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公园里,花木扶疏。 坐在石椅上,霍克感兴趣的看著周遭事物。 「我第一次来台湾,听说这里的小吃很不错,你知不知道哪里可以吃到道地 的台湾小吃?」 寇天昂怒目瞪视他,答非所问:「我不会回去的!」 他挑起右眉,「因为咖啡店里的甜心?」 寇天昂猛地伸手揪起他的衣领,怒道:「别逼我揍你。」 见他火了,霍克笑得更开心了,不知死活的继续说:「你是因为她才留下来 的。」 他没有回答,一脸僵硬。 「她什么都不知道,对吧?」 他猛地松了手,面无表情的道:「快滚回美国去,叫那老头死了那条心。」 霍克拉好衣领,扯直了被弄皱的西装,神色自若的道:「他已经死心了,公 司现在是二哥在管的,我这次会来,是因为刚好我现在最有空,所以来看你死了 没。不过,看样子你好得很。」他拨了拨头发,整理好仪容,露齿一笑,「对了, 那甜心叫什么名字?她手艺挺好的。」 「你少打她主意。」寇天昂阴狠的瞥他一眼,懒惰再理他,转身就走。「没 事就快滚。」 「哟,醋劲那么大。」霍克跟在他身後,满心好奇的问:「你那么喜欢她, 她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 「闭嘴。」他继续大步往前走,脸色铁青。 「还是她不喜欢你?」 他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瞪著那死弟弟,「她说她爱我!」 「是吗?那你干嘛那么生气?」霍克一脸幸灾乐祸。 他一僵,转身继续愤恨的往前走。 那女人什么都没问,叫他怎么说?妈的,想到就不爽! 「她不问,你可以自己说啊。」 听到霍克的声音,他才发现自己方才诅咒出声,忍不住又骂了一句,然後突 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差点撞到他的霍克也跟著停了下来,奇怪的看著那表情数度变 换的老哥。 对啊,她不问,他可以自己说啊!但是那个女人难道对他一点都不好奇吗? 不关心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吗?这样也能说爱他? 该死!越想越不爽! 寇天昂双手插在裤口袋里,脸色又变得凶恶起来,然後又举步往前走去。 「老哥?」霍克搞不清楚他是怎么回事,只好又跟上。 「别跟著我!」 「我才刚下飞机,没地方住。」 「去住旅馆、饭店!哪里都行!」他低咆出声,像凶神恶煞一样。 「不行,我不想应付记者。」 「我不想应付你!」 「住我那儿吧。」 听到这句,寇天昂猛地回过头,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咖啡店外,而白云手里 拿著托盘,显然刚从二楼送饭下来。 她微微一笑,云淡风清的看著他们道:「我那儿还有房间。」 「真的吗?那太好了。」霍克露齿一笑,寇天昂一个巴掌过来硬是推开他的 俊脸。 「不行!」他恼怒的看著白云,然後回头警告弟弟,「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立刻!马上!不然我宰了你!」 「我不知道你脾气那么不好。」白云好笑的看著他说。 「我脾气本来就不好!」他恼怒的咆哮。 她走上前,微笑著伸出拎著托盘的小手绕过他的脖子,然後踮起脚尖,出其 不意的吻了他一下。 他呆住,因为她从来没主动吻他,更何况是在大街上:虽然是蜻蜓点水似的 吻,他还是觉得晕眩飘然。 这女人,怎么有办法这么简单就对他造成如此大的影响? 还没回过神来,她已经松了手,轻盈地越过他,和霍克自我介绍起来。「嗨, 你好,刚刚忘了说,我是白云。」 霍克才伸手,就被寇天昂给拍掉,他怒瞪那碍事的家伙一眼,将白云拉回怀 中。「别和他握手,这家伙有性病!」 「不会吧?」白云在他怀中闷笑出声。 怎么样也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有女人就没了兄弟。 霍克一愣,苦笑起来,只得举手发誓道:「我保证上个月才去做过健康检查, 你别听他胡说。」 「这家伙是花花公子,他和女人上床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就算现在没有,以 後也会 有。」寇天昂哼了一声,揽著笑不可遏的白云推门回店里去。 「有没有搞错啊,你这样出卖兄弟——」霍克不满的怪叫,连忙跟著走进店 里申诉抗议。 键挽蕊 「你住这里,要不要随便你!不睡就给我滚到饭店去!」将霍克塞到店里的 小房间後,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寇天昂拉下铁门,上车载白云回去。 「霍克呢?」不见那外国帅哥,白云好奇的问。 「死了。」他踩下油门,旋转方向盘,将车驶离。 想也知道他大概是逼霍克睡店里,白云扬了扬嘴角,没再多问。 车子平稳的行驶在深夜大街上,她偷偷瞄他一眼,只见他脸色臭得要命,活 像人家欠了他钱一样。 事实上,他的脸已经臭了一个晚上了,除了她之外,几乎没人有胆敢靠近他。 看他明明块头那么大,谁知道有时候却像个孩子似的。 她抿嘴无声轻笑,不由得转头看著车窗外,掩饰唇边的笑意。 一路上,没遇到什么红灯,几乎是畅行无阻的回到了大厦,他下车时,脸还 是臭的,抢先走在前头,兀自生著闷气。 「哎呀。」她发出轻呼。 他闻声停下脚步,回头却见她蹲在街上抚著脚踝。 「扭到了。」她昂首看著他,一脸无车。 他一旋脚跟,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依然是一言不发。 「你生气啊?」进电梯时,她终於忍不住开口。 他闷不吭声,只是瞪著前方。 「我是看他是你弟……」 「我没有那种花痴弟弟。」电梯当的一声开了,他抱她走了出去,往她家门 口迈开脚步。 她轻笑出声,掏出钥匙开门,边道:「他看起来有点面熟,可我想不起来在 哪里见趟。」 他闻言打翻了醋坛子,恼怒的道:「你不是说你爱我。」 他突然冒出这一句,害她钥匙差点掉了,小脸瞬间飞上红霞,有些羞窘的瞪 著他。 门开了,他却站在原地,见她不答,心里一阵慌,一时急了,不由得大声了 起来, 「说话啊!」 「我还以为你没听到。」她的脸更红了,不由得看向别的地方。 见她承认了,他心下一松,才走进门,将她放到沙发上,哼声道:「既然爱 我,就别老盯著别的男人看!」 这男人还真是大言不惭。 「女人爱看帅哥,和男人爱看美女一样,是很正常的。」她微笑边说边看著 他脸色瞬间又泛著黑青,然後才补了一句:「而且我说了,会看他,是因为他看 起来很面熟。」 他还是铁青著脸,老大不爽的瞪著她,半晌後才起身去拿热油药膏帮她扭到 的脚上药。 见他恢复沉默,她也乐得安静,然後他突然又开了口。 「为什么不问?」 她疑惑的看著他,「问什么?」 「我的背景、我的工作,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他动作轻柔的揉著她的脚 躁,头也不抬的问。 她看著他没有表情的脸,听著他没有起伏的语音,好半晌,才缓缓开口:「 我不习惯询问别人的隐私。」 「我不是别人,你说你爱我。」 这男人可不可以不要一直重复这一句啊? 白云嗔他一眼,知道自己的脸又红了。「如果你想让我知道,你会说的。」 「如果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说爱我?」她没来由的自信教他恼火, 不由得抬起头直视著她,缓缓道:「你根本不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不然这几个月是谁和我在一起?」白云倾身向前,抬手轻 抚他刚硬的脸庞,温柔一笑,柔声道:「我认识的这个人,他喜欢喝咖啡、最爱 吃蛋糕。他是个左撇子却会用右手写字,每天都会看报纸,总是用笑容掩饰情绪。 他认识很多奇怪的人,懂得很多奇怪的事。他长得像头熊,却对小孩很好、对老 人很好、对猫也很好,最 重要的是……」她吻了他一下,嘴角噙著笑凝望著他,「对我很好。」 心一暖,喉头一阵紧缩,他哑声道:「过来。」 她听话上前,他重新给她一个吻,那种很煽情的吻。 跟著,被他握住的脚踝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好疼……」她倒抽口气,差点痛出泪来,小脸埋在他的肩颈处。 「不这样你会更痛的。」他坐上沙发,将她抱在大腿上坐好,安抚地拍著她 的背。「痛一下而已,等一下就不会痛了。」 「很痛。」她紧紧攀著他的肩头,在他怀中哽咽。 「对不起。」他抱著她轻轻摇晃,喃喃低声道歉。 白云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脚好了些,却仍是赖在他温暖的怀中。 他也没要她下来的意思,只是轻轻拥著她,半晌後,才又迟疑的开口:「为 什么是我?」 她吸吸鼻子,报复似的咕哝著说:「可能因为我想找个人爱时,你刚好在那 里。」 什么意思?如果那个时候,在她旁边是别的男人,她爱的就不会是他吗? 见他脸色又变难看了,她忍不住笑了出来,「骗你的,傻蛋。」 傻蛋?他苦笑出声,认命的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是个顾问。」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听著从他胸腔传来的平稳心跳。 「我是我妈去美国留学时怀的孩子,她回台湾生下我,却无法得到家人的谅 解。小时候,家里穷,我几乎每种工作都做过,所以什么都懂一点。後来大了, 懂得更多,刚好对某些事有点天分,之後就成了顾问。」 「嗯。」她握住他的大手,比较两人手掌的大小。 「我妈带著我,总是搬来搬去的,一个地方换一个地方。我以前总不知道为 什么,後来才晓得她在躲那个男人。」 「你父亲?」 他没有回答,全身肌肉却不自觉的绷紧。 她枕在他肩窝上,轻轻喟叹了口气,看著他的手指和她的交缠著。 「高中时,妈过世了,他派人来找我,要我继承家业。」他不带感情的看著 前方,平铺直诉的道:「他说他不知道,我一开始还相信他说的鬼话,後来才发 现当年他明知 道我妈怀孕了,还抛弃她,谁知道他後来出了车祸,无法再生子,才把主意 打到我头上。」 心口一阵抽痛,她抬首,却看见他脸上毫无表情、眼神空洞,他将所有的情 绪都封闭了起来,开口继续道:「後来我离开了,因为身上没钱回国,只好在美 国打工度日,後来从这个国家到那个国家,这个城市到那个城市,一个地方换一 个地方。」 她看了心好疼,却又不知该如何才能平抚他的伤,只能静静的待在他怀中, 听他说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成了一种习惯,我变得无法在一个地方停留太 久,久了就会厌烦,会变得越来越浮躁,然後开始挑剔旁人的毛病……」话到一 半,他喉头一阵紧缩,停了下来。 白云闭上了眼,紧紧环抱著他,只觉得想哭。 人怎么可能会想流浪?甚至习惯流浪? 他分明是逼著自己去寻找离开的理由,逼著自己去讨厌身旁的人事物,这样 他才可以走得开。 「其实久了,也很好玩,每个国家有不同的风俗民情,每个地方有不一样的 人,每个大城市看起来却是大同小异。」像是不想显露自身的悲哀,他自嘲的笑 了笑。 她睁眼,在玻璃窗上看到他的笑,那笑容和缓了他面部的刚硬线条,笑声却 好孤寂。 「那么多地方,你最喜欢哪里?」她压抑著想哭的情绪,庆幸自己的声音听 来还是一样正常。 「这里。」他扯扯嘴角,「说来奇怪,跑了那么多地方,还是生长的地方好, 看起来顺眼些。」 「因为是故乡吧。」 「可能吧……」 她没再答话,只是安静的待在他温暖的怀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她快睡著时,他才又哑声开了口:「白云?」 「嗯?」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办法在这里待多久……」他虽然这样说,环抱著她 的双手却收紧了些。 「没关系。」她埋首在他怀中,轻声说。 「我不想伤害你。」 「我知道。」 他没有再开口,只是拥著她,直到她睡著。 绕挠践 脑袋像是装满了浆糊,又重又黏又混乱,浑沌成一团。 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和她说清楚讲明白了,她也一副能够理解的模样,心中 的某部分安定了下来,另一部分的他反倒更加浮躁了,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劲,又好像有哪里搞错了。 日子又过去几天,她依然是那般的云淡风清,炎炎的夏日丝毫无法对她的清 爽造成干扰,她谈天、她说笑,她怡然自得的优游在人群之中。 然後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她生活如常是造成他心浮气躁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是她有时候会看著他发愣,却在他发现後移开了视线,好像方才 没那么做一般。 「老哥,台湾人很会吃吗?」 他回过神来,皱眉看著在这里吃白食吃了快一星期的霍克。 「从刚刚到现在你煮的东西可以喂饱一整支美式足球队了,你还要再煮一锅 啊?」霍克指指他手中的锅子。 低头看著手中的锅子,寇天昂僵住,然後满脸不爽的转身将食材全部放回冰 箱,把厨房器具也都收好。 「你在烦什么?」自动自发舀了一碗肉汤的霍克站在一旁边吃边好奇的问。 他又是一僵,再瞪那家伙一眼。 「从以前只要是有事困扰你,你就会一直煮东西。」 寇天昂哼了一声,不理他,迳自刷洗起厨房。 「然後接下来就是把东西都擦得乾乾净净。」 他额上青筋冒起,霍克知道自己把他惹毛了,警觉的退了一步,谁知下一瞬, 他脸上又恢复面无表情,然後他站了起来,向自己逼近。 霍克连连退到了厨房门口,却见老哥露齿一笑,伸手搭著自己的肩膀,亲切 的呼唤他的名字:「霍克。」 「咳嗯,什么?」他头皮发麻的看著块头比自己大的老哥把他手上的肉汤拿 走。 「吃白食是不好的。」寇天昂瞬间敛起笑容,塞了块菜瓜布给他。「去把抽 油烟机洗乾净。」 霍克呆看著手里的菜瓜布,再看看那台抽油烟机,乾咳了两声,然後转身道: 「我到前面付帐。」 「休想。」寇天昂逮住他的衣领,硬将他给拉了回来。 「我不太擅长这个。」他乾笑著说:「呃……我还是到前面付帐好了。」 「天黑前我要看到它乾乾净净的。」寇天昂不鸟他,只是冷冷抛下一句,然 後走回水槽前继续刷洗堆在碗槽里的锅碗瓢盆。 霍克见状,知道他是说真的,顿时欲哭无泪了起来,眼见申诉无用,只好乖 乖的卷起衣袖,努力和抽油烟机上的陈年油垢对抗。 刷洗了一阵之後,他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那眉头深锁、沉默不语的老哥,「 你为什么不乾脆和甜心结婚算了?只要她名花有主,就不会有人追了,一了百了, 什么都不用烦了。」 「不会用中国成语就不要乱用。」他将所有的餐具洗完後,继续埋头刷洗碗 槽,然後突然停下手边的动作,抬头瞪著霍克,「你刚说什麽?」 「你不是因为有别的男人在追她,所以很烦吗?」 「别的?」他的声音像鸭子一样。 「对啊,你不知道吗?刚刚才来了一个,捧了一大束的白玫瑰要约她出——」 霍克话还没说完,老哥已经不见了。 她不在。 店内没有她的踪影,只有欧阳宁宁坐在吧台翻看白云的小说。 「人呢?!」他急切的低咆。 欧阳宁宁头也不抬的指著门口,「出去了。」 他冲了出去,在街上跑著,一家家的寻找她的踪影,可是到处都看不到她, 他现在不晓得这条街上有多少吃饭用餐的地方。 「那人……」回过神,才发现那男人是往反方向离开,只有白云在。发现自 己声音有些破碎,他清了清喉咙,睁著眼睛说瞎话,「我以为那家伙又来骚扰你。」 她释然一笑,「以後不会了。」 「不会?」他知道自己嗓音很怪,却无法控制。 白云牵握住他的大手,往店里的方向走,柔声道:「我和他说清楚了。」 「嗄?」 「我不想结婚。」 「喔。」他松了口气,胸口却在下一瞬间抽紧,「你说什么?」 「结婚太麻烦了,现在这样很好。」她低垂著眼睫,轻声说,脸上有著浅浅 的笑。 他呆滞的看著她,忽然间,发现自己真的挖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大洞。 -------- 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