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九
晨 昏 百 日 含 冤 未 雪
橙 县 警 方 法 医 科 学 鉴 定 处 的 办 公 大 楼 永 远 是 一 片 宁 静 ， 主 任 法 医 郭 方 之 美 每 天 在 摆 满 精 密 仪 器 的 实 验 室 中 工 作 。 这 位 具 有 十 多 年 法 医 鉴 定 经 验 的 华 裔 女 性 ， 曾 接 办 了 数 百 件 疑 难 案 件 ， 但 像 纪 然 冰 命 案 这 样 复 杂 的 案 件 也 属 罕 见 。 全 案 的 难 点 在 于 ： 在 现 场 遗 留 下 来 的 众 多 指 纹 、 脚 印 ， 经 过 鉴 定 之 后 ， 竟 然 没 有 一 个 属 于 凶 手 的 。 郭 方 之 美 凭 着 女 性 特 有 的 细 心 缜 密 ， 将 所 有 的 指 纹 脚 印 化 验 检 对 ， 不 是 属 于 在 现 场 勘 察 的 警 员 ， 就 是 纪 然 冰 本 人 或 属 于 时 间 久 远 的 朋 友 所 留 下 ， 经 过 一 一 论 证 后 ， 都 被 排 除 了 。
警 方 从 纪 然 冰 的 所 有 电 话 通 讯 记 录 上 ， 找 出 了 与 纪 然 冰 有 关 系 的 十 多 位 人 士 ， 一 一 进 行 约 谈 ， 证 实 纪 然 冰 是 8 月 17 日 下 午 9 时 以 后 到 18 日 凌 晨 3 时 以 前 被 害 。 从 纪 然 冰 胃 中 取 出 的 食 物 也 证 明 了 这 一 点 。 对 于 在 这 段 时 间 与 纪 然 冰 有 过 任 何 来 往 的 人 ， 警 方 进 行 了 侦 询 ， 但 没 有 找 到 任 何 作 案 的 证 据 。
根 据 美 国 法 律 的 规 定 ， 警 方 在 侦 办 凶 案 中 ， 对 于 怀 疑 的 对 象 一 定 要 有 确 凿 的 物 证 ， 而 不 是 人 证 。 即 使 有 人 被 人 指 控 为 凶 手 ， 警 方 在 没 有 找 到 直 接 的 证 据 之 前 ， 是 不 能 够 将 其 逮 捕 审 讯 的 。 在 侦 讯 中 ， 公 民 有 义 务 协 助 警 方 ， 必 须 回 答 警 方 的 提 问 。 一 旦 警 方 将 其 逮 捕 ， 定 为 嫌 犯 ， 这 时 候 ， 警 方 必 须 对 该 嫌 犯 宣 布 ： 你 现 在 被 逮 捕 ， 你 可 以 保 持 沉 默 ， 可 以 聘 请 律 师 ， 如 你 没 有 律 师 ， 警 方 可 以 为 你 指 定 公 共 律 师 ， 只 要 律 师 一 出 场 ， 嫌 犯 就 可 以 拒 绝 回 答 警 方 的 任 何 提 问 ， 所 有 的 线 索 就 此 中 断 。 警 方 在 逮 捕 嫌 犯 之 后 ， 必 须 在 72 小 时 内 在 法 院 开 庭 审 理 ， 由 法 官 来 决 定 该 名 嫌 犯 是 否 有 罪 。 因 此 ， 警 方 必 须 在 掌 握 确 凿 的 可 以 置 嫌 犯 于 有 罪 的 前 提 下 ， 才 会 将 嫌 犯 逮 捕 。 否 则 ， 警 方 就 只 得 继 续 花 费 大 量 时 间 ， 搜 寻 犯 罪 的 确 实 证 据 。
这 一 搜 寻 证 据 的 工 作 ， 就 是 由 法 医 处 来 承 担 的 。
现 场 的 卧 室 中 曾 留 下 一 根 头 发 ， 是 染 成 棕 色 的 ， 据 查 不 是 纪 然 冰 的 。 警 方 对 这 根 头 发 进 行 了 长 时 间 的 化 验 ， 最 后 没 有 发 现 是 属 于 与 本 案 有 关 的 任 何 人 。
在 卧 室 门 口 有 一 颗 钮 扣 ， 是 彭 增 吉 拣 到 之 后 交 给 警 方 ， 警 方 将 钮 扣 制 成 大 型 彩 色 照 片 ， 辨 认 周 围 人 的 衣 着 ， 也 没 有 发 现 疑 犯 。
沙 发 下 遗 留 的 一 把 厨 房 用 刀 ， 警 方 开 始 怀 疑 这 是 一 把 可 能 的 凶 器 。 但 经 过 检 验 之 后 ， 刀 上 没 有 血 迹 ， 也 没 有 指 纹 ， 虽 然 刀 口 与 伤 口 部 分 相 吻 合 ， 但 却 没 有 有 力 的 佐 证 证 明 这 把 刀 是 凶 器 ， 警 方 也 只 得 排 除 。
郭 方 之 美 指 出 ， 现 代 社 会 中 罪 犯 的 技 巧 越 来 越 高 明 ， 戴 了 手 套 作 案 ， 然 后 销 毁 所 有 证 物 ， 就 会 使 证 据 全 部 消 失 ， 给 警 方 破 案 带 来 极 大 的 困 难 。 美 国 警 方 坚 守 “ 宁 缺 勿 滥 ” ， 没 有 犯 罪 证 据 坚 决 不 抓 人 ， 以 免 造 成 冤 枉 官 司 。 美 国 律 师 是 很 厉 害 的 ， 一 旦 抓 错 人 ， 不 光 要 判 无 罪 ， 而 且 要 警 方 赔 偿 ， 动 辄 几 百 万 上 千 万 。 而 美 国 司 法 制 度 又 以 “ 无 罪 ” 为 前 提 ， 即 每 个 人 在 法 官 面 前 都 是 无 罪 的 ， 只 有 当 罪 犯 本 人 承 认 或 以 证 据 显 示 犯 罪 的 行 为 时 ， 才 会 被 判 有 罪 。 其 间 又 要 经 过 控 辩 双 方 的 激 烈 辩 论 。
彭 增 吉 与 纪 家 父 女 矛 盾 激 烈 之 时 ， 警 方 无 动 于 衷 ， 仍 旧 在 细 心 、 审 慎 地 寻 找 一 切 有 关 的 证 据 。
证 据 ， 证 据 ， 成 为 警 方 急 迫 要 寻 找 的 突 破 口 !
纪 然 冰 尸 体 的 左 臂 上 有 一 块 瘀 血 的 青 块 ， 警 方 将 这 块 皮 肤 取 下 ， 进 行 重 伤 研 究 ， 在 激 光 仪 器 的 探 测 之 下 ， 这 块 变 色 的 皮 肤 上 隐 隐 出 现 一 小 点 绿 色 光 亮 ， 上 面 露 出 了 齿 痕 。 经 化 验 ， 齿 痕 上 还 有 一 小 片 唾 液 痕 。 对 于 郭 方 之 美 等 法 医 来 说 ， 这 是 一 个 极 为 重 要 的 发 现 。 警 方 立 即 对 照 齿 痕 印 ， 彭 增 吉 、 彭 增 吉 的 太 太 林 黎 云 都 留 有 齿 模 在 警 方 档 案 ， 一 比 对 ， 竟 与 林 黎 云 的 齿 模 十 分 相 配 ， 但 凭 这 一 点 并 不 能 作 为 林 黎 云 作 案 的 证 明 ， 因 为 齿 痕 相 似 而 且 仅 是 一 小 部 分 齿 痕 ， 相 像 的 人 不 止 一 个 ， 其 误 差 率 较 高 ， 很 容 易 被 推 翻 。 于 是 警 方 将 注 意 力 集 中 在 这 一 小 片 唾 液 痕 上 。
根 据 生 物 学 的 原 理 ， 唾 液 如 果 留 在 活 人 身 上 ， 由 于 人 体 的 活 力 ， 新 陈 代 谢 的 运 动 ， 唾 液 很 快 就 会 风 干 ， 会 消 失 得 无 影 无 踪 。 只 有 留 在 尸 体 上 ， 或 留 在 活 人 身 上 但 不 久 就 死 去 ， 这 样 的 唾 液 虽 然 风 干 ， 却 还 是 存 留 着 细 胞 ， 这 种 细 胞 就 像 留 在 无 生 命 的 石 块 上 ， 永 远 也 不 会 消 失 。
目 前 世 界 上 最 先 进 的 法 医 鉴 定 技 术 的 关 键 是 从 唾 液 或 血 液 、 精 液 中 提 取 “ DNA ” ( 有 氧 核 糖 酸 的 英 文 简 称 ) 。 DNA 是 人 体 特 有 的 基 因 化 学 成 分 ， 每 个 人 的 基 因 排 列 都 呈 现 出 不 同 的 DNA 。 在 美 国 大 量 刑 事 案 ， 尤 其 是 强 奸 案 、 凶 杀 案 中 ， 警 方 往 往 是 依 据 现 场 留 下 的 凶 嫌 的 精 液 、 血 液 、 唾 液 中 DNA 的 成 分 ， 来 找 到 作 案 者 ， 可 信 程 度 极 高 。 郭 方 之 美 提 出 ， 通 过 DNA 的 核 定 ， 其 误 差 率 可 以 达 到 十 亿 分 之 一 ， 也 即 在 十 亿 人 中 才 可 能 有 相 同 的 DNA ， 举 一 个 例 子 ， 假 定 人 体 中 D NA 有 七 组 排 列 程 序 ， 当 科 学 鉴 定 实 验 做 到 两 组 排 列 相 合 ， 其 误 差 率 可 达 到 千 分 之 一 ， 如 果 三 组 序 列 相 合 ， 其 误 差 率 便 是 万 分 之 一 ， 而 四 组 序 列 相 合 ， 就 是 四 万 五 千 分 之 一 ， 一 直 做 到 七 组 序 列 完 全 相 合 ， 就 只 有 十 亿 分 之 一 的 误 差 率 。
DNA 存 在 不 同 种 族 中 ， 华 人 的 DNA 与 白 人 的 DNA 绝 对 不 一 样 。 在 同 一 种 族 中 ， 父 子 、 母 女 的 DNA 也 呈 现 出 完 全 不 同 ， 相 同 的 机 率 微 乎 其 微 ， 这 便 成 为 现 代 警 方 破 案 的 利 器 。 自 1985 年 正 式 用 于 刑 事 犯 罪 的 鉴 定 之 后 ， 很 快 成 为 欧 美 各 国 警 方 运 用 的 先 进 、 准 确 手 法 ， 已 在 法 院 中 胜 诉 过 无 数 案 件 。 实 践 证 明 是 一 个 有 效 的 科 学 手 段 。
但 是 ， DNA 的 含 量 各 有 不 同 ， 其 中 血 液 、 精 液 中 的 DNA 较 多 ， 而 唾 液 中 的 含 量 较 少 ， 有 时 并 不 能 达 到 化 验 DNA 所 需 的 容 量 。 在 纪 然 冰 左 臂 皮 肤 上 这 点 唾 液 中 ， 是 否 含 有 足 够 的 DNA 呢 ? 这 是 橙 县 警 方 面 临 的 破 案 关 键 !
科 学 研 究 来 不 得 半 点 虚 假 ， 郭 方 之 美 领 导 的 法 医 科 学 鉴 定 室 对 这 一 小 点 唾 液 痕 迹 进 行 了 长 达 几 个 月 的 研 究 。
时 间 到 了 11 月 。
11 月 28 日 ， 美 国 感 恩 节 ， 离 纪 然 冰 被 害 已 100 天 ， 纪 家 父 女 已 回 到 青 岛 ， 安 葬 了 纪 然 冰 母 子 。 彭 增 吉 则 来 往 于 美 国 、 台 湾 、 中 国 大 陆 。 他 对 于 警 方 迟 迟 不 能 破 案 表 现 出 十 分 的 焦 急 。 因 为 警 方 一 日 不 破 案 ， 没 找 到 真 正 的 凶 手 ， 他 就 一 日 不 能 摆 脱 流 言 蜚 语 的 猜 测 ， 他 希 望 警 方 还 他 和 他 家 人 的 清 白 。
彭 增 吉 于 11 月 25 日 写 了 一 篇 悼 念 文 章 ， 表 达 了 他 的 这 种 心 情 ：
〖 HT5F 〗 〖 GK2 〗 〖 JZ 〗 悼 念 然 冰 母 子 百 日 忌
然 冰 我 爱 、 启 威 吾 儿 ：
11 月 28 日 一 个 举 世 团 圆 感 恩 的 日 子 ， 却 是 您 们 受 害 的 百 日 忌 。
100 个 晨 昏 已 过 去 ， 您 和 启 威 仍 含 冤 九 泉 。
11 月 8 日 ， 我 到 了 青 岛 ， 见 了 您 的 父 母 、 叔 叔 、 妹 妹 然 凌 。 我 在 您 生 前 的 闺 房 再 度 看 到 了 追 悼 会 上 您 和 启 威 的 遗 像 ， 您 的 左 眼 下 ， 脸 颊 上 ， 隐 隐 然 泪 痕 斑 斑 。
扶 着 您 的 骨 灰 缸 ， 为 您 和 启 威 上 香 ， 当 您 父 亲 手 上 的 火 柴 点 燃 我 手 中 的 香 时 ， 我 再 也 禁 不 住 满 眼 的 热 泪 夺 眶 而 下 ， 我 的 心 碎 了 。
11 月 14 日 ， 我 由 上 海 启 程 到 横 滨 ， 临 行 在 电 话 中 ， 您 父 亲 才 告 诉 我 ， 当 天 您 和 启 威 将 安 葬 在 沙 子 口 墓 园 。 您 的 人 生 最 后 一 程 ， 我 也 因 此 丧 失 了 相 送 的 机 会 。 我 不 禁 呼 喊 ， 老 天 为 何 这 样 惩 罚 我 ?
车 行 青 岛 上 海 街 头 ， 我 总 忍 不 住 对 那 些 和 您 相 似 的 背 影 多 看 一 眼 ， 我 多 么 希 望 您 的 受 害 只 是 一 场 噩 梦 ， 您 会 像 从 前 一 样 ， 突 然 地 从 背 后 拥 抱 上 我 。
您 的 早 逝 至 今 案 情 未 破 ， 在 报 章 杂 志 渲 染 下 ， 使 您 受 到 了 许 多 歪 曲 的 报 道 羞 辱 。 这 些 自 以 为 是 的 报 道 如 何 说 ， 都 不 重 要 ， 迟 早 我 会 为 您 讨 回 公 道 ， 重 要 的 是 您 仍 含 冤 九 泉 。
我 再 也 无 法 接 纳 警 方 的 说 词 和 要 我 耐 心 的 劝 说 。 我 心 中 的 怒 火 燃 烧 着 ， 我 绝 不 会 让 凶 手 逍 遥 下 去 ， 我 会 用 一 切 力 量 ， 一 切 方 法 ， 协 助 警 方 缉 凶 破 案 。
天 人 永 隔 ， 我 不 知 您 在 何 方 。 我 希 望 您 能 听 到 我 的 呼 唤 ， 像 生 前 一 样 ， 协 助 我 ， 给 我 力 量 。
窗 外 ， 细 雨 中 的 夜 上 海 ， 一 片 蒙 蒙 ， 不 知 是 玻 璃 上 的 水 汽 ， 或 是 我 眼 中 的 泪 水 ， 使 那 些 我 们 所 熟 悉 的 建 筑 、 公 园 、 网 球 场 、 街 道 ， 看 起 来 模 模 糊 糊 ， 一 片 哀 伤 。
安 息 吧 ! 然 冰 我 爱 ， 启 威 吾 儿 。 我 将 永 远 的 思 念 着 您 们 ， 爱 着 您 们 。
( 彭 增 吉 在 上 海 )
写 完 这 篇 悼 念 文 章 后 ， 彭 增 吉 于 12 月 2 日 离 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