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十 三

陪 审 团 员    华 裔 无 人

首 先 是 挑 选 陪 审 团 。

英 美 法 律 体 系 中 的 一 个 重 要 特 点 是 陪 审 团 制 度 ， 这 个 延 续 了 一 千 多 年 的 陪 审 团 制 度 ， 据 说 起 源 于 古 老 的 罗 马 法 典 ， 它 的 雏 形 则 可 追 溯 至 更 早 的 部 落 制 度 。 当 一 个 部 落 中 的 人 犯 了 罪 ， 例 如 通 奸 、 强 奸 等 罪 名 之 后 ， 整 个 部 落 在 酋 长 的 组 织 之 下 ， 推 选 出 5 至 7 名 本 地 声 望 显 赫 的 长 者 ， 对 犯 罪 者 进 行 表 决 ， 应 以 何 种 刑 罚 处 之 ， 在 获 得 一 致 表 决 之 后 ， 便 由 本 地 精 壮 汉 子 进 行 鞭 打 、 罚 钱 甚 至 处 死 。 发 展 到 古 希 腊 时 ， 便 在 公 共 场 所 进 行 讨 论 ， 并 由 当 地 人 民 推 选 出 一 组 平 民 来 进 行 表 决 ， 古 罗 马 的 法 庭 上 ， 就 出 现 了 陪 审 团 。

现 代 社 会 中 的 陪 审 团 ， 已 经 成 为 一 个 重 要 的 审 判 制 度 ， 法 官 与 检 辩 双 方 共 同 在 当 地 人 民 中 挑 选 出 12 名 陪 审 团 员 ， 由 他 们 全 程 听 完 整 个 案 件 中 的 检 辩 双 方 对 案 件 的 陈 述 和 辩 论 ， 最 后 举 行 陪 审 员 的 闭 门 会 议 ， 对 被 告 的 罪 名 进 行 投 票 表 决 ， 如 一 致 同 意 被 告 有 罪 ， 即 由 法 官 依 据 刑 法 ， 作 出 量 刑 时 间 和 方 式 的 裁 决 ， 如 一 致 同 意 被 告 无 罪 ， 则 可 当 庭 释 放 ， 法 官 起 一 种 指 导 和 组 织 的 工 作 。 但 是 ， 陪 审 团 的 12 人 必 须 是 对 该 案 进 行 “ 一 致 ” 的 判 决 ， 只 要 其 中 有 一 人 的 意 见 与 陪 审 团 的 意 见 相 左 ， 此 案 必 须 重 新 审 理 ， 在 法 律 上 称 之 为 “ 流 审 ” 。

因 此 ， 检 辩 双 方 对 于 陪 审 团 员 的 挑 选 都 十 分 重 视 ， 尽 量 挑 选 “ 公 正 ” 的 陪 审 团 员 来 进 行 听 审 ， 在 挑 选 过 程 中 ， 检 辩 双 方 各 有 20 次 否 决 权 ， 不 需 讲 出 任 何 理 由 。

哪 些 人 可 以 充 当 陪 审 员 ?

理 论 上 说 ， 每 一 个 美 国 公 民 年 满 21 岁 以 上 均 可 充 当 。 每 个 地 区 的 政 府 部 门 有 一 个 陪 审 员 创 造 办 公 室 ， 对 于 该 地 区 的 所 有 居 民 ， 凡 是 年 满 21 岁 以 上 ， 寄 发 陪 审 员 听 审 通 知 ， 轮 流 寄 发 到 法 庭 报 到 的 时 间 通 知 表 ， 收 到 通 知 书 的 人 ， 必 须 在 所 排 定 的 时 间 去 法 庭 报 到 ， 由 每 个 需 要 陪 审 团 员 听 证 的 案 件 检 辩 双 方 进 行 挑 选 。

陪 审 团 员 制 度 已 成 为 每 个 公 民 应 尽 的 义 务 ， 在 听 审 期 间 ， 原 工 作 单 位 应 保 留 该 名 陪 审 员 的 工 作 职 位 ， 但 不 发 工 资 ， 由 法 院 支 付 津 贴 ， 大 约 是 每 天 50 元 。

对 于 一 些 收 入 高 、 工 作 忙 的 人 来 说 ， 当 陪 审 员 是 一 种 额 外 负 担 ， 往 往 以 借 口 生 病 、 出 差 以 避 开 这 一 枯 燥 而 又 损 失 经 济 利 益 的 公 务 。 真 正 充 当 陪 审 员 的 ， 是 一 些 收 入 不 高 却 又 富 于 正 义 感 的 守 法 公 民 ， 而 这 也 正 是 法 院 所 需 要 的 人 。

每 个 案 子 的 12 名 陪 审 员 ， 平 均 约 有 250 名 候 选 人 参 加 ， 供 检 辩 双 方 挑 选 。

7 月 20 日 ， 圣 培 安 纳 高 等 法 院 第 45 法 庭 的 旁 听 席 上 ， 黑 压 压 地 坐 了 200 多 人 ， 等 待 检 辩 双 方 进 行 挑 选 。

由 于 这 是 一 起 涉 及 到 家 庭 婚 姻 爱 情 的 暴 力 案 件 ， 检 辩 双 方 为 使 陪 审 员 有 一 个 超 然 的 公 正 立 场 ， 事 先 设 计 了 一 份 调 查 表 格 ， 让 陪 审 员 候 选 人 回 答 ， 其 中 包 括 ：

— — 你 有 无 与 配 偶 离 婚 的 历 史 ；

— — 你 有 无 被 警 方 逮 捕 或 坐 过 牢 ；

— — 你 有 无 直 系 亲 属 在 执 法 机 构 工 作 ；

— — 你 有 无 在 婚 姻 中 遭 到 第 三 者 涉 足 的 经 历 ；

— — 你 有 无 在 媒 体 上 知 道 本 案 ， 你 同 情 谁 ；

— — 你 有 无 打 官 司 的 经 历 ；

— — 你 的 直 系 亲 属 中 有 无 被 判 刑 的 记 录 ；

… …

这 些 调 查 问 题 都 是 与 本 案 有 着 直 接 或 间 接 联 系 的 敏 感 问 题 ， 在 每 个 人 都 如 实 地 回 答 之 后 ， 并 签 名 宣 誓 ， 交 检 辩 双 方 过 目 ， 由 检 辩 双 方 各 删 除 一 些 ， 然 后 才 正 式 进 行 挑 选 。

这 一 天 ， 素 来 以 咄 咄 逼 人 的 攻 势 在 法 庭 上 著 称 的 辩 方 律 师 薛 曼 显 得 特 别 和 蔼 可 亲 ， 他 知 道 要 让 这 些 陪 审 员 来 决 定 这 个 案 子 的 成 败 ， 必 须 先 给 陪 审 员 一 个 良 好 印 象 ， 薛 曼 特 意 为 被 告 林 黎 云 设 计 了 出 庭 的 服 装 ， 林 黎 云 再 也 不 是 像 初 审 那 样 蓬 乱 着 长 发 ， 穿 一 件 灰 色 的 囚 服 ， 而 是 剪 理 了 一 头 漂 亮 的 直 发 ， 身 着 淡 红 色 的 洋 装 衣 裙 ， 神 采 四 射 ， 似 乎 人 也 年 轻 了 5 岁 。

检 察 官 莫 可 则 胸 有 成 竹 ， 对 于 问 卷 一 一 过 目 ， 删 去 了 一 些 他 认 为 不 适 合 担 任 陪 审 员 的 人 选 ， 经 双 方 商 量 之 后 ， 旁 听 席 上 大 概 剩 下 了 120 名 初 选 全 合 格 的 陪 审 员 候 选 人 。 然 后 ， 一 一 坐 上 陪 审 席 ， 接 受 检 辩 双 方 的 提 问 。

由 于 被 告 以 及 整 个 案 件 的 当 事 人 都 是 亚 裔 ， 检 辩 双 方 在 问 话 中 ， 集 中 在 对 于 亚 裔 是 否 有 正 面 的 印 象 ， 或 者 是 对 华 人 是 否 熟 悉 。

在 两 天 的 挑 选 中 ， 已 经 挑 选 出 了 11 名 陪 审 员 ， 眼 看 这 一 工 作 即 将 完 成 ， 突 然 辩 方 律 师 薛 曼 要 求 法 官 暂 停 陪 审 团 员 的 挑 选 ， 他 提 出 的 理 由 是 ， 检 方 莫 可 在 挑 选 过 程 中 ， 刻 意 排 除 女 性 ， 因 为 他 观 察 下 来 ， 检 方 莫 可 在 选 用 否 决 权 中 ， 12 次 否 决 的 人 选 都 是 女 性 ， 薛 曼 指 出 ， 莫 可 可 能 认 为 女 性 陪 审 员 会 较 同 情 女 性 被 告 ， 否 决 的 12 名 候 选 人 ， 居 然 都 是 女 性 。

莫 可 在 法 庭 连 忙 辩 驳 ， 这 是 辩 方 的 歪 曲 ， 因 为 他 否 决 的 人 选 ， 并 不 是 从 性 别 上 考 虑 ， 而 是 都 有 充 实 的 理 由 ， 例 如 一 ， 女 性 华 人 ， 在 法 庭 公 设 辩 护 人 办 公 室 工 作 ， 自 认 纪 案 案 情 重 大 ， 她 很 难 下 决 断 ； 二 ， 女 性 白 人 ， 因 前 夫 有 婚 外 情 ， 10 年 前 就 身 体 化 学 失 调 ， 可 能 在 判 断 上 有 问 题 ； 三 ， 女 性 白 人 ， 对 DNA 过 于 专 业 ， 认 为 可 用 自 己 的 知 识 来 评 断 此 案 ； 四 ， 50 多 岁 白 人 女 性 ， 从 前 为 专 业 英 文 教 师 ， 竟 不 知 民 事 律 师 为 何 种 专 业 ， 对 婚 外 情 反 应 太 强 烈 ， 家 人 中 不 少 为 律 师 ； 五 ， 白 人 女 性 ， 男 友 涉 及 贩 毒 罪 ； 六 ， 越 裔 女 性 ， 在 越 南 有 很 多 婚 外 情 ， 也 曾 看 过 心 理 医 师 ； 七 ， 白 人 女 性 ， 极 富 个 性 化 ， 特 别 抑 郁 ； 八 ， 白 人 女 性 ， 10 年 前 法 警 曾 去 她 家 送 传 票 ， 但 她 不 肯 说 明 原 因 ； 九 ， 35 岁 白 人 女 性 ， 在 问 卷 中 表 示 ， 不 知 是 否 能 公 正 作 出 裁 决 ； 十 ， 白 人 女 性 ， 为 法 律 助 理 ， 在 狱 中 担 任 义 工 ； 十 一 ， 西 裔 女 性 ， 在 问 卷 中 已 表 示 认 为 被 告 无 罪 ； 十 二 ， 西 裔 女 性 ， 曾 向 法 庭 表 示 学 校 将 于 8 月 最 后 一 周 开 学 ， 恐 无 法 全 程 听 完 案 件 。

这 每 一 条 否 决 理 由 都 言 之 确 凿 ， 送 交 主 审 女 法 官 欧 丽 瑞 。

欧 丽 瑞 听 着 这 些 解 释 理 由 ， 陷 入 了 沉 思 之 中 。 这 个 案 子 已 经 成 为 她 所 经 手 的 最 复 杂 、 知 名 度 最 高 的 案 子 。 在 挑 选 陪 审 团 之 前 ， 美 国 最 大 的 报 纸 之 一 《 洛 杉 矶 时 报 》 再 度 以 整 版 的 篇 幅 介 绍 了 这 一 案 子 。 法 律 的 公 正 ， 不 能 让 陪 审 员 接 受 任 何 一 点 社 会 媒 体 报 导 的 影 响 ， 全 部 要 凭 个 人 在 听 完 全 案 之 后 作 出 判 断 ， 而 陪 审 员 个 人 也 必 须 要 “ 清 白 ” ， 与 本 案 没 有 丝 毫 联 系 ， 甚 至 对 于 警 方 、 亚 裔 都 不 能 存 有 偏 见 ， 这 样 ， 才 能 使 审 判 成 为 公 平 、 公 正 。

欧 丽 瑞 决 定 ， 推 翻 第 一 次 陪 审 团 的 甄 选 ， 而 由 她 本 人 来 进 行 陪 审 团 员 的 挑 选 工 作 。

于 是 ， 法 庭 上 例 外 地 出 现 了 检 辩 双 方 在 旁 观 看 ， 而 由 法 官 亲 自 挑 选 陪 审 员 的 场 面 。

同 样 是 250 名 候 选 人 坐 到 的 法 庭 旁 听 席 上 ， 新 的 一 批 问 卷 表 送 到 候 选 人 手 上 。 在 剔 除 了 一 批 人 之 后 ， 剩 下 150 多 人 ， 一 个 一 个 地 接 受 欧 丽 瑞 法 官 的 问 话 。

整 整 两 天 ， 欧 丽 瑞 法 官 重 复 着 下 述 的 问 题 ：

— — 你 对 警 察 或 执 法 人 员 的 看 法 如 何 ? 有 没 有 直 接 跟 他 们 打 过 交 道 ?

— — 你 熟 悉 中 国 文 化 吗 ? 对 于 亚 裔 的 印 象 如 何 ?

— — 你 知 道 辛 普 森 杀 人 案 吗 ? 你 是 如 何 看 待 辛 普 森 案 件 的 ? 你 同 情 谁 ?

— — 你 有 过 精 神 上 的 疾 病 ， 去 看 过 心 理 医 生 吗 ? 你 的 亲 属 中 有 没 有 当 执 法 人 员 或 心 理 医 生 的 ?

… …

听 陪 审 员 候 选 人 回 答 问 题 ， 是 观 察 美 国 人 日 常 生 活 的 一 次 机 会 ， 因 为 这 些 美 国 老 百 姓 具 有 相 当 大 的 代 表 性 ， 他 们 的 回 答 也 是 一 种 “ 民 意 测 验 ” 。 在 谈 到 中 国 文 化 时 ， 绝 大 部 分 的 候 选 人 都 回 答 “ 不 知 道 ” ， 其 中 有 几 个 知 道 的 ， 也 仅 是 从 “ 中 国 餐 馆 ” 中 了 解 ， 或 者 有 几 个 邻 居 是 中 国 人 。 对 亚 裔 的 印 象 ， 则 是 越 南 战 争 ， 一 位 坐 在 我 身 旁 的 强 健 的 50 多 岁 男 子 ， 曾 在 越 南 战 争 时 的 美 军 特 种 部 队 服 役 ， 对 于 亚 裔 有 较 多 的 了 解 ， 但 他 被 法 官 删 掉 了 ， 因 为 他 从 越 南 战 争 中 得 来 的 ， 都 是 有 关 亚 裔 的 负 面 印 象 。

在 挑 选 过 程 中 ， 一 名 日 裔 妇 女 被 问 及 对 此 案 的 印 象 ， 她 在 法 庭 上 就 直 截 了 当 地 判 决 起 来 ： “ 我 以 为 本 案 的 被 告 和 受 害 人 都 值 得 同 情 ， 而 被 告 的 先 生 是 最 值 得 谴 责 ， 应 追 究 责 任 。 ” 一 讲 完 此 话 ， 即 被 剔 除 出 线 。

一 位 白 人 女 子 曾 阅 读 了 此 案 的 报 导 ， 也 被 删 掉 。

一 位 男 子 与 该 案 的 证 人 在 门 外 简 单 地 交 谈 ， 立 刻 取 消 资 格 。

挑 选 中 的 最 后 一 个 问 题 ， 要 陪 审 员 保 证 能 够 听 完 全 案 的 审 理 ， 大 约 需 要 45 天 或 50 天 左 右 。

由 于 陪 审 员 必 须 要 在 这 一 段 时 间 每 天 早 上 8 时 去 法 院 报 到 ， 下 午 5 时 才 能 离 开 法 院 ， 很 多 人 没 有 这 么 多 时 间 ， 于 是 ， 法 庭 中 的 陪 审 员 也 就 剩 下 年 老 退 休 的 美 国 人 。

最 后 ， 12 名 陪 审 员 和 3 名 候 补 陪 审 员 总 算 确 定 下 来 ， 其 为 5 男 7 女 ， 另 外 3 名 候 补 陪 审 员 ， 50 岁 以 上 的 中 、 老 年 人 占 了 一 半 ， 退 休 的 人 士 占 了 一 半 ， 其 他 都 是 在 各 个 公 司 中 上 班 的 员 工 ， 没 有 一 个 是 自 己 开 公 司 的 老 板 。

由 此 陪 审 团 的 组 成 可 以 看 出 ， 热 心 于 公 众 事 业 的 人 士 往 往 是 薪 水 阶 级 ， 而 年 长 的 退 休 人 士 特 别 热 心 ， 白 人 也 是 法 院 陪 审 团 的 积 极 参 与 者 。

在 座 旁 听 的 一 位 华 裔 房 地 产 经 纪 人 奇 怪 地 问 ， 为 什 么 没 有 一 个 中 国 人 呢 ? 一 位 记 者 说 — — 都 忙 着 赚 钱 去 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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