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江宁市民嘴里的马案离奇古怪 “张文祥到石将军庙求签一事,魁玉、梅启照都没有说起。”曾国藩听完彭玉麟的叙述 后,拧起眉头说。彭玉麟所叙的校场刺马的情节,与魁、梅等官员们讲的大致相同,但他们 都没有说起求签一事。 “可能因‘将军’二字牵涉到魁玉的缘故。”彭玉麟淡淡一笑。“几天后,张之万从清 江浦来到江宁,与魁玉合作办案,衙门里便传出张文祥是漏网捻贼前来报仇的话。不过,” 彭玉麟压低了声音,“江宁城里关于这件案子却传说纷纭,与衙门里所说的大不相同。但水 师因无人驻扎城里,所知不详,涤丈不如叫一些人扮作寻常百姓,下到茶楼酒肆、街头巷尾 去听听,可以听到不少传闻。” 曾国藩轻轻地点点头,心想:江宁城里会有些什么传闻呢?夜深了,彭玉麟起身告辞。 曾国藩亲送到门外,关心地问:“永钊多大了,在渣江,还是跟随在你的身边?” “过年就十七岁了,跟着叔父婶母在渣江。” “定亲了吗?” “还没有。” “雪琴,续个弦吧,身边得有人照顾呀!”曾国藩亲切地劝道。 “今生已没有这个念头了,一等长江水师规模整齐后,我便坚决请求开缺,先回渣江守 三年母丧后,再到杭州退省庵住两年,以后便渣江、杭州两个退省庵一处住半年,以此了结 残生。”彭玉麟苦笑着,曾国藩无言以对。 “去年我在九江偶遇广敷先生,他说我前生是南岳老僧。 难怪我喜欢独居,喜欢庵寺。”彭玉麟伸开双手,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见到广敷了,他还好吗?”曾国藩立时想起了温甫,又有两三年不见了,不知他近 况如何。 “广敷先生真是个得道真人,跟十年前一个样。” 曾国藩真想把温甫的事告诉彭玉麟,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雪琴,永钊正处在一生学问的关键时刻,渣江虽有叔父照料,毕竟缺乏良师。你要他 到江宁来,和纪鸿一起读书,我为他们请一个好先生。” “好。”彭玉麟感激地点点头。 几天后,奉命在市井搜集关于马案传闻的赵烈文、薛福成、吴汝纶、黎庶昌等人,向曾 国藩禀报了这个案件的各种离奇之说。 赵烈文介绍了流传最广的一种—— 咸丰五年,马新贻署理合肥知县,因县城失守而革职。时福济任安徽巡抚,委托马在庐 州办团练。一日,马新贻的团练与捻军作战,大败,马新贻也被活捉。这支捻军的头目即张 文祥。张文祥有两个结拜兄弟:二弟曹二虎,三弟石锦标。 曹二虎精于相术。他看到马新贻后,悄悄对张文祥说:“大哥,这个姓马的面相骨相均 极好,将来有一品大官的福分,捻子内部四分五裂,不是成气候的样子,我们何不借姓马的 改换门庭。” 张文祥说:“姓马的被我们所捉,恨死了我们,如何可以借他的力?” “大哥,先优礼相待,看他反应如何。”石锦标也赞同曹二虎的意见。 张文祥松了马新贻的绑,设酒席款待他。马为人聪明,看出了其中的变化,劝张文祥归 顺朝廷。张文祥说:“我们兄弟早有归顺之意,只是无人引荐。” “这事包在我身上!”马新贻大喜。“福中丞与我私交极好,你们又有武功,只要肯投 诚,定会得到重用。今后升官发财,我们共享富贵。” “我们跟着你投奔朝廷,你日后会看得起我们吗?”石锦标稳重,考虑得深远些。 “石三爷,看你说到哪里去了!”马新贻立即接话,“你们都是义士,我姓马的今后还 要仰仗各位杀敌立功,只有敬重爱戴的道理,决不会看不起的!” “那你要当着我们众位兄弟的面起个誓!”张文祥正色道。 “行!”马新贻爽快地答应。他这时一条命都攥在张文祥的手里,不杀已感恩不尽,何 况还要带着一批投降的捻军回去,这时叫他做什么,他会不同意?恰好酒席桌下正有一条狗 在啃骨头,马新贻从张文祥腰间猛地抽出一把短刀,朝着狗身上狠狠一刺,那狗惨叫一声, 狂奔逃去。“我马新贻今后若亏待兄弟们,你们可以像刚才这样,把我当一条狗一样戳死!” 张文祥答应了。第二天,这支捻军随马新贻投降。马新贻在福济面前将自己如何劝降之 事,大大地渲染了一番。福济称赞他能干,并将这支捻军改编成练勇。因马新贻字穀山,这 个营便取名山字营,张文祥做了营官。曹、石二人做了哨官。马新贻仗着山字营,屡立战 功,迁升频繁。到了同治四年,乔松年巡抚安徽,马新贻已升为布政使了。那时山字营裁 撤,石锦标回家当财主,张文祥、曹二虎仍留在马新贻身边,马果然待他们亲如兄弟。 不久,曹二虎将妻子郑氏接来安庆,马新贻和他的太太在藩司衙门设宴招待。曹二虎带 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妻子欣然领宴。谁知马一见郑氏生得美貌,顿起歹心。这马新贻原是个 渔色之徒,家有一妻两妾仍不满足。从此,他便常常变些花样?将郑氏骗进藩署。郑氏见马 新贻高官厚禄,又长得一表人材,于是也情愿。以后马便常常支使曹二虎到外地办事。曹一 走,郑氏便住进藩署。马的妻妾都怕他,由他胡来。 张文祥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对马新贻奸占朋友之妻的丑行大为不满,便悄悄地告诉二 虎。二虎一听,怒不可遏,恨不得一刀杀了郑氏。 张文祥劝道:“罪魁祸首是马新贻,你不杀他,反而先杀自己的妻子,于理不当。且捉 奸不见双,杀妻无据,到头来你还得抵命。” 曹二虎低头想了半天,说:“若不捉双,杀马亦无理由;若捉奸,藩署警戒森严,我如 何捉得到!” 张文祥说:“既然如此,不如干脆把郑氏送给马新贻,你再娶一个算了。” 夜里,曹二虎对郑氏说,现在市井有传闻,说你与马藩台有染。郑氏听了又哭又闹,矢 口否认。二虎于是对张文祥的话起了怀疑。过几天,马新贻对曹二虎说:“二虎,我与你情 同兄弟,你怎能听信外人的挑唆?你外出时,郑氏冷清,间或进署与娘儿们叙叙话,有什么 不可以的!快莫胡乱怀疑自己的妻子。” 曹二虎想想也有道理。张文祥得知后,心知二虎大祸不远了。 半个月后,马打发曹赴寿春镇总兵徐黱处领军火,允诺事成后有重赏。曹欣然答应。张 文祥对他说:“徐黱驻兵寿州,离安庆六七百里,途中恐有意外,我陪你一道去吧!” 曹二虎不以为然,但感激张文祥的厚意,二人结伴同去寿州。一路无事,二人顺利到 达。第二天,二虎前去总兵衙门办事。刚投文,寿春镇中军官手持令箭出来,喝道:“把曹 二虎绑起来!” 曹二虎惊问何故。中军官说:“你贼性不改,暗通捻匪,领军火实为接济他们。有人在 马藩台那里告发了你,我们奉马藩台之命,即以军法从事。” 说罢,也不容曹二虎分辩,便把他绑到市曹去杀了。张文祥得讯赶到市曹时,二虎已 死。他埋葬了二虎,哭道:“二弟,是大哥害了你,大哥为你报仇!” 从此,张文祥远离安徽隐居下来。他以精钢特制两把腰刀,用毒药淬之,只要用刀尖划 破一点皮肉,人必死无救。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张文祥便发奋练习。他以牛皮蒙一个靶子, 执刀刺靶。刚开始只能贯穿两张牛皮,两年后,一刀刺下去,五张牛皮立即洞穿。张文祥自 觉功夫已到家了,便怀揣这两把腰刀跟踪马新贻。马新贻调浙抚,他也到浙江;调闽督,他 又去福建;调江督,他又随之来到江宁:只是都苦于找不到好机会。这次马新贻考核武弁月 课,喻吉三二十天前就下了通知,给了张文祥以充分的准备时间,终于实现夙愿,故他引颈 就戮,毫无悔意。 赵烈文转述的这个传闻使大家听得入了迷,暗中赞叹刺客是个义气深重的好汉,对马新 贻正人君子表面后的丑恶行径都很愤慨。曾国藩也暗思,此种事只可见于古代,今天几乎绝 迹。接着,吴汝纶又讲述了一个传闻,更令人不可思议。 马新贻是回族人,从小信天方教。天方教即伊斯兰教。明代人称阿拉伯为天方,伊斯兰 教创于阿拉伯,故称之为天方教。清代沿袭明代的旧称。马父为菏泽县回人的头领,与新疆 回民素来关系密切。马在安徽为官期间,在与太平军、捻军作战的时候,其军火饷银多得新 疆回民之助,故而屡立战功,很快由一县令而升至布政使。后来马调任浙抚,在剿灭浙江沿 海匪盗的过程中,又得到新疆回部的资助。故马对新疆回部一直感恩戴德。 马的身边有一个卫兵,名叫徐义,也是山东菏泽人,武艺很好,马很器重他。这徐义原 是太平天国侍王李世贤的部下,与一河南人张文祥为至交。徐义与张文祥在太平军中日久, 洞悉其中之弊,久思投降朝廷。同治二年,徐义、张文祥跟着李世贤守宁波。宁波城破时, 二人卷带一些钱财逃走,到杭州后分了手。徐义后来投靠马新贻,张文祥辗转多处后又回到 宁波,并在那里住了下来。同治四年,张文祥打听到老友随马新贻来到浙江,便专程去杭州 拜访。徐义热情款待张文祥,两人喝得醉薰薰的。当张又要举杯和徐干的时候,徐摇摇头, 喷着满嘴酒气问:“张哥,你说世上的人心可测不?” 张歪着头,脸上紫红紫红的,手中的杯子仍高高地举着,眯起眼睛答道:“如何不可 测?好比你我兄弟之间,彼此的心思都明明白白的,你想什么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也告诉 你。” 徐又摇摇头:“张哥,你我之间当然没得话说,当官的人心就难以猜测,尤其是大官, 更是心眼儿比我们兄弟多几十个。好比马中丞吧,他的行事,就是我们兄弟不能想象的。” 见张文祥醉眼朦胧地望着他,徐义将嘴巴凑过去,对着张的脸说:“张哥,我告诉你一 件绝密的怪事,你听后莫对别人说。” 张文祥胡乱点点头。 “前天,马中丞收到新疆回王的一封诏书。诏书上说,回部大兵已定新疆,不日东下, 浙江一带征讨事宜,委卿就便料理。马中丞得书后回报,东南数省,全部交给我马某人。” 张文祥一听,把手中的酒杯往桌上狠狠一放,骂道:“这不是叛贼逆臣吗,我要杀掉 他!” “小声点!”徐忙用手捂住张的嘴。“你说,这人心可测吗? 马中丞当了这样大的官,还要背叛朝廷,投降回部,真不可想象。” 说罢,二人又接着喝酒。张文祥在杭州住了几天后,回了宁波,在宁波城里开起了一家 小押店来。 小押店是做什么的?其实就是小当铺。附近人家有一时银钱周转不过来的,拿样实物来 抵押。换些钱去。到还钱时,一千文加一百二百利息,比大当铺高得多。但大当铺不押小物 件,贫寒之家便只能求助于小押店。张文祥带着老婆孩子开个小押店,日子过得很艰难,心 里已经很不痛快了,岂料马新贻又宣布取缔小押店,简直不让他活下去了。张文祥这一气非 同小可,记起徐义说的私通回部、蓄谋造反的话,便起心要杀掉马新贻,既为国家除害,又 为自己泄愤。就这样,一等数年,才遇到校场阅课的机会,一刀刺死了仇人。藩司梅启照审 讯,他大模大样地坐在地上,叫他跪,他不肯,问堂上坐的是何官。衙役告他是藩台,他笑 着说:“藩台,小官,不足以审我。我有绝密大事相告,非将军来不说。” 梅启照被弄得很尴尬,无法,只得请魁玉。魁玉来后,张文祥说:“请发兵将总督衙门 围起来,命令家属统统出去,我再对你说。” 魁玉怒了,骂道:“这是个疯子,不要睬他!” 张文祥大笑:“我是个疯子,你们不必审了,快杀吧!” 梅启照把魁玉拉到一边说:“将军请勿发怒,即算是疯子,也听听他说些什么。” 于是,所有无关人员全部退出,仅留下魁玉、梅启照、张文祥三人。这时张文祥才将为 国除一大回匪之事说出。魁、梅听后目瞪口呆。过了好一阵子,魁玉才拍着桌子嚷道:“你 这是诬蔑!” “将军先不要骂我。”张文祥平静地说,“你亲自带人去搜查马新贻的卧室,若不得回 王伪诏,将我五马分尸都行。” 魁玉、梅启照四目相对,唬得不知如何是好,结果到底不敢去搜查马新贻的卧室。 吴汝纶这段传闻说得绘声绘色,听的人惊异不已。曾国藩浅浅一笑:“这真是海外奇 谈,马穀山死后还要背上一个通回谋反的黑锅,可怜可悯!”说罢问薛福成、黎庶昌,“你 们还听到些别的没有?” 黎庶昌说:“我听到的又是一种说法。”他也不慌不忙地说出一段故事来。 刺客张文祥为河南汝阳人。道光二十九年,张文祥变卖家产买了一批毡帽,到浙江宁波 去贩卖。在宁波结识了同乡罗法善,后又娶罗之女为妻,生有一子二女。子名长福,长女名 宝珍,次女名秀珍。咸丰年间,张文祥开起小押店来,并雇了一个帮工叫陈养和。咸丰十一 年十一月,太平军将来宁波,张文祥将家里的衣服、银两和几百洋钱装箱,交给妻子罗氏, 要她带子女出城避难,张文祥则和陈养和在店看守。 恰好张文祥有一同乡陈世隆在太平军中充后营护军。太平军攻下宁波时,陈世隆便派几 个兵士保护张文祥的小押店,又在门口插太平天国旗帜一面,贴告示一张,张文祥的店铺因 而无事。不久,陈世隆撤离宁波,将张文祥、陈养和带在军中。在打诸暨县沙家村时,陈世 隆战死,张文祥、陈养和仓皇逃出,投奔侍王李世贤部,后又随李世贤转战各地。同治三年 九月,张文祥在漳州抓到一个清廷的把总,名叫时金彪。时金彪也是河南人,张文祥见太平 军大势已去,便和时金彪一起逃走了。后来时金彪经人荐至马新贻署中当差,张文祥乘海轮 回到宁波。这时其妻罗氏已跟一个名叫吴炳燮的男人同居了,那一箱银钱也归吴所有。张文 祥报官,县官将罗氏断回给张,银钱则断给吴。 张文祥心怀不满,又无钱,转而求助于昔日的狐朋狗友王老四等人。王老四又介绍张认 识龙启云。龙启云与海盗有联系,他给一笔钱与张文祥,张又重开小押店,并代龙销赃图利。 同治五年正月,浙江巡抚马新贻巡逻到了宁波。张文祥欲借巡抚威力压服吴炳燮,迫他 交出银钱,遂拦舆喊控。马新贻见是这点芝麻小事,将状子向轿外一扔,吩咐起轿,任张在 后面呼喊,不理不睬。吴炳燮得知后十分得意,四处讥笑张无能,乘此机会,又将罗氏勾引 走了。张再向县衙门告状。告准后将罗氏追回,逼罗氏自尽。过几天,龙启云、王老四请张 文祥喝酒。几杯酒下肚后,张文祥心中的怨怒发作了,将告状而巡抚不理睬,遭吴炳燮欺 辱,弄得家破人亡的痛苦心情,对龙、王发泄了一番。 “张大哥!”龙启云拍着张文祥的肩膀,煽动性地说,“男子汉大丈夫再没有比妻子被 人霸占更耻辱的事了,暗中支持吴炳燮的就是那个马新贻。他掷状不理,让你当场出丑,长 了吴炳燮的气焰。” “马新贻真不是个东西!”王老四也乘着酒兴骂起来。“前向捕捉龙三哥,虽说没抓 到,但一笔三万两银子的买卖给吹了,还死了几个兄弟。” “我真恨不得杀了那个杂种!”龙启云气愤极了。“只是我功夫差了些,久闻张大哥武 功好,又是最讲义气的江湖好汉,你替我们报了仇如何?” “行,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张文祥刷地撕开衣衫,露出满是黑毛的胸脯,右手掌在胸 口上重重地拍了两下。“老子反正是山穷水尽的人了,拼上这条命不要,为我自己,也为兄 弟们出这口怨气,宰掉姓马的!” 龙启云大喜:“张大哥果然是个义烈好汉,我们也不亏待你,明天我拿三千两银子来, 你把家安顿好,无牵无挂地去办事。” 第二天,龙启云真的交来三千两银子。张文祥请来罗氏的寡嫂罗王氏代他照料未成年的 一子二女,三千两银子他自己一两都不留,全部文给了罗王氏,又向罗王氏作了一个揖,然 后离家而去,颇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味道。 张文祥为使行刺确有把握,便隐居一个山村里,每天半夜起来,燃香于数步之外,将匕 首朝香火掷去,火灭为度。一年后,香火在十步内百发百中。两年后,香火在二十步内百发 百中。三年后,香火在三十步内百发百中。张文祥自知功夫到家了,便出山找马新贻。这时 马调任江督,又访得时金彪在马的身边做事,在与时金彪晤谈中,得知七月二十五日马新贻 要在校场考试武课,于是便选定在校场下手。出事后第五天,时金彪因丧母告假回老家去了。 黎庶昌说完后,曾国藩轻轻颔首:“莼斋说的这个故事有几分可信。”又问薛福成: “你还听到什么好的故事,说出来大家听听吧!” 薛福成笑笑说:“现在江宁城里,百姓头号感兴趣的事便是刺马——张文祥刺杀马新 贻,连来江宁参加乡试的秀才们都无心读书作文了。各种传说沸沸扬扬,有的有板有眼,有 的荒诞不经。前面三位说的,我也断断续续听到过,也还有其他说法的。有的说马制军逼死 了张文祥的妻子,张文祥蓄意报仇;也有的说马制军幼时与盗首四人相交,张文祥为其中之 一,马制军发迹后,张文祥等人投营自效,马制军怕少时事暴露,密谋杀张文祥等四人。张 侥幸逃出,另外三人被杀,张为朋友报仇。还有一种说法,说张文祥为捻贼头目,所部八百 人皆能战,屡败马制军。马遣人说降,言辞恳切,张信以为真,与马歃血盟誓。谁知降后八 百部下全被马所杀,张侥幸逃走,遂与马制军结下血海深仇。还有说张是漏网长毛,要为他 已覆灭的天国报仇。 “昨天,我去夫子庙闲逛。升州茶楼赫然挂出一块粉牌,上书:苏州第一金嗓岳美娥演 唱长篇评弹《金陵杀马》。我一看奇了:案子还正在审,怎么评弹倒就出来了?我进茶楼一 看,所有茶座全部坐得满满的,生意比以前兴隆十倍还不止。 茶博士带着我转了多时,才找到一个位子。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在边弹边唱,我足足听 了一个时辰,都给它迷住了。弹词里说,张文祥的妻子被马制军奸污逼死,他立誓报仇雪 恨,从杭州追到福州,又从福州追到江宁,前后六次都未成功,这次是第七次了,老天保 祐,有志竟成。那写弹词的完全站在张文祥一边说话,把马制军说得一无是处,百姓也借机 发泄对官府的怨愤,都说张文祥是条好汉。还有人当场出面为张文祥募捐,要为他修墓刻石 碑,居然不少人捐了钱。真正是怪事!” “大人,叔耘说得好,这是件怪事。”赵烈文经过一番深思后说;“依卑职看来,怪在 两点:一是张刺马这件事的本身,二是为何传闻这样多,这样离奇。这到底说明了什么呢?” 赵烈文的提问引起众人的共鸣,曾国藩也在深思:不久前的津案和眼前的马案,是两个 截然不同的案子。一个卷入的人达数万名之多,凶手不易抓到,看似很复杂,但案件的起 因、性质、是非,却是明朗清楚的,它的棘手,在于涉及到洋人。一个卷入的人只有两个, 凶手当场捕获,表面很简单,但它背后的原委却深不可测,今后不知在什么地方一步失足, 便会跌落在万丈深渊中,不仅粉身碎骨,甚至也可能会像马新贻这样,背上许多洗不掉、辩 不清的秽名恶声。正思忖间,亲兵进来禀报:“张大人来访。” “请!”曾国藩边说边起身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