼,说: “妈妈,这是很大的秘密:我要到前线上去,到敌人后方去。不要对任何人说,连对舒 拉也不要说。你就说我到乡间,到外祖父那里去了。” 我因为怕哭出来,所以没说话,可是需要回答她。卓娅用灼烁着的、欢喜的、等待着回 答的眼睛,看着我的脸。 “这事你能胜任吗?”我终于说出了,“你不是男子呀。” 她走近书架,依然注视着我。 “为什么必得你去?”我勉强地继续说,“如果征你入伍,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卓娅又走近了我,握起我的手: “你听我说,妈妈,我相信如果你的身体健康,你一定也像我这样做了。我不能留在这 里,不能!”她重复地说。以后她又小声地补充说,“你自己对我说过,人生应该诚实和勇 敢,现在敌人已经接近了我们,让我怎办哪?如果他们来到这里,我是不能活下去的。你了 解我,我不能不这样做。” 我打算回答她,可是她又继续直截了当地说下去了: “两天以后我走。请你给我找到红军的背囊和我们俩所缝的那种口袋,其余的东西我自 己会找到。还要一套衬衣、毛巾、肥皂、牙刷、铅笔和纸。就是这些东西。” 以后她躺下了,我知道我睡也睡不着,看书也看不下去,只好在桌旁坐着。一切都已经 决定了,我看出这个来了。可是怎办呀?她还是女孩子呀…… 向来我和自己的孩子们谈话都没有寻找适当的话的必要,向来我们一下子就彼此了解 了。现在我觉得我站在一堵我不能越过的墙壁前边了。唉,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如果活着 多么好哪!…… 不,我说什么都是没有用。无论谁,我也不行,父亲活着也不行。谁也拦不住卓娅…… 在那一天,舒拉在做了一整星期夜班之后,第一次在早班工作。他回到家来很疲倦,闷 闷不乐,勉强地把饭吃了。 “卓娅决定到杨树林去了吗?”他问。 “决定了。”我简短地回答道。 “嗯,她去好,”舒拉沉思地说,“莫斯科现在不是女孩子们住的地方……” 他的声音是犹犹豫豫的。 他稍微停一会又补充说:“你也去怎样?你在那里比较安稳些。” 我默默地摇摇头。舒拉叹了一口气,忽然离开桌子站起说: “你知道哇,我要睡觉了,今天我好像累了。” 我用报纸遮蔽了灯光。舒拉睁着眼默默地躺着,好像在专心思考什么。以后他向墙转过 身去,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卓娅很晚才回来。 “我就知道你没睡。”她小声地说。接着她又更小声地补充说:“我明天走。”这时她 抚摸着我的手,好像是为了减轻我受的打击的力量。 她一刻也不迟缓地又检查了一次随身携带的东西,检查完了就把东西规规矩矩地放在旅 行袋里了,我默默地帮助她。 我们尽可能地使每件东西少占地方,往空角里填肥皂,毛线袜子,这样收拾行囊好像是 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的……可是,这就是我们相聚的最后的、有数的几分钟啊。我们要离别 多久哇?什么样的危险,有时候男子、兵士都难胜任的什么样的困难在等待着卓娅?我没有 力量说话,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哭出来,一团辛酸始终堵着我的咽喉。 “好啦,好像全齐了。”卓娅说。 以后她挪出了自己的箱子,取出了日记本子,打算也放进口袋里。 “没有必要。”我勉强说出这句话来。 “对,你说得对。” 我还没来得及拦阻她,她就向火炉迈了一步,把本子投到火里了。以后她就在这里坐在 很矮的小凳子上,小声地、像婴儿那样地要求我说: “和我一起坐一会儿。” 我挨着她坐下了,我们就像孩子们还小的时候那样看着熊熊的火苗。可是在那时候我总 是给他们讲些什么,烤红了脸的卓娅和舒拉就倾听着,现在我却沉默着,我知道现在我一句 话也说不出来。 卓娅转身看了看睡着的舒拉,以后温柔地握着我的手开始很小声地说: “我把经过的情形全告诉你,可是你对谁也不要说,连对舒拉也不要说。我向青年团区 委递了愿上前线的申请书,你知道在那里有多少这样的申请书啊?好几千。我去要答复去 了,可是他们对我说:‘你到青年团莫斯科市委见市委书记去吧。’我去了。推开门了,他 马上就很注意很注意地看着我的脸,以后我们就开始谈话了,他总是看着我的手。最初我的 手总是在拧钮扣,以后我把手放在膝上,手再也没动弹,免得让他想我心神不安。他首先问 我的简单履历,什么地方人? 父母是谁?去过什么地方?熟悉什么地区?懂得什么语言?我说:德语。以后又问腿、 心脏、神经怎样,以后他又提出了地形学上的问题。他问我什么是方位罗盘,怎样照方位罗 盘找方向,怎样按星辰辨别方向,我都回答了。以后又问:‘你会使用步枪吗?’‘会 使。’‘射击过目标吗?’‘射击过。’‘会游泳吗?’‘会。’‘由跳板上往水里跳不害 怕吗?’‘不害怕。’‘由降落伞的高架上往下跳不害怕吗?’‘不害怕。’‘你有坚强的 意志吗?’我回答:‘神经是坚强的。有耐性。’‘那么好吧,’他说,‘战争正在进行, 需要人。如果派你上前线怎样?’‘派吧!’‘可是,这可不是坐在办公室里谈话呀……想 起问你来了,在空袭时候你在什么地方?’‘在房顶上坐着。我不怕警报,也不怕空袭,总 而言之我什么也不怕。’那会儿他说: ‘好吧,你到走廊去坐一会儿,我和另一个同志谈谈,以后咱们到图什诺机场去,在那 里试验试验由飞机上往下跳。’我到走廊去了。一边走着一边想,我怎样跳哇,恐怕要现 丑。以后他又召唤我:‘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这会儿他就开始吓唬我了(卓娅紧 握了我的手)。他又说条件是困难的……又说什么样的事都可能遇到……以后他说:‘你回 去考虑考虑吧。过两天再来。’我明白了,由飞机上往下跳的事,他只是为考验我才说的。 两天之后我去了,他说:‘我们决定了不取你。’我差一点儿哭出来了,我忽然喊着问: ‘怎么就不取我?因为什么不取我?’那会儿他微笑了,他说:‘坐下。你到敌人后方 去。’这会儿我明白了,这也是试验。你知道哇,我相信:‘如果他看见了我无意地轻松地 喘一口气,或是别的这一类的动作,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取我了……经过情形就是这样。第一 次考试就算及格了……” 卓娅缄默了。火炉里的木柴热闹地爆响着,温暖的火光在卓娅脸上颤动着,屋里再没有 另外的光。我们又这样看着火坐了很久。 “可惜谢尔杰舅舅不在莫斯科。”卓娅沉思地说,“他在这样困难的时候能帮助你,起 码能给你出些主意……” 后来卓娅关闭了炉门,给自己铺了被子就躺下了,过了一会我也躺下了。我在想什么时 候卓娅才能再在家里,在自己的床上睡觉。她现在睡着了吗?我悄悄地走近了她,她马上动 弹了。 “你为什么不睡呀?”她问,由声音里我听出了她在微笑。 “我起来看看表,免得睡过了。”我回答说,“你睡吧,睡吧。” 我又躺下了,可是睡不着。我想再走近她,问她:可能她变更主意了?也许我们全在一 起撤退到后方去,人们已经对我们这样建议过许多次了。我心中烦闷得难受,想喘一口气也 喘不上来……这是最后的一夜,这是我还能留住她的最后几分钟,以后就晚了。…… 我又起来了。在黎明前的朦胧的微光下我看了看睡着的卓娅,看看她的安静的脸,闭紧 了的顽强的嘴唇。我最后一次地了解了:不行,她不会改变主意的。 ……舒拉很早就往工厂去了。 “再见,舒拉。”卓娅在他已经穿好大衣戴好帽子的时候说。 他握了她的手。 “搂搂姥爷。”他说,“也搂搂姥姥。祝你一路平安!你知道哇,缺了你,我们一定寂 寞。可是高兴:你在杨树林是要比较安全的。” 卓娅微笑了,搂抱了弟弟。 以后我俩吃了茶点,她就开始穿衣裳了。我把自己织的绿色黑边的毛线手套和自己的毛 衣给她了。 “不,不,我不要!冬天你没有这御寒的东西怎么过呀?” 卓娅抗议地说。 “拿着吧。”我小声地说。 卓娅看看我,以后她就不抗议了。 我们一起走出去了。那天早晨是阴霾的,寒风刺脸地吹着。 “来,我拿着你的口袋。”我说。 卓娅站住了: “为什么你这样?你看看我……你流泪啦?不要流着泪送我,你再看看我。” 我看了看她:卓娅的脸是幸福的,欢喜的。 我也用勉强的微笑回答了她。 “对,这样好。不要哭……” 她紧紧地搂抱了我,吻了我,就跃上了开动了的电车。 日记本子 在家里,每一件东西都保持着不久以前卓娅接触过的温暖。书架上的书,她怎么摆好 了,现在仍然那样摆着。柜里的衬衣,桌上的一叠本子全是她亲手安放的。为过冬仔细地封 好了的窗户,插在细长的玻璃杯里、带着枯干了的秋叶的树枝全都记忆着她,也全都令人回 忆她。 大约10天之后,寄来一张明信片,一共几行字: “亲爱的妈妈!我活着,健康,精神很好。你怎样啊?吻你,搂抱你。你的卓娅。” 舒拉把这张明信片拿在手中很久,反复地读它,并仔细地看战地邮局的号码,好像他想 把它牢牢地记住似的。 “妈妈?!”他仅仅叫了一声,可是这声音包含了一切:诧异,责难,因为我们没把真 情告诉他而对我们恼恨。 自尊心和执拗的个性使得他不肯向我询问什么。卓娅没和他倾心地谈,对他一句话也没 讲,使他非常诧异和痛心。 “可是你在7月走的时候也是什么也没对卓娅说呀。那会儿你没有权利说,她也是一样 啊。” 他用向来我没听见他说过的话(我也没想到他能这样说)回答了我: “我和卓娅俩是一个人。”他沉默一会儿,又更有力量地补充说:“我应该和她一起 走!”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没再谈什么。 ……“干什么心也不安。”这时候我才真正了解了这句话的意义!我每天坐着缝军衣缝 到深夜,同时总是想,总是想: “你现在在哪里?你怎样啊?你想念我们吗?……” 有一次我利用几分钟空闲时间开始整理桌子的抽屉,我打算腾出些地方安置卓娅的本 子,免得往它们上边落尘土。 首先我碰到的是卓娅的笔迹写得密密的几页纸。我读了: 这是她以“伊里亚·木罗米次”为题的作文的几页草稿。文章是这样开始的: “俄罗斯的土地是辽阔无边的,3个勇士保卫着它的安宁。当中骑在骏马上的是伊里 亚·木罗米次,他手持长矛准备着刺杀敌人。左右是他的忠实朋友:两眼神智的阿辽沙·波 波维奇和美貌的多布雷尼亚。” 我回想起来了,卓娅曾怎样读关于伊里亚的民歌,怎样把瓦斯聂错夫的名画的复制品拿 回家来,怎样注意地审视它。 她的文章是由描写这张画开始的。 在另一页上写着:“人民都爱护他,在他受伤时候怜惜他,称他为‘伊连喀’和‘伊留 申喀’‘伊连喀的腿伤了。’在凶恶的‘掠夺者’打败了他的时候,俄罗斯土地自己给他灌 注力量:‘在疗养中,伊里亚的力量增加了3倍。’” 背面是: “百年之后人民的希望实现了:我们的土地已经有了自己的、光荣的、来自人民的保卫 者--红军。无怪乎在歌里唱着:‘我们生来是要把童话变为事实。’我们把奇妙的童话变 为事实,人民也像当年歌唱伊里亚·木罗米次那样,怀着衷心的热爱歌唱自己的英雄。” 我小心地把这些纸片夹在卓娅的一个本子里,那时我又看见在这本子里写的就是关于伊 里亚·木罗米次的作文,但是已经修改并誊写清楚了。后边是教员蔚拉·谢尔杰夫娜的笔 迹,清楚地写着:“很好。” 以后我往抽屉里放置一叠本子的时候,在一个角落里触到了什么东西,伸进手去,拿出 一个小日记本子来,我把它打开了。 在前几页上写着作家的姓名和作品的名称,对着很多作品名称标着十字:这是读过了的 记号。这里有茹柯夫斯基,卡拉木金,普希金,莱蒙托夫,托尔斯泰,狄更斯,拜伦,莫里 哀,莎士比亚等……以后的几页是用铅笔写的,已经模糊不清了。再往后是卓娅用钢笔写的 小字: “人的一切都应该是美丽的:面貌、衣裳、心灵、思想。” (契柯夫) “做一个共产党员--这就是大胆,思考,愿望,果敢。” (马雅柯夫斯基) 以后的一页上是用铅笔草草写的:“在《奥赛罗》里边,是人为了真理的最高理想,德 行的纯洁和精神的真诚的斗争。 《奥赛罗》的主题,是人的真正的、伟大的感情的胜利!” 还有:“莎士比亚作品的主角的失败,一向是有高尚的道德原理的胜利伴随着的。” 我翻阅这微微被揉摩了的小本子,似乎感觉我听到了卓娅的声音,看见了她的敏锐的、 严肃的眼睛和羞涩的微笑。 这是《安娜·卡列尼娜》里边关于谢辽日的一段:“他只9岁,他还是婴儿;但是他已 经知道自己的心,他很珍爱它,他像保护眼睛一样地保护它,如果没有爱的钥匙,他不放任 何人侵入他的心里。” 我读完了这几句话,我觉得这就是指着卓娅说的,卓娅仿佛始终由每一行字里注视着我。 “马雅柯夫斯基是有血性、坦白和率直的人。马雅柯夫斯基在诗里创造了新的生活。他 是公民诗人,是诗人演说家。” 萨勤:“在劳动是快乐的时候,生活是美好的!在劳动是不得已的时候,生活是奴隶!” “……什么是真理?人,这就是真理!” “……虚伪,是奴隶和主人的宗教……真理是自由人的上帝……人,这是美丽的!这个 字读起来是可骄傲的!应该尊重人!不要怜惜,不要用怜惜降低了他,应该尊重他!我一向 憎恶过于为自己的温饱打算的人。要紧的不是这个!人是高出这个的!人是高于温饱的!” (高尔基:《底层》) 新的几页,上边是新记的: “塞万提斯。‘奇妙的空想家唐·吉诃德。’唐·吉诃德是意志,是自我牺牲,是智 慧。” “书可能是人类在走向未来的幸福和强大的路上,创造出来的奇迹中最复杂最伟大的奇 迹。”(高尔基) “初读好书,如获倾心良友。重温如再会老友。终读如辞别良友,不知能否再会。” (中国哲言--意译) “行路人是能克服路途的艰难的。” “在个性、举止、风度和在一切一切上,最好的是朴实。” (朗斐洛) 这时我又像读卓娅的日记那天一样,我感觉似乎我在手里拿着一颗活的心,一颗渴望着 爱和信仰的心。 我反复地翻阅这小本子,考虑每一行的意味,这时候我仿佛觉得卓娅就站在我身边,我 们又在一起了。 剩下最后的几页了。记着:1941年10月。 “莫斯科市委书记,谦逊、朴实的人。 他讲话简短清楚。他的电话:KO-27-00分机1-14。” 以后是由《浮士德》里边录下的句子,和整个赞颂艾弗里昂的合唱歌词: “这一瞬间我的口号是: 决战,胜利的吼声。 ………… 让我展开翅膀飞往那里! 飞往战斗的火场,飞向战斗!” “我爱俄罗斯直到心痛,我不能设想我会在俄罗斯以外的地方。”(萨尔蒂科夫·谢德 林) 在最后一页,忽然像对心的打击一样--《哈姆莱特》里边的话: “永别了,永别了,记忆着我吧!” “丹娘” 我写这本书也愉快,也痛苦。我回忆起往事来,就觉得好像重新又摇着幼小的卓娅的摇 篮,重新怀抱着3岁的舒拉,重新看见我的孩子们,看见他俩在一起,活活泼泼,充满了希 望。 剩余下的需要叙述的事情愈少,我就愈痛苦,接近了的不可避免的结局愈显然,我就愈 难找到需要的话…… 卓娅去后的每一天,连最琐碎的事,我都记得很清楚。 她走后我和舒拉两人的生活就完全变为期待了。在过去,舒拉回到家里看不见姐姐的时 候,他向来问:“卓娅在哪里?” 现在他的第一句话是:“没有信吗?”以后他就不把这句问话说出来了,但是我在他的 眼神里永远可以看见这句问话。 有一次他很兴奋、很高兴地跑进屋来,并且紧紧地搂抱了我,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有信吗?”我马上猜中了。 “岂只有,看看是什么样的信呀!”舒拉喊着说,“你听: ‘亲爱的妈妈!你现在好么,精神好么,没害病吗?妈妈,如有可能,就是给我写几行 也好哇。我在完成任务的时候,一定来家里看看。你的卓娅。’” “哪一天写的呀。”我问。 “11月17日。这就是说,我们等着卓娅回来吧!” 我们又开始等待了,不过现在不像那样担心了,而是抱着愉快的希望等待着。我们时刻 地等待着,昼夜地等待着,始终在准备一听见推开门的声音就跑去迎接她,我们时时刻刻地 准备成为幸福的人。 可是11月过去了,12月过去了,已经要到1月底了…… 再也没有过信或是别的消息。 我和舒拉俩都有工作。一切家务事都由他担当起来了,我看出来了:他想在所有的事上 都代替卓娅。如果他先回到家来,他就为我温上汤菜。我看见过他在夜间起来给我加被,因 为那时候木柴得来已经困难,我们尽可能地节省燃料。 有一次--这是在1月底--我很晚才往家走。通常都是这样,我每逢很疲倦了,就仅 仅无意地听到一些路人谈话的片断。那一晚在街上处处听人们说: “今天您读《真理报》了吗?” “您读了里多夫的那篇文章吗?” 在电车上有一位脸色憔悴眼睛很大的青年女子对自己的同伴说: “多么动人的一篇通讯啊!多么好的姑娘啊!……” 我了解了今天的报上一定登着什么不平常的东西。 “舒拉,”我回到家里说,“今天你读了《真理报》吗?据说在那上边有一篇很使人注 意的通讯。” “读了,”舒拉眼不看我,简单地回答道。 “关于什么事呀?” “关于一个青年女游击队员丹娘,德国人把她绞死了。” 屋里很凉,我们已经习惯这样了。但是这会儿我觉着我的内脏全凉了,全紧缩了。我 想:“这不知是谁家的女孩子,家里也一定等待着她,一定也替她担心呢……”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无线电广播,先是一些关于战争的报告和劳动战线上的消息。忽 然广播员说: “现在我报告登在今天(1月27日)的《真理报》上的里多夫的一篇通讯。” 于是悲伤愤慨的声音就开始述说,在12月上旬在彼得里斜沃村德国人怎样杀害了女游 击队员,青年团员丹娘。 舒拉忽然说:“妈妈,我把它关了,行不行?明天我需要早起。” 我觉着奇怪:舒拉向来睡得很酣,大声说话和无线电声音全不妨碍他睡觉。我本来很想 听到完,但是我终于把扩音器关了,对他说:“好吧,你睡吧……” 第二天我到青年团区委去了:可能那里知道关于卓娅的什么消息。 “任务是秘密的,可能很长时间没有信。”区委书记对我说。 又过了几天难熬的日子,在2月7日(这个日子我永远忘不了),我回到家来看见桌上 放着一张字条:妈妈,青年团区委请你到那里去一趟。 我想:“可等到啦!一定是卓娅托谁带来了消息,也可能是信。” 我像飞似地跑往区委去了。那一晚很黑,刮着风,电车没开驶,我差不多跑着,常常滑 跌,起来仍继续跑,在我的脑子里没有一点儿关于惨事的思想。我没预料到有什么坏消息, 只是想知道:几时我能看见卓娅?她能快回来吗? 到区委以后,他们对我说:“你们走岔啦。您回家去吧,莫斯科团市委的人到您家里去 了。” “快,快知道卓娅在什么时候回来!”我不是走,而是跑回家去了。 我推开门就楞在门坎上了。有两个人离开桌子起身迎我来了:齐米列捷夫区文教局局长 和另一个不相识的、脸上表情严肃并且微微紧张的青年人。由他嘴里冒着蒸气:屋里冷,谁 也没脱大衣。 舒拉靠窗站着。我看了看他的脸,我们的视线遇着了,我就忽然了解了……他扑向我来 了,并且还碰倒了什么东西,可是我好像腿被钉在地板上,丝毫不能动了。 这时我就听见有人说:“柳鲍娃·齐莫菲耶夫娜,您读了《真理报》上关于丹娘的那篇 通讯了吗?那是您的卓娅……日内我们到彼得里斜沃去。” 我颓然倒在有人送过来的椅子上了。我没有泪,也没有呼吸。我只希望快快地剩下我一 个人,在脑子里总是这一句话:“她牺牲了……她牺牲了……” 舒拉把我安置在床上,并在床边坐了一整夜。他没有哭。 他的眼睛没有泪,只是向前凝视着,双手紧握着我的手。 “舒拉……现在我们怎么办呢?”好容易我才说出来。 一向能控制自己感情的舒拉,这时候就倒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早已知道……我全知道,”他呜咽地重复说,“那时候《真理报》上有照片啊!脖 子上带着绳子……虽然是另外的名字……可是我了解是她……我知道这是她……我不愿意对 你说。我想,我可能错认了……我就想是我错认了。我不愿意相信。可是我知道……我知 道……我知道……” “你给我看看。”我说。 “不!”他呜咽地回答说。 “舒拉,”我说,“还有很多事摆在我前边哪,我还要看见她哪。我要求你……” 舒拉由上衣的里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日记本子:在洁白的一页上粘着由报纸上剪下的四方 的一块。这时候我看见了她的骨肉相连的、亲爱的、受尽折磨的、不动的脸。 舒拉还对我说了些什么话,可是我没听见,忽然我耳朵里听见了他的一句话: “你知道她为什么说她叫丹娘么?你还记得丹娘·索罗玛哈吗?” 那时候我就回想起来了,并且马上了解了一切。是,毫无疑义,这是她回忆着很久以前 牺牲了的姑娘,才报了自己的名字是丹娘…… 在彼得里斜沃 几天以后我往彼得里斜沃去了。现在我记不清楚是怎样去的,我只记得柏油公路达不到 彼得里斜沃,汽车走了差不多15公里土道,都是拖过去的。我们来到彼得里斜沃几乎全冻 僵了。人们把我带进一所农舍里,可是我究竟没能暖和过来!内心里冷。尔后我们到卓娅的 墓地去了。孩子已经被掘出来了,我马上就看见了她…… 她在地下躺着,两手直垂着,头向后扬着,颈上带着绳子。她脸上的表情是完全镇静 的,脸完全被打伤了,在一边面颊上有打伤的黑痕。全身被刺刀刺烂了,胸脯上有凝结了的 血。 我在她身边跪下看着她……我掀开了她光滑的额上的一绺头发,这被伤毁了的脸上的镇 静又一次使我惊讶。我不能放掉她,我不能使我的眼睛不看她。 忽然一位穿着红军战士大衣的姑娘走到我身边,她温柔地、但是坚决地搀着我胳膊把我 扶起来了。 “咱们到屋里去吧。”她说。 “不去。” “去吧,我曾和卓娅在一个游击队里,我告诉您……” 她领我进入一所农舍,挨着我坐下,就开始述说。我勉强地,像穿过云雾似地模糊地听 着她。有些事我已经由报纸上知道了。她对我述说:有一组青年团员(游击队员)怎样越过 了战线,他们在德国人占领地区的林子里住了两个星期。 他们在夜里出来执行队长交给的任务,白天他们在雪里睡觉,烤火。他们携带了5天的 口粮,可是分用了两星期,卓娅曾和同志们分食最后的一块干粮,最后的一口水…… 这位姑娘的名字是克拉娃,她一边说,一边哭。 ……以后到了他们返回根据地的时候了,可是卓娅总是说做得太少,她请求队长许可她 潜入彼得里斜沃村里去。 她放火烧了德国人占据着的农舍和部队的马厩。过了一天,她接近了在村子边缘的另一 马厩,在那里有200多匹马。 她由背囊里取出了盛着汽油的瓶子,把汽油洒在目的物上,弯下腰去正要划火柴,这会 儿一个卫兵由后边抓着她了。她把他推开,掏出了手枪,但是没来得及放响,德国人打落了 她手里的武器并发出了警号…… 克拉娃沉默了。那会儿农舍的女主人,看着炉中的火,忽然说: “我能告诉你们以后的事……如果你们愿意的话……” 我也听了她的述说。但在这里还是让我们读彼得·里多夫的通讯好啦。他第一个写了关 于卓娅的报道,他首先来到彼得里斜沃村,他追寻着新鲜的踪迹,了解了和问明了德寇曾怎 样用酷刑摧残她以及她是怎样牺牲的…… 大唐书库 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