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台 湾 太 太 醋 意 勃 发
南 加 州 华 人 社 区 都 被 这 个 案 件 牵 动 起 来 了 。
南 加 州 是 以 洛 杉 矶 为 中 心 加 州 南 部 六 个 县 的 总 称 ， 包 括 洛 杉 矶 、 橙 县 、 圣 地 亚 哥 、 河 边 、 圣 泊 纳 迪 诺 、 凡 耐 斯 。 六 县 中 华 人 主 要 居 住 在 洛 杉 矶 、 橙 县 、 圣 地 亚 哥 ， 号 称 有 80 万 。 华 人 的 来 源 按 人 数 为 ： 台 湾 、 香 港 、 中 国 大 陆 、 东 南 亚 。 华 人 经 营 的 公 司 、 企 业 尤 以 台 湾 人 居 多 ， 而 最 近 几 年 ， 美 国 赴 大 陆 投 资 做 生 意 的 华 人 ， 基 本 上 也 是 以 台 湾 来 美 的 为 多 数 。
台 湾 六 十 年 代 赴 美 的 都 是 留 学 生 ， 当 时 台 湾 赴 美 留 学 潮 并 不 亚 于 八 十 年 代 中 期 大 陆 留 学 美 国 热 。 这 部 分 人 大 都 以 工 程 、 电 脑 、 企 业 管 理 、 医 生 、 法 律 为 主 ， 学 成 之 后 在 美 国 大 公 司 找 到 较 稳 定 的 职 位 ， 一 般 都 居 住 在 洛 杉 矶 以 南 的 橙 尔 湾 市 、 杭 宁 顿 滩 市 、 喜 瑞 都 市 、 富 乐 顿 市 ， 这 些 城 市 都 是 美 国 几 个 大 的 国 防 工 业 、 电 脑 工 业 的 所 在 地 ， 如 休 斯 、 麦 道 、 IBM 、 A ST 等 ， 也 就 是 纪 然 冰 所 住 附 近 的 几 个 城 市 。
自 八 十 年 代 台 湾 经 济 起 飞 之 后 ， 靠 房 地 产 在 台 湾 的 飞 速 飓 升 而 赚 到 大 把 钱 的 台 湾 企 业 家 、 商 人 便 来 到 美 国 当 老 板 、 买 汽 车 旅 馆 、 买 集 体 公 寓 或 在 美 国 做 进 出 口 生 意 ， 正 赶 上 那 段 时 间 美 国 经 济 持 续 上 升 ， 使 这 批 人 着 实 赚 了 不 少 钱 。 自 九 十 年 代 开 始 ， 美 国 经 济 不 景 气 ， 投 资 的 目 标 开 始 转 移 ， 而 大 陆 市 场 正 是 他 们 看 中 的 目 标 。 于 是 这 些 以 美 国 企 业 家 身 分 到 大 陆 投 资 做 贸 易 的 人 士 ， 究 其 实 也 还 是 “ 出 身 台 湾 ” 。
彭 增 吉 的 婚 外 情 在 美 国 的 华 人 社 区 的 首 先 震 动 ， 是 这 批 来 自 台 湾 人 士 的 太 太 们 具 有 一 种 危 机 感 而 引 起 的 。 这 些 人 家 一 般 都 有 些 家 产 ， 先 生 正 是 四 五 十 岁 年 富 力 强 之 时 ， 太 太 则 操 持 家 务 ， 教 育 孩 子 ， 对 于 先 生 到 中 国 大 陆 去 做 生 意 、 投 资 设 厂 本 来 就 不 太 愿 意 ， 只 是 因 为 美 国 近 年 的 经 济 实 在 不 妙 ， 为 生 计 考 虑 ， 还 是 硬 着 头 皮 让 先 生 去 了 。 而 大 陆 女 孩 的 年 轻 貌 美 ， 各 地 佳 丽 风 味 迥 异 ， 早 已 不 仅 是 传 闻 ， 而 是 亲 眼 目 睹 的 。 看 大 陆 赴 美 的 女 子 ， 无 论 北 国 佳 丽 ， 或 是 南 方 姝 女 ， 个 个 都 眉 清 目 秀 ， 端 庄 丽 姿 ， 心 中 自 然 有 危 机 感 ， 如 今 纪 然 冰 命 案 一 发 生 ， 正 好 印 证 了 这 些 太 太 们 的 担 心 ： 大 陆 女 孩 真 能 勾 老 公 的 魂 ! 于 是 围 绕 着 纪 然 冰 ， 一 片 谴 责 之 声 扑 面 而 来 。
仅 纪 然 冰 案 件 见 诸 报 端 的 五 天 之 内 ， 报 社 便 接 到 大 量 的 读 者 来 信 ， 声 调 、 语 气 都 是 出 自 于 台 湾 太 太 之 手 ， 现 择 取 几 封 ， 以 见 一 端 ：
彭 增 吉 之 妻 林 黎 云 在 台 湾 打 拼 几 十 年 ， 独 力 支 撑 两 间 工 厂 ， 又 能 兼 顾 家 庭 子 女 需 要 ， 而 让 丈 夫 无 后 顾 之 忧 ， 放 手 在 中 国 大 陆 开 拓 新 市 场 ， 像 这 样 了 不 起 的 新 女 性 ， 怎 能 令 人 不 肃 然 起 敬 。 像 纪 然 冰 这 种 靠 年 轻 、 有 点 姿 色 、 有 点 小 聪 明 ， 就 可 以 对 别 人 美 满 家 庭 进 行 不 留 余 地 破 坏 的 做 法 ， 新 闻 报 导 上 说 什 么 纪 然 冰 个 性 强 ， 用 情 专 一 ， “ 等 你 二 十 年 ， 就 是 走 不 动 了 ， 也 要 跟 着 你 ” ， 似 此 为 了 谋 夺 别 人 家 产 ， 居 然 将 私 生 子 的 手 段 都 使 出 来 的 女 人 ， 也 好 张 扬 ? 真 是 死 有 余 辜 ! 纪 然 冰 如 果 有 种 ， 也 大 可 以 打 拼 二 三 十 年 ， 让 别 人 看 看 ， 再 回 头 照 镜 看 看 自 己 ， 那 才 有 志 气 ， 不 虚 此 生 。 不 要 不 娼 不 妓 地 专 偷 有 家 的 男 人 ， 做 那 种 见 不 得 天 日 的 事 ， 而 自 食 恶 果 ， 那 就 悔 不 当 初 了 。 <橙 县 陈 太 太 >
纪 然 冰 不 值 得 同 情 ， 她 把 自 己 的 快 乐 与 虚 荣 建 筑 在 别 人 的 痛 苦 之 上 。 没 有 她 的 任 性 与 不 知 羞 耻 ， 也 不 会 毁 了 别 人 家 庭 的 幸 福 ， 让 她 的 母 亲 蒙 羞 、 难 过 ， 更 不 至 于 害 了 一 个 无 辜 的 生 命 。
既 知 别 人 为 有 妇 之 夫 ， 就 该 结 束 这 段 不 正 常 的 感 情 ， 岂 有 要 求 别 人 正 室 退 让 之 理 。 不 管 是 何 人 所 杀 ， 这 段 感 情 及 结 果 可 作 为 其 他 破 坏 别 人 家 庭 者 借 鉴 。 <薛 喜 月>
丈 夫 去 大 陆 做 生 意 ， 作 为 妻 子 当 然 要 关 心 ， 不 过 从 前 我 们 最 关 心 的 是 丈 夫 能 不 能 赚 钱 、 会 不 会 赔 本 ， 而 现 在 最 关 心 的 却 是 丈 夫 会 不 会 喜 新 厌 旧 ， 另 纳 新 欢 !
因 为 现 在 大 陆 的 姑 娘 们 ， 比 资 本 主 义 还 要 资 本 主 义 。 她 们 一 心 想 到 美 国 来 ， 一 心 想 多 赚 钱 ， 看 到 这 些 美 国 华 侨 ， 年 龄 也 不 过 四 五 十 岁 ， 腰 缠 万 贯 ， 哪 里 肯 放 过 ? 一 个 个 主 动 投 怀 送 抱 、 勾 引 纠 缠 ， 不 达 目 的 不 肯 罢 休 。 我 们 这 些 在 美 国 看 家 的 太 太 们 ， 觉 得 丈 夫 去 大 陆 ， 简 直 是 “ 羊 入 虎 口 ” ， 整 天 忧 心 忡 忡 ， 愁 眉 不 展 。 怕 丈 夫 婚 外 生 情 ， 夫 妇 恩 断 义 绝 ， 怕 家 庭 从 此 分 裂 ， 怕 孩 子 身 心 受 到 重 创 。
也 许 夫 妇 天 各 一 方 ， 先 生 单 身 在 外 ， 难 免 寂 寞 ， 如 果 太 太 陪 伴 在 侧 ， 嘘 寒 问 暖 ， 可 能 会 避 免 节 外 生 枝 。 问 题 是 当 太 太 的 不 见 得 都 能 走 得 开 。 例 如 我 们 在 美 国 要 看 房 子 、 带 孩 子 、 照 顾 老 人 ， 有 些 人 还 有 自 己 的 事 业 和 生 意 ， 不 可 能 都 跟 先 生 去 大 陆 ， 甚 至 忙 得 连 电 话 都 不 是 常 打 。
我 们 这 些 人 结 婚 也 有 十 几 、 二 十 几 年 ， 太 太 伺 候 丈 夫 、 照 顾 孩 子 。 如 今 丈 夫 事 业 有 成 ， 妻 子 也 有 一 半 功 劳 。 退 一 步 讲 ， 没 有 功 劳 也 有 苦 劳 ， 丈 夫 岂 可 以 不 念 旧 情 ， 随 意 另 找 新 欢 呢 ? 也 许 因 为 我 们 人 到 中 年 ， 已 经 人 老 珠 黄 了 ， 而 那 些 大 陆 妹 才 二 十 多 岁 ， 年 轻 漂 亮 ， 又 有 文 化 ， 要 说 抓 男 人 的 本 事 ， 我 们 哪 里 比 得 过 她 们 !
所 以 我 认 为 ， 纪 然 冰 作 为 一 个 第 三 者 ， 介 入 有 妇 之 夫 的 家 庭 ， 婚 外 生 子 ， 还 一 再 要 求 同 男 友 结 婚 ， 明 目 张 胆 地 拆 散 别 人 夫 妻 。 她 扮 演 的 是 一 个 极 不 光 彩 的 角 色 ， 她 的 所 作 所 为 是 很 不 道 德 的 。 所 以 她 不 应 该 得 到 舆 论 过 多 的 同 情 ， 当 然 杀 害 她 也 是 不 对 的 。< 殷 其 明 >
在 命 案 发 生 ， 凶 手 还 没 有 抓 到 之 际 ， 人 们 的 舆 论 焦 点 从 第 一 波 猜 测 谁 是 凶 手 这 点 上 转 移 到 婚 外 情 ， 谁 要 负 起 责 任 这 一 点 上 。
台 湾 的 伦 理 道 德 观 念 基 本 上 维 系 着 传 统 的 纲 常 秩 序 ， 男 人 在 家 庭 中 的 地 位 凛 然 不 可 侵 犯 。 这 些 投 书 的 太 太 们 把 这 场 婚 外 情 的 责 任 归 咎 于 纪 然 冰 身 上 ， 从 而 也 把 大 陆 的 女 孩 子 视 之 为 洪 水 猛 兽 。 由 于 不 知 道 是 谁 杀 害 纪 然 冰 ， 人 们 将 同 情 给 予 林 黎 云 ， 将 谴 责 指 向 纪 然 冰 — — 一 个 在 命 案 中 的 被 害 人 。
台 湾 太 太 们 这 些 言 论 不 时 通 过 本 地 的 中 文 报 纸 向 社 区 扩 散 ， 这 种 观 点 逐 渐 在 南 加 州 华 人 社 区 中 传 播 开 来 。
这 一 天 ， 我 很 早 就 从 报 社 回 到 家 ， 说 早 也 不 早 了 ， 是 晚 上 十 一 时 。 我 的 车 刚 开 进 车 库 ， 自 动 门 还 没 有 关 上 ， 女 儿 就 急 急 地 从 楼 上 跑 下 ， 手 上 拿 着 无 绳 电 话 ， 说 ： “ 爸 爸 ， 有 人 找 你 ， 已 经 打 来 三 次 了 。 ”
我 还 没 来 得 将 话 筒 放 在 耳 边 ， 就 听 里 面 传 来 一 阵 机 关 枪 似 的 声 音 ： “ 吴 记 者 ， 你 好 ， 我 是 胡 迪 青 ， 胡 迪 青 ! ”
一 听 这 声 音 我 就 知 道 ， 是 大 陆 来 的 一 位 女 作 家 ， 现 在 洛 杉 矶 经 营 保 险 业 。 据 说 她 曾 写 过 一 部 小 说 ， 在 台 湾 非 常 流 行 ， 与 丈 夫 离 婚 之 后 ， 一 个 人 在 洛 杉 矶 奋 斗 。
“ 是 的 ， 我 是 吴 琦 幸 。 ”
“ 不 得 了 ， 现 在 台 湾 人 都 在 骂 纪 然 冰 。 你 知 道 吗 ? ”
“ 我 知 道 。 ”
“ 这 种 混 淆 是 非 的 说 法 ， 太 没 水 准 了 。 我 们 大 陆 人 要 出 来 说 话 ! ” 胡 迪 青 的 语 气 中 带 着 对 最 近 台 湾 太 太 们 的 强 烈 不 满 。 “ 纪 然 冰 是 一 个 受 害 者 ， 现 在 要 追 查 杀 人 凶 手 ! 纪 然 冰 没 有 错 ， 在 现 代 社 会 中 ， 每 个 人 都 有 权 追 求 个 人 的 幸 福 ， 彭 增 吉 与 纪 然 冰 的 婚 外 情 关 系 ， 错 不 在 纪 然 冰 这 一 边 。 纪 然 冰 没 有 错 ， 错 在 彭 增 吉 ， 为 什 么 他 不 离 婚 ? 纪 然 冰 遭 到 惨 死 ， 六 个 月 的 婴 儿 也 有 罪 吗 ? 杀 人 凶 手 才 是 最 大 的 罪 人 ! ” 胡 迪 青 一 口 气 地 说 了 出 来 。
我 一 听 ， 知 道 这 是 代 表 另 一 种 声 音 的 意 见 。 便 坐 到 办 公 桌 旁 ， “ 说 得 好 ! ” 我 鼓 励 她 说 下 去 。
没 想 到 ， 胡 迪 青 突 然 停 住 ， 过 了 一 会 儿 ， 她 说 ， “ 我 马 上 写 一 篇 东 西 ， 请 你 看 一 下 。 ”
胡 迪 青 是 个 很 有 魄 力 的 女 性 。 在 为 大 都 会 保 险 公 司 当 经 纪 的 两 年 里 ， 她 的 工 作 业 绩 直 线 上 升 ， 据 说 已 是 百 万 经 纪 ， 在 大 陆 人 圈 子 中 活 动 能 量 相 当 大 。 我 立 即 说 ， “ 好 ， 你 赶 快 写 出 来 ， 争 取 明 天 见 报 ! ”
当 晚 ， 胡 迪 青 气 愤 愤 写 出 一 篇 文 章 ， 我 将 它 刊 了 出 来 。
纪 然 冰 母 子 命 案 震 惊 了 所 有 华 人 社 区 。 在 命 案 的 凶 手 还 没 有 抓 到 ， 案 情 还 没 有 大 白 于 天 下 之 时 ， 南 加 州 华 人 社 区 中 却 传 出 一 种 奇 怪 的 论 调 ， 说 是 “ 大 陆 妹 ” 进 攻 “ 台 湾 郎 ” ， 要 夺 台 湾 郎 的 家 产 事 业 ， 甚 至 对 死 者 纪 然 冰 百 般 指 责 ， 进 而 甚 至 认 为 纪 然 冰 咎 由 自 取 。 这 真 是 严 重 混 淆 是 非 不 辨 法 理 。 今 天 ， 命 案 发 生 ， 纪 然 冰 是 最 大 的 受 害 人 ， 她 被 人 用 刀 刺 了 十 八 刀 ， 六 个 月 无 辜 的 婴 儿 也 被 害 死 ， 凶 手 的 这 种 行 为 毫 无 人 性 ， 其 手 段 残 酷 ， 令 人 发 指 。 死 者 已 经 无 法 开 口 分 辩 ， 却 有 那 么 一 些 人 ， 任 意 指 责 死 者 。 这 是 一 种 更 为 冷 血 的 行 为 。 我 们 要 求 ， 严 惩 杀 人 凶 手 ， 警 方 要 早 日 缉 获 罪 恶 之 手 !< 大 陆 联 谊 会 会 长 胡 迪 青 >
这 封 公 开 信 一 刊 ， 一 下 子 在 南 加 州 华 人 社 区 中 树 起 了 两 种 舆 论 的 对 立 。 尤 其 是 胡 迪 青 一 路 以 临 时 组 织 起 来 的 “ 大 陆 联 谊 会 会 长 ” 自 居 ， 似 乎 是 一 个 代 表 大 陆 人 声 音 的 协 会 。
南 加 州 的 华 人 社 区 就 纪 然 冰 被 害 命 案 ， 迅 速 在 舆 论 上 形 成 了 两 派 ， 一 派 是 对 纪 然 冰 进 行 指 责 ， 说 她 破 坏 他 人 家 庭 幸 福 ， 做 可 耻 的 第 三 者 插 足 ， 言 下 之 意 纪 然 冰 的 被 害 是 由 于 自 己 先 错 。 这 一 派 人 以 台 湾 太 太 为 多 ， 但 也 有 些 大 陆 已 婚 太 太 。 另 一 派 则 认 为 纪 然 冰 并 没 有 错 ， 追 求 个 人 幸 福 是 每 个 人 的 权 利 ， 凶 手 如 此 残 忍 ， 应 当 绳 之 以 法 。
此 外 还 有 一 种 较 为 折 衷 的 观 点 ， 认 为 纪 然 冰 破 坏 他 人 幸 福 ， 有 错 ， 但 错 不 至 死 ， 她 有 权 利 活 下 去 ， 最 多 只 是 在 道 德 上 受 到 谴 责 ， 但 最 应 该 受 到 谴 责 的 是 彭 增 吉 !
这 一 场 纷 争 ， 自 案 发 之 日 开 始 ， 到 1995 年 9 月 高 等 法 院 审 理 ， 一 直 没 有 停 息 过 ， 直 到 今 天 ， 这 场 争 论 还 在 不 同 程 度 地 延 续 ， 并 且 蔓 延 到 大 陆 、 香 港 、 台 湾 ， 一 直 在 引 起 人 们 的 认 真 思 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